“有憧憬的人么?或者是尊敬的人?”
“怎么可能有啊,那种东西。被我这样的家伙憧憬什么的,那人也算是倒霉吧——不过尊敬的人倒是有的,我现在越来越接近他了。可以的话,希望ta不要觉得困扰什么的是最好啦。”
“这样啊。”
“真希望ta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啊。不过我的周围都是些让人讨厌的家伙。看不起别人的家伙。还有我讨厌的家伙,当然,也包括你。”
“你干嘛不去试试把自己算进去看看?顺便一提我有哦,憧憬的,尊敬的人。真希望有一天能变成那样。”
“变成哪样?”
“嗯。只要能思考就觉得满足。所以不用做任何其他事情。我很憧憬,能变成那样,”
“这样啊,不过我没有什么憧憬的东西,所以也不明白你的感觉啊。”
“嗯。不过如果是陷入热恋的话,那就是别的说法了吧。”
木贺峰约是助手。
当然,这并不是指侦探小说中的“名侦探的助手”——而是现实中的职业,研究者西东天的助手。身为高中生的她所同时兼职的工作。
不过这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怎么说呢,不是很普通啊,约。”
他——当时十九岁就取得了国立高都大学人类生物学科教授头衔并且兼职开业医生的他,总是像这样对着木贺峰说着这些。
不管是在吃饭的时候。
还是在看书的时候。
甚至是当木贺峰睡觉的时候,每次起来,都会听到这样的话。
“你一点也不普通。因为不普通——所以你很无聊啊。”
虽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木贺峰一直不是很明白——她从心里尊敬西东天教授,而且还师从于他,但是却不能理解他说的话的意思。基本上来说,西东天说的话没有什么她能理解的。
这句话首当其冲。
不普通,
也就是,脱离常轨。
不太可能的事情。
不常见的事情。
对木贺峰的价值观来说,这真的是状况外的东西——这并不是说人外有人这种,浅显易懂的价值观。
不是这种普通的价值观。
如果是普通的价值观的话,时常抱有一点的劣等感最好,木贺峰从孩子时代起,就是这么考虑的。
比起向普通程度去努力的话,还不如走极端来的好。
这是木贺峰在小学时候的时候场景——体力测定的五十米跑测验,她总是懒懒散散的跑。
比起平庸的成绩。
不如直接来个最烂的好了。
这样,就不会显得是平庸的了。
虽然有点愚蠢,但是比起中庸实在多了。
所以对她来说,西东教授,是英雄。是已经可以用神来形容的等级。
至少木贺峰,一直把他当做神来崇拜,当做佛祖一样祈祷——没有他就仿佛活不下去。
仅仅六岁,就突破了高都大学的入学考试难关。
然后三个月后,全学科履修完毕,毕业。
八岁进入研究室。
然后赴美,在学者组织,ER2研究系统进修,累积经验成果——然后仅仅十九岁,就当上了教授。
没有一点是普通的。
或者说没有一点是可以想像的。
毫无真实感。
一句话形容,就是天才——但是这个词用来表达西东的话,显得过于迂腐。
比起说是天才,不如说是疯狂。
简真是犯规等级的。
当然,和其他的高都大学教授会晤,或者是在同年龄段就在大学执教的优秀大学生确实是有的。但是西东和他们比起来,有着得天独厚的干劲,和毅力。还有着一种犯规的感觉。
事实上,像是和木贺峰一样,因为对他憧憬,或者因为感兴趣,又或者是想向他学习,有着各种各样的动机,来到西东天身边的人一大把。不过,最后剩下的,只有木贺峰一个人。
也许是有点不太靠谱的说法。
西东天并不在扼杀其他人的个性——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里存在着,就是谁也不能取代的存在。
太过优秀的人的悲剧,西东他,无法和别人建立人间关系——这也是让西东有点朝病态的方向发展的趋势,不过这也不值得一提。
实际上,作为唯一一个留在西东身边的助手,西东天并没有对木贺峰抱有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对她和对那些最后离开了的那些人,并没什么区别。
不去评价她。
也不赶走她。只是,
“你这家伙好像不普通。”
这么说着。
“因为你不普通,所以无聊。”
“——老师,差不多该起来了。”
感觉被粗暴的摇晃着,木贺峰睁开了眼睛。如果是西东教授的话,无论是怎样的粗暴的摇晃对她都没问题。但是既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的心里只有一丝不快。
并不是在寝室。她好像在书房的桌子上刚刚睡过的样子。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对木贺峰来说,睡床上才比较奇怪。
(又,做梦了)
(二十年前的梦)
一点也不奇怪。
这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在木贺峰睡觉的时候,不梦到二十年前的事情才比较奇怪。
不做关于西东教授的梦,才比较奇怪。
木贺峰不管什么时候,都在想着那时候的事情——她的脑袋里面,一直被那个男人所占据。
“要迟到了哦,老师”
与其说容易醒,不如说睡眠浅的她,明明自己已经醒了,还是好像没看见般的在粗暴的摇晃着自己的身体。
“马上就起来哦,朽叶。”
郁闷的撇开那双手后,木贺峰这么说道——然后向她看去。
在那里的是和她同居的人——円朽叶。
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在二十年前,还是和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穿着西装夹克的少女。
不过她好像不止十七八岁。
穿着西装夹克,既不是高中生也不是什么,不上学也不工作,被木贺峰养着的,好吃懒做的neet。
“哼”的
朽叶发出让人讨厌的笑声。
从这幅反应看来,果然会去那么粗暴的摇晃木贺峰,是故意做出的行为。而且她仿佛是在预测到木贺峰梦到了西东天一般,才会故意这么粗暴的摇晃自己。
和木贺峰是完全另外一种形式的,円朽叶也是师从西东天。
()
(这可能不该用过去式,我和朽叶,也许会保持一辈子的互相讨厌。)
不管是现在。
还是二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后。
西东教授,已经不在了。
把木贺峰抛弃,把円朽叶抛弃,辞去高都大学的职务,消失的无影无踪——听说他是又一次赴美,但是卷入事故中死亡了。
不过,被抛弃就是被抛弃,对被抛弃的木贺峰来说,已经是无关的话题了。
(虽然当时没把我赶走)
(但是也没有把我带走)
还真是不争气。
这样想着。
被那样排斥的自己,真是不争气。这真是可能会痛苦一生啊——那时候算起,已经二十年了吧。
不过。
自己的情绪反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慢慢地,累积。
就好像是热恋中的少女一般——木贺峰还是对西东,爱慕不已。
把西东丢弃的研究所重新继承。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木贺峰,现在也是高都大学人类生物学科的助教授了——和十一岁就到达这一职位的西东天比起来,确实不足一提。但是以木贺峰的年龄来说,也是个例了。
这也是——靠着自己对西东天的执着。
并不是像是实现梦想那种——而是执着。偏执,倾向。
木贺峰约——是如此的执着于西东天。
这样的木贺峰,让朽叶觉得有点傻。
(可不想被你这么觉得啊)
木贺峰这么想到。
不过,朽叶并不会在嘴上说着什么嘲笑木贺峰的话。
毕竟是被包养的,多少有一些自觉——不过,对木贺峰来说也是,朽叶在她的研究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所以在这方面,她们俩之间有着类似于等价交换的关系。
(不对)
(我和朽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一言以蔽之,用情敌来形容她们是最好的。
或者说。
根本不用形容。
“呐,朽叶。”
木贺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直了身体,已经是很习惯在椅子上睡了,因为习惯的可怕,导致她的关节在经受如此折磨之后也不会隐隐作痛。
“我很普通么?”
梦的延续,没有意义的问题。
朽叶用着平常一样的体温低的表情回答道,
“
不,老师你有好好的在疯狂着。”
这么回答道。
这个回答,让木贺峰很安心。
(对)
(我一点也不普通)
这里是京都腹地,西东天作为开业医生经营的诊疗所改造成的研究所。是研究者木贺峰约的研究室——在这个有着重要回忆的地方,做着有关生命的研究。
和二十年前一样,一直执着的
明明在市内有自己的房子,住在这里赶去大学也是多浪费时间,但是大多数的夜晚,木贺峰都是在研究室度过的。虽然朽叶在名义上是这个研究室的管理人,但是作为没有任何能力的她来说,根本管理不了这个研究室。对木贺峰来说,每当研究没有头绪的时候,在这里也总是能冷静下来。
与其说能冷静下来。
不如说在这里,总能感觉离西东教授最近。
或者说根本不是冷静下来,而是觉得心里痒痒的。
因为爱恋,而心里面痒痒的。
很确信。
这并不是什么愚蠢的错觉。
继承他放弃的研究室,做着他已经放弃了的研究,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算愚蠢,也没关系)
(比起普通来说,好多了)
她总是这么想。
不管是无聊还是什么——脱离常规才是木贺峰的最佳状态,脱离常规才是她的代名词。
今天的课是在中午之后,离出门还早的很,但是木贺峰每天总是很有规律——先是每天早上的淋浴,之后是早餐。
当然朽叶只是单纯的吃而已。
连一句“我开动了”都不说。
拿起报纸,抓起面包放到嘴里,
“咦?”
朽叶好像是在看经济方面的新闻,而木贺峰却看到了她正在看的新闻的背面扉页的头条——这是名为“发生连续杀人魔事件?”的大新闻。
“连续杀人事件?”
还真是经常看到,听到的字眼呢。
不过,那应该是在侦探小说里经常看到才对,因为是小说嘛。不过这现实里的报纸上写的是什么?以前有刊载过类似的东西么?
不知道为什么,杀人事件,大多数都不是什么连续的。
一次杀了很多人的,这倒不是没有——但是,接连的杀害很多人,这可真没。
至少在日本,杀人大多是突发事件或者是冲动杀人。
计划杀人这种——怎样也不会发生。
“朽叶——把报纸给我也看看吧。”
“啊?请等一下,我现在正在看股价。”
“你看股价准备做什么?”
“听说有投资家这个职业,挺有兴趣的。”
“这种兴趣,给我现在立刻放弃掉。”
半强制的,木贺峰把朽叶的报纸拿了过来,然后看着这个占了三面的头条——理所当然的,记载着这如同侦探小说情节一般的案情,不过,这些可是真实发生的。
而且还是在古都京都。
(连续杀人事件)
(拦路杀人魔)
五月一号的晚上。
二十三岁的大学生,羊泽鸿男,在千本丸太町的小胡同里被杀害,肢解。
在那个点基本上案件多发——而很快第二天的晚上,这就不是单个犯案了。
五月二号的晚上——出现了第二个被害者。
在新京极繁华的街道。
尸体的状况,连男女老少都无法辨别,从尸体被肢解的情况来看,恐怕是和五月一日那天的罪犯是同一人。
然后是昨天晚上。
也就是黄金周的最后一天,五月五号的晚上,出现了第个三被害者——被害者的详细情报目前还没有报导,这也许是因为尸体发现的比较快,还没来的及。
如果是这样的话,看看电视或许会有更详细的情况吧——本来是应该去开电视的。
(不)
(等一下,先好好想想)
虽然很感兴趣,这是事实。
对这件事心里感觉痒痒的,这也是事实。
对近现代的日本来说,这种非现实的犯罪,真是太少见了。
不可能发生的,不符合常理的。
可以确定,这一定是不普通的事件。
说些对不起被害者家属的话,那就是,这肯定很有趣。
不过为了自己好的话,到底该不该深入这件事呢?
生命的研究,
换言之是不死的研究。
为了继承西东教授的,虽然还不知道有没有价值的研究。
(但没有什么好迷茫的)
(如果是西东老师的话——肯定会顺着命运的流势,并不会对这件事多加关心吧。)
就算如此,就算是这样,木贺峰还是知道自己的结论。
自己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在木贺峰的心里,她又一次确确实实的了解了。
看着这样的木贺峰,朽叶用冷冷的目光盯着。
“所谓助手啊。”
二十年前,还是高中生的木贺峰,如同离家出走般的跟随西东,在请求西东收之为徒时,西东完全无视对话的气氛,直接这么来了这么一句。
不对。
在木贺峰的记忆里,西东就从来没有顾忌过什么对话的气氛。
他重视的是命运的流势,然后就是这样——他就像在这种命运的气氛下,做到了一切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十九岁。
国立大学的正教授和普通的一介女高中生,虽然年龄只差了两三岁,但是地位确是云泥之别。——每次看到西东天,就有一种他像是活了三百年的老狐狸的感觉。
当时的木贺峰,是这么评价西东天的,而且西东天周围的人也觉得这个人和普通的天才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是疯狂的。
所以与其说他是天才,不如说他是最恶。
她是这么觉得的。
(助手这玩意,不普通不行)
他这么说道,
虽然用词很乱暴,但是表情却平静。
绝不是什么装模作样。
在最后抛弃他们的时候,木贺峰曾对着他大喊,他就好像是没听到一样——这也代表着,直到最后,木贺峰也没能动摇他一丝丝的感情。
木贺峰约。
对西东教授来说,什么也不是。
“你知道普通是什么意思么?普通这东西,就是在平均水准之下。”
他这么说过。
这句话有点奇怪、
(普通,不就是平均水平么?)
起码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才这么问。
木贺峰在和他相处的很长一段事件内,很喜欢问他问题——在期待他会有什么样的答案的时候,有种特别特别幸福的感觉。
“平均这东西啊,哎,好像说起来意思挺多的。纯粹平均的中间值什么的,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好像也有什么标准值的意思?不过对我来讲,平均不是这么琐碎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人类这东西,一般都自认自己是在一般水平偏上,也就是说比原来的平均还要往上修正一些——所以要把这个值往下修正一点,才能到达真正的平均。”——
所以,
西东天继续说道
“所以自认为自己在平均水准之下的人,才可以做我的助手。”
想我的助手啊。
就得成为能够附和我的人才行啊。——西东天仿佛看不起木贺峰的样子笑着,“懂?”
很失礼的笑着。
“侦探小说这东西啊,一般都是助手在附和名侦探,然后还负责旁白——不知道是什么诺克斯十戒还是百戒的玩意,很严格严密的规定过的样子。怎么说呢,确实,附和的人一般确实在智能上相对低下一点啊,哈哈哈——所以,你怎么样啊?”
(我怎么样)
(我,怎么样呢?)
虽然很喜欢向西东提问,但是却不擅长被他提问。
他一直有着像是能看透钢铁一般的眼神,
不对,看透的岂止是钢铁,连活人的皮都能看透的样子。
西东天的眼神就仿佛,能剥掉人皮。
“约。木贺峰约。你有被优越感冲昏了头脑么?还是说抱着着劣等感在活在世上么?你既然想在我身边的话——能忍受得了平庸么?先说好了啊,我——我只对普通人感兴趣哦,因为普通人是最有趣的。”
“一般人,是最有趣的了。”
在木贺峰听来,这句话就仿佛是拒绝她的话语——就好像,他并不会让她成为自己助手的样子,不过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子的,因为她第二天,就参加了西东天有关于生命研究的课题之中。
(也就是)
对那个人来说。
虽然问了她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自己到底怎么样什么的,不过也只是问问。对他来说,木贺峰就是那样的存在。怎样都行,无关紧要的存在。
普通人最有趣,他的这句话,过了二十年,她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把西东天看做恩师,对他盲目的追从,至今都没有放弃这种
想法的她,还是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正因为不能理解,所以才被他吸引。
不能理解的人。
不能理解的现象。
不能理解的世界。
这种脱离常规的东西才是,对木贺峰来说最最理想的——
对木贺峰来说,与其说是能够做到理解,不如说这是实现理想。
(就算是这样,也想要推测一番,想要推理一番)
像是侦探小说里的名侦探一般,一个人好好地推理一番。
(对西东老师来说,世界从最开始就是疯狂的)
疯狂的不是自己,而是世界。
(从开始到最后,东西南北四面八方,都是疯狂的)
这和木贺峰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因为在木贺峰看来,世界是很理所应当的——而对西东天来说却不是。
不如说是相反的,他——在寻找这份理所应当。
(比起追求脱离常规的我来说,入不了西东老师的法眼也是正常的——对他来说,比起我,肯定还是朽叶来的更有价值一点。)
对西东天来说,円朽叶作为实验材料,是很珍贵的——虽然这份珍贵的保质期只有半年,
就算是这样,
这算是这样,也让她嫉妒的不得了。
对西东天来说——至少对当时的西东天来说,没有遇到过什么所谓的“普通人”
全员都是,看起来很异常的。
比谁都异常,比什么都要恶劣。所以他才能,所以他才能比所有人都更加异常,更加恶劣。
他。
在异常中寻求正常。
在疯狂的世界中,寻找那些许的普通。
普通什么的才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存在,不符合常理的。
(我)
(我不普通——所以无聊)
(但是,我怎么可能会去满足于普通?)
我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不是什么老百姓!
我是脱离常规的!
所以我才死皮赖脸的跟着西东天,所以我才死皮赖脸的继承西东天的研究,所以我才死皮赖脸的继承西东天的意志。
一直这样死皮赖脸的过了二十年。
这样死皮赖脸的活着。
不是能做到理解,而是实现理想。
“真是杰作。”
所以。
当那份理想就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不禁笑了起来。
这个场景,真是难以理解。
已经甩开理解这个词的几十条大街。
因为,这可是白天的大学校园内啊。
明明只是为了备课而提早来到上课的小教室午睡,一开门,就是这幅场景。
教室里站着杀人鬼。
颜面刺青耳环墨镜的少年——杀人鬼。
他十分没教养的蹲在讲桌上,但是,看了这样的他之后,却全无责备他的意思。
还不如说。
这样的他这才配的上,这教室的惨状啊。
这是木贺峰留在上课教室里的小床——上面被红色的液体染透了。
大概是一人份的,血的量。
如果把骨髓中的血都挖尽的话,刚好是,那么多的量。
在当她想着,怎么只有血不见人的时候,才发现被肢解成许许多多,切碎了的肉片的被害者,早已经不成人形了。排水不良的教室里,这场景就好像血池里涌动着的无数人肉水母。
(这岂止是难以分辨男女老少的程度啊)
(还说什么人和尸体的区别?)
(这根本连液体和固体的分别都做不到啊)
这样的肢解。
可怕到极点的恶臭,可怕到极点的尸臭。
太不现实了。
非现实的,杀人现场。
“我怎么又——被看到了啊。真是吓死我了。难道我的技术下降了?真是搞不懂了,一到了京都就感觉状态不好啊,就好像是收音机受到杂音影响一样啊。难道这里周边有什么发送电波的精密仪器?如果我是飞机的话,就得坠机了啊,开玩笑的,哈哈哈。”
杀人鬼,开心的笑着说。
颜面刺青也因此扭曲。
“我是零崎人识——你是谁啊,看你穿着白衣,是老师?”
“呃那个”
想要回应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根本不用推理。
更不需要讲出来——这肯定是,今天早上看到的新闻的案件的,新的发展吧。只不过,关于尸体肢解的报导,看样子缩水不少啊。
而且,会把人肢解的不成人形的人,本来就没有多少。
在浸满血的教室里,颜面刺青的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血。——这不得不让木贺峰咽了口吐沫。
已经看厌了尸体——木贺峰的职业病。
关于生命的研究,也就是关于生死的研究——研究活着的东西,也就要研究死了的东西。所以研究不死的木贺峰当然,也会研究关于死的课题。
所以什么血啊肉的,那真是,看惯了。但是。
对于完成这么一副尸体杰作的杀人鬼——还是不得不战栗起来。
(五月一日,五月二日,五月五日)
(遵循新闻的规律的话,案件不都该发生在晚上而且都是室外么?)
木贺峰无意识性的,总结出了这条规律。
但是那只是单纯的偶然,碰巧,一时兴起罢了。
大白天就是大白天,只能是大白天,大学的小教室。这么多人出没的场所——杀人鬼零崎人识,在这里完成了不可能的行凶。
根本无法理解的,行凶。
“啊,嘛,算了。管你是老师还是教授,只是形式不一样罢了——写在名字后面的头衔啊头衔”
零崎说着,从讲桌上站了起来
这时候才发现,他的两手有两把匕首。——重视设计而不在乎实用性的,华丽的刀具。实际上这把刀,也许功能上来讲欠缺的地方有很多。——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杀人鬼用起来也是,对木贺峰来说威胁十足的——凶器。
好工匠不需要好工具。
“呼——呼”
木贺峰。
木贺峰大口喘着气——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然后蹑手蹑脚的,把门关了起来
把自己留在了小教室里面。
关上了门。
自断去路
——和杀人鬼,关在一起,对峙。
“哎呀。”
零崎人识很惊讶的看着木贺峰。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着黑暗物质一般的东西。
与其说黑暗物质一般的东西,不如说,就是黑暗本身。
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不分昼夜的作案了。如果拥有这样的眼睛的话,黑夜白天也没有什么样的区别。他肯定常年在黑暗中彷徨吧。
“什么嘛,胆子很大嘛。不过好像也不是想堵我去路的样子。”
“——没什么”
木贺峰回答。
装作一副很冷静的样子。
“你会在这里犯下凶行的这件事——我早就预料到了。”
“啊?”
零崎被她的话给唬住了。
还真是像是少年一样,与年龄相符的反应
(与年龄相符)
(大概是十九二十岁的样子吧,和当时的西东老师,差不多)
“干什么啊,真搞不懂你,想打架?”
“可以问你些问题么?”
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其实木贺峰能讲出这句话,真是拿出了很大的勇气。——因为她讨厌被杀。
就算是要死的话——一定要为西东老师而死。
想被西东老师杀死。
可不想被这样一个少年,马革裹尸一般的杀死——所以才自断退路,把自己关起来。
自己不踏出这一步是不行的。
“问题。好啊。既然你肯问那我就肯回答。什么喜欢的姑娘的名字,什么今天内衣的颜色的。”
“这,是谁?”
木贺峰,指着床。
被血浸透的,床——指着床问这是谁,仔细想想还真是挺傻的行为。不过不指着床的话,也不知道该指哪里好。
比方木贺峰的鞋底。
现在也是沾满血迹。
“谁?”
零崎头一歪。
由于歪的过于严重了,以至于让人感觉他会不会从课桌上摔下来的样子。
“你问这是谁啊嗯,到底是谁呢没有去想过啊,可能是不知道哪里的某个路人甲吧。”
“”
那,到底是高都大学里的学生?
还是说教职工?
其实木贺峰,也不是特别关心到底是哪个倒霉鬼被杀了——只是她觉得,这是一种比较合适与杀人鬼开启对话的开场白而已。
不过这个杀人鬼的回答,完全超乎她的预料。
并不是指,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件事,而是仿佛,他比木贺峰还不在意被杀的这个人是谁。
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所以比
起木贺峰,更加不关心这个曾经是被害者的物体。
“那么,为什么要杀了他?”
“杀人还需要理由么?”
“需要吧。”
“啊,这样啊,原来需要啊。”
那,嗯。零崎双手抱拳,像是很认真的考虑的表情。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一直保持着一丝笑意。
“嗯,估计我大概是看了太多恶劣的侦探小说吧,嗯,肯定是。”
“”
“咔哈哈。”
说完,零崎就从课桌上跳下——不过不是往木贺峰那里,而是跳向窗户。像是壁虎一样的,在窗户上扒着。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好像是不太想自己身上或者衣服因为血污而弄脏的样子。
或者不说该是弄脏?害怕被弄干净也说不定——所以才在窗户上爬行,像是有洁癖一般的,躲避这自己创造出的血池地狱。
还真是神经质。
然后,当他打开窗户的时候,
“这,这里可是五楼哦?”
不知怎么的,木贺峰忍不住这么说道。
“这样啊?原来不是什么十楼二十楼啊。”
零崎若无其事的回答道。
既然木贺峰都这样把门关了,所以想从这个小教室逃出去的话,只能从窗户跑了。
(真是这样么?)
(明明把我杀掉才比较方便啊。)
(为什么,有什么必要从窗户逃走呢?)
他的行为观到底是什么标准。
他就是他,杀人鬼就是杀人鬼,对自己的恶行,不感到一丝罪恶。
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很普通哦。”
零崎跳出窗外,扒在外面的玻璃上说,
“人杀人这种事,很普通哦。”
“普通”
“不杀人才是奇怪的啊。人和人之间,除了互相杀还剩下什么呢?——谈好什么利害关系,制定什么规则——这些还不是为了互相杀戮,才刻意努力去制定的么?所以不互相杀戮才是奇怪的,互相杀戮才是正常的啊。”
咔哈哈的,笑着。
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胡说的,完全看不出来。
就算是真心的,也不像是一直能这么保持真心的样子。
“看了恶劣的侦探小说,还是看了恶劣的恐怖电影,那些只不过是借口。诶?我,刚才是不是讲了完全相反的话来着?”
嘛算了,漂亮的大姐姐,再见咯——
说完,就掉了下去,消失在在窗户的对面。
在来上她课的大学女生发出响遍全校的巨大尖叫声的时候,那仅仅是,三秒之后发生的事。
因为先和那个犯人相遇了,所以虽然有点顺序倒错的意思——但是确实的,木贺峰,和早上看新闻时候预想的一样,确确实实的深入了这个事件。
当然这不是什么侦探小说,什么作为助教授的名侦探的她,以及助手的朽叶,开始了一番神通广大的大活跃这类的——这种戏剧性的展开肯定是不可能的,京都连续杀人魔事件,以和木贺峰毫无关系为结果,就这么结束了。
而对她来说,这个事件,她什么也没帮到。
还不如说,她为了帮零崎人识开脱,还给警察叔叔的调查工作做了伪证——这可是包庇罪。而且这件事之后的被害人数还在上升,不过对此木贺峰毫不在意。
只是,在叹息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又将我——抛弃了么?)
(难道我,真的做不到,追随西东老师的背影向前进么?)
这件事之后的木贺峰,非常的沮丧。而朽叶也没有去安慰她。因为朽叶可不是什么讲情义的人。
不过,就算这样,在那之后的暑假——很容易的能联想到,在那之后为吸引作为这个事件的犯人零崎人识的对立面存在的那个鹿鸣馆大学的一年生,戏言玩家参加自己的研究的那件事的发生。肯定受与零崎人识的对话的影响很大。
而最后与二十年来一直追随的恩师所派来的手下相遇的事情,也都是后话了。
因为现在——是五月六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