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带往的并非之前那间采玻璃隔间的会议室,而是四面皆是白墙,规模较小的会议室。没有窗户,隔音设备完善,应该和那间玻璃会议室的用途不同吧。里头摆着一张白色大圆桌,散置六张白色椅子,看起来很紧张的森久保坐在最靠近门的位子。简单打招呼后,各自落坐适当位子。搞不好选位也是攸关成败的一项重要因素——我的脑中瞬间闪过这想法,赶紧安慰自己想太多了。
我坐下后做了个深呼吸,环视周遭。
仿佛要给有如病房般杀风景的空间添缀一点色彩似地,靠墙处放了几盆观叶植物。茂密植物的后面,隐隐摆着四台用三脚架固定的摄影机,看来是要侧录小组讨论的情形。除了白板上放了几支麦克笔,没有其他设备。
“关于这次的小组讨论规则,前几天已经以电子邮件告知各位,但容我再说明一次,”鸿上先生结束客套招呼后,再次说明选拔方式,“讨论时间是二小时三十分钟,待我离开这房间后,计时器便启动。基本上包括我在内,人事部人员会在隔壁会议室透过荧幕观看讨论过程,除非发生强烈余震或是火灾等意外情况,不然我们一律不介入,各位也不能离开这间会议室。如果因为身体不适,想要退出的话,请按内线○四一,人事部人员会马上过来协助;不过,基本上要是在规定时间内中途离场,就不可能被录取。
“二小时三十分钟后,我会再次进来,询问大家举荐的内定人选名字,到时请各位告知你们举荐的人选。要是二个半小时过后,大家的意见还是无法整合;也就是说,每个人举荐的人选都不一样,那么所有人均不予录取。总之,要是意见整合,选出内定人选的话,这个人就确定录取,我们也会给其他没被选上的人,一笔五万日圆的车马费,聊表感谢各位一路配合到今天的心意。当然,要是没有选出人选的话,敝社也不会支付车马费。
“选拔方式相当自由,请各位自行决定能充分表达意见的方式进行讨论。只要不离开这间会议室就行,可以使用一般手机、智慧型手机对外联络,也允许上网搜寻资料。只要谨守既定原则,其他交由各位商议、决定。不过,我要特别提醒一件事,请不要用抽签、猜拳之类,端看运气的方式决定人选,因为我们希望跟经过好好讨论后选出来的人共事。
“这里一共设置四台摄影机,其中三台用来录像,另一台设置在稍高处的摄影机是用来连接隔壁房间电脑的监视器,还请各位谅解。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做为资料保存之外,也是为了万一发生什么不法行为,可以做为证据,供日后人事部以此判断各位决定的人选并不适合敝公司。当然,我们会完全保密,请各位放心。”
可能是习惯动作吧。如同之前所见,鸿上先生微微地动了一下手,似乎颇在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即用力颔首,像是确认没有遗漏需要传达的事,说:
“那么五分钟后,我离开的同时,请各位开始小组讨论。要上洗手间的人请趁现在。”
想到要被限制行动两个半小时,还是去一趟洗手间比较好。只见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去洗手间。站在我前面的矢代不知为何在门口那一带停下脚步,像找寻什么似地看向地板。
“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没什么。”
矢代并未正眼瞧我,旋即走进洗手间。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总觉得她和之前判若两人。
很难不在意她的改变,毕竟矢代也是竞争对手之一;但现在自己的事最重要,根本没心思多想。辞退所有内定,参加今日选拔考试的我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疏失,所以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幸好目前没有发生什么让人不安、混乱的事情。
待众人返回后,鸿上先生再次询问有无疑问,确认没人举手的他果然又抚了一下戒指。
“那么,两小时三十分钟后见——祝福大家。”
当始终敞开的门咔嚓一声关上时,会议室内变得超乎想像的安静,有种只有我们六个人完全与外界隔离,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只要一开始热烈交谈,二个半小时给予彼此的印象就会无限膨胀。我们必须珍惜这段时间好好交谈才行,反正对于彼此也非一无所知;虽然我很想积极表明自己多么渴望被内定,非常适合成为这间公司的员工,但不难想像这么说,肯定会招致恶评。众人像是在确定那扇门当真关上似地,浮现一抹苦笑,做了个深呼吸后,有如准备周日早餐似地缓缓进行小组讨论。
“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贺果然率先开口。
“虽然我觉得采多数决是最正统的方式,但要是有其他建议……”
“我提一个点子,可以吗?”
我准备秀出自己想到的点子。
“既然时间很充裕,那我们就每三十分钟投一次票,如何?现在先投一次票,三十分钟后再投一次,一共投六次票,再加总起来,票数最高者就是内定人选,如何?”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面对袴田的质疑,我回道:
“就算想推销自己,六个人也无法同时说话,总觉得这么一来,最后雄辩滔滔的人最有利。也可能发生起初两个钟头绝对不想投给这个人,但最后三十分钟因为他的声泪俱下,决定投同情票的情形,不是吗?所以我认为投票次数多一点,才能提升多数决机制的精确度,这么做大概是最——”
“‘公平’。”袴田以戏谑口吻插嘴。
我微笑颔首,九贺也感染到我的笑容。
“的确很‘公平’。”九贺为我的提议背书后,询问其他人的看法。
嶌马上就笑着附和:“我觉得这点子很好。”森久保、矢代也很积极——是没到这程度啦——但他们也觉得我的提议还不错。
我点了一下头。
之所以提议采多次投票制,是因为觉得这做法最公平——其实不单是这样。我想用这方法在小组讨论时,为自己争取多一点的发言机会。毕竟肯定是九贺主持会议,所以至少要像袴田说的那样站稳“军师”地位,多少掌握会议的主导权,帮自己加分,否则别想脱颖而出。
九贺用智慧型手机设定大概每三十分钟响铃一次,因为不能在会议快结束时才进行最后一轮投票,所以有稍微调整一下时间。总之,九贺先发号施令进行第一轮投票。
每个人举手投票给除了自己之外,目前自己认为最适合的内定人选,由坐在最靠近白板的嶌负责计票。
我认为无论谁被选上都是正确的选择。
我向鸿上先生说的这句话并非基于客套,而是出于真心。于是,投票结果大致如我所想,呈现分散态势。
■ 第一轮投票结果
.九贺2票
.袴田2票
.波多野1票
.嶌1票
.森久保0票
.矢代0票
我将投票结果写在记事本上。
九贺与袴田各拿到两票,投给九贺的是袴田与嶌,袴田称赞九贺拥有一流领导力。
“就是有一种领袖魅力啰。所以我真心觉得自己赢不过他。每次九贺说什么都让人自然想依从,这就是所谓的人格特质吧。真的很厉害。”嶌也说了附和袴田意见的评语。
投给袴田的是森久保和矢代。看起来很紧张的森久保频频拭汗,说:
“我一直觉得我们六个人都很优秀,但老实说,就算少了九贺,也有波多野可以担起他的角色,我也可以瓜代矢代负责的事,嶌和波多野负责的事,则是谁都可以替补,但只有袴田的角色无法替代。在大家拼命展现自己的时候,只有他始终冷静地综观全局,扮演居中平衡的角色,所以我力推袴田。”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袴田搔头,这么说。温柔笑声包覆着会议室。
从涩谷车站就一路臭脸的矢代说明投票给袴田的理由时,口气明显沉稳许多:“我认为最可靠的人,就是袴田。”
令人开心的是,九贺投我一票。“我的看法和森久保的意见差不多吧。但我觉得波多野是群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协调者;虽然任谁都有优缺点,但他的整合力最好,缺点也最少。”
虽然这番话让我开心到想录音下来,好好保存一辈子,但我只是淡然微笑地回了句“谢谢”。正因为面对的是重要局面,更要保持冷静、冷静。我这么告诉自己,继续为了选拔内定人选,思索最好的一着棋。
投票给嶌的我称赞她很勤勉,拥有绝佳的实务能力。她似乎很高兴,但没有过于喜形于色,只是颔首道谢。
没办法自我吹捧,但要是不高声主张自己的优点,很难提升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却又忌讳说出贬损他人的发言,还真是困难重重的小组讨论。我感觉西装外套底下的衬衫已被汗水濡湿。
就在任谁都不晓得如何出下一招时——
“那个……是谁忘记拿走?”嶌问。
“啊,我也有注意到。那是谁的啊?”
袴田回应嶌的询问。众人的视线像被吸过去似地望向门那边。
因为我的视线刚好被坐在正对面的森久保挡住,
根本看不到,赶紧稍微起身看看门那边究竟有什么;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可以装A4大小纸张的白色信封,那种大小的信封最适合用来装履历表、报名表等。之所以让人觉得它不是“遗失物”而是“忘记拿走的东西”,是因为它不是自然地躺在地板上,而是像梯子般静静地靠墙而立。
“那是谁的信封?”面对九贺的询问,大家都表示不是自己的东西。
九贺觉得即便正在进行小组讨论,但也许里头装的是公司内部资料,应该马上报告才行。起身离席的他静静地抓起信封,没封住的袋口一拿起来就开了。九贺窥看一眼袋中,只见他瞬间颇诧异似地蹙眉,缓缓地伸手探向袋子里。
既然不是我们六个人的东西,就不应该擅自察看吧。我之所以把这番话吞回肚子里,是因为九贺从信封里掏出来的小信封上,印着“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这排字。
我眨了眨眼,想说是不是看错了。但千真万确,那是为我准备的信封。就在我怔怔地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时,九贺又掏出一个信封,上头写着“袴田亮先生亲启”。
“每个人都有……要发给大家吗?”
虽然没人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应该都认为之所以每个人都有一封,八成是为了小组讨论而准备的吧。也许是Spiralinks准备的一件小道具,只是一时忘了放在桌上,或是忘了说明吧。
写着“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的白色信封尺寸较小,是将A4纸张折成三折后可以塞入的大小。我一摸,有一点点异物感,想说透过日光灯瞧个仔细,无奈看不到里头塞着什么,只瞧见有个微妙的影子,总觉得里头塞的不是折起来的纸。
我们一脸困惑地凝视着拿到的信封。
“也许是什么有利于进行小组讨论的魔法道具吧。”
就在袴田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时,面带微笑的九贺用手指滑过纸袋缝隙,拆开信封。要说这举动轻率,还真是有些轻率,就算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在不知内容物为何的情况下,实在不该轻易打开;但在这般特殊情况下,大伙儿不晓得如何进行下去的迷惑气氛中,实在无法打从心里责备擅自打开神秘信封的九贺,因为紧接着袴田也做了同样的事;要是九贺没发出那声惊呼,我肯定也会拆封。
“咦?!”
九贺看着从信封中抽出来的纸,只见他瞬间怔住,脸色越来越铁青。“怎么啦?”被好几个人追问的他总算回神,露出有些犹疑、困惑的眼神,轻轻地将纸放在桌上,手还不住颤抖。
摊开来的是一张A4尺寸的影印纸。
纸上印着两张图片,图片下方有一排未经加工、也无矫饰、简简单单,甚至感觉有点粗糙的明体字讯息。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有会议室的空气强行与地球自转切割似地,完全静止。
印在纸上的照片是某所高中棒球队团体照,约莫三十名男球员站成三排,在应该是学校操场的地方合影。站在最前排,队服上有球衣号码的应该是主将吧,大家都穿着正式球衣,体格都很壮硕;站在后排的队员们则是穿着用麦克笔标记个人姓氏的白色练习服。晒得有点黝黑的他们,身上穿的球衣校名不是那么耳熟能详,陌生的学校、没听闻过的棒球队,不知为了纪念什么的团体照。不过,照片上有两张脸被红色圆圈圈起来,一个是站在最后一排,体型娇小的男生,脸上浮现怯弱笑容的他胸前写着“佐藤”,应该是他的姓氏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讯息。
另一张被圈起的脸却是熟面孔,位于最前排中央,胸膛特别厚实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袴田。既然是高中时期的合影,这张照片少说也是三年前拍的了。袴田的模样倒是和现在没什么差异。这也没什么吧,不过就是撷取他高中时期一页青春的照片。
问题是,下方那张图片是新闻报导的剪报,耸动标题迫使我的心脏冒冷汗。
【县立高中棒球队队员自杀 自杀原因是被霸凌?】
因为是特地放大打印,所以从我的位子也能清楚看到报导内容。
“上个月二十四日,宫城县立绿町高中棒球队队员佐藤勇也(十六岁)于石卷市的家中上吊自杀,被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警方从房间遗留的遗书研判是自杀,正持续搜查中。因为遗书内容暗示死者生前在球队惨遭霸凌,学校、县教育委员会随即展开调查。”
报导下方还有一排字,应该是准备这个信封的人加上去的。
袴田亮杀人。高中时期的他霸凌队员“佐藤勇也”,迫使他自杀。
(※另外,九贺苍太的照片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
不管是直盯着告密文,还是窥看被告发的袴田反应都是很恐怖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地抬起头。要是他露出一向沉稳的笑容,“这是什么啊?做得跟真的报导一样,还真是厉害啊!”这么说的话,或许我们还能重十原本的气氛;但袴田显然慌了。情绪明显失控的他胀红着脸,倏然从椅子上站起,下颚淌落一滴汗,双肩剧烈上下晃动,原本就很壮硕的身躯仿佛膨胀两倍。不是我多心,袴田的确不寻常,显得极为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应。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很想问袴田。只见他用愤怒、疑惑的眼神,逐一观察我们五个人,粗鲁地用手拭去脸上的汗水。
“谁……是谁?准备这种东西?说啊?”
“这是真的吗?”
毅然决然拉住发狂勐牛身上的缰绳,提出质问的人是矢代。
“……啊?”
“那张纸上写的是事实吗?”
面对情绪明显失控的袴田,矢代不可能不害怕。从旁也看得出来袴田那交抱胸前的双臂,像要保护自身似地格外使力,明显感觉得到他很紧张、恐惧;不过,矢代的眼神也很犀利,沁着毫不退缩的决心。
袴田用狰狞双眼斜睨矢代,宛如准备狙击猎物的狮子般稍稍缩起身躯,紧握的右拳彷如岩石。
“矢代……这封信是你准备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是我在问你吔。这是事实吗?”
“这种事没那么重要吧。”
“什么叫没那么重要啊!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就连和你待在同一处空间都觉得不舒服,根本差劲到没话可形容。无关内定一事,这是品德问题。”
“……当然是谣言啊!”袴田语带恫吓地说,“我哪知道这种事啊!”
“不知道?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吧。不是还有合照吗?”
“知、知道啦!当然知道。”
“这个叫佐藤的人自杀的事是真的吗?”
“没错!但他是个人渣……”
袴田明显慌了,一时语塞。当他迸出这句话的同时,似乎察觉自己失策了。可惜这句话已经清楚、鲜明地烙印在我们的耳里。沐浴在众人狐疑视线下的袴田急着为自己辩解,却被矢代的话盖过:
“……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自杀的人是‘人渣’?”
矢代像要追击无力辩解的袴田,继续说:
“被霸凌到想不开的人,竟被说是人渣……真叫人难以相信。记得你是队长吧?所以你是带头霸凌啰?还是纵容队员的霸凌行为?不管是怎样都很差劲——”
就在矢代说完的瞬间,袴田冷不防用硬拳朝桌子重击。绝对不夸张,冲击力道大得让人以为会议室被轰炸了,迫使我们反射性地缩起身子。待这阵暴风退去后,我窥看袴田的模样。
“抱歉……我失态了。对不起。”
恐怕没人能够坦率接受他的道歉。因为他那失控的一记重击,无疑证明了这起告发是事实,成了难以撼动的铁证。他就是用这记拳头殴打“佐藤勇也”,不难想像那般光景。
“我最讨厌破坏团队和谐的家伙,所以会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我的脑子在最残酷的时间点,浮现袴田那天在家庭餐厅说的这番话。此时——
“谣言。”
试图稳住紊乱场面的九贺断然迸出这句话。
“是谣言,没错吧?袴田。”
他用劝说似的口气询问袴田。只见袴田咬着唇,缓缓地咀嚼这句话,静默了一段长到不太自然的时间后,回了句:
“……没错,是谣言。”
九贺像要说服自己似地点点头,说:“拆开来历不明的信封是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大家忘了刚才看到的东西吧。当事人都已经说是谣言了,那就是谣言。要责备的话,就责备我吧。那这信封——”
九贺的话都还没说完,嶌便插嘴:“这些信封……应该不是Spiralinks准备的吧?”双眼充血的她极力克制不安似地,频频伸手捂着嘴,这么说。
虽然不太愿意这么想,但确实应该不是。
Spiralinks的确是作风不同于传统企业的新兴创投公司,但应该不至于做到如此违常的地步。如果鸿上先生他们早就知道袴田的这起丑闻,大可直接淘汰,何必刻意让他晋级到最后一关,也没必要把这东西放在会议室,做为大家议论的素材,完全没这必要。
我的视线落在置于眼前,署名“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的信封。
里面放着什么呢?不难想像。那封“九贺苍太先生亲启”的信封里,塞的是对于袴田的告发。那么,我拿到的这封信里应该也是针对在场五人当中某一位的告发;以此类推,恐怕在场的某个人拿到的信封里塞着对我的告发。
顿觉喘不过气的我抬起脸,正好对上其他人的视线。大家露出狐疑的眼神,瞅着彼此;但更令人恐惧,更想放声大吼的是,每个人都露出害怕眼神。我们被内心的不安支配着,却只有一人的扭曲表情是靠演技装出来的。
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将烈药带进会议室的背叛者是——
犯人就在我们其中。
◆
第二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袴田亮(三十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八日(六)中午十二点零八分
神奈川县厚木市区的某公园
哇!真的来啦!好怀念啊……和当时一样都没变呢!咦?当然记得啰。虽然只有一起面试过一次,但绝对忘不了。因为那五个人太特别了。不可能忘的。尽管最后变成那样,不过啊,已经成了无法忘记的存在了。唉……真的好怀念。我变胖了,是吧?不会啦!别那么客气。我看到自己刚进公司时的照片,还以为是别人呢!好笑吧。我本来就是易胖体质,稍微不注意就变成这样啦!身材瞬间走样啰。
啊,我们坐那边的长椅吧。这里是我在这座公园的老位子。起初有个不认识的大叔和我争位子,后来我每天来都坐这里,搞得他没辄了。我可是大获全胜啊!哈哈哈!现在坐在这里喝罐装咖啡、吃饭团成了一种习惯啰。抱歉,我吃个东西。
不好意思啦!穿着工作服。不管是总务还是经理,只要是在仓库工作的人,都得穿成这样。现在就算是管理阶层,也要常常坐镇现场,这也是没法度的事啰。
嗯?是啊。周末也要工作。怎么说呢?因为我们要轮夜班,所以是采做四天、休两天的方式。也就是说,要是上四天班,就可以连续休两天的意思,无关周末假日、国定假日。起初很不习惯,不过习惯后就没差了。现在反而懒得周末假日外出呢!到处都人挤人,尤其小鬼们特别吵。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感觉啰……是吧?小鬼们有时也会来这里,因为那边有个社区。我每次看到一大群小鬼在这里集合,才会惊觉“啊,今天是周末”,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今天是搭电车来这里?还是开车?……啊?计程车?从市区搭计程车过来?太强了吧……果然是有钱人啊!Spiralinks的正职员工收入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没有嘲讽的意思啦!我是真的很尊敬你呢!你果然是最适合的内定人选,其他家伙嘛,各有各的问题啊!
我?我毕业后就一直待在这间公司做物流。一开始是在新桥的总公司跑业务,几年后调到辰巳的事务所;一两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调到厚木这里,现在是仓储总务,是我自己希望转任总务一职。跑业务那时真的很辛苦,都快疯了。现在心情安稳多了。
现在回想,也许是拜求职活动之赐吧……怎么说呢?莫名地想要奋发向上,突然变得非常要求自我,就正面意思来说,就是“急速成长”吧。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职场菁英?在明明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被催促着往前走。
因为我骨子里就是个运动员,很容易一股脑儿地往前冲,一心只想进那种感觉成天有忙不完的事、标榜工作价值的大公司或知名企业……不管做什么样的工作都好。当时我家情况有点糟,所以更想赌一口气啰。要是那时能顺利进大公司当然好,不过我发现其实只要能够按时下班,有稳定薪水就很满足了。虽然当时我超想进Spiralinks,但要是每个月加班超过一百个小时,相信这样才能体现工作价值的屁话,我想我的心肯定会逐渐腐化吧。毕竟那时的我深信忙就是酷。
进了这间公司之后,莫名有种“除了跑业务以外,其他都不是男人该做的工作”的奇怪自尊心,怎么会有这种心态呢?一直到这几年才觉得应该珍惜和老婆大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想要有我们的孩子。是啊……我是五年前结婚。嗯,就是一般的办公室恋情。我可以抽根烟吗?已经习惯饭后来一根了。不好意思哦。
咦?我那时没抽吗?不是啦!我只是没在你们面前抽。我从十六岁就开始抽烟了。哈哈!这可不能说出去哦。那时的我还真是个满口谎话的家伙啊!
老实说,就是一种看自己能说谎到什么地步的心态吧。我还记得谎称自己在居酒屋当领班,还是什么义工团队的头头,还真敢讲啊!……嗯,是啊!全都是胡诌。我是在居酒屋打工没错,但不是领班啦!店里哪来什么领班,哈哈哈!记得是大二吧,有一次和五个朋友一起去岐阜旅行,在那里和旅馆的人一起参与当地的捡垃圾活动。后来找工作时,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义工吗?”义工团队团长的头衔就是这么来的,厉害吧?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大家也没怀疑。
真的很有趣呢!面试时,被问到义工团队有几个人?我就随口回答“三十七人”,就这样在脑子里输入“我带领的义工团队一共有三十七人”,想忘也忘不了。随着一关关晋级,人设也逐渐完成。结果连自己在说谎的自觉都没了,就连细节部分也能毫不迟疑地回答。真是有够厉害啊!一脸平心静气地撒谎。求职生可真是天才啊……啊,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能只有我这样吧。哈哈哈!对哦,还有那件事——
那小子也想跟人家打棒球……别笑死人了。也不秤秤自己几两重!真是够了……想到就火大。
啊,抱歉。我是说那个啦!就是你很在意的啊!那个信封里的东西。
是啊!全是事实。从头到脚,全都是真的,霸凌、有人自杀。老实说啦,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孬的家伙。嗯?谁?就是佐藤啊!佐藤勇也。“我会每天都让你尝尝这个地狱级拳头,你最好有所觉悟!看看你身上的瘀青会有几个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我撂下这番话的隔天,他居然就这样走上绝路,真叫人傻眼。那小子简直孬到极点。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不小心迸出口。哈哈!就当作没听到吧。不好意思。
可想而知,球队马上被要求停止活动。因为留有遗书,所以那小子自杀的事全都怪罪到我们头上。因为他有指名道姓,我也就成了箭靶啦!虽然我们也不是那种以出赛甲子园为目标的强队,但最后一次大会就这样告吹,真的很不甘心啊!心里还是多少有些疙瘩,毕竟青春的总决赛就这样没了。都是因为那个自私人渣自杀的关系——不行!一提到他,我就忍不住想痛骂。哈哈!可以别再提那蠢蛋的事吗?
咦?哦哦,是啊……我也很在意啊!小组讨论结束后,我也有调查。虽然不觉得能抓到告密的家伙,但就是很好奇到底是透过什么手段搜到佐藤那件事,真是有够恐怖。结果一查之下,我真的被吓到了。
看来“犯人”啊,应该是用社群网站,也就是当时的“mixi”吧。好像是逐一传讯息给我朋友圈里的朋友,也就是“my mixi”啰。好怀念啊!“my mixi”这词……没、没事。讯息内容好像是“只要提供袴田亮这家伙的恶行八卦,就给五万日圆当作谢礼”。结果有个知道我的事,但和我没那么要好的家伙把佐藤那件事爆料给“犯人”,来龙去脉大概就是这样。
你觉得那最重要的五万日圆要怎么交易?现在的话,有“Pay Pay”、“Spira Pay”之类的行动支付可以解决这问题,当时可没有啊!
就是利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真的很敢,对吧?爆料的家伙将情报,也就是球队的团体照、地方报纸的报导放进置物柜后离去。“犯人”打开置物柜确认,放入酬金五万日圆,根本就是黑道的交易手法嘛!那家伙到底是多想拿到内定啊!真的叫人想到就害怕。
真的没想到“犯人”会做这种事啊!我是不讨厌他啦!真的不讨厌啦!啊?他死了?是哦……生病吗?怎么说呢?最后竟然变成那样。唉,不堪啊!真的很不堪。
总之——危险!喂,你们这些小鬼给我差不多点!给我站住!别逃!小王八蛋……要是球K到别人可怎么办啊!喂,你们给我吭声啊!可恶!要是害人家受伤,你们赔得起吗?说话啊?骨头可是会应声断掉哦!想试试断掉的感觉吗?喂,别哭啊!给我听好!刚才落跑的那两三个,给我马上带回来!休想就这样熘掉!要是敢逃的话,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遭受地狱般的酷刑,最好给我有所觉悟!听懂了就快去!马上去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