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以前。
一个阳光炽烈的星期日。
秋内蹬着公路赛车的脚踏板,从短裤的口袋里取出手机。他并没有看手机,直接用拇指摸到拨号键,按了下去。
“啊——辛苦啦!”
自行车快递公司“ACT”的社长阿久津精神十足地在电话里说道。因为这种号码是配送员的专用线路,所以阿久津的回答并没有多余的客套。
“您辛苦了,我是秋内,第四件物品已经送达。”
“速度很快嘛,小静就是厉害!”
听说阿久津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但声音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秋内心想,难道他的声音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没变吗?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秋内的同龄朋友。如果声音和年龄是同步变化的话,那当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声音听起来一定像个小学生。
“下一个地点在哪里?”
“现在是空闲。先回事务所歇会儿吧。”
“空闲”指的是目前暂时没有自行车快递的委托。没有配送委托的情况下,兼职的配送员当然也就没事可干了。
“不了,我在这边随便转转。”
“那,有委托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挂上电话,秋内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回事务所,还不是一样会接到配送委托,然后去“哪里哪里”取加急的“什么什么东西”。这里的“什么什么东西”当然因时而不同。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哪里哪里”——也就是委托地址——总是离自己刚刚到过的地点不远。秋内从两年前开始做这份兼职,在经历了几次失败之后,他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回事务所就是浪费时间。
秋内握紧车闸,让公路赛车的速度降下来,恰巧将车停在一座横跨相模川入海口的桥面上。他刹住车,一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T恤衫紧紧地贴着肩膀,从胸口腾起的热气直扑到脸上。身后的配送包犹如一个烧红的平底锅,两条背带将衣袖高高束起。
一阵海风吹过,汗臭和潮水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秋内的左手边,相模川的入海口正张开大嘴。时间已近盛夏,最近二个星期连续的晴天让水面变得格外的温顺。
正在这时,口袋里传来了电话的铃声。
“啊,来了。”
秋内掏出手机。不过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ACT”,而是“羽住智佳”。就像在最高速度时怎么也蹬不动的脚踏板一样,秋内的心脏“咚”地响了一下,然后便停止了跳动。不,心跳应该还有。秋内用手摸了摸胸口,确认了一下,心跳还在。
今天是星期日,羽住智佳有什么事呢?闲来无事所以打个电话过来?怎么可能。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让你陪我去一家店转转。”
不可能,绝不可能。
秋内一边和自己的妄想战斗着,一边把手机放到耳边。
“喂……”
“静君,现在正在打工吗?”
她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冷淡。
“是啊……呃,不,没事没事。现在正好没有配送委托。”
“星期日还要工作,真是辛苦啊。”
“到不怎么辛苦啦,因为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在不经意之间,秋内强调了一下自己的上进心。
“对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你可是个稀客。”
“静君,你现在在哪里?”
“现在吗?我在海边。正好在相模川的上面。对了,京也不是经常在一个渔港钓鱼嘛,我就在那附近。”
“真的?”
智佳十分罕见地——真的十分罕见——用高兴的口气说道。
“那真是正好。刚才宽子来电话了,说要和京也君一起去渔港那边。还说一起过来玩吧。”
“让谁?我吗?”
“不是,她让我过去找她。”
——那,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如果静君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这是怎么回事?秋内不禁困惑起来。
智佳在邀请自己。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不过自己现在正在打工。一小会儿还是可以的,我只有一小会儿的空闲。去渔港那里露个脸儿倒是可以,不过ACT那边的配送委托肯定马上就会过来。而且很可能会和智佳走岔了。但是,在ACT的电话打进来之前,说不定真的可以和智佳见面,就算只见一小会儿也好。
秋内的头脑里充满了纠葛和困惑。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我正在打工,可能见不到羽住同学。”
智佳租了间一居室的房子,到渔港需步行大约二十分钟。秋内当然没有去过,他只是听宽子这么提起过。另一方面,秋内这边只需要五分钟就能骑到渔港。在秋内到达渔港的十五分钟以内,ATC那边会不会打来电话呢?到底能不能见到智佳呢?
“要是走岔了,也没办法啊。”
“是啊,说的没错。我会去的,但只能碰碰运气了。”
“那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挂上电话之后,秋内蹬起脚踏板,紧握车把,乘着公路赛车朝着渔港的方向飞快地奔去。他迎着海风,将汗水抛在身后。
秋内十分高兴,在心里大声地欢呼着。
他想起两年多以前发生在教室那件事。
那是他考上相模野大学应用生物学学院之后的第一堂课。秋内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同是大一的学生,心想,这家伙长得帅了。靠着这种相貌,在这个世界上便可以为所欲为了——至少在泡妞的领域里面。紧接着,一个念头从秋内的脑海里浮出水面:和这个家伙搞好关系的话,说不定自己也会因此而得利。秋内很不擅长和女孩说话,高中和初中的时候都是如此,他从来没有主动地和班上的女生搭讪过。就算交到女朋友,自己也会莫名其妙地丧失斗志,而且也不会从这种机会里得到任何好处。
秋内身边的朋友全是男生,而且不知为何,里面大多数人都是体毛浓重、声音粗大的家伙。秋内望着邻座大一学生的侧脸,想起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无聊笑话。
——我得利用利用这个家伙,和他搞好关系,然后一起行动,找女孩子。在使用催眠销售法的推销会的后半程里,不管什么样的商品都能卖出去,同样的道理,或许会有肯“买”我的女孩出现吧。没错,这便是处世的方法。这正是我所擅长的。
“我是秋内,你叫什么?”
秋内装出一副极为自然的样子,对邻座的美少年说道。抱着胳膊,正在聚精会神地等着上课的对方迅速扭过头来,皱了皱精致的双眉,随后用一副冷淡的表情回问道。
“木内?”
“不是,是‘秋内’,先不说这个了,那个……”
说到这里,秋内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结论而言,在这一瞬间,秋内完成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搭讪——第一次和他同龄的女孩搭讪。而且,在这个瞬间,他头一次品尝到了一见钟情的味道。
“我姓羽住,请多关照。”
“羽住……”
——多么甜美的声音。多么清澈的回响。你为什么会叫羽住呢?为什么你就是羽住呢?为什么……
“你怎么出汗了?”
“啊……有点热……真热啊。”
“一点儿也不热。”
不是出于偏见,也不是出于好奇,智佳用黑色的大眼睛盯着秋内。
羽住智佳。
身高一米六二。由于姿态端庄,所以本人看上去要显得更高一些。她时而抱着胳膊,时而拿着行李,本来就不算丰满的胸部便更不明显了。因此,很多人误把她当成了一个“身材瘦小的超级美男子”。她来自北海道——不知道和这没有没有关系——皮肤十分白皙。她的出生地在北海道石狩川的入海口附近,似乎是一座安静的小镇。她家养了一只叫“特里”的熊,说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据说一直在家里的床上等着她回来。她的父亲是一位渔夫,妈妈是家庭主妇。她有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现在正在她父亲的船上帮忙打捞毛甲蟹。这些详细的情报几乎都是后来从她高中时的好友宽子那里问出来的。
羽住智佳。
虽然她叫秋内“静君”,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有多么亲近。这是秋内从宽子那里听来的,在高中时代,智佳和一个叫“木内”的男生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智佳似乎有点讨厌“秋内”这个发音。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吧,被智佳直呼其名的感觉并不算坏。其实,在第一次被她直呼其名的时候,秋内激动得浑身发抖。由于抖得过于厉害,秋内出了一身的汗。正因为如此,智佳才一直以为秋内是个爱出汗的人。顺带提一句,关于智佳和那个叫“木内”的家伙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的问题,秋内还没有问。
自从和智佳上完第一堂课之后,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说过话。确切地讲,是秋内不敢和她说话。每天晚上,秋内都会动员所有脑力,用心推敲每一
个单词的含义。他会做出一个“搭讪语言备忘录”,放到口袋里,然后带着它去上课。但在大学里,当他站在智佳本人面前的时候,秋内总是觉得下腹部发冷,尿意催生,意识模糊,之前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随着汗水“吧嗒吧嗒”地付之东流。
在教室里,他可以意识到智佳的存在;当智佳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流动的气流会让他浑身僵硬;他会集中精力侧耳倾听智佳和女性朋友的谈话,智佳偶尔露出的宝贵微笑会让他为之窒息。秋内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之前,秋内一直认为,年轻女孩总是会不露痕迹地说一些吸引眼球的话,做一些引人注目的事,就算和自己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智佳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不这么做的女孩。或许她只是对他人的事情漠不关心,当然了,这可能是一种极端谦虚的表现,也可能是一种极端骄傲的表现。每天,秋内都会努力在她的举止和眼神当中探寻真相。
在这样的生活当中,秋内在学校里结交了一位冷冰冰的朋友——友江京也。秋内觉得他可以和京也长时间地要好下去,但唯有和他那次见面是秋内想从记忆当中抹去的。如果可以的话。
“您是不是姓秋内?”
那天,上午的课刚一完,有人朝秋内说了这么一句。秋内回头一看,一个冰冷的视线从一缕略微显长的浅色刘海儿后面直刺过来。那个视线死死地盯着秋内。这个偶尔和秋内在一个教室上课的男孩名叫京也。实际上,自从入学以来,秋内对他多少有点印象。
他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京也其实长得很帅,但就是不爱说话。秋内从来没见过他和别人说过话。就连他的声音,这次也是头一回听到。
“是啊,怎么了?”
伴着一股轻微的紧张感,秋内转向京也。京并没有说话,只是近距离地盯着秋内的眼睛。确切地说,是俯视着秋内的双眼。他的个头比秋内着实高了不少。
这个时候,出于“动物的本能”,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尖锐地说道,“这个男人很危险”,“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可能的话,还是逃走为好”,“快跑”,“不要迟疑,快点从这里离开”……但是,人类并不了解自身的动物本能。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交朋友。”
京也突然间这么说道,吓了秋内一大跳。他惊奇地伸着脖子,瞠目结舌。
“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如果您不嫌麻烦的话,能不能当我的导游,陪我在大学周围走走?”
京也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秋内向后仰着身子,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个高个子,不禁一头雾水。
“不,我租的公寓也在大学附近。不过,当你的导游,这种事情……”
秋内温和地表示了拒绝。不知道京也是否听到了他的回答,他继续说道。
“你平常在哪里吃午饭?要是在食堂的话,我们就一起吃吧。”
“这个……一起吃倒是无妨。”
“对了,你看电视剧什么的吗?”
“电视剧?”
“对了,下午的课有意思吗?”
“哎?”这时,秋内心里为之一震。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京也那“冷淡而又奇妙的台词”。到底在哪里听过呢?什么时候听过的?听谁说的呢?
京也的右手直愣愣地摆在秋内面前。秋内以为他要和自己握手,刚要伸出自己的右手,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在他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中间,夹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秋内怀着一种“切开过期食品偷看”的心情,戒心重重地看了看那张纸片。那是一张不大的方形便签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字写得很拙劣,但是好像似曾相识。
“掉了哦。”
秋内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掉在地上的是秋内编著的“搭讪语言备忘录”。在那个瞬间,秋内确信,自己的人生到此为止了。至少,在这四年里,他将永远被打上“童贞男”的烙印,凄惨而又落魄地活着。秋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秋内是个无可救药的卑劣生物!”京也必然会将这个事实瞬间传遍整个大学,绝对会是这样的。
“那个男人真差劲。”
“让人恶心的单细胞生物。”这个将会成为秋内的“外号”。
不过,京也对秋内的人格似乎没有什么兴趣。他把“备忘录”还给秋内,泰然自若地问。
“对方,是谁?”
这个问题出乎秋内的意料,秋内下意识地老实回答道。
“羽住智佳。”
京也的表情好像说了声“哦”,随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您真是变了。”
于是,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到食堂,找了个地方相对坐下,吃起咖喱饭来。京也一边摆弄着勺子,一边对秋内说:“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教你怎么和智佳成为朋友”。京也出人意料地提出来一个提议,秋内立刻扑了过去。
“怎么做才能和她成为朋友?!”
“我和成为朋友。”
——这话什么意思?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
“宽子,你认识吧?卷坂宽子,经常和羽住智佳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当然知道了。那个长头发长腿,看起来浑身柔嫩嫩的美女,简直就是“女孩中的女孩”。智佳和宽子这对组合,类型正好相反,如果把她们俩的照片收集起来,或许可以下围棋了。
“宽子好像喜欢我。”
“哎?真的吗?这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秋内乘势追问道。京也用勺子盛了一块什锦八宝酱菜,放进嘴里,说道:“凭我的直觉。”
秋内心想,难道是在开玩笑吗?不过京也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和宽子那个姑娘交往,然后你和我成为好朋友,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和羽住智佳成为朋友了。”
京也的自信让秋内震惊不已。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一周以后,京也和宽子居然真的开始交往了,这似乎便是京也所说的“立即回复”吧。这个时候,秋内深切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和女孩交往对于“那种男人”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与此同时,他还痛切地认识到了另外一个事实:他自己并不是“这种男人”。
不管怎么说,就这样,秋内绕了一个弯,总算是和智佳成为了朋友。不过在最开始的几天里,当智佳和宽子一起来找京也的时候,模式总是这样的:京也对秋内说:“喂,秋内,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前那次烧烤大会为止。
公路赛车朝着渔港的方向前进。秋内从一个陡坡上疾驶而下。在秋内负责配送的区域里,他最喜欢这条马路。这是一条通往海边的单行线县道。在渔港前面,道路突然开始变得陡峭起来。路旁没有人行道,高速行驶的汽车经常会从身边呼啸而过。虽说很危险,但是,能最大限度地将那辆高级自行车——这辆车让秋内引以为豪——的性能发挥出来的,只有这条道。
秋内加快了蹬踏的频率,将一辆在他身边缓慢行驶的轿车超了过去。他看了一眼车把上的计速器,数字显示现在的时速是46.7公里。
现在是下坡,或许还能再快一点。
秋内俯下身子,改握前面的曲把。大海的气味扑面而来。秋内的左侧是公路护栏,他朝护栏的另一边瞥了一眼,只见悬崖下面是凹凸林立的黑色岩石,白色的波浪仿佛要和岩石比高似的,不断地冲上悬崖。
秋内心想,这时候,要是公路赛车的前轮轧到空罐子的话,自己便会和车子一道腾空而起,然后朝着崖底直线坠落下去。普通的自行车一般重二十公斤以上,与之相对的,这辆自行车的重量还不到十公斤,肯定会轻易地飘起来。到时候,自己便会和爱车一起殉情。如果智佳知道这件事的话,她会为我流泪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了呢?我,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秋内君,其实,其实,其实,我,我喜喜喜……”
怎么可能呢。
智佳可能会这么说吧——“他真是挺喜欢那辆车的,真是太可怜了。”
或者她什么都不会说。面对秋内的死,她最多会撅起她那柔美的红唇,说上一声:“真的吗?”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嘛。”
秋内嘴里嘟哝着连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句子,随即扭过头,凝视正前方。扑面而来的气流将额头的汗水吹飞。前方的渔港已经清晰可见了。秋内发现堤坝上有一个紫色的人影,只见他形单影只地坐在那里。
那么花哨的T恤衫,肯定是京也咯。
“哟,你来了啊。”
果然是京也。他坐在堤坝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竖起的钓竿竿头,头也不回地“欢迎”了秋内。本应和他在一起的宽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京也的身边停着两辆自行车。一辆是京也的,“标致”公司制造的进口自行车。另一辆淡黄色的车子是宽子的,看上去很可爱。
——宽子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吧。
秋内放下公路赛车的单侧支架,
走到京也身边。
“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你刚才连看都没看。”
肯定是从刹车的声音判断出来的吧。和普通自行车“吱”地一声比起来,公路赛车的刹车声听起来更像“嗞”地一声,连刹车声里都洋溢着高级货的感觉。不过,这种微妙的差异,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所以,对于背身而坐的京也来说,能听出其中的分别,实在是不简单。就连秋内也不敢说肯定能判别出其中的差别。由此看来,京也这个男人的确是深藏不露。
“哦,是你啊。”
京也扭过头,意兴阑珊地看了秋内一眼。
“我还以为是智佳呢。刚才宽子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哦,这样啊……”
秋内重新打起精神,在京也的身旁盘腿坐了下来。刹那间,秋内裸露的脚踝碰到了滚烫的混凝土,这让他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秋内不想让京也发现,于是如无其事地把换了个姿势,改为抱膝而坐。
“我说京也啊,难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过来吗?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吗?”
“难道说,你在我打工的时候看到我了?在上游那带。”
“算了,不说这事了。对了,有件事儿可真不得了,我给你说说吧。就在五分钟以前,我刚配送完第四件货物,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说来你可能不信,给我打电话过来的人可是……”
“来了!”
京也握住的钓竿激烈的振动起来。
“噢呀,竹荚鱼,竹荚鱼,润目鳁。”
京也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咒语一样。他把猎物从海面上提了起来,钓线上有三条银色的鱼,在半空中不断地扑腾。京也把鱼放到堤坝上,几条鱼立刻“啪嚓啪嚓”地疯狂乱跳起来。京也用熟练地动作把鱼逐一从钓钩上摘下来,把它们放进一个小型便携保温箱里。秋内能从外形上分辨出竹荚鱼,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是润目鳁。
“钓鱼……好玩吗?”
京也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饵料朝大海里撒开。秋内注视着他,随即问道。
“比骑着车乱转好玩多了。”
“我才不是骑着车乱转呢。我那是认真地工作。”
“认真地工作?”
“哪里好笑吗?”
“一个认真工作的男人,却禁不住自己心上人的一个电话,还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京也转向秋内,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看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装傻而已。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了啊。”
“从时间上来判断,也只有这种可能了。智佳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
“‘如果静君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一字一句地将智佳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我说我正在打工,可能会和你走岔了,然后她就说,如果走岔了也没办法。最后,她说,那一会儿见。”
“好了,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
京也再度把钓线垂向海面。
“不过,你一周七天都要打工,你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租房子了。还有就是这辆公路赛车的维持费和改造费。”
“为了挣钱养自行车,才去做自行车配送的兼职?”
“你也说过的吧,要像章鱼吃自己触手那样自食其力。”
“看来你理解了。”
“你脑袋里思考的东西,我偶尔也能理解一些。”
秋内对着自己肌肉发达的大腿打了几拳。
“总之,只爱吃自己触角的章鱼在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的!”
——没想到我也能说出几句充满哲理的话啊。
京也用鼻音哼了一下,好像在应和着——“是吗?”
“对了,你的这辆自行车,大概要多少钱?”
“是你的那根钓竿的二十倍左右吧。”
“这根钓竿可是五万多买的哦。”
“那……大概两倍左右吧。”
京也的家在四国,父亲是当地一家经营机械工具的商社社长。商社虽然说不上闻名日本,但在当地也算是家著名企业了。秋内的家长并不给他生活费,所以他必须每天孜孜不倦地打工挣钱,与其相对的,京也每天都悠闲度日,尽情地享受着大学生活。有人说大学生是贵族,想必这话说的便是京也这样的学生吧。
“我们家里有的是钱。”总是一副空寂表情的京也曾经这么说过。京也为什么会感到空虚呢?这是秋内这种人所无法想象的。大概,这种“叼着银勺子出生的”人也会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吧。
“你怎么不买辆汽车什么的呢?”
秋内之所以这么问,是受了“有钱人”这个词的“启发”。手里摆弄着卷盘的京也答道:“没有驾照”
秋内感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很高兴。
“你没有驾驶执照吗?这样我,我之前都不知道。哼哼。”
“你也没有驾照吧。”
“没有。”
秋内没钱去上驾校。不,其实在这之前,他本来想弄辆车的,但是对他而言,真正的“爱车”只有一辆。
“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怎么说才好呢……我只是感叹,原来你这种人也不是完美的。”
听秋内说完,京也耸了耸肩膀,笑道。
“缺陷这种东西,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
秋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空寂。
京也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秋内见状,赶忙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宽子去哪里了?”
“去便利店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吧——啊,来了!”
居然这么快便察觉到了宽子走过来时所发出的轻微脚步声,真不愧是她的男朋友。秋内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回头望去,可渔港的入口处并没有宽子的身影。他把视线移回到海面上,只见一条鱼正在京也扬起的钓线上拼命地挣扎着。
“啊,可恶,让它逃了。”
鱼摆脱了鱼钩的控制,潇洒地扬起点点水花,跃回海面。纤长的身影迅速而又巧妙地潜入海底,消失在海水的深处。京也轻轻地咂了一下嘴,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叨咕着一些技术名词,随后再一次把钓线沉入海底。
“什么嘛,原来是鱼‘来’了。”
“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常会在海里钓到的。”
京也这么说着,随即转过身来,看着秋内。
京也有一个毛病,他偶尔会在说话的时候,直楞楞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虽然他并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做。
秋内记得,京也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只要和他的视线对上,心里便会产生一种不祥感觉,心跳也会随之加速。这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自己说似的。尽管如此,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重要的话从京也的嘴里说出来过。
在面对京也的时候,就连身为男人的秋内都会产生这种感觉,所以当女人面对他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秋内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这回自己也要直接盯着智佳的眼睛。
——这是一种能将女人杀死的视线,这便是我的武器。决定了,这次一定要试试!
“你要不要试试看?”
一瞬之间,秋内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京也看穿了,他不禁紧张了起来。不过,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你要不要用那个钓竿试试看?”
京也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旁钓竿箱,里面放着一根灰色的钓竿。
“啊,钓鱼啊。我也想试试呢,嗯……不过这根钓竿比你手里的那根粗了好多啊。”
“那是投竿。它装配的是一个二十克左右重的鱼坠,可以投到很远的地方。用这个可以钓鲽鱼和六线鱼。”
“投竿……投起来很难吗?”
“相当难。”
“那还是算了吧。”
——在我回忆起投竿的使用方法之前,ACT就会打电话过来的。
“对了,没什么人给我打电话吧……”
秋内看了一眼手机的的屏幕。没有电话打过来。不过情况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秋内或许在智佳来之前就得走了。
“对了,秋内,我听说最近你爷爷的身体不太好?”
“嗯,胰脏有点问题。正在住院治疗。”
秋内的祖父——秋内明夫,在市内有一间大房子。秋内的奶奶已经去世了,所以目前只有他祖父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说,你怎么不住你爷爷那呢?那里离大学也不远。你把你租的那间破公寓退了,去和你爷爷一起住吧。你爷爷的房子那么大。”
“发生了很多事。”秋内说。
京也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随后又转向海面。
“发生了很多事”——在听了这种暧昧不清的回答之后,居然没有追问,这样的朋友真是值得珍惜啊。秋内心想,这种适度的“漠不关心”或许就是京也的优点吧。
秋内一家世世代代住在平冢市。不过,秋内家现在却住在宫城县的仙台市。秋内也是
在仙台长大的。秋内的父亲不顾祖父的反对,毅然和一个烤肉店店主的独生女结婚,并继承了位于仙台的那家老字号烤肉店。从那以后,秋内的父亲和祖父就几乎断绝了关系。两年前,秋内被位于平冢市的相模野大学录取,但那个时候,他的父亲似乎并没有和祖父联系。
不过,大约半年以前,秋内的祖父突然找到了秋内租的那间公寓。据说是从一个亲戚那里偶然问到了秋内的住址。这是秋内和祖父的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秋内只听说过那段“家中的独子离家出走,最后和父亲断绝了关系”的轶事,所以,在他的心里,祖父的形象总是一副保守落后、冥顽不化的样子。
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秋内的祖父并不是这样的人。
站在公寓门口的祖父,上身穿了一件黄色套头衫,下身搭配的是一条大腿和膝盖都有破洞的牛仔裤。他戴着一副合成树脂镜架的眼镜,看起来年轻而富有朝气。
“吼——”,祖父看了一眼秋内,随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表情,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新出的游戏似的。
“哎呀呀,啧啧,长得好像啊,真让人受不了。”
秋内刚要开口客套,可祖父忽然像说唱歌手似的把上身一倾,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起秋内。他的嘴里总是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哇!”、“嘿!”、“厉害啊!”等词汇。
从那以后,祖父便经常来公寓找秋内。在不用打工的时候,秋内便会去祖父那里玩。在祖父的房子里,秋内经常和他打电视游戏,还能吃到十分高级的火腿。不过,秋内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祖父让他严守住这个秘密。每当秋内对他说“你们是不是该和解了”的时候,祖父总是固执地摇摇头,说“不好”。
于是,秋内也感到有点烦了,慢慢地也就不和祖父提“和解”的事情了。
“我上次去看他的时候,爷爷还跟我说要办‘烧烤大会’呢。”
秋内从滚烫的混凝土上拾起一颗小石子,投向大海。
“和上回去的人一样?”
“嗯,那时候,我觉得只是碍于面子吧。爷爷出院以后,可能会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你爷爷把我们所有人的手机号都要过去了——你笑什么呢?”
“没,没事。”
三个月之前,在祖父的庭院里举办了一场“烧烤大会”,至今回想起来,秋内仍然忍不住想笑。因为,那件事情莫名地缩短了智佳和秋内之间的距离。
“没事叫几个女孩子过来喝酒吧。”
说这话的正是秋内的祖父。祖父说自己的朋友里没有年轻女孩,所以只好拜托秋内带几个女大学生过来。不过秋内也没有能随随便便叫出来的女性朋友。愁眉不展的秋内只得打电话和京也商量。在说明原委之后,京也挂断了电话,五分钟之后,他给秋内回了一个电话,说宽子和智佳已经同意来参加“烧烤大会”了。
数日后的一个星期日,秋内、京也、宽子以及智佳在祖父的庭院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为了那天的活动,秋内的祖父特地买来了扎啤机和烧烤架,这让秋内大吃一惊。
而更让秋内吃惊的是,“假日里的羽住智佳”十分直爽健谈。她时而被秋内毕恭毕敬的态度逗得捧腹大笑,时而用机灵鬼怪的语言挖苦京也的性格,时而对宽子的怀旧故事大声附和,时而高度称赞祖父的泡妞技巧。“假日里的羽住智佳”是那么的无拘无束,但那样的“羽住智佳”只在秋内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次。对于秋内来说,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哦,来了。”
秋内听到京也声音,赶紧朝海面上看。钓竿的竿头一动不动。与之相对地,从渔港的入口处传来了宽子的笑声。
“我以为有鱼上钩了呢。”
“你倒是玩高兴了啊……不过,那家伙为什么会和椎崎老师的小鬼在一起呢?”
堤坝被太阳烤得火热,宽子向这边走了过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小孩的旁边还有一条咖啡色的小狗。
“‘汪汪’也在啊。”
椎崎老师指的是在大学教微生物学的椎崎副教授。“小鬼”是她十岁的儿子,“汪汪”则是她儿子养的狗,他们分别叫“阳介”和“欧比”。
“哎呀,秋内君也来了。”
宽子一路小跑地凑了过来,裙子底下两条白腿时隐时现。
“智佳给你打电话了吗?”
“嗯,算是吧。”
秋内的回答让人觉得这仿佛是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但其实,他只要一想起来智佳的电话,就会在心里“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如果静君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嘿嘿。
——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嘻嘻嘻。
——和我一起。
哈哈哈哈。
“真的吗?”
宽子从塑料袋里掏出罐装咖啡分发给京也和秋内,然后蹲下打开自己的罐装绿茶。宽子穿着一件蓝色半袖衬衣,以及一条短裙,一副十分凉爽的打扮。
——不过,凉爽归凉爽,我希望你别在那蹲着了。
秋内本能地扬起头,但视线却不听使唤地被宽子的“裙下风光”拉了过去。秋内索性把下巴也扬了起来。
海风抚慰着宽子齐肩的秀发,她温柔的脸蛋上,洋溢着动人的微笑,仿佛笑容本来就是她长相的一个部分似的。这和在脸上难觅一笑的智佳,正好相反。
“热啊……”
宽子解开衬衫胸前的扣子,让海风吹进来。这让秋内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到哪里才好,但这时候,阳介和“欧比”正好走了过来,秋内决定把目光锁定在他们的身上。
“嘿,阳介君。”
“你好。”
阳介特意并拢双脚,点头行礼。宽子回过头,“啪啪”地摸了摸阳介的脑袋。
“我从便利店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他,就把他带过来了。”
阳介看了看宽子的脸蛋,耸了耸自己的小肩膀。
“我和狗狗本来正在海边散步,结果就被这个人绑架了。”
“你们学校里,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慢啊?”
京也把咖啡罐放到嘴边,问道。阳介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些许忧虑,随后说道:“有啊。说过我六次。”
“被同一个家伙吗?”
“不是,被几个老师。”
“老师也觉得你傲慢啊……”
京也转过身,面朝大海。
椎崎镜子的家是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她住的地方离大学很近,可以步行上班,所以秋内他们能经常碰到她的儿子阳介。椎崎副教授十分耿直,而她的儿子——阳介的言行也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像大人的部分只是思想,在身体上他还是个“小不点儿”。或许,在同龄的孩子里,他的个头儿也算比较矮的吧。他的皮肤很白,这点很像他妈妈。大大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椎崎老师今天在做什么?”
秋内拉下罐装咖啡的拉环,问阳介。
“在大学里呢。说是有个必须马上完成的工作要做。”
阳介和镜子两个人一起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去年镜子和丈夫离婚了。
“椎崎老师在休息日里也工作啊。”
“因为是职业女性嘛!啊,喂,‘欧比’!”
“欧比”突然冲了出去,拴在它脖子上的红色狗链脱离了阳介的手,在地面上跳跃。或许是闻到了气味的缘故,欧比把头伸进京也装着饵料的篮子,嘴里不断地吐着粗气。
“不要哦。”
阳介拾起狗链,轻轻地一拉,欧比立刻回到了小主人的脚边,安静了下来。欧比微微仰起脑袋看了看阳介,可能有些生气吧。
“你可真乖啊,喂,这种怪小鬼的话也听啊。”
京也伸出手,想要摸摸欧比的脑袋,但在看到欧比摆出的那副不友好的表情之后,他又把手缩了回来。
“只有我和妈妈能摸它,欧比不让其他人模的。”
“啊,是这样啊。”
“妈妈觉得它是条Obedient Dog,所以才给它起名叫欧比的。”
“Obe……你说什么呢?”
“英语啊。难道你没学过英语?”
“没学过。”
后来,当秋内想起这段对话的时候,赶忙查了一下英日字典。在字典里,“Obedient Dog”是“忠犬”的意思。
“阳介君,不介意的话,你把这个喝了吧。智佳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所以多出来了一罐。”
宽子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罐健康饮料。
“这是什么啊……啊啊,咖啡吗?对不起,我不喝带咖啡因的东西。”
阳介说完,眯起眼睛,客套道:“不过,多谢了。”
“不过,多谢了。”
京也马上挑起眉毛,鹦鹉学舌似的说了一句。
这时候,秋内突然觉得有些不解。
“那个……宽子啊,你买了四罐饮料,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共四个人啊。”
宽子随即闭口不言。
——难道说……或许……
——没错,绝对错不了。
奇妙的沉默之后,秋内开口问道。
“宽子,难道说……你刚才给羽住同学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对吧?”
“哎?说了些什么?”
“比如,让她叫我过来……之类的。”
“我没说过啊,没说过。”
宽子摇了摇头,一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见到她这副表情的秋内,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智佳之所以会给我打电话,只是出自宽子的安排。而宽子只是想让我高兴一下而已。宽子通过京也,得知了我对智佳的爱慕之情。因此,她才会打定主意,决定尽力撮合我们。
“没说就好,请别……请别为我担心。”
秋内说完,宽子立刻显露出一种困惑的表情。一旁的京也依然在重复着刚才的那句。
“不过,多谢了。”
就在秋内想要对京也说点什么的时候,阳介翻开京也的钓竿箱,把那根灰色的钓竿取了出来。
“借我了哦。”
“喂,不许乱动。”
“我说的是‘借’嘛。”
阳介麻利地将钓竿拔出,用熟练的手法在上面穿上钓线。他不顾京也的抱怨,给钓线的一端装上装置和钓饵,随即“嗖”地一下将钓竿一甩。大概五秒之后,远处的海面上溅起了些许水花。
“哎?你把钓钩甩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秋内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阳介只是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膀。
“这没什么,只是用力一甩而已。我只是擅于甩竿而已。”
“真厉害……”
秋内抱着胳膊,在嘴里嘟囔着,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在他面前拿着钓竿的两个人——京也和阳介,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紫色T恤衫。秋内本想指出他俩之间的这个共同之处,以此来挖苦一下京也。但他转念一想:这样一来,或许会让人觉得阳介有点小孩子气。想到这里,秋内决定还是不说为好。
“阳介君,你很喜欢钓鱼嘛。”
宽子站了起来,然后又在阳介的身边重新蹲下。但阳介并没有立刻去欣赏宽子的裙下风光,嗯,他果然还是个小学生。
“还可以吧。假期的时候,我偶尔会在对面的堤坝上钓鱼。”
阳介指了指对面的堤坝。这个渔港呈一个“コ”字形,两条长堤向海的方向延伸出去。秋内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式“コ”字下面的那一横。
“渔业公社在那边有一个新仓库。那里有很多船员。他们教了我很多,什么钓鱼的方法啦,诀窍啦,还有怎么判断洋流之类的。”
尽管秋内是一个大学生,但在他也不敢说自己有信心和船员们侃侃而谈。至于洋流什么的,秋内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你平时都钓什么鱼啊?”
“这个因时而异了。现在这个季节,回游鱼比较多,用拟饵的话,能调到鰤鱼的幼鱼和润目鳁之类的,运气好的话,能钓到竹荚鱼什么的。”
“哦,说的真够详细的……”
秋内再次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阳介却煞有介事地转过身,面朝大海。
“长大以后,我要进一步地研究大海。不仅仅是鱼,我还要探究更多的东西。比如水质问题,比如潮汐的涨落问题……”
“你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将来的事情了?那么,难道说,你现在已经开始上补习班了吗?”
“我才不上什么补习班呢。父母只不过想让我们去圆他们小时候的梦而已,所以这只是一种生意。”
“哇——”秋内不禁在心里大喊道。真是慧眼如炬啊!
阳介将脸转向大海,用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度说道。
“大海,在月亮引力的作用之下,时而变深,时而变浅。”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说过。”
秋内随声附和道,他记得电视上曾经这么说过。阳介接着说道。
“地球自转,会产生离心力。在离心力和月球引力的共同作用之下,便产生了潮起潮落的现象。这是我最近在书上读到的。了不起啊,月亮离我们那么遥远,但却可以改变地球海面的高度。”
“是啊,确实了不起。”
秋内在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抱起胳膊,仰望蓝天。
——自然真实伟大,自然真是不可思议啊!
这时候,秋内用余光瞥到了宽子,只见她偷偷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真好啊,交到了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京也凑到阳介耳边,对他说道。
就在这时,秋内短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ACT”。似乎又有工作要做了。快乐的时光到此为止了。
“辛苦了,我是秋内。”
“哎,小静啊,今天的第五个委托,你去看看吧!加急的,十五分钟以内赶到。”
阿久津将取货的地址告诉了秋内。秋内站了起来,跨上车座已被烤得滚烫的公路赛车。
——智佳还没有来,但我必须走了,真是遗憾啊。不过换个角度仔细一想,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我不走的话,一会儿和“假日里的羽住智佳”见面的将是一身汗臭、邋遢不堪、忙于打工的我。
“那,我去打工了。再会啦,阳介君,宽子,再见了。”
阳介点了点头,成竹在胸地对秋内笑了笑。在他脚边的欧比也“唰唰”地摇起了尾巴。
“啊,喂!秋内君!对不起,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宽子带着歉意说道。
“不过,多谢了。”
京也添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秋内蹬起起公路赛车的脚踏板,离开了渔港。
秋内心想,在去取货地点的路上,说不定能遇到智佳吧。淡淡的期待伴着些许的不安。虽然秋内很想和智佳见面,但是现在的自己却又是一副邋遢不堪的模样。
——好想见她,可我现在却是一身汗臭。
这时候,秋内听到有人叫他。
——肯定是幻听了吧。
又是一声。
——确实有人叫我。
秋内同时捏住左右两边的车闸,将车刹住。他回过头来,向自己刚刚驶过的那条路望去,只见热气蒸腾的路旁,漂浮着一团无暇的白光。
“啊,有配送任务了吗?”
身处一团白光包围之中的正是羽住智佳。她举起一只手,遮住日光,光彩夺目地朝秋内走了过来。淡粉色的T恤衫,牛仔裤,休闲鞋。这便是“假日里的羽住智佳”。
“对不起,我为了把头发吹干,所以耽搁了时间。”
“头发?”
“刚才和静君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洗澡。”
洗洗洗洗洗洗洗洗澡!秋内不禁在心里尖叫起来。
“宽子他们还在渔港里吗?”
智佳慢慢地向秋内走来。
“在,还在呢。”
这时候,在秋内的心里升起一种近乎于恐怖的感觉。刚刚沐浴完毕的智佳。浑身大汗淋漓的自己。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不能再缩短下去了。在大学里,当智佳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秋内能从她身后的气流当中闻到她的体香,因此,秋内深知,自己的体臭会扩散到一个大得令人不可思议的范围。
“你最好别过来。”
秋内跨在公路赛车上,他伸出一只手,像盾牌一样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智佳在离那张“盾牌”一米远左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一脸不解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
“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啊?”
秋内一时间想不到用来搪塞的话,只好据实相告。
“我身上有汗臭。”
“哎?不臭啊。”
智佳一本正经地把鼻子凑了过来。秋内不禁在心里惨叫了一声。迫于形势,他只得把上身向后仰去。摇晃了一会儿之后,单脚着地的他终于失去了平衡。
“确实……”
智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秋内第一次触碰到了智佳的手,尽管当时烈日炎炎,但她的手却凉得让他吃惊。这就是女孩的手。这就是智佳的手。周围的景色全都褪成了白色。
——是错觉吗?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不,我的意识好像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秋内听到了智佳的声音。一开始,她轻声说了一声“啊”。接着,又说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啊”。随后,她的声音变得平稳起来。
“确实有点臭呢。”
秋内再次回到了渔港。在这之前,他告别了智佳,连续配送了四件货物,然后利用“空闲”回公寓洗了个澡,并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此时距他上次离开渔港,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遗憾啊……”
渔港里已是空无一人。京也他们的自行车,以及钓具全都不见了踪影。大家去哪里了呢?可能到哪个凉快的地方去了吧。秋内掏出手机,拨通了京
也的号码。
“遗憾啊……”
电话也没有打通。
秋内放弃了和大家汇合的念头,决定专心打工。其实他本来就是打算在“打工”中度过这一天的。秋内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把公路赛车停在堤坝的混凝土上。不过,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说……”
秋内决定去渔业公社的仓库那里看看。建在渔港一角的仓库是一个长方形建筑,从外观上来看就像一个混凝土块。它的正面并排安装着几扇铁拉门。仿佛专门为狭长型房屋设计的似的,每扇拉门里有一个六张榻榻米大的仓库。去年,在“コ”字上面的那一横上,建起了一座气派的新仓库。由于渔业公社的人转而使用新仓库,所以这个旧仓库就被废弃了。
秋内之所以会朝那座旧仓库骑过去,是因为他想起了京也对他说的那些话——京也曾经和宽子在那里面做过“那种事情”。所以,京也他们或许就在那里面。
“不,他们不可能在里面吧。”
骑到仓库门口的时候,秋内改变了主意。今天智佳也在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不可能在仓库里面。当然了,“在”的话就麻烦了。
秋内重新蹬上脚踏板,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
“小静,第九件物品!喂,你今天可够忙的哦!”
“地址在哪里?”
——看来最后还是得专心打工了。
“那地方比较少见啊。话虽这么说,但小静一定很熟。地点是相模野大学。”
“这不是我们学校吗?”
“是啊是啊。委托人是微生物学研究室的“微生镜子”小姐。”
“微生?”
“逗你玩呢,对方其实姓椎名。”
“啊,她是给我们上课的老师。”
也是阳介的母亲。
到镜子身边去取货,这种事情对秋内来说还是第一次。而委托自行车快递公司送货的镜子,在看到取货人秋内的时候,必然也会大吃一惊。秋内开始有点期待和镜子见面的那个瞬间了。
“是吗?真的吗?那我就不用跟你说研究室的详细地址了吧。货物是一个二号方信封。必须在四点之前送到,委托人本人似乎很忙,没法自己去送。”
“送货地址是哪里?”
“也是一个研究所。从大学到那里,开车也得需要三十分钟。具体的地址让‘微生’老师告诉你吧。”
“明白了。”
“她的声音可真够甜美的。”
“甜美的可不只是声音哦。”
秋内驶出渔港,在沿海的县道上疾驰。他在途中右转,驶上一条笔直的公路。这是一条单车道双行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便可以直达大学的正门。
公路两旁胡乱地停了很多车——可能是因为离车站不远的缘故吧——这让秋内无法像往常一样在路边疾驰。没办法,秋内只好选择在人行道上骑行。但人行道上的又有很多行人,无奈之下,秋内只好让公路赛车在人群中穿梭,骑出一条“之”字形线路。路上的行人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露骨地瞪着他。秋内尽量不去看他们的眼睛,继续在人行道上骑行。
这个时候,秋内的前方出现了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们肩上挎着水壶,背上背着帆布包,看样子像是要去远足。
“要是走大学后门就好了——”
秋内轻轻地砸了下嘴,为要不要从这群小朋友中间穿过而大伤脑筋。没办法,秋内只好下车,推着车跟着他们的后面。
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家庭餐厅,招牌上写着“尼古拉斯”。秋内心想,京也他们或许在里面吧。“尼古拉斯”是相模野大学学生经常光顾的地方,秋内、京也他们在下课之后也大多会在那里用餐。
——或许京也他们的自行车就停在餐厅的停车处里呢。去看看吧。要不要去呢?
秋内思量再三,正在发呆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小朋友们唱起了荒唐的广告歌曲,随即拐进了一条街道。
太好了!秋内不禁在心里击掌叫好,他赶忙再度翻身上车。
就在这时,秋内不经意地朝马路对面——也就是马路的右侧看了一眼,他在人群当中发现了阳介和欧比的身影。他们俩并排走着,看样子似乎在继续散步。
“喂——”
秋内朝他们喊了一声,但他的声音却被正好经过的卡车引擎所掩盖。阳介好像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看他。话虽如此,阳介到底在干什么呢?他站在人行道的正中央,低头看了看身边的欧比,嘴里似乎在嘟哝着什么。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纷纷皱起眉头,用过一种迷惘的目光看着他。
这时候,秋内忽然觉得欧比的样子有些奇怪。而阳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欧比坐在地上,不知为何,一动也不动。阳介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拉扯着狗链。但欧比只是颤颤巍巍地摇着脑袋,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你要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秋内转过头,看了看前面。他看见宽子正站在“尼古拉斯”的门前。“尼古拉斯”的一楼是存车处和停车场,二层是餐厅,而宽子此时则正站在楼梯上面。宽子的对面是一个身穿素紫色T恤的人——京也。在他们俩身后站着的则是智佳。
三个人好像刚从店里走出来,正要一起下楼。这时候,京也把扛在肩上的钓竿箱加在腋下,突然先行下楼。
——这家伙在做什么呢?
京也跑到楼梯的平台上,举起钓竿箱,做出了一个用步枪瞄准的姿势。面对他的“枪口”,几只落在电线上的麻雀慌忙飞了起来。京也开怀大笑,用一副满足的表情欣赏着这一幕。
“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
这时候,秋内听到一声低吟,随即再次把视线移到马路对面。本应一脸不耐烦、坐在地上的欧比,表现出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它面向“尼古拉斯”的方向,尾巴直愣愣向上翘起,仰着头,龇着牙,耳朵向前倾着,仿佛在听着什么似的。
“啊……”
欧比用爪子刨着地面,红色的狗链被它绷得紧紧的。阳介想要拉住它,但他的身体实在过于单薄,阳介就如被大风吹走似的,一下子被欧比拉了过来。
欧比朝着马路对面狂奔而来。它带着阳介一起冲进车流之中,和一辆疾速驶来的大型卡车擦肩而过——不,和卡车擦肩而过的只有欧比自己。
秋内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秋内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又听到了一记沉闷的声响。卡车的车身似乎震了一下,随后停了下来。后面车子发出的刹车声此起彼伏。秋内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紧接着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叫声。
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缓过神来的秋内撂下公路赛车,疯了似的跑了起来。他和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将对方的眼镜撞掉在地。秋内既没有把眼镜捡起来,也没有赔礼道歉,只是一条直线地朝着卡车的方向狂奔。
秋内只看到了欧比。欧比叉开四条腿用力站在马路中央,上上下下地晃着脑袋,发出了救护车一般的哀嚎。阳介不见了踪影,哪里也找不到他。但是,有一点很明确,他肯定就在附近。红色的狗链从欧比的项圈开始,慢慢向大型卡车的车底延伸而去。卡车司机大惊失色,他嘴里喊着语意不明的话,跳出驾驶室里,卧倒在地。他是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他匍匐着爬进卡车车底,几秒之后——感觉上是这样的——他爬了出来。他拉出来一个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阳介。阳介的右手里还握着那条狗链。狗链在卡车的右前轮下绕了一个“く”字型的弯,另一头连结着欧比的项圈。司机看到这副光景,再次大喊大叫起来——没人知道他在喊什么——他一边叫着,一边面带恐惧地把狗链从阳介的手里拿掉。
“救护车!”
司机终于口齿清楚地喊出了一个单词。听到司机喊声的欧比仿佛接到了暗号似的,原本站在马路中央不断哀嚎的他,突然狂奔了出去。它从人们的身边穿过,消失在了建筑物的背阴里。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在众人视线交汇的地方,阳介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血泊当中。白细的四肢像跳舞一样,歪七扭八地弯向四面八方。
“然后呢?你是怎么想的?”
坐在玻璃桌对面的京也把一个白色杯子放到嘴边。他慢慢地吸吮着咖啡,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秋内。坐在他身边的宽子,只是低着头,像个人偶一样一动不动。智佳坐在秋内的身边。估计她的表情和宽子没什么区别吧,秋内心想。但他并没有回头确认的勇气。
“你最好再好好想想!你懂个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你再好好想想吧!”
“哐当!”桌子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是被京也踢了一脚。三杯咖啡被震了起来,透明的桌面上顿时撒上了几点黑斑。幸好,杯子并没有倒下。
“你那不是想,而是指责。不是吗?你在指责我们当中的某个人,指责他杀了阳介——难道不是吗?!”
秋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回答。京也说了一声“是不是?”,随即又隔着桌子把脸凑了过来,用一种说悄悄话似的口气,低声问道。
“难道不是吗?”
秋内避开京也冰冷的视线,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他的脑袋疼痛不已。可能因为被雨淋湿了,所以有点感冒吧。秋内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一处是干燥的。脸上的雨水仍在不断地滑落下来。
“请您安静一点。”
这是店主的声音。坐在吧台凳子上的店主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秋内他们。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在责备客人的举动,不如说他自己正在陶醉于什么东西。
“对不起,不小心踢了一下桌子……”
秋内低头说道。
店主用一种阴郁的声音答道。
“没关系,任何人都会不小心碰到的。”
店主在凳子上扭动身体,背过身去。
“我觉得那个人有点不对劲。”
智佳凑到秋内耳边,小声说道。
“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店为好。”
“为什么?”
“我也说不好。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不介意静君聊那个事故,但是,在这里聊的话……”
“可是,我们没有雨伞……”
秋内把视线投向窗外。外面依旧在下着瓢泼大雨。漆黑浑浊的河水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湍急。
就在这时,宽子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在把京也踢歪的桌子挪回原位之后,她一直盯着地板上的某处,神情恍惚地眨着眼睛。
京也顺着宽子的视线望去,不禁扬起了眉毛:“嗯?”
“这是什么东西?”
京也弯下腰,把胳膊伸到桌子底下。他从木质的地板上捡起来一个小东西。这个东西在屋顶电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戒指吗?宽子,是你的吗?”
京也问宽子。但宽子却摇了摇头。
“那,是智佳的吗?”
“我不戴戒指。”
当然了,这更不可能是秋内的了。或许是其他的客人落下的吧。
“看起来蛮值钱的呢。宽子,你收下吧。”
“哎?我就算了吧……”
这个东西确实有些不一般。就连对首饰一窍不通的秋内也这么看。可能是银的吧。这个戒指宽约五厘米,表面上雕刻着精致到令人赞叹的花纹。不,那并不是雕出来的花纹,可能是铸造出来的吧。秋内凝视着京也手边的那个戒指。戒指的设计过于精细,以至于隔着桌子根本无法看清。不过,有一点秋内是可以肯定的:戒指上面刻着几只四条腿的生物。
“喂,在那里吗?”
不知不觉之中,店主已经站在了桌旁。
“你们找到它了啊。”
说着,店主把他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放到了桌子上。京也满腹狐疑地皱了皱眉,把戒指放到了店主的手上。店主满脸欢喜地把戒指放到黑色马甲的口袋里,随即转过身,打算从桌旁离开。秋内赶忙把他叫住。
“那个,那个戒指……”
店主侧过脸来,微笑道。
“这可是所罗门的指环哦。”
秋内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其他三人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只是困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可是,所罗门的指环是……”
“开玩笑的。”
店主将秋内的话打断。
“我在和你们开玩笑。”
店主又说了一遍,随后回到了吧台。他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蜷缩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个声音在秋内的心里响起。
——所罗门的指环还没有开始研发。
这话出自动物生态学学者间宫未知夫之口。那天,秋内想向他询问几个和那场事故相关的问题。他听了以后,叹了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只要有了那个指环,我们就能毫不费力地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