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话 泣女杀人事件

人死后,灵魂会变成什么样呢。

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到这里来之前扫过一次墓吗。或者说,是之后的要做的事让我联想到的呢。一下电车,就感觉到初夏的暑气向全身袭来,香月史郎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水。

事情的起因,是一周前打到香月这里来的电话。

“学长、我有件奇怪的事想拜托你。”

电话那边的仓持结花,是香月的大学学妹。准确来说,结花入学是在香月毕业之后,所以香月在校时两人并没有交流。香月毕业后偶然被邀请去摄影社,在那里认识了结花,对于香月来说,她就像妹妹一样。

“奇怪的事?”

“是的。那个……想拜托你,和我一起去见一位灵能者。”

“灵能者……是指能看见并且祛除幽灵,拥有这种超自然能力的人吗?”

“就是那种人哟。这还能指其他人吗?”

可能是觉得好笑吧,电话那边的结花小声地笑着。

之后,结花详细地讲了来龙去脉。

那是大约一个月前的事。她在休息日和一位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趁着酒兴去找占卜师占卜运势。接着,占卜师对结花讲了奇怪的话。

“有个女人,一边哭一边看着我。占卜师是这么说的。”

那是好鬼呢,还是恶鬼呢,占卜师也判断不了。最开始,结花只是半信半疑,没有太过在意。她从以前就知道自己对超自然事物的感应很强,当时还感觉有点不妙,但是她也不是盲信这种话的粗心大意之人。

然而,数天后,她开始做起了奇怪的梦。

“那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在睡觉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意识十分清醒,但是身体动不了,很害怕……接着,有人就站在我的床边啊。吓得我寒毛直立。虽然用余光很难看到,但是我总感觉那是个女人。而且,她好像在一边抽着鼻涕……一边哭。”

这样的事情,经历了好多次。

毕竟还是感到害怕,就再去拜访了那位占卜师。但是占卜师说,自己是专门看这些东西的,并没有应对的力量。于是,占卜师给结花介绍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那人不是灵能者,好像是被叫做灵媒。因为说是不收咨询费,我想着还是去咨询她一次吧……但是,我挺怕的,你说,她不会让我买坛坛罐罐或者纸符之类的吧。”

虽然结花是笑着说的,但有人一起去确实会安心吧。

于是香月欣然答应了,所以今天坐车来了这里。

目的地车站虽然离香月的家很近,不过他是第一次坐车来这里。这片区域虽然在城市中心,却作为清净的高级住宅街十分有名,一定有很多人憧憬着能住在这里吧。香月虽然也喜欢安静的地方,但是凭借自己的收入很难触及这里。

因为是工作日,车站前人很少。沐浴在初夏的阳光中等待着,到了约定的时间后,结花从检票口出来了。她看到我后抬起了头,表情立刻变得明艳起来。

“啊,前辈!”她说着跑了过来,低头行礼,“好久不见。”

变漂亮了啊,虽然这么说,但因为好久不见了,这也可以算是第一印象。香月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十九岁,无论如何都会把她当妹妹看待,或许可以稍微改变这个想法了。

“啊,变得相当漂亮了呢。完全出身社会了。”

我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结花害羞地笑了,戳了一下香月的手肘。

两人稍微报告了近况后,从车站出发了。结花确认了手机上的画面后说,从车站到那位灵媒所住的公寓,走路要花十五分钟。

虽然经常在SNS上聊天,但实际见面后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走在一旁的结花聊了很多,开心地笑着。(SNS:Social Networking Service,网络社交服务,类似于我们平时用的QQ、微信这些)

她说,她现在在百货商场做接待员。因为今年是第二年,就稍微改变了妆容,衣品也对标成年女性了。我看到她的手提包,说很适合她,她害羞地说,这是攒工资买给自己的奖励。

突然,结花低头看着地图,站住了。香月下意识还在向前走,结花抓住了他的衣袖。耸立在面前的,是可以称之为高塔公寓的高楼。似乎超过了四十层的尖塔笔直地指向蓝色的天空。穿过住宅街的这一带,虽然也建有其它高层公寓,但这栋格外显眼。

“这里?”

“诶……”可能结花也感到意外吧,呆呆地说着,“名字,是符合的。”

感到惊讶的同时,香月带着结花进入门厅。前面是通往内部深处的宽广大厅,一面玻璃墙挡在了面前。因为没机会拜访这种公寓,多少有点不知所措。虽然门厅内也有貌似接待员的人,但是结花在入口附近的嵌板上输入了房间号后,拨通了室内电话。

“你好。”

年轻女性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是预约了三点钟的仓持。”

结花用唇齿清晰的声音说着。听上去和平时的她不一样。

“啊,是的。有您的预约记录。欢迎光临,请进。”

像是被打开的玻璃门欢迎一样,香月和仓持进入了大厅。

“厉害啊。就好像是另一个人一样。”

被捉弄后,她有些害羞地鼓起了脸颊。

除了一个人影都没有,这里看上去就像是酒店。铺满大理石的地板上,响起轻微皮鞋触地的声音。站在数台电梯面前,结花按下了按钮。

两人乘坐电梯。系统限定只能去要拜访的楼层,所以目的楼层已经被选好了。让人很有新鲜感的体验。

“果然学长,不相信吗?”

“心灵现象?还是说,这里的灵媒师?”

“我想你作为推理作家,应该是否定这种东西的吧。”

“唔——,怎么说呢。一谈到灵能力或者灵媒,我总是会觉得不靠谱呢。幽灵和心灵现象之类的,嘛,我不能一概否定,我觉得梦想着有死后的世界也是好事。”

虽然这么回答,但香月对有关超自然的东西是有兴趣的。因为能成为写作素材,也会从收集神鬼故事和诡异事件的作家那里听取这方面的故事。或许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希望这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事物存在于世上。

是啊。只是希望有死后的世界,应该不会受到惩罚吧。

现在的自己仍会在那座墓前献上的鲜花,一定是,这个愿望的表现。

电梯停在了靠近顶层的楼层。两人穿过摆有赏叶植物的空间,走在现代装潢的走廊中。在这里住要花多少钱,香月连想象都做不到。到达房间后按响室内电话,门很快就打开了。

门后是一名爽朗的年轻女性,看上去将近三十。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门请两人进去,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虽然身上的衣服并不华丽,但是衣服和身上的装饰品中,透露出清洁感和不露声色的高级感。

“您是仓持女士吧。请进。”

在女性的招呼下,两人低头走进房间。在玄关脱了鞋子,穿上舒适的拖鞋。两人被带到起居室一样的房间。虽然比香月住的房间大很多倍,但是内部的装修并没有给人高级感。房间里的家具都像古董一样且统一摆放,像是在视频和电视剧中出现的,英国农村的房间一样。

“抱歉。先生还在和前面的客人谈话。请坐在这里稍等。”

女性自称千和崎。她不是灵能力者,好像是助手什么的。房间中央有一块矮矮的圆桌,桌边围了三个椅子。千和崎催促香月和仓持坐下后,就出了房间。

“没事的”香月对看上去紧张的结花说道“又不会把我们吃了。只要不卖坛子给我们就好了。”

“不一定哟”结花的表情有点赌气地说道“你不觉得这里是邪恶魔女住的地方吗? 说不定真的会被吃掉。”

过了一会,房间里面的门被打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妇人的身影出现了。她的眼睛似乎因为哭泣而红肿,手里紧紧攥着手帕。

“非常感谢。”

妇人向刚才所在的房间内低头行礼后,关上了门。她应该就是前面的咨询者吧。千和崎回来了,开始和她说着什么,能听到妇人再三说着感谢的话。应该是为了送她,千和崎陪着妇人消失在了走廊里。她不久就回来了。香月问道:

“刚刚那位是?”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因为死去的丈夫来咨询先生的。看那个样子,先生应该能帮到她。”

之后的事不再多说,千和崎一只手朝向房间里面的门。

“那么,请进吧。先生在等候哟。”

香月看向结花。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并坐了一会后,静静地站了起来。为了陪她一起,香月事先站在了门前。

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地推开门。

室内昏暗。

没有光线。能知道有黑色的窗帘挡在眼前。香月和仓持背后照进来的光,只是微弱地照出布料凹凸不平的地方。

窗帘有一条细小的缝。通过那里,应该可以进到里面。

“请关上门后进来。”

窗帘的深处,传出平静的声音。

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两人穿过暗黑的幕布,步入房间深处。

照亮室内的,是火焰的光亮。放在圆桌上的蜡烛的光摇曳着,充满了神秘感。墙上没有窗户,上面的烛台点着小小的蜡烛,数盏烛台排列,时明时灭。房间里巴洛克式椅子上坐着的女性,用平静的目光看着香月和仓持。

她很美,美到让人屏息不语。

极其整齐精巧的面容如同人偶一般,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也能看清的苍白肌肤,加深了其给人的非生物的印象。黑色的长发朝着发梢的方向,勾勒出微卷的线条。火光摇曳,每根反射光亮的头发都带着角质层艳丽的光泽,光凭这一点就能看出她是活物。

“您是仓持结花女士吧,叫我翡翠就好了。”

灵媒的声音没有起伏。言行举止很有礼貌,但表情却和人偶一样没有变化,昏暗房间中的眼神保持着冷静和锐利。

带有细领带的醒目衬衫,搭配黑色高腰裙,身上穿的也像是人偶的衣服。看上去还年轻,大概二十岁,虽说看上去是少女吧,但她的神秘气质,以及如同面临深奥命题的哲学家般的表情,像是在否定这份少女感。

虽然长着日本人的面容,但或许参杂着北欧系的血脉。整齐的刘海下注视香月和仓持的双眸,呈美丽的碧玉色。

“请坐。”

结花惊讶地说不出话,在被自称翡翠的灵媒催促后坐到沙发上。

“请问这位是——”

“我是她的朋友香月,陪她一起来的,希望不会打扰到你们。”

“坐吧。”

没有太过在意,灵媒少女点头说道。

在结花之后,香月也坐到了沙发上。

“您想咨询什么呢?”

被翡翠问到后,结花胆怯地开始讲述。

基本上和香月事前听到的一样。

翡翠一直注视着说话不流利的结花,除了偶尔点点头,全程一动不动。她给人的非生物的印象,来自诸如黑色眼影的化妆,和房间昏暗的光线,但她的气质带来的影响是最大的。

“所以说,那个……真的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附在我身上了吗……”

“仓持女士的工作,需要经常待人接物对吧。”

“诶……?”

“是平时会有人向你打招呼,并寻求你的帮助的工作吧。比如说,购物中心、或者百货商场中的接待员之类的。”

“那个,你是怎么知……”

“我感觉到的。”

香月也震惊了。看了一眼结花目瞪口呆的表情后,又看回翡翠。

“如前面所说,你有被灵界的存在接近并依靠的倾向。或许是因为日常中积累了很多被他人依靠,并引导他人的经验。”

“诶……那个,在工作的地方,被幽灵附体了,是这个意思吗?”

“这我还不知道。”翡翠平静地摇头。然后,眯着眼,微微前倾:“只是,在你身上,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坏的东西,还是好的东西,如果有什么被你吸引到的话,我应该也能感觉到……”

于是,翡翠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整齐的眉毛皱起,再一次惊讶地眯起眼。她站了起来,然后,将手伸向椅子说道:

“仓持女士,能请您坐到这里来吗?”

“诶、啊、好……”

“我来看一下,您有多容易受到外界影响。”

结花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坐了过去。

翡翠站在椅子旁,向下看着结花坐下后说道:

“请放松身体,不要用力。收下巴,闭眼,像是睡觉一样……放心吧,不用害怕。我也好,香月先生也好,都在看着你。”

“好的。”

“请将手放在膝盖上……然后,手掌朝上。放松呼吸……”

结花按照指示,坐在椅子上闭眼。虽然一开始看上去很紧张,但是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接下来,我会在仓持女士周围走动。或许您会对脚步声和气息感到在意,但这些不是鬼怪,而是我,所以请放心。”

“好的。”

或许是觉得这种表达很有趣,闭着眼睛的结花隐约笑了。

如刚才所说,翡翠开始围绕着椅子走动,速度缓慢。视线像是想要看清什么似的投注在结花身上。

然后,用手掌将结花遮住。但是,并没有触碰结花,而是一直保持着距离。然而,手掌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一样,抚摸着她周围的空间。

“那个。”

突然,结花大声说道。

“感觉到什么了吗?”

“诶、那个……”

“没事的,稍微忍耐一下,请不要睁开眼睛。”

但是,翡翠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冰冷,成为了让结花感到不安的因素。

“学长。”

想要寻找依靠的声音。结花闭着眼睛,脸朝向香月的方向。

“没事的。怎么了吗?”

“没有,那个……有谁,在触碰我吧?”

“不,没有……”

“但是,那个,比如肩膀,还有手臂上……”

看结花的手,她的手仍然朝上。一直都在香月的视线内,没有任何人在触碰她的手。说有谁碰过,那是不可能的吧。

“可以睁开眼睛了。”

结花睁开眼睛。因困惑和害怕而动摇的双眸,看着香月。

“仓持女士,有多么的容易受到这种力量影响,我已经确认过了。果然,是有些敏感的体质。”

“那个,触碰我手的是?”

“是我。”翡翠表情有些阴暗地说道。“不过,不是物理性的触碰……”

香月身体前倾并说道:

“那是,比如说,灵气、灵力之类,用这样的东西触碰的吗?”

“是的。”翡翠点头,看了一眼香月“虽然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但是,您这样理解也没有问题。有的人什么都感觉不到,有的人则会清楚地感觉到被触碰,因人而异。按经验来看,第二种人,经常来做这类咨询。”

接着,翡翠歪着头思考了一会。

“虽说是敏感体质,但是没有在仓持女士身上发现问题。不过,因为我看不见,就不采取任何对策的话就太草率了吧。因为实际上,有做那样的梦。接下来,就要看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问题了——”

“地缚灵,之类的吗?”

(地缚灵:因某种原因不愿意离开死亡地点的鬼。)

“或者,简单点说的话,是风水的影响。您联系我们的时候,千和崎应该有拜托您拍些房间的照片。”

“啊,是的。不过我是用手机拍的,可以吗?”

“谨慎起见,能给我看看吗?”

“啊,好的。”

结花边说边拿出了手机。翡翠接过手机并操作了起来。结花站在旁边,在解释着什么。内容似乎是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收拾,所以散乱不堪真是不好意思。

“那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翡翠把手机还给她。然后,将稍微弯曲的食指贴在下嘴唇上,考虑了一会,“不好意思。请你们在外面等一下。”

“诶、啊、好的……”

香月和结花一边感到惊讶,一边一起出了屋子。

结花在香月耳边小声说道:

“感觉……这孩子很年轻呢。”

“确实,我也感到惊讶。而且长得漂亮。”

“那个——反正肯定是化妆。”

结花小声撒娇道。

过了一会,千和崎出现了。听到翡翠叫我们在外面等之后,她也一边感到惊讶,一边说要给两人泡冰咖啡。在起居室的圆桌旁等了一会后,伴随着令人舒适的咖啡香,千和崎回来了。

香月喝后,觉得非常香,明明是黑咖啡却隐约带甜,喝起来很舒服。

“哇,这个,很好喝呢。”

结花似乎也这么觉得。

“是这样吗?我很高兴。”千和崎笑了,“我最近热衷于滤纸咖啡哟。”

“滤纸咖啡吗?我也很喜欢制作冰咖啡呢。”

(本茨·梅丽塔:一名咖啡史上重要的德国家庭主妇。她是个完美主义者,非常讨厌咖啡中的残渣,于是用儿子的吸墨纸过滤,发明了滤纸咖啡。制作滤纸咖啡时,在下面的耐热壶中加入冰块,就得到了急冷式冰咖啡。)

结花眼中有了光亮。似乎意外地发现了共同兴趣点。

“说起来,在大学时代就喜欢上了呢。”

“上大学时在咖啡店打过工,学习了滤纸咖啡的制作方法,之后就喜欢上了。冰咖啡,用急冷式冲泡出来的非常美味。因为只做一杯的话很困难,所以明明自己不能喝太多咖啡因,却还是不小心泡了很多喝不完。我也知道放久了不喝味道会打折扣,不过现在没有合适的容器。”

“哇,听上去比我清楚很多呢。”千和崎说,“我自己是从今年开始冲泡滤纸咖啡的…

…所以费了好一番功夫,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不过最近泡出好喝咖啡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但是,翡翠先生她啊,每次都加很多牛奶。原本的味道,不就完全尝不出来了吗?”

千和崎用有些可惜的语气说笑着,突然响起了铃声,是从翡翠所在的房间传来的。千和崎消失在了屋里,不一会就回来了。

“那个,先生说可以进去了。说是只让香月先生进去。”

“我、吗?”

香月歪着头和结花对视,不清楚为什么叫自己去,独自进入了昏暗的房间,翡翠还是坐在刚才那张巴洛克式椅子上。她挥手催促香月坐下。

“为什么,叫我?”

感到怀疑的香月问道,翡翠的面庞微微倾斜,平静地回答道:

“因为您,不相信我。”

蜡烛的火焰在她的瞳孔中跳动,她的眼神有些失望。

“需要我相信你吗?”

“为了仓持女士,或许是需要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

“怎样做,能让您相信我呢?”

翡翠微微皱着眉头,有些困惑。

“这样啊……那么,像对待仓持女士那样,你能猜到我的职业吗?”

“这个……”

美丽的脸微微皱着,香月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为难。

“做不到吗?”

翡翠低下头,但是又立马抬了起来,坚定地说道:

“我明白了。我试试吧。”

之后,空气立马变化了。

翡翠现在散发的,是恐怖的非生物气息。

就像是,人类死后的灵魂想要附身到人偶身上一样……

在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的寂静中,翠绿的双眸反射火焰的光芒。

“您,和仓持女士恰恰相反,做着内向的工作吧。”

“嗯……你说得对,要是说外向还是内向的话……”

“是特殊的工作。我感受到了将内部储存的东西,释放出来的气味。”

气味?

不过,应该不知道的。

即便如此,听到接下来的话后,香月近乎感到不寒而栗。

“是艺术方面的呢。绘画、作曲……不,是漫画家吗……啊……作家……是小说家吧。”

“为什么……知道?”

“我感觉到的。”翡翠表情平和地说道。“我平时,是不会做这种像表演一样的事情的。但是,我需要香月先生相信我说的话,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拜托您。请您留意仓持女士。”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她现在所处的状况,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是我杞人忧天了。但是……总有不好的预感。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因为不想让她产生多余的不安,我不敢告诉她。”

“不好的预感、吗。表述相当模糊呢。”

“灵能者,并不是万能的。”

“原来如此……嗯,我会留意的。”

“只是,想从您这里得到看透其真面目的机会。”

“机会?”

翡翠起身,指着幕布那边,似乎是说先出去吧。香月点头,和她一起回到了起居室。室内,结花和千和开心地笑着。

相反的,从昏暗空间中到明亮的起居室的翡翠,表情阴郁。

“仓持女士,最近……有意想不到的水滴,掉落在地板上的经历吗?”

“诶——”

听到这话,结花的表情僵住了。

“那个……这个,有什么、联系吗?”

“有掉落吗?”

“诶,有的……”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近期能拜访仓持女士家吗。谨慎起见,我想要直接感受那里的空气。或许能消除仓持女士的烦恼。如果担心的话,让香月先生也一起去,如何呢?”

结花不安地看向香月。香月点头。

“诶……我知、道了。”

结花点头道。她似乎对水滴感到动摇和恐惧。

三人一起协商了去结花家的日程。根据翡翠所说,早晨最适合判别夜晚发生的事情。最后,决定于下周五早上八点,在离结花住的公寓最近的车站集合。虽然是工作日,但盯着记载日程的粉色手账的结花说,只有那天有休息。香月虽然下午有事,但是上午的话没问题。

于是当天就先回去了。

当结花说到咨询费时,翡翠摇头说道:

“这个我是不收的。”

翡翠身后的千和崎笑着说:

“先生是非常厉害的富家小姐哟,不用工作也能活下去的。”

翡翠似乎不愿意被提及此事,视线稍稍从香月和结花身上移开,看上去有些害羞。这是香月第一次看到的,唯一的人类表情。

回去的路上,香月拜托结花,想看一下之前拍给翡翠的照片。照片都是将房间的各个部位,用多个角度拍的。和当时结花感到不好意思一样,能看到为了拍照而仓促整理物品的痕迹。但是,就没有其它奇怪的点了。比如说,没有看到类似水滴的东西掉在地板上的照片。突然,往前翻了太多照片,出现了结花和朋友关系亲密的自拍照。齐肩的黑色头发,红色的钛合金框架眼镜,有些一本正经的脸。这人香月也认识。

“这是……舞衣,来着?”

“啊、不能看哟,其它的照片。”

香月一边把手机还给结花,一边说:

“你和朋友一起去见了占卜师吧。那人就是舞衣?”

“诶、啊、是的、没错。”

“看来你们现在关系也很好。”

“是啊。上周也,一起去了咖啡店,刚刚那张就是当时拍的。”

“你在占卜师那里时,说过自己的工作吗?”

“没有。”结花摇头,“啊,对啊……如果,我对占卜师说了自己工作的事情的话,那孩子就——翡翠就会从那人口中知道,就能猜到我的职业,你是想说这个吗?”

“是的。不管怎么说,因为是那个占卜师介绍的,一定会有联系吧。但是,这样吗,你没有说过……”

“找占卜师咨询的人,是舞衣,我在她之后。而且,都是恋爱的事,完全没聊过工作。”

“这样吗。在网上呢,你没有写过自己的事情吧?”

“当然。果然是真的呢。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她多大呢,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香月沉默了,关于翡翠连自己的职业都通过灵视看到的事,香月没有告诉结花。不得不承认,或许这让自己感到不愉快。

“今天非常感谢。”

在车站前,结花低头行礼。她说好不容易见面一起去吃个饭,虽然是很有诱惑力的提议,但可惜的是快到截止日期了,香月还有很多工作没做。

香月和她乘坐不同路线,于是决定在此处分开。

“没有,应该我感谢你,让我有了很宝贵的体验。”

“学长您怎么看呢?关于我,那个,因为身边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情,可以说是变得连根稻草都想要抓住了,感觉,现在只能依靠翡翠小姐了……果然,在第三者看来,非常无厘头,对吧?”

“说实话,我不知道。”香月摇头,“但是,结花被幽灵困扰是事实,要说我能不能解决这件事,是做不到的呢……暂且相信灵媒先生吧。目前看来,她还没有让我们买坛子呢。”

“说的、是呢。抱歉下周也让您陪我,不过拜托了。”

结花又低下头去。

香月耸耸肩,开玩笑似的说:

“没想到要去女生家里叨扰啊。”

“我得好好收拾……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啊。”

接着,她笑道:

“到时候请尝尝我的冰咖啡哦。很好喝的哟。”

“我很期待。”

到了电车到站的时间,两人在此分开了。

那是,香月史郎看见仓持结花笑脸的,最后的时刻。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非常年幼。

难以入睡后睁开眼,一名女性坐在身边。

她在那里看着我,守护者我吧,心中模糊地觉得。

她的表情逆着光线,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她是谁。

我伸出一只手,想要叫她,却叫不出声。

不久,我注意到她在哭泣。

低头看着我,掉下眼泪。

你为什么在哭呢。

你为了什么,如此悲叹呢。

就像是,在为之后到来的不幸,感到悲伤……

突然,香月醒来了。

*

到了约好的周五早晨。

香月史郎在站台上一边走着,一边看手表,七点五十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最近很少和人约在这个时间见面。虽然是六月,今天早上却非常凉快。大概,从深夜开始就是这样了吧。香月记得半夜被冷醒,起来关上了窗户。拜此所赐,实在不知道今天穿什么好。

通过检票口,看看周围。早高峰上班路上的人群非常

醒目。还没有看到结花的身影。突然,香月的视线被几个男女吸引。在售票机附近,三个男的围着一名年轻女性,看上去像是搭讪。想着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呢,根据听到的对话来看,三个男的好像是早晨回家途中。因为女性漂亮得惹人眼球,运气不好被他们困住了。男人们一会问女性的名字,一会又说等会要不要去KTV,他们情绪激动地喧闹着。

被围住的女性,明显感到不知所措,缩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啊,香月挠头。

但是,从远处看着的他,突然注意到了某件事。

被围住的年轻女性,是那个灵媒。

没有立刻发现,或许是因为她困惑的表情吧。

她一改人偶的面无表情,为难地皱着眉头,脸色苍白,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就好像被狼盯上的羔羊。

看上去完全是另一个人。

但是,那让人印象深刻的翡翠色瞳孔,是不会看错的。

去帮她吧,香月这样想着踏出脚步。

男人强行抓住翡翠的上臂后笑了。翡翠疑惑地看着他,表情变得惊讶。她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说道:

“水子……”

男人们诧异地歪着头。

翡翠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紧闭双唇盯着抓她的男人。

接着将他的手甩开,喘着粗气,喋喋不休道:

“你带着水子。不,不仅如此。你不久前还迫害了其她女性吧!”她因愤怒脸颊通红,向男人们吼叫道,“这里有一颗痣的,短头发的女人! 她被你害死了不是吗! 反正你又想重演相同的悲剧是吧! 你竟然这样……竟然这样……简直是人渣!”

面对少女的气势汹汹和极快的语速,男人们互相对视。就连想要帮忙的香月,也因为翡翠的气势停下了脚步。

“喂、喂……什么啊,你们认识?”

“不、不认识啊。”

“那她,怎么知道凉子……”

“我哪知道。这、这人脑子有病吧!”

男人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愤怒地将男人们赶走的翡翠,一只手紧握住领口,喘着粗气。坐地铁上班的人们停下脚步看着,不久也如钟表的指针突然前进般动了起来。

“翡翠小姐。”

香月向仍因愤怒和情绪高涨而紧握拳头的她打招呼。

突然,灵媒女孩回头看向香月。然后,瞬间脸红,举止可疑地左顾右盼。

“额、诶……那个……难道说,您看见了吗?”

她一边神色慌张地抚摸长发,一边看着香月说道。

“啊、嗯。本来想来救场的,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呢。”

翡翠低下头,陷入沉默。

“我感到意外。和第一次见你时的印象,差得很远。我还以为,你是偏向于神秘的人。”

这样说后,她耸着肩膀,身体缩得越来越小。

“那、那个……请对仓持女士,保密……”

她今天的气质完全不同,不仅仅是因为说话方式。之前给人的神秘且阴郁的印象,应该大多来自房间的照明和她的妆容吧。她今天的妆容变得自然且明亮。但是,想必是她本来底子就好吧,人偶般的美貌和翡翠色的瞳孔仍然没变。面容出乎意料地天真无邪,身体却纤细地像模特一样,身穿藏青色的连衣裙,细细的丝带装饰了胸前的位置,手里拿着手包和暗色的太阳伞。

“之前给人神秘的感觉,是特意制造的吗?”

“诶……那个,是小真——千和崎女士的,点子。”翡翠有些害怕,时不时向上看香月,“平日里的我,性格柔弱,靠不住,没有威严……那个,就算有才能,这样也没有说服力,所以就想办法制造氛围……不,那个,完全没有,想骗您的意思……”

“今天的妆容也不一样呢。”

“那么浓的眼影,我,坐不了电车……”

翡翠脸红着,沮丧地小声说道。

香月感觉有些有趣,一不注意笑了出来。现在的翡翠,困惑地皱着眉头,看上去眼神温顺,是和年龄相符的——不,看上去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一样的,可爱且充满魅力的女性。

“我会对结花——对仓持女士保守秘密,但是原本的翡翠,更加美丽,我很喜欢哦。”

“是、是这样、吗……”

翡翠目光一闪向上看去,又变成惊讶的表情,背过脸去。一边摸着卷曲的发梢一边说:

“不……那个,因为是工作……在仓持女士来之前,我会变回去。”

“啊,我觉得她也不会在意的。”

香月笑着说,翡翠有些执拗地抿着嘴。

意外地看到了灵媒原本的面貌。确实,说起灵媒师,很容易让人想到严厉的老人,对于渗透出柔弱气质的她来说,或许会让来咨询的人困惑或者失望。

看一眼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

但是,还没有结花来的迹象。

在等待结花的时候,翡翠静静站在检票机旁边背光的地方,或许是在集中精神变回之前的氛围。香月看向她后,她表情执拗地盯着香月,似乎在说现在请不要找我说话。虽然关于刚刚和男人们的对话,香月有想问的,但还是更在意结花没来的事情。

“还没来啊。我给她打个电话。”

香月一边看到翡翠点头,一边给结花打电话。

但是,没有接通。

打通了,但没人接。五分钟前发出去的信息也没有已读。难道说,还在睡觉。

(已读:在日本,如果别人看了你发的信息,信息右下角就会标识已读。)

“那个……怎么样了?”

翡翠靠近香月,歪着脑袋。

“啊,那个,她没接电话。睡过头了吗,虽然她不是那样的人。”

“仓持女士的住址,你知道吗?”

“诶……啊,我可能知道。”

香月想起来结花每年都会送新年贺卡来。上面的地址,应该保存在云端。香月接入云端数据,将地址导入地图app。

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两人走路前往结花住的公寓。路上打了很多次电话,但还是没人接。或许翡翠想找回神秘和威严,变得面无表情,两人之间没有对话。但是,走在香月旁边的翡翠在平整的地面上摔倒了,“呀”地一声向前倒下。香月慌忙抱住落下的她,翡翠脸红地低下头去,“请不要告诉仓持女士……”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

看来对于这位灵媒女孩的印象,需要改变了啊。

一路走着,终于到了她住的公寓。

公寓是四层建筑。意外地很大,感觉一个人住的话房租会很贵。停车场也很宽敞,或许是出租给家庭的。说起来,听说过她有经营房地产的亲戚,或许是通过这层关系选的住所吧。

她的房间在二楼。没有电梯。上楼梯后,很快就到了她的房间。确认翡翠上来后,我按了门铃。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

“就算是睡着了,也很奇怪啊……她居然会弄错日程。”

但是,真的很难想象。因为她是将日程详细写在日程手账上的人。

翡翠沉默地看着门。

她的双眸变得锐利。

“香月老师。”

“怎么了?”

翡翠没有看香月,一直盯着门。

不,与其说是在看门,不如说像是在看门里面的东西……

翡翠脸上浮现出急切的表情。

“请把门打开。打不开的话,就叫管理员。”

“这,什么意思。”

“快点。”

香月慌张地握住门把手。

门,开了。

“门没锁……”

香月走进室内。小小的玄关中放着几双高跟鞋。看上去像是通往起居室的门半开着。香月脱掉鞋子走上玄关。

“结花?”

香月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将手放在半开的门上。打开门,看向里面。

咖啡的香味,刺激着鼻子。

接着,注意到眼前的东西后,香月吓得说不出话。

起居室的左侧是开放式厨房。厨房里有空的咖啡耐热壶,旁边的玻璃杯上端放着过滤杯。厨房带一张四人座的吧台餐桌。行李被硬塞在面向东面的两张椅子上,和结花拍的照片相差无几,看得出来还没有收拾。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开着,窗户面南窗帘摇曳。窗户旁边,有背靠东面的两人座沙发,沙发前面是矮圆桌,对面是液晶电视。圆桌下面铺着这间屋子仅有的地毯。

而仓持结花,倒在房间正中央的地上,在四人餐桌和圆桌之间。

(吧台餐桌:类似于居酒屋和酒吧里的那种桌子,客人坐在椅子上,桌对面是调酒师。)

“结花——”

香月走了过去,跪下抚摸她的身体。

一动不动的身体。

冰冷。

死亡的气息。

这是平日里,在梦中困扰香月的气味。

回头看,翡翠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她也看着地上结花的身体。表情惊愕且苍白。

“还是不要看的好。”

香月终于回过神来,说道。

“她死了、吗……”

香月点头。

除了点头,什么都做不到。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翡翠拿出手机打电话。从对话的内容来看,是在向警察报告。虽然她的声音颤抖,但她或许比香月更冷静。

“是的。她、死了。那个,诶,住址是——”

翡翠看向我,我将还留在记忆中的住址告诉了她。

之后,香月看向周围。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开着,纱窗也是。

之后看向结花的身体。凝结的血黏着在头发上。餐桌的一角有血迹。身体的右侧是手提包,钱包、手机和日程手账掉了出来,钱包是打开的。椅子上挂着夹克,结花身上穿的是品质很好的衬衫和裙子,腿上穿着丝袜,还没有卸妆,看上去像是工作完刚回家的服装。倒在地上的结花双眼睁开,脸有些不自然地朝向左侧。就好像,想要看什么一样。

香月起身,避开结花的身体往起居室里面走。结花身体的左侧,是散乱的玻璃杯碎片,似乎是从餐桌上掉下来的。很明显,是和某人争斗时留下的。香月靠近阳台。这里的窗子开着……就是说,某人,从这里……

“香月老师……从窗户,能看到类似墓地的地方吗?”

翡翠突然问道。

她一直站在起居室的入口。

香月感到诧异,眺望窗外的景象。

古老的住宅排列在一起,但是稍微远些的地方,能隐约看见卒塔婆一样的东西,离得有些远,得仔细看,似乎有寺庙。

(卒婆塔:佛塔。但大多时候指插在墓碑后面的塔形竖长木片,上面写有经文或题字,用于追善供奉。日本大多寺庙和墓地建在一起。)

翡翠为什么知道呢。

她连起居室都没有进入。在她站的位置,不应该看得到。

不……

对她来说,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她能看到。

香月离开窗户。还是不要破坏现场的好。

“你在找什么——?”

“诶?”

香月以为是在问自己。

但是,回头看去,翡翠并没有看自己。

只是,没有对焦的瞳孔,注视着虚空。

不知为何,香月觉得这个场景很恐怖,背后发凉。

“翡翠小姐?”

翡翠身体不稳。

或许是贫血。香月连忙跑过去,支撑起她的身体。

她闭眼跪在地上,微弱地呻吟。

“你没事吧。”

“香月老师。”

翡翠呻吟着,语气微弱,

“犯人是,女性。”

“诶……?”

“啊……”

翡翠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将视线投注在地上的一点,像是在看着什么似的,呼吸颤抖起来。结花倒下的身体,被翡翠注视的头部附近,那个东西滴落着。香月最开始发现遗体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不过没有在意。

但是,翡翠盯着那个东西,表情惊愕地喃喃道:

“泣女……”

那个东西,就像是泪痕一样。

小小的,透明水滴。

*

事件之后过了几天。

香月史郎在星巴克内写着原稿。在靠窗的吧台座位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快到交稿日了,香月在想办法挤出小说的后续。

但是,无法集中。

未来中有仓持结花的日子被夺走了,占据香月心中的,是对于杀人犯的满腔怒火。

没错,这是杀人案。

在翡翠报警后,香月和翡翠在当地的警察局接受了简单的案情问询。一开始,刑警们明显对两人持怀疑态度。因为,推理作家和灵媒师,这两个可疑的职业的从业者是第一目击者。虽然是简单的问询,香月还是尽可能地配合了怀疑并问询他的警察。甚至有警察没有搜查证就要他提供DNA,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令香月惊讶,但他也不想奇怪地卡在这里然后被怀疑。要是被跟踪或者蹲点监视就麻烦了。没办法,香月答应了。

结花的死亡推测时间,似乎为发现遗体前一天的二十时至二十四时,这稍微证明了香月当时不在场。他当时和作家朋友在居酒屋喝酒,警察通过店内的监控确认了当时的情况。于是香月终于被放了出来。翡翠似乎早就被放出来了,他之后也没有和她见面。知道翡翠的联系方式的只有结花。

因此,香月还无法确认,翡翠当时低语的意思。

犯人是,女性……

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呢。

“哟,作家先生。”

身穿西服的大个子男人,在旁边的座位坐下。

“钟场先生。”

“这次的事件,怎么说呢,嘛,你看上去很悲伤。听说是大学的学妹?”

表情严肃,眼光锐利。锐利的目光有一瞬看向香月。

钟场正和,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警部,通过数年前的某个事件认识了香月。

那次事件中,杀人犯在现实中模仿某本推理小说中的事件犯罪。那本小说是香月的作品。和注意到事件与作品的相似性的刑警一起,钟场警部拜访了香月。

当然,和小说中描写的协助调查不一样,钟场并没有期待推理作家这类人的稀有的推理能力。只是单纯的,问一下有没有犯人的线索,比如热心的粉丝或者跟踪狂这类的人。当然,香月当时没有头绪,非常困惑。

不过,以香月意外的一句话为契机,破案有了苗头。

那真的是偶然注意到的事。香月自己没有推理小说中名侦探那样的推理能力,他如是评价自己。只是,对于犯罪者心理的洞察和描写,多少有些自信。不过,钟场似乎将这错认为推理作家独有的灵光一现。在那之后,钟场也不断找香月讨论无法推进的案件。虽然有很多无法破案,但是也有不少案件在香月的帮助下解决。

当然,一般来说,告诉普通人搜查信息是被禁止的。虽然也有很多次被媒体注意到,但终究是非官方信息,钟场像这样拜访香月,也是抽工作外的时间。

“那么,作家先生想知道什么信息?”

钟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向窗外的景色并说道。

“总之,可以把能说的信息,告诉我吗。”

香月盯着笔记本电脑小声说道。

过了一会,钟场开始讲述已经查明的案件详情。

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仓持结花的死亡推测时间为二十二时三十分至二十四时,范围比香月最初听到的更小了。死因为后头部凹陷,所以认为结花在和某人的推搡中跌倒,后头部猛烈撞击餐桌角。没有其它明显的外伤,衣着看上去有些乱,但没有性侵的痕迹。

“我们的看法是这样的。被害人在当日的二十二时结束工作。这个得到了她同事的确认。之后,乘坐电车于二十二时三十分到家。不过,这是推测时间。如果直接从职场回公寓的话需要三十分钟。如果车站和附近的监控拍到的话,可以更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但是监控没拍到她。总之,在二十二时三十分回家后,她运气不好,意外碰到了入室盗窃。”

“入室盗窃,吗。”

“没错。阳台的窗子开着,应该是从那里进入的室内。窗子无损坏,或许是住户忘了锁。室内没有痕迹,但是靠近阳台的排雨管道上有某人的鞋印。鞋印只留下了一部分,难以识别制造商。那附近刚好经常发生入室盗窃,搜查三科认为是惯犯立松五郎。被害人的家非常容易被他盯上,案发现场这也符合他小心地脱掉鞋后入室行窃的手法。嘛,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就只当是一个入室行窃贼吧,窃贼在二十二时三十分左右,看见仓持结花屋内没有灯光,觉得住户不在。于是沿着排雨管道上了二楼并潜入室内。碰巧被害人忘了锁窗,没有用工具就打开了。接着在室内寻找财物时,运气不好碰到被害人回家。她在黑暗中进入起居室,脱掉上衣挂在椅子上,然后开灯。接着,和躲藏在黑暗中的嫌疑人打了个照面……”

“于是,就开始了推搡吗?”

“窃贼应该没有杀人的念头。因为对方是女性,比起从阳台跳下,或许窃贼更想要推倒受害者从玄关逃跑。但是受害者很倒霉,头部撞到了餐桌角。撞击的部位相当致命啊。犯人慌张欲逃,即便如此也没有忘记从受害者的钱包中取走现金和信用卡。”

“现金被盗了吗?”

“不清楚被盗金额。钱包是空的,剩下的只有优惠券和零钱。”

“指纹呢?”

“检测出多种不属于仓持结花的指纹。不过,指纹库中并没有匹配的指纹。因为被害人偶尔会叫朋友来家里过夜,或许是朋友的指纹。但是,玄关一侧的门把手上的指纹模糊。并不是被擦掉的,是像这样,戴着手套旋转门把手,导致之前的指纹都被消除了。”

“入室行窃的话,戴手套以防止留下指纹是很自然的吧,”香月将手贴在下巴上,“我记得,玻璃杯碎了吧。是在和犯人推搡的时候碎的吗?”

“应该是。杯

里装的咖啡,餐桌下面的地板上,有玻璃碎片和咖啡的液体掉落的痕迹。根据解剖,死者胃中未检测出咖啡的成分,应该是将之前喝剩下的咖啡放在桌上的吧。过滤咖啡的器具和剩饭,以及使用过的杯子都还未收拾,留在厨房里。看上去她不太擅长洗东西啊。”

“冰咖啡吗……”

回想起最后看到的她的笑脸,心中满是痛苦。

到时候请尝尝我的冰咖啡哦。很好喝的哟——

“这样说来,如何确定嫌疑犯是那个立松五郎?”

“啊,但是,他只是可疑,还没有物证。现在正在仔细搜查附近的监控和询问住户,还没有任何进展。但是,如果能现场逮捕他入室盗窃的话,就能追究他其余的罪行。照这个流程只能期待他自己招供。现在在和三科合作跟踪他。”

“只能等,真是让人焦急啊……还有其他嫌疑人吗?”

“别着急。当然,以防万一,被害人的朋友也在考虑范围内。”

位于调查线上的人,是一名叫做西村玖翔的男人。据说是一个大的婚庆公司的员工。似乎在一周前开始疯狂追求结花。

“在被害人家中发现了他热烈的情书。内容有些跟踪狂的意思,被害人应该觉得恶心就扔掉了吧。虽然在信上采取到了西村的指纹,但是没有和在被害人家中发现的指纹对应上。进行了简单的问询,但他说一次都没有去过被害人家中,连在哪里都不知道。没有证据,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要说可疑的话确实可疑。”

“他是犯人的话,案发情节应该是怎样的呢?”

“这个,在死亡推测时间内,没被邀请就去了被害人家里吧。于是两人开始争吵,他推倒了被害人。杀人之后脸色苍白,为了装作抢劫而打开窗户,偷掉现金和信用卡后就出去了吧。”

“这种情况来说,排雨管道的鞋印怎么解释?”

“完全没有关系,也有这个可能。或许是立松五郎以前盗窃其它楼层时留下的,在没有报案,也没有住户注意到的情况下。”

“但是,如果是有人强行闯入的话,玄关应该更加乱。在我的印象中,她的高跟鞋很整齐地摆放在外面。而且她头部撞到的桌角,靠近客厅中央。还有她是头朝玄关方向倒下的。我觉得被房间内,也就是,从窗户进入的人推倒的可能性很高。”

“但是,或许他改变态度并反省过了,受害者也原谅他了。被害人很有可能觉得请他进屋聊一会也没什么问题。这样想的话,和现场状况就没有太多矛盾。破碎的玻璃杯,可能也是为了招待客人拿出来的。也有作案动机,十分可疑。”

“她和西村是怎么认识的呢?”

“似乎是通过共同的熟人。名叫小林舞衣的女性,是西村的同事,和仓持结花上的同一所大学。”

“啊……是她吗。”

听到这个名字,能联想到一个面容。就在最近,还看了她的照片。

“对了,作家先生和仓持结花是同一所大学啊。就是说你认识小林?”

“嗯,她和结花一样,是摄影社的。”

“这样啊。这个叫小林的女性,在案发当天,二十二时三十分,给仓持结花打过电话。我们问过她电话的内容。”

“电话?”

“她说在和被害人对日程,约定下个月去被害人家里玩。据说她们关系亲密,有时会去被害人家里过夜。只有两个人的女生聚会吗……整夜看外国电视剧度过,像这样的留宿聚会,她说每个月会去一次左右。小林说,被害人接电话时没有奇怪的地方。”

“就是说,小林女士,向结花介绍了同事西村吗?”

“准确来说是联谊。在大概一个月前,小林舞衣举办了一次联谊,被害人被叫去后,遇到了西村。之后,西村就开始热烈追求了。”

“说起追求,结花有对象吗?”

“在调查的范围内,没有这样的人。对于独居来说家具很整齐,也调查过是否有同居者。以你来看,如何呢?”

“确实没听她提起过呢。虽然有也不是奇怪的事。”

“其它的,像是得罪过谁之类的,完全没查到过这类情况。根据交友关系和动机来看的话,就这些了。啊,不,对了对了,那个叫城冢的小姑娘。”

“城冢?”

“和你一起发现尸体的小姑娘哦。自称灵能力者那个。”

“啊……她姓城冢啊。”

“没错。城冢翡翠。怎么了,连名字都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她名叫翡翠。上次也只是第二次和她见面。她在问询中怎么回答的?”

钟场耸耸肩。

“她说在第一次做你们的工作的时候——也就是,你和仓持结花,拜访城冢翡翠的工作地点的时候……她用灵视看见了不好的东西。”

“不好的东西,吗。”

“她说不想让当事人不安,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为了更详细地调查,达成了前往被害人家里的约定。据说情况糟糕的话,可能会牵扯到人命。”

“牵扯到人命? 她这么说了吗?”

“啊。但是,她觉得没人会信,就没说。姑且私下忠告过作家先生。”

“啊,嗯……她说让我留意结花……”

“之后,就和你的供述一样了。因为委托人没来,就和作家先生一起去了委托人的住宅。然后,站在门前的时候,又感觉到了。那个,不好的东西。”

香月想起了翡翠当时急切的表情。

“关于她,钟场先生怎么看呢?”

“肯定是江湖骗子。事后怎么说都可以。她应该就是这样卷走了富人大量的钱财吧。凭她的姿色,不光是老人,连年轻男人也能骗到。”

“嘛,我觉得这个看法是比较普遍的。”

“也可以反过来想。为了让自己的预知或者预言成立,杀害了被害人——”

“这,”

“我姑且调查过。但是,城冢有不在场证明。那个小姑娘和名叫千和崎真的家政工住在一起。案发时刻和她在一起的千和崎说可以证明。而且,那座高塔公寓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头。电梯,门厅,紧急出口,停车场,想在不被拍到的情况下出入是不可能的。确认过录像了,案发当天十六时左右,城冢和千和崎一起回家,直到第二天才出来。”

“这样的话,现在最有力的说法,就是入室盗窃犯立松作案了。”

“没错。接下来就是时间问题了。我理解你的心境,这不是能让作家先生烦恼的事件。现场逮捕他后就能追究他其余的罪行,这件事他也会坦白的。”

确实,看上去事件很快就能解决。

但是,香月觉得,光是靠追究立松五郎的其余罪行,还不够可靠。

立松五郎有嫌疑,但西村玖翔也相当可疑。

是谁,杀了结花。

不——

“调查线上……没有女性吗。如果说,犯人是女性。”

对于香月不经意间提出的疑问,钟场感到意外。

“有的,以刚刚的小林舞衣为代表,包括职场的朋友和学生时代的同学,仓持结花有很多关系要好的女性朋友,但是完全没听说过有谁恨她。似乎是招人喜欢的姑娘。这怎么了吗?”

“没啥。”

香月沉默了。他想起了抱住身体不稳的灵媒的时候,她口中的低语。在警察到来前,香月问了她很多次那话是什么意思,翡翠低头说了“我想,应该是错觉吧。”后便沉默了。

泣女……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香月脑中,闪过那双在黑暗中闪烁妖艳光芒的翡翠色双瞳。

城冢翡翠。

那个灵媒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

几天后,意外地和翡翠联系上了。

香月有个网站,用来公开自己的作品信息。翡翠按照网站的信息给香月发了邮件,说是有事想面谈。于是,两人约定在香月常去的咖啡店见面。为了做工作,香月经常去那里。

在约定时间的前十分钟,翡翠出现了。

今天是柔和的白色蝴蝶系带衬衫,搭配藏青色带刺绣的裙子。妆容以亮橘色为基调,很自然,剪得整齐的刘海下面翠绿色的双瞳,满是紧张的神色。

香月示意翡翠在对面的位子上坐下后说:

“有不习惯的地方吗?”

“没有,没事的。这家店很棒呢。”

她看着周围说道,表情有些僵硬。

“这里的咖啡很好喝哦,也卖咖啡豆,当作礼物带回去的话,千和崎女士或许会喜欢。”

翡翠看着菜单迷茫了一会,最后点了混合咖啡。

“那个……想先和,香月老师,道歉。”

翠绿色的双眸微微湿润。香月正视着她。

“我不记得你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是仓持女士的事。当时,在她身上看到的东西,我应该直接说出来的。至少,应该……更准确地,告诉老师。”

“翡翠小姐——有看到过什么吧。”

“是的。”

她低下头,刘海下垂,看不到她

的表情。

“我预见了,仓持女士会遭遇危险……但是,只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就觉你们或许不会相信我……没有,详细地告诉你们。但是,最后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之前说的泣女,是什么意思呢?”

她抬起头,非常犹豫,双眼颤动。

香月真的会相信自己说的话吗,她看上去很担心。

“老师——听说过报丧女妖吗?”

“我记得,是爱尔兰的妖精吧。传说报丧女妖一哭,就会有人死去。”

(报丧女妖:Banshee,爱尔兰神话中的女妖,一般来说不会作恶,哭得眼睛红肿说明有人会死去。)

“她也被叫做泣女。过去有一种职业,在葬礼上为死者流泪。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看,这种旧习变化到最后,成为了妖精的传承。但是……我觉得,事实应该恰恰相反。”

“相反……?”

“老师,我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在八岁的时候。自那以来,我一直都努力看清自己感知到的东西。有关力量的知识,没有人能教我,也没有教科书和专业的书籍,需要我自己不断研究。从做这份工作以来我看了很多人,大概有十年了。”

香月和翡翠对视着,想要弄清她想说的。

“某个时候,我注意到了好几次的咨询内容有共通之处。和哭泣的女性的灵魂有关。有的说在枕边,有的说在梦中,虽然有细微的差异,但咨询内容都是一名哭泣的女性在看着自己。”

一股恐怖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香月不寒而栗。

“和结花——和仓持女士相同的案例,在以前也有吗?”

“是的。根据我直接受理的案例来看,过去有四次。而且,每次咨询都有一个共通点,所有的委托人,都在一年之内死亡了。”

“这,难道是”

哭泣女人的灵魂。

看见她的灵魂的人,一年之内必定死亡——

香月不禁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我是最近才注意到这个连系的。因为在为委托人做完咨询后,基本上是不会联系的,所以找我谈话的人都有共同点且都在之后死亡这种事……直到我发现,已经过去了很久……”

“那些客人的死因是什么呢?”

“有两人是病死的,”翡翠低头,痛苦地说道,“一人因为夫妻吵架被丈夫杀了,两年前是个有些热度的新闻。还有一人,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听说一直受抑郁症之苦。”

她痛苦地喘息着。

“现在回想起咨询内容,我注意到他们中有两个人,都提到过不明水滴。有时,有水滴掉落到自家的地板上,那是从哪里掉下来的液体呢,两人都说完全没有头绪。剩下两人,或许因为自身没有感觉到,觉得和幽灵没有关系,所以咨询并不是很顺利……”

“结花身边也有……水滴,掉落。”

“是的,大家谈话的共通点,就只有水滴,像那样……如滴落的泪水的痕迹一样。”

“就是说,那个时候,泣女——”

翡翠微微点头。

“说回到最开始的报丧女妖……泣女这一习俗,不可思议地在世界各地都出现过。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在世界各地都有这一习俗。”

“这是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论呢。人类无意识的深层共有的原型产生的联想。真是这样的话,世界各地的人类抱有同样的想象,真的很不可思议……”

(集体无意识: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用语。指由遗传保留的无数同类型经验在心理最深层积淀的人类普遍性精神。荣格曾和弗洛伊德交好,后决裂。)

说到这里,香月感觉背上有一股寒气。

如果泣女不是想象产物,而是真实存在的呢?

在现实中,结花看到了她,然后死了——

“从古代开始,存在某种灵感很强的人,他们在死前说着泣女的事……如果这是人类共同看到的现象……正因如此,泣女传说的诞生,也是可能的。”

这是让人不禁打个冷颤的想象。

就是说因为被这种令人恐惧的怪异附体,所以结花死去了吧。

“我,是这么解释的。没有人知道真相,也没有人能够证明。到哪里都找不到,能够教我的人。这种解释本来就很荒诞无稽……我觉得,大家一般都会觉得,我是个头脑不正常的女的。”

香月看到了翡翠眼中的苦恼。

不难想象。她没有告诉结花有关泣女的事。因为自己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怕自己想多了,或许会让结花烦恼。因幽灵而烦恼的结花或许会信,但香月会感到怀疑。

所以,翡翠闭口不谈。

对此,她悔恨不已。

“我没有说实话,真的是非常抱歉——”

所以,她像这样低头道歉,

“不过是巧合,只是我想多了,我也曾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就算不是这样,仓持女士也这么快就死亡了……要是能去她家里的话,或许就能想到某种办法……”

低下头去的翡翠,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请抬起头来,这是没办法的事。”

翡翠喘息着,抬起头,湿润的双眼惊讶地看着香月。

“您,相信吗,我说的话。”

“嗯,我相信。”

她闭上眼,然后,大舒一口气。或许感到安心了。但她似乎还有话说。翡翠双唇紧贴,重新看向香月。

“香月老师,我想拜托您。”

“拜托我,吗。”

“我稍微调查过香月老师。据说老师帮助警察调查,至今为止引导了许多事件走向解决,对吧。”

“啊……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都是偶然叠加的结果,很多时候我都没帮上忙。”

“即便如此,我也认为您有绝佳的才能。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看到大大的翡翠色瞳孔中燃起的热情,香月有些微动摇。被漂亮的女性这样依靠的话,心中满是十几岁少年才有的害羞。

翡翠挺身说道:

“拜托您了。请使用我的能力,找出杀害仓持女士的凶手——”

*

新点的咖啡到后,香月史郎喝了一口。

然后,看向面露难色的翡翠。当答应她的请求的时候,翡翠的脸绽放出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光芒。但是,香月沉默了,思考一会后,表情突然变回了不安。

城冢翡翠。

使用她的能力,找出杀害仓持结花的凶手——

“那个,老师……?”

“啊,抱歉,那个,我在想应该怎么做。”

香月放下咖啡杯,观察着翡翠的表情并说道:

“发现结花的遗体的时候……犯人是女性,你是这样说的吧。那是什么意思呢?”

说不定,是泣女杀的,那句话并不是想说犯人是女性。

“那个,时常,会有……”

翡翠犹豫了一会后,低下头。

“大多时候,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路过事故现场的时候。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有一瞬间意识离的很远……然后,模糊的画面,浮现在脑海。或许,那是,人将死之时看到的景象……我是这么觉得的。”

“难道说……你的脑中浮现了,结花将死时看到的景象吗?”

“是的……我觉得是这样。”翡翠没有自信地点头,“只是,画面不是那么的清晰。明明做梦的时候很清楚,但醒来后马上就会忘记,平时会有这种事吧?那个画面就如同这种感觉,像是立刻蒙上了一层雾霭……我甚至没有自信,不确定是否真的看见了。或许只是我的想象或者妄想,也可能是错觉……”

“你看到了什么?”

翡翠仍不敢相信有人相信了自己的话,不安地回答道:

“我觉得是,女性的侧脸。意识中的我倒在地上,那人低头蹲在旁边……真的,非常模糊,现在,只能想起这些了。在我看到仓持女士遗体的时候,脑中满是这个想法,就立刻认为犯人是女性了,抱歉,我不太有自信……或许那不是犯人,而是仓持女士说的泣女……”

“将死之时的景象……是被死者附身了吗。”

“或许,是这样的。千和崎女士把这个叫做灵魂的共鸣,”翡翠神色悲伤,“一旦发生这种事,我就会满嘴说些奇怪的话,全程没有记忆。这种事一直都有,从小时候开始就是,父母以为我得了什么病……”

“说起来,那个时候,你说过‘你在找什么?’这句话吧。我当时以为是对我说的,但我感到违和。难道说,那是结花说的吗。”

(译:那句话在日语中符合结花的说话习惯。)

“诶,我,说过那样的话吗……?”

“‘你在找什么——’你当时这样问的。”

“你在找什么……”

翡翠露出困惑的表情,重复起这句话。

看来她不记得。

那是结花说的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香月注意到她死

时眼睛是睁开的。

那双眼睛是想要看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当场死亡的话,她倒在地上后,在看什么,香月感到疑惑。是在看翡翠灵视到的女性的侧脸吗,她蹲在将死的结花旁边,在找什么吗?

如果是入室盗窃犯,或许是想找出值钱的东西。手包掉在她的旁边,钱包中的现金和信用卡都被拿走了。不对——

手包是在她的身体右侧。但是,她看向的,是身体的左侧,看不见搜查手包的犯人吧? 若是这样,她是在看什么呢? 她身体的左侧,散落着玻璃杯的碎片,没有其它显眼的东西。

不,结花看到的时候,那东西还在吗?

如果犯人把那东西带走了的话?

如果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的话——

不,说到底,翡翠看到的是女性,被认定为入室盗窃犯的立松五郎是男性。如果说犯人是女性的话,可疑的就是结花以小林舞衣为代表的朋友们。但是,结花的朋友太多了,现阶段也没找到犯罪动机。

犯人在找什么呢。如果说将现场的某物带走了的话,为此,有必要杀了结花吗?

香月沉默不语,回过神来,发现翡翠用不安的眼神看着自己。翡翠整洁的眉毛行成了一个八字,看上去很困惑。

不行,这样下去只是兜圈子。

香月问起翡翠别的事情。

“翡翠小姐的能力还能做到其它事情吗。比如说上次,翡翠小姐猜到了我和结花的工作。那是怎么做到的呢?”

“诶,是……气味。”

翡翠回答道,桌上的手指扭扭捏捏地动着。

“气味?”

“诶,不是指奇怪的东西。那个,灵魂的气味……该这么说吗。气味只是一个比喻,和嗅觉无关,准确来说是第六感感知到的东西……”桌上的咖啡应该已经冷了,她往里面加着牛奶和白砂糖,“不过,要和别人表达的话,气味是最接近的说法。散发这种气味的,是人类的灵魂……我是这么想的。抱歉,我自己是这么感觉的,但是无法证明。”

翡翠一边搅动咖啡,一边面带歉意地说,

“非人类的存在,也就是所谓的幽灵,它们能用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很少,大多数是通过这种气味感知的。一个人的灵魂散发的气味……根据气味,可以知道这个人内心的感情,和平时的生活方式的大致方向。职业是通过经验类比推论的。以前遇到过很多气味相同的人,他们的生活方式相似,连工作也相同,所以得出了这样的经验法则。虽然也有猜错的时候,但是我以前接受过作家的采访,老师身上的气味和那位作家的很像,不然的话……”

接下来,翡翠更详细地讲述了“气味”这一灵视。

要感受气味,必须要直接见到对象。如果两个气味性质相同的人站在一起的话,气味就会混合,翡翠就不知道气味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因为分辨气味需要集中精神,翡翠自身处于放松状态时准确度会提高。她处于黑暗中,在其它信息被截断时,容易集中。她说把工作的地方布置成那样,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气氛。

气味能够展示人的健康和精神状态。身体是否正在衰弱,是否患有疾病,是兴奋,还是胆怯,是在撒谎,还是抱有罪恶感……能闻得出这种状态,但是更详细的就辨别不了。

“就算感受到罪恶感,也不知道是因出轨而生的罪恶感,还是因杀人而生的罪恶感,是这样吧。”

“多少,能辨别出来……但是,我没有自信。出轨的气味,没有太多机会感知,也没有见过,杀人的人……”

原来如此,这种辨别,也需要依靠经验法则吧。

关于精神散发的气味,翡翠还说了些其它有意思的事。

人的精神受到他人的影响,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她都能感知到。比如A被B深深爱着,那么翡翠就能知道A身上有某人的爱意。就算A没有注意到这份感情,翡翠也能看到其影响。

“你这个能力或许能派上用场。比如说,有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第三者深深怨恨的话,你能看出来吗?”

“诶,大概,是像祝福或者诅咒一样的东西。憎恨的情况下,诅咒会腐蚀对方的精神并造成影响,我能看见其伤痕……印象中是这样。如果不集中精神,就很难感知到。”

虽然没有那么的万能,但也是令人震惊的能力。

但是,翡翠说的灵视能力,要怎样运用到调查中呢?

比如说,杀害仓持结花的嫌疑人——目前是立松五郎和西村玖翔,或者结花的女性朋友们,让翡翠一个个和他们见面。杀害结花的罪恶感,和害怕被抓的恐惧,嫌疑人们心中应该会有强烈的情感,而翡翠能闻出这些气味。

但是有两个问题。

第一,嫌疑人心中没有这种情感。如同世上的异常人类一样,嫌疑人心中没有罪恶感和恐惧的情况下,翡翠就捕捉不到了吧? 还有一个问题,更加严重。或许嫌疑人X心中有对于杀人的悔恨,翡翠通过灵视看到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灵视,不能作为任何证据。

就算用灵视找到了犯人,也不能逮捕。或许可以提供线索用于缩小调查对象的范围,但是考虑到前面提出的问题,反而会导致视野受限。

“这样啊,追踪气味这条线索的话,或许很困难。”

“抱歉……虽然想为了仓持女士做些什么,但是我没有抓捕犯人所需要的智慧……那个,推理小说也,看不太懂……”

香月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看着满脸歉意耷拉着肩膀的翡翠。

“稍微,换个角度思考吧。”

重点是翡翠灵视看到的女性和结花留下的话的意思吧。但是,这些疑问在现状下是解决不了的。这样的话,或许可以从其它疑点切入。

“换个角度,吗?”

“嗯。那就是泣女。最开始听你说的时候我就有疑问了,我想尽可能弄清楚。”

“是什么呢?”

“虽然在灵界的存在身上寻求道理是无稽之谈——但是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也就是说,她是在泣女哭泣后死亡的吗? 还是说,她死后泣女才开始哭泣的呢? 我想解决这个疑问。”

*

有那么一会,翡翠目瞪口呆地看着香月。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在意。翡翠小姐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您的意思是,仓持女士是否是被泣女咒杀的吧。”翡翠微微睁大双眼并回答,“我觉得不是泣女咒杀的。”

“你这么想,有什么理由吗?”

“诶……理由有好几个。那个……把模糊感受到的东西,用语言再说一遍,很难呢。”

翡翠做出了思考的动作,

“我能够通过气味感知到灵界的存在。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也感受到了灵界的存在。不过,并不坏。伤害人类,咒死人类,我并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恶意。只感受到了悲伤和无力感之类的。如果能回到那个房间的话,或许能感知到更详细的东西……”

“就是说,结花是在泣女哭泣后死亡的,那泣女应该是有恶意的,但是,翡翠小姐并没有感受到。”

“是的。还有一个理由。根据经验来说,灵魂是无法加害人类的。在精神层面逼入绝境并使其衰弱,就已经是极限了。但是,仓持女士是被人杀害的。”

“泣女附身在某人身上,操纵其杀死了结花的可能性呢?”

“那是电影看多了,”翡翠嘟着嘴说,“虽说也不是没有,但如果是这样,那泣女就应该有恶意。”

“说起来,翡翠小姐能用灵视看到未来吗?”

“是说预知彩票,成为有钱人吗?”

翡翠消沉地嘟着嘴。香月笑了:

“做不到吧?”

这样说后,翡翠长长的睫毛下垂,神色突然变得孤寂。

“我能看到的未来,只有自己最后的时刻。”

“最后的时刻?”

翡翠孤寂的表情就好像香月看见的错觉一样,下一刻变成了柔和的笑容。

“很可惜,我无法预知未来。”

“这样,啊”虽然感到诧异,香月还是先推进了话题:“我也没听说过有能告知未来的幽灵呢。幽灵可不会告知彩票号码。”

“我觉得是的。”

“那我有个新的疑问。泣女是怎么知道未来的呢。”

翡翠“啊”地叫了一下。

“对啊,很神奇呢。怎么做到的呢?”

“幽灵,是超越时间的存在吧?”

“我觉得不是。据我所知,是这样……幽灵——人的意识,在死后应该就停滞了。”

“停滞?”

“死亡瞬间中断的意识,就这样飘荡在世间。这种感觉。”

香月歪着头,不是很懂。但是,翡翠没有再继续说明。凭借多年的经验用感觉掌握到的理解,应该很难说明吧。

“总之,幽灵没有看到未来的能力的话,就和预知结花的死相矛盾了。于是我稍微想了一下。翡翠小姐之前听到的有关泣女的四例死亡……两例是病死,一例

是自杀,还有一例是被杀。如果说,泣女……也像翡翠小姐这样,有感知灵魂气味的能力,这个解释如何?”

“啊……”翡翠似乎理解了,“是的,我觉得你说得对。也就是说,泣女和我一样感知到了气味。她看到了疾病发展的情况,还有精神生病的情况……”

“这样下去会死的,会变得无可挽回。但是,死者无法干涉生者。正因如此,泣女落泪了……这不是预测而是推测。”

“但是,这样的话,仓持女士呢? 她不是生病也不是自杀。啊,不对,之前的咨询者有一位是,被人杀害。”

“这里就要提到翡翠小姐说的诅咒了。如果是有人恨不得杀了她的话,这种影响就会腐蚀她的精神,表现为气味吧。 泣女感受到了这种气味。”

“这样下去会被杀掉的。但是泣女只能看着,独自悲伤落泪——”

照这样看来,立松五郎作案这一说法就矛盾了。

因为立松五郎是入室行窃后杀了结花,再怎么说也不是偶然碰到后积蓄怨恨导致的结果,泣女是预测不到的。而且这个奇妙的理论,同时也否定了西村玖翔作案这一说法。因为结花拒绝和西村玖翔交往,是在她被杀的一周之前。但是,结花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做泣女的噩梦。在请求和结花交往之前,西村不会对她抱有杀意。

当然,这只是灵光一现。

但不知为何,这个想法在香月脑中挥之不去。

如果这两人都不是犯人的话,翡翠看见的女性的真实身份是——

此时,有人给香月打来了电话。

他和翡翠打了个招呼,接了电话。

香月似乎有一种预感。

电话那边的,是钟场警部。

“先生,有坏消息。我想还是先告诉你的好。”

“难道说,是立松和西村的事吗?”

“哦,很敏锐啊。没错,很可惜……他俩都没有嫌疑。这两人在案发时刻有不在场证明——”

昨晚。

在搜查三科的蹲点监视下,现场逮捕了入室盗窃的立松五郎。在追究其它罪行时,发现在仓持结花被杀害的时候,立松有不在场的铁证。在案发时刻,他在常去的酒吧烂醉如泥。店里的监控也清晰地拍到他喝醉后在店内睡到第二天早上的样子。关于排雨管道上面的鞋印,立松是这样说的:他确实潜入过那栋公寓,但那是事件发生的前几天,他在快要打破窗子进去前,听到了警车的警笛声,所以藏了起来,还没潜入就折返了。鞋印和杀人没有关系。

再者,关于西村玖翔,同一时间他在光临非法经营的性风俗店,有不在场证明。他本人一开始是想隐瞒的,但被当作犯人后才迟迟报告。这件事也通过附近的监控确认到了。

听完报告后,香月挂了电话。

他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告诉翡翠,警察通过入室行窃这条线的调查也落空了。这是钟场相信自己才说的调查信息,姑且没有说得太详细。

“这样啊。”翡翠神色急切,“虽然说过请您使用我的能力,但是没有帮上什么忙,非常抱歉……”

“不,依分析泣女得出的结论来说,这个结果不矛盾。杀害结花人非常恨她,正因如此,泣女预测到了结花的死亡。”

“但是,只是不矛盾,也不能保证就是正确的,”翡翠缩着肩,“泣女这一存在,本身就可能是我的认知错误。在幽灵身上找法则性或者道理,或许本身就是错的,或许只是我的妄想……”

“但是,现在调查线上的两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翡翠小姐看到的女性很有可能就是犯人。”

香月鼓励她道。

但是,就算犯人是女性,也没有像样的证据。只有仔细搜查附近的监控录像了吧,那一带监控很少,钟场还在苦战。结花朋友很多,似乎有很多邀请她们去家里玩的机会。从时间来看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是正常的,很难通过缩小范围找到凶手。

要是能找到其它线索的话……

犯人到底在找什么?

只要能解开这个谜题——

“我有个疑问,翡翠小姐是灵媒吧。”

“诶——”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占卜师也说过,你不是灵能力者,而是灵媒吧。”

“嗯,是的……”

“我差点被这话骗了。所谓灵媒,就是像通灵或者巫女那样,将死者的想法传达给生者的人吧。翡翠小姐能做到吗。能的话,我们可以通过结花之口,知道当时的详情——”

翡翠眼中满是踌躇。

“老师,我确实是灵媒。能召唤死者的灵魂——准确来说,可以把死者的意识附到我身上。”

“那——”

接着,翡翠摇头。

“以前也有过同样的事。”

“同样的事?”

“之前有死者的家属,为了查清未解决的杀人事件,委托我召唤被杀害人的灵魂。我想着多少帮些忙,就答应了。将那人的灵魂降到了自己身上。”

“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说过,死者的意识会就此停滞吧。我召唤的大多是安详死去人的灵魂。其安详的意识,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传达想法。但是,如果是伴随痛苦和恐惧死亡的人——”

翡翠在此处停顿了。

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想起了某些恐怖的回忆。

“在降灵死者期间,我是没有意识的。我不记得死者借我的口说了什么。但是,怎么说呢……类似那位死者的感情的东西,猛烈地焚烧着我的心。对生者的爱、温柔,或者懊恼、忏悔的心情,这样的我还能忍受。但是……”

她轻轻地咬着嘴唇。

长长的黑色头发垂下。

“降灵在事件中遇害的人期间的事,我也什么都不记得。千和崎女士说,我当时处于精神错乱状态,完全不能正常对话。想要寻求帮助之类的,感到可怕之类的,尽是这样的喊叫……不过当时,那人在将死之时感受到的恐惧……深深留在了我的心里,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

“这样啊……”

死者的意识,会停滞在死亡瞬间。

香月思考着翡翠的话的意思。

将死之时,结花是怎样的感受呢。是恐惧,还是绝望,亦或是痛苦。

死者的意识会停滞在死亡瞬间,意味着那份恐惧将永不消散吗? 停滞,就是指没有结束。无始,亦无终。

让结花的灵魂附在翡翠身上的话,会让结花再经历一次那份恐惧吧? 然后,这份强烈的情感会焚烧翡翠的精神,并伴随她一生——

“就算你挺了过来……能问出来的,也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话吧。”

“是的,”翡翠低下头,“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说到这里,翡翠的身体僵直了。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

“准确来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话。不,千和崎女士告诉过我,那个,说了什么……指示地点的话。当时的事件,找不到被害人被监禁的地方,我们认为找到那里就能通向有力的线索。但是,根据问出来的话,没能找到监禁地点——”

翡翠鼓足了劲,挺身说道:

“老师,请再带我,去一次仓持女士的家里。”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将她的灵魂降到我的身上。所以请老师从她口中问出,指示犯人的话也行,能成为证据的话也行,什么都行……就算遇到了没有意义的话,也请将其组合并推理。要说现在和当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老师帮我。”

翡翠拼命诉说着,香月看到了她的双眼。

那是就算后悔和恐怖会留在体内,也要向前一步,向真相发起挑战的眼神。

“请老师解开,死者留下的谜语——”

*

两人站在仓持结花曾住过的房间内。

警察已经完成了现场调查。香月拜托结花的母亲,并借来了公寓的钥匙。结花的母亲似乎知道香月,她说经常听结花骄傲地提起香月。结花的母亲的头低得很深,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香月抓住犯人。那孩子为什么非得死去呢,她想要知道。这份倾诉传到耳边,香月只能点头。但是,抓到犯人后,又能改变什么呢。

失去了结花的未来,永远都改变不了。她的母亲,在往后没有最爱的女儿的人生中,可能会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中,郁郁寡欢吧。

人心,很容易被死亡占据。

将其救出的方法,又在哪里呢。

香月脑中不断想着这件事,看着静谧的室内的情况。有些物品被当作证物收走了,但室内的样子和当时差不多。

外面很热。因为不能用空调,香月打开了阳台窗户。根据翡翠的要求,关上了窗帘。她已经神色紧张地坐在沙发上了。

“没问题吧。”

香月看着她并问道。

“嗯。没问题。老师准备好了的话,随时可以开始。”

今天的翡翠,妆容普通,但是穿着最初遇见时的黑色服装。这样的话,或许身体会紧绷。

月抽出餐桌的椅子,面向翡翠的方向后坐下了。翡翠闭上眼,在黑暗中调整呼吸,胸口起伏很深。

降灵的持续时间,按翡翠的经验来看,大概只有几分钟。并且到目前为止,翡翠都没有成功召唤死者第二次。他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和结花精神错乱的灵魂对话,找出有用信息。

“那么……请开始吧。”

下定决心后,香月说。

翡翠保持闭眼并点头。

呼吸,因为紧张而颤抖。

这是自己的呼吸,还是翡翠的呼吸呢。

声音消失了。

寂静到访。

翡翠的身体一动不动。

像是放松了一样,或者是睡着了一样,身体陷入沙发。

香月只听得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让人难受的寂静。

寂静中,似乎有嘎吱声。

十分微弱的破裂声,是房屋的声响吧。

但这不是木制房屋,或许是幻听。

感觉掌心被汗水打湿了。

本应该什么都听不到的。

但是,不知从何处,传来女人啜泣的声音。

不,应该是错觉。

心中动摇,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就在这时。

翡翠的身体,微微动了。

指尖微微震动,小腿弹了起来。

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传来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翡翠尖叫着,上半身弹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香月离开椅子,靠近她身边。翡翠的身体在乱动。

双眼睁开满是惊愕,双腿像是溺水一样在空中乱蹬,长头发被摇得很乱,身体扭动着。

“翡翠小姐——”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这不正常。

充满恐惧的瞳孔让人心疼,转眼间满是泪水。

“翡翠小姐,冷静——翡翠小姐!”

香月抓住翡翠的身体,不然她马上就要从沙发上摔下来了。他盯着她的脸喊道:

“挺住——!”

盯着翡翠睁开的双眼。

但是,翡翠的眼睛,像是在看香月一样,又像是没有。

这时,香月明白了。

这不是翡翠。

“结花……?”

香月心中愣了一下,问道。

翡翠呆滞的双眼没有焦点,似乎终于看到了香月。

“学长……?”

“啊,是我。你记得我吧?”

“不要……”

但是,翡翠的身体再次乱动起来。

“结花——”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香月拼命用身体压住她。

“冷静下来——”

“这里好冷啊! 好冷啊! 学长,救我,救我!”

翡翠乱动的膝盖踢到了香月的胸口上。

香月知道的。

是吧。

这就是死亡吧。

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吧。

“告诉我!”香月为了抑制所有的感情大叫道,“是谁杀了你!”

“杀了我?”流泪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学长,你在说什么啊……骗人……! 我这是在做梦吧……!”

香月咬紧住嘴唇。

这样下去,时间会浪费在开玩笑上。

“这不是梦……你已经死了,被人杀死了。”

“被人杀死了……”

“你和谁在一起! 和谁! 是你的朋友吗!”

“我,和学长在一起不是吗? 和学长……”

“不对! 你……你,你死的时候……是和别人在一起的吧?”

“我……死了……?”

慢慢地,翡翠的身体失去了力气。

“好冷啊……”

表情变得呆滞。

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东西。

连香月,也没有。

“你当时,在看某人吧? 那是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倒下了,动不了。原来,学长说的是真的呢……”

“你能看到吧? 你看到什么了吧!”

“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寻找什么? 她在找什么? 她是指谁?”

“谁……? 这样好奇怪……”

“她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好像,有什么掉了下来……”

“还能看到其它东西吗?”

“这样啊。我真的死了。”

“结花——”

“学长”

呆滞的眼睛看着香月。

嘴角隐约在微笑。

冷得吓人的指尖,抬了起来。

触摸香月的脸庞。

“学长,我,喜,”

香月紧咬着嘴唇。

结花一边笑一边说着:

“本来想请前辈,喝我泡的冰咖啡的……”

香月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已经失去了力气。

翡翠的眼睛闭上了。

最后,她已经,一动不动了。

(译:对话里的“她”在原文中是“あの子”,我一般翻译成“那女孩”,放在这里太别扭了,我就擅自用“她”代替了。因为日文中“あの子”用于指代女生。)

将近十分钟后,翡翠醒来了。

香月坐在椅子上,看她活动身体。

微微呻吟一下后,翡翠睁开了眼。用有些呆滞的表情缓缓看向四周。

“老师……”

香月默默地点头。

她站起身,将手掌贴在头上。看上去头很疼,皱着眉,双眼紧闭,嘴唇发白。

“没事吧?”

“嗯。”

回答的声音在颤抖。

然后,还留着泪痕的脸上,又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下。

她在哭。

“啊……”

翡翠呻吟道。

香月站起身,取出手帕递给了她。

“老师……”

翡翠抬起手想要寻求依靠,但什么都没有抓住,就失去力气后落下了。

“仓持女士……她喜……”

翡翠的心,大概被结花的感情灼烧了吧。

香月打断了她:

“别说了。这话我想听她亲自说。”

她低下头去,悲伤地啜泣。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对这种不公感到狂怒,已经无可挽回了。

香月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就会想早一点——

想早一点,用这双手——

“用着双手,紧紧抱住她啊——”

*

离开公寓后,在傍晚的街道上走着。

香月将结花说的话,断断续续讲给了翡翠。翡翠低头走着,安静的听他说。果然,关于对话的内容,她完全没有记忆。唯独结花死时强烈的情感,在翡翠的心中留下抓痕。

翡翠说她经常做噩梦。这个时候的情感,也会在夜晚折磨她吧。翡翠做到这个地步都要追寻真相的决心,有什么意义呢。

“非常抱歉。”

翡翠小声说道。

“根据她说的话来看,我果然,没有帮上忙……”

“如果说结花——如果说人的灵魂会一直保持停滞状态的话,她的灵魂,会像那样一直感到痛苦吗。”

“我不知道,”翡翠摇摇头,“人死后会怎么样,其实没有人知道。或许我们没有资格探寻。”

或许,是这样的。

但是,人会忍不住去探寻。

因为死亡的阴影,降临到了人的身上。

“但是,因为我任性的行动……导致仓持女士白白受苦,这是事实。”

翡翠的双手耷拉着,她低下头,握紧了双拳。

“并没有白受。我不会让她的痛苦毫无意义。”

“但是——”

“放心吧,”

香月眯眼看向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天空。

“我已经找到犯人了。证据,也会有的——”

“谢谢你能够专门来一趟。”

香月史郎等她坐下后说道。

“没事……是关于结花吧。”

小林舞衣微微点头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认真地把刘海剪得很整齐,和她在大学时给人的印象一样。她今天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身穿沉稳的衬衫。第一次见她时,看上去像害羞怕生的少女,现在多少像个大人了。

星期六的午后。在香月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很久以前开始就有很多学生来这里。舞衣上学时也经常光顾这里,香月选择在这里见面。

“和我在电话里说的一样,我受结花的母亲委托,正在调查她的事件。这位是——”

“我是老师的助手,城冢翡翠。”

坐在香月旁边的翡翠低头行礼。她今天穿的是很适合十几岁少女的白色连衣裙,带些暗色调。

“小说家的,助手,吗?”

舞衣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翡翠无论如何都想一起来,但没想到她会这样介绍自己。

“啊,嘛,嗯,她平时帮我查各种资料。”

香月用责备的眼神看向翡翠,翡翠则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不过,像是要对抗一样,香月回看向小林舞衣。

“舞衣——”香月问,“变得成熟了呢。换眼镜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大概在两年前了,”她害羞地低下头回答,“眼镜换了也很正常的。比起这个,您找我什么事?”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香月静静说道:

“希望你能自首。”

听到香月的话,她有些抽搐地笑了。

“自首……什么意思啊,学长,这种恶趣味的玩笑……”

“事件当天,你去结花家里玩了吧。 你经常在她那里看电视剧过夜呢。那天也打算晚上去她家吧。手机里有通话记录,你在口供中说是在和她对日程,实际上,是打电话说过会就去她家吧。”

“这,”舞衣眼神游离,“这,这是污蔑。有点过分吧,这种话——”

香月打断了她断断续续的反驳,

“接着你们突然吵架,开始推搡。你从以前开始就恨结花了吧,在那一刻情绪爆发,推倒了结花。或许就算恨不得杀了她,你也没有真打算这么做。但是,撞击的地方非常糟糕,她死掉了。内心动摇的你,为了伪装成抢劫,打开窗户,并从钱包里拿走钱和信用卡后逃走了。”

“你有什么证据,就说这种话——”

“证据是有的。”

香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密封袋。

并放在桌子上。

从远处看,袋子里什么都没有。

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一块小小的透明碎片,反射着光芒。

舞衣倒吸一口凉气。

香月拿出手机并展示里面的一张照片。

“这是结花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上的是你和结花吧。这是在她死前两周拍的。”

舞衣背过视线,没有看手机。

“你换眼镜了呢。拍照时戴的是红色钛合金框架的眼镜,而现在不同。”

“眼镜这种东西,是根据当天的心情,换的……”

“我找你们公司的人确认了。结花死后,你就换了眼镜。”

“那是……”

“这个碎片是现场留下的。装有冰咖啡的玻璃杯碎裂,散落在地上。细小的玻璃杯碎片到处都是,这个就混杂在其中哦。乍一看是分不出来的,所以警察也没有仔细调查。但是我找人仔细分析了,这是眼镜的玻璃镜片。”

舞衣沉默不语。

只是,低着头。

“眼镜是在你和结花推搡的时候掉落,被拖鞋或者其它什么踩碎了吧。比起塑料镜片,玻璃镜片更耐刮,但是也更容易碎。你从以前开始就去她家玩,留下指纹也是正常的。最后出门的时候,你需要避免留下指纹,借用厨房的橡胶手套的话就能做到。但是,眼镜的碎片很难处理,那是你在事件当天留下的决定性证物,要是可以的话,你是想收走的吧。但是,因为同时玻璃杯也碎掉了,混杂在里面的细小的眼睛碎片也就留在现场了。视力不好的你,是无法回收混杂在玻璃杯碎片里的细小碎片的。”

玻璃杯的碎片里,竟然有眼镜的碎片,估计鉴定的人也没有想到吧。为了采取指纹,他们或许拿走了大的碎片,如果没有想过里面或许混有异物的话,是不可能将每一片都分析的。而且,在制定了以盗窃事件为主体的搜查方针,甚至列出了嫌疑人的名字的情况下,更不可能这样做了。

香月平静地讲述着以上事实。

舞衣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像万事皆休一样,低着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们关系很好的吧?”

只有动机是香月不明白的。

只有这个,再怎么思考,脑海里都没有浮现出答案。

舞衣小声说:

“她……把一切,都从我眼前拿走了。”

“拿走了?”

舞衣一直低着头,不回答。

但是,旁边沉默至今的人,突然开口:

“你喜欢,西村先生,对吧。”

是翡翠。

“你怎么知道——”

舞衣抬起头来,表情惊讶地看向翡翠。

“我感觉到的。”

隐约能看到翡翠在微笑。

然后,神色悲伤地说:

“你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被仓持女士夺走了一切。或许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夺走了你的东西。你们偶尔会喜欢上同样的东西。明明是自己先加入摄影社后再邀请她的,但对照片没什么兴趣的仓持女士却受到了大家的关注,变得非常受欢迎。恋爱方面,我认为也是相同的情况。你喜欢同事西村先生,但是,西村先生喜欢的人却是,仓持女士……”

“结花她,总是这样……”

舞衣微弱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恨结花。恨她,恨她,恨得不得了。但是,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她真心想和我做朋友,我也是知道的……明明如此,我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嫉妒……那个时候也是……好过分啊。明明是我喜欢他。伸出手去,也够不到他。可她偏偏对我说……西村先生的坏话,说他很恶心,说讨厌他……”

因为舞衣第二天能休息,为了聊西村的事而去了结花家里。当然,表面上的理由是像往常一样看电视剧,舞衣打算找机会提出这个话题。一开始结花说第二天有重要的安排拒绝了,但最终,结花让步了,并提出请舞衣帮忙收拾屋子。但是,在舞衣提出西村的话题之前,结花就开始说觉得他很恶心……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怒吼了起来……我想要出去,但是,结花拦住了我,我,将她甩开……”

在愤怒的驱使下,舞衣打了结花的脸。结花似乎也打了舞衣的脸,眼镜就是这时被打飞了。这导致舞衣的理性进一步崩溃。最后开始推搡,常年充斥内心的感情开始膨胀。

“我当时想:‘让一切都结束吧’。‘只要没有了她……这样的话,我就能自由了’,突然,我感觉有谁在耳边这样说……”

舞衣低着头,两人默默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过了一会,她便不说话了,现场被令人窒息的沉默支配后,香月眼神示意在附近桌子待机的钟场。

钟场走了过来,请求舞衣跟他走一趟。

舞衣点头,静静地站了起来,向香月低头行礼后,以被钟场带走的形式,离开了咖啡店。

店内只剩下两人。

“刚刚……关于舞衣的事,是灵视吗?”

“是的,”翡翠点头,“很像,和在仓持女士身上感受到的东西,非常像……就好像,姐妹一样。”

但是,正因为性质相同,才会产生不幸吧。

结花是怎么看待舞衣的呢。

但是,哪里都没有,知道死者想法的方法。

她那时想想到了吧,会发生不幸的事。

舞衣的憎恶,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慢慢膨胀。

用名为友情的自制心,压抑着快要爆发的感情。这份快要爆发的憎恶腐蚀着结花的灵魂,或许泣女看到后预知到了危险。

泣女——

接着,脑内突然闪过的想象,让香月感到胆寒。

香月二人的解释,真的正确吗?

翡翠说,灵魂能够感受到恶意和害意。

但是,这个世界上,也有没有任何恶意就杀人的人。

香月充分理解这份恐怖。

如果说从古时候开始,就存在没有这份感情,只是单纯的咒杀人类的恶灵存在的话。

说不定结花只是被这种恐怖的存在杀害了罢了。

假如恶灵只是在舞衣耳边低语,就像是在背后推了她一把一样——

这样的存在,如今仍大摇大摆地飘荡在这个世界,寻找着下一个牺牲者——

“比起这个,多亏老师注意到眼镜了呢。”

“诶……啊,不过是巧合。”

香月挥去脑中所想。

真是荒唐至极的想法。

毕竟这是无法求证的。

香月向翡翠说明了推理的过程。

结花的灵魂说过“她在寻找着什么”。如果犯人是男性的话,就不会说“她”了。和翡翠通过灵魂共鸣看到的一样,犯人的确是女性。在寻找什么呢,借助翡翠之口说出这句话的结花,当时已经倒下了。结花死时睁开的双眼,看到的是掉在地上的玻璃杯。如果是这样的话,犯人要找的东西就在玻璃杯碎片里面。这和你在灵魂共鸣里灵视到的蹲下的女性一致。很难想象犯人要在破碎的玻璃杯中寻找什么。但是,如果有什么混杂在其中的话——

当然,除了舞衣,结花也有很多戴眼镜的朋友吧。但是,犯人并没有带走从手包里掉出来的日程手账。如果朋友事先约好要来玩,结花一定会写在日程手账上。如果日程手账上有写的话,警察就会将此人纳入考虑范围,但是警察并没有这么做。就算日程被做了手脚,警察也会发现其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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