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月史郎观察着面朝下倒在眼前的尸体。
血从他的头部流出,死者是作家黑越笃。在半天前,和香月他们一起享受户外烧烤聚会的人,成了倒在地上的尸体。
这里是水镜庄中的一个房间,作为黑越的工作室。一个小书架,一张大的L字形桌,以及一个废纸篓,便没有其它家具了。L字形桌上,除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只有一盒抽纸了。电脑的电源线延伸到插座。桌子简单地连个抽屉都没有。凶器是装饰桌子的奖杯,现在上面满是血,掉在地上。笔记本的屏幕虽然亮着,但是画面很暗。桌子的一个角落,有好几处呈放射状飞散的血痕,其正中央留有奇怪的标记,似乎是用血描绘出来的。是犯人所为,还是死亡讯息?恐怕是前一种吧。如果是死亡讯息的话,应该画在地上。
香月巡视房间寻找其它可疑的点,除了尸体和掉在地上的凶器,还有飞溅的血痕,这里和昨天傍晚看到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硬要说的话,就是废纸篓变得空空如也。虽然桌子染有血迹,但是相反方向的书柜却没有血迹,没有任何变化。这个房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产生变化吧,香月想起黑越在烧烤时说过这是为了专注写作。书架上只有资料,别说他自己的著作了,连多余的书都没有,也没有联网,一切都为了写作。但是,创作出新的作品,已经做不到了……
香月思考着。他自己也能推测出死亡时间。这样的话,谁有可能是嫌疑人呢,其中谁有不在场证明呢? 还有,这个用血液留下的奇怪标记是什么意思呢。犯人的目的是什么……
要从哪里开始推理呢。
走廊的嘈杂似乎停下来了。了解基本信息后,香月也觉得不用再呆在案发现场了。在警察到来前,还是把现场保存起来好了。因为这里在东京都内,钟场负责这起事件也是有可能的。翡翠回来了,站在香月旁边。
“老师,”翡翠小声说道,“那个,我知道犯人是谁。”
“诶”
香月惊讶地看着她。
翡翠眼神认真地点头。
“犯人是,别所先生。”
“那个……你知道是他,难道说,是通过灵视吗?”
“是的。”
城冢翡翠表情坚定地点头。
接着,香月看向地上的尸体。
输了啊……
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用真正的灵能力找到犯人的侦探什么的,这让犯罪者咋受得了。犯人玩弄的所有诡计和小把戏,都付诸东流了。
香月一边看着犯人似乎是为了耍花招而留下的血之标记,一边回想起半天前的事情——
*
夕阳的日光从山间照射过来,香月眯起眼睛。
放下车内的遮阳板后,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位上的翡翠。
(遮阳板:车内类似墨镜的板子,一块有四分之一个正面玻璃的大小。)
城冢翡翠像个真正的西洋人偶一样,姿势端正地坐在那里。
光滑的肌肤让人联想到白雪,与众不同的碧玉色双眸。黑色的头发从耳朵的位置到发梢呈现微卷,刘海也向内侧描绘出轻微的曲线。像这样不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收纳在玻璃柜里精致的自动人偶一样。但是,今天的翡翠和面临灵视时不一样,丝毫没有超然的样子,不如说看上去因为紧张而身体僵硬。
“呀”
香月打方向盘,通过曲折的弯道。身体因离心力倾斜时,香月感受到翡翠有些微屏住呼吸。能看到她伸出纤细的手臂,抓着车窗上面的拉手。少女白里透红的腋下,些微露了出来。她今天穿的是开肩的白色连衣裙,如蛋糕表面一样光滑的肌肤,肆意地显露出锁骨。
“抱歉,”香月说,“道路有点吓人呢。我会用心确保驾驶安全的。”
“诶……抱、抱歉。这样的道路,我是第一次……”
翡翠一边紧紧抓住拉手,一边小声说。
这里的山路虽然铺设过,但狭窄弯曲。没有防护栏之类的东西,要是打错了方向盘的话,有可能冲出树木,掉到悬崖之下。
“抱歉……您因为我,速度提不起来呢。”
“时间还充裕,”香月笑着说,“过山车之类的,你能坐吗?”
“诶,没坐过。”
“不敢坐吗?”
“不是,那个……我没有,去过游乐园。没有,机会。”
她的声音沮丧且缺乏自信,似乎不只是因为山路。
“这样的话,要不下次有机会的话叫上千和崎女士,一起去游乐园吧。”
“可以的吗?”
旁边传来如花开一般明朗的声音。虽然他想确认翡翠现在的表情,但也不能因为看她而引发事故。
“可以的,因为我觉得能看到翡翠小姐对游乐园的反应,应该会很有趣。”
“请、请不要说捉弄人的话……”
一看,她还抓着拉手不松。
“这里,真的是……东京吗?”
“嗯,算是。”
“真的吗? 老师,您没有骗我吗? 除了刚刚的公交车,都没有车从我们对面开过来。也看不到有建筑物,那个,这里是……群马之类的地方吧?”
“是东京。群马是更加恐怖的地方哟。那里似乎有鬼怪出没。”
看一眼身边,翡翠睁大双眼看着香月。
“真、真的吗? 小真也说,那里是日本最可怕的地方哟。她之前告诫过我,那里魑魅魍魉横行,像我这样体质的人误入的话,一瞬间就会失去意识……”
看来她当真了。
“我记得翡翠小姐是归国子女吧。”
“啊,是的。我懂事后不久就去了纽约……也在伦敦呆过一段时间,回到日本,是在十五岁的时候。”
和她认识有两个月左右了。能够知道的是,翡翠不仅是富家小姐,更是归国子女,似乎给她灌输奇怪的信息的话,她会轻易相信。和她住在一起的名叫千和崎真的女性,对翡翠来说不只是家政工,似乎还是知心朋友,但她偶尔会像这样撒奇怪的谎并让翡翠信以为真,以此为乐。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一周前。
作家黑越笃联系了香月。
黑越是一名怪奇推理作家,因将超自然和恐怖元素与本格推理结合的风格很受欢迎。对于这位活跃于业界且经验丰富的作家,以及收集符合他作品风格的神鬼传说和怪奇事件,香月从少年时代开始便没有抵抗力。他也很亲近香月,似乎是想起香月说过不久前去见过一位灵媒,说能不能介绍翡翠给自己认识。据说,他去年购入了一栋有历史遗留问题的别墅,然后就真的发生了类似灵异的事件,他的家人都很害怕。
黑越自己倒不像是怕灵异事件,不如说很喜欢的样子。虽然家人不愿意靠近别墅,但是黑越自己要集中写作的时候,会有好几周都把自己关在里面。不止如此,似乎偶尔还会招待友人或作家朋友来举办户外烧烤聚会。
“下周也会举办哦,带那位灵媒老师一起来玩吧。场地空着也是空着,空气也很清新,有必要的话住一晚也可以哟。”
香月有些为难,联系了翡翠。“拒绝也不要紧的,就是有这么个事”香月说道。说着“要不要和千和崎一起来玩”并邀请了她。考虑到地点和集合时间的话,应该很难当天回来。香月也没有和她建立起轻易就邀请到年轻女性的关系。虽然想着有可能被拒绝,但是电话那头的回答超出了香月的想象。
“那个,抱歉……千和崎女士不太方便。”
“啊,没事,请不要在意。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那个……我可以,独自跟老师去吗?”
“诶,啊,那个”毕竟没设想过这个剧本,香月花了些时间组织语言,“那个,没问题吗,会在那里留宿哦。”
“我想……”电话那头传来翡翠害羞的声音,时高时低。她会说什么呢,香月有些紧张,接着她这样说道,“会举行……户外烧烤对吧? 我,没有参加过,又难得老师邀请我,所以想,挑战一下。”
“挑战,吗。”
户外烧烤,是能够鼓起勇气挑战的东西吗。
(译:我单方面宣布,翡翠卡哇伊。)
要是被别人知道是灵媒的话,会招致异样的目光,所以,除了黑越,香月决定对其他人说自己带了一位灵感有些强的朋友。
于是,香月二人前往别墅——
“那栋别墅……是叫水镜庄来的?”副驾驶座位上的翡翠问,“是怎样的地方呢。说是有什么,历史遗留问题……”
“啊,我也只是听说,但觉得实在不可靠。”香月一边谨慎地驶过弯道一边回答,“最早是明治时期那会儿,文明开化的时候,好像是远道而来的英国人建造的洋馆。然后,那个人,言谈举止有些神秘,嘛,好像是个魔术师。”
(文明开化运动:明治维新的措施之一,也就是全面西化。)
(魔术师:在日语里,这个词有魔术师和魔法师两个意思。)
“也就是,魔法师吗?”
“这个啊,事实到底如何呢。当时还有很多人相信
这种东西,唯心论在英国大行其道,正是像翡翠小姐这样的灵媒们公开活跃的时期。虽然大多是使用骗术的假灵媒,但我调查后发现,其中有很多人都相信这种力量是存在的。”
“是的,这些我也查到过。因为是自己的根源。”
“而且水镜庄,似乎在当初被叫做黑书馆。”
“黑叔?”
“黑色的书籍,黑书馆。据说那位魔术师,为了将魔术或者降灵什么的,这类神秘仪式记录在书上,于是修建了此馆。就是所谓的Grimoire(法)……魔法书。但是,那位魔术师,在记录完成的同时就从黑书馆内消失了。唯一留在现场的,是大量的血……”
能感觉到旁边的翡翠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之后,黑书馆被改建成了水镜庄,似乎经多人之手,但每一位庄园主都相继遭遇不幸,于是长期无人购买。黑越先生觉得有意思就买了,说是觉得和日本的恐怖故事不同。那个人,明明能把怪奇小说写得那么可怕,却完全不怕这种事情哦。”
“这是真的吗……”
“这个啊,事实到底如何呢。我觉得有点像编的——”
此时,道路终于开阔。
湖水沐浴在夕阳中波光粼粼,湖畔是古老的洋馆。
“能看见了。那就是水镜庄——”
*
出来迎接的黑越,带香月二人参观了水镜庄。
庭院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人,在做烧烤的准备。里面有香月见过面的作家和编辑,香月只是和目光对上的人互相简单地打了招呼。香月带来的女性是最引人注目的,大家都歪头思考那是谁呢,当时的光景或许有些让人感到愉快。
“聚会开始后,可能就没空慢慢参观了。”
黑越笃一边用一只手抚摸着久未打理的胡子,一边向二人展示起居室的内部装潢。
黑越先生快六十岁了,似乎直到近几年为止都一边从事写作,一边在某大学教民俗学。因为想集中写作,还没有等到退休就辞职了,爽朗的表情之下透露出前大学教授应有的严肃神色。
“似乎在将近三十年前,进行了几乎等同于翻修的改建,虽然黑书馆的影子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但是有些家具却奇迹般地留了下来,保存到了现在。”
确实,装饰起居室的家具中的一些很古老。带钟摆的时钟、壁炉台,大境以及吊灯——接近于翡翠家里的装潢。香月看向她,本来想说“翡翠小姐也喜欢这样的吧”,但是灵媒少女用严肃的表情盯着天花板的角落。
给人的感觉,和刚才不一样。
在进入水镜庄时,看到出来迎接的黑越后,开玩笑地在香月耳边小声说“这胡子扎人很疼吧”。当时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视线凝聚于虚空中的一点。
“翡翠小姐?”
翡翠看向香月。
脸色苍白。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翡翠低下头。
黑越没有注意到翡翠的样子,继续说:
“据我的妻女和女婿所说,半夜能听到声响,镜子里倒映出没见过的女人,似乎发生了符合这栋房子怪异属性的现象,但我却怎么都看不到。我以为他们可能在骗我,但现在他们连靠近这栋别墅都不愿意,或许他们真的看到了什么。”
黑越按顺序带二人参观了各个房间,每间房的特征都是挂着古老的镜子。或许和湖水加起来,成了水镜庄名字的由来。把每个房间都参观了一遍后,香月二人把行李放在了提供给自己的房间内。客房里面也配备有古老的镜子和简易的洗漱台。翡翠一直保持沉默,锐利的眼神像是在注意着周围。
她是在看什么吧。
最后参观的,是黑越工作的屋子。可能因为他一丝不苟的性格吧,房间里基本没有多余的东西,有些煞风景。只有这里没有镜子。小小的书架,被目测是怪奇推理作家藏书的资料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任何空隙。“想要买齐的话就没个头了,买到再也装不下的地步就刚刚好”黑越笑着说道。
大概看过一遍后,决定和大家会合开始烧烤。
“所以,城冢小姐,如何,有感受到什么吗?”
出玄关时,黑越问翡翠。
“不好的感觉,确实是有。只是……是之前,没有感受过的气味。”
“气味?”
对于不知道翡翠的灵视的人来说,这个表达听起来或许很奇怪。
“到了深夜后,或许就能感受到什么。”
*
烧烤聚会意外的热闹。
“哇,是肉呢。这些,全都给我也没问题吗?”
精致的西洋人偶般美丽的少女眼里放出光芒,可能因为这句台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吧,有的人吃惊,有的人则捧腹笑了出来。
“翡翠小姐,我觉得你应该吃不完这些吧。”
香月说后,翡翠睁大双眼眨巴眨巴,然后脸上像是反射火焰的光一样变得通红,慌忙说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香月老师把我当什么了啊。”
“没有,不好意思。不过,要是太能吃可不太妙。”
因为看着烤肉的翡翠,露出了非常稀罕的表情,所以大部分人都误会了吧,觉得翡翠看上去像是手持刀叉两眼放光的样子。
可能是这个产生了效果,翡翠很快就和参加者们打成一片。她是参加者里面最年轻的,又长得漂亮,不断有人来找她聊天。她似乎很快就和年龄相近的新谷由纪乃亲密起来了。由纪乃觉得有趣,一个接一个地把烤好的肉让给翡翠。翡翠以和纤细的身体不相符的速度,很快就把肉消灭了。参加者大多是出版界的人,据说新谷由纪乃以前是黑越的学生,非常受黑越喜爱,经常邀请她来这种聚会。
香月去拿了饮料回来后,两人聊化妆品聊得很投机。将饮料递给二人后,翡翠笑着行礼并说明:
“我们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化妆品,新谷小姐一眼就看出来了哟。”
“只是偶然。工作相关的事,我很熟悉哦。”
新谷就职于运营化妆品社交网站的公司。
“啊,那个公司,我也知道的哦。”
站在旁边的别所幸介加入话题。他好像也是黑越以前的学生,志向是成为作家,现在的立场是黑越的弟子。
“啥,新谷小姐,你在那里工作?那里现在有些艰难吧。”
“啊,嗯”新谷表情阴郁,“是说个人信息泄露的事吧。似乎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感觉最近不止我们公司,还有很多这样的新闻。”
不久前,个人信息泄露的事被人发现,成为热议。最近不断有大型网络服务公司泄露个人信息的新闻。
“作家先生的弟子,平时做什么呢?”
新谷离开后,翡翠问道,别所滔滔不绝地回答起来,看上去很高兴,明显是对她有意思吧。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翡翠身边不离开。
“我每周会来几次,在老师身边帮忙。嘛,主要是帮忙做和文件有关的工作。老师坚持不将文件带入水镜庄,所以这里没有工作。但是在老师的本宅,我要整理合同或者需要送回的东西,都是些杂务呢。作为报酬,老师会解答我关于小说的问题,读我的原稿并给我建议……前一阵子,我终于得到了老师的保证,说我写完这本书的话,就一定能得到新人奖。翡翠小姐平时读推理小说吗?”
“抱歉,我不太看得懂推理小说。”
“这样啊,”别所的表情有些遗憾,“哎,但是,这样的话,你是在哪里认识香月老师的呢?”
“诶? 这个……那个,啊,没错,香月老师是,大学社团的OB。我是在摄影社和他认识的。是这样吧? 香月老师。”
“啊,嗯……”
(OB:Old Boy,老男孩,指已经毕业的校友。OG同理。)
翡翠看上去很是不擅长撒谎。明显举止可疑,并寻求香月的同意。别所也感到可疑,但是没有追问。
“翡翠小姐灵感很强吧? 如何,这座水镜庄? 害怕不?”
“我从小就能看见这样的东西,习惯了。别所先生也不怎么害怕呢。”
“我志向成为一名推理作家,不可能相信这种不合逻辑的东西的。只是,有本先生和新谷小姐说真的看见了,感到害怕。”
有本先生,是指K社的有本道之吧,香月也在K社投稿。他虽然是个有能力的编辑,但是有些神经大条,是个很难相处的人,这是香月对他的评价。他现在在和自己负责的作家在角落吃着肉,感觉他俩不太高兴,时不时地回头看水镜庄。可能真的看到了幽灵。
“说起来,之前的连续遗弃尸体事件,好像又有受害者了。”
说这话的,是一名青年推理作家。
那是这几年轰动关东地区的事件,年轻女性被刺死的尸体在大山深处等地被发现。仅按已辨明的尸体来看,昨天发现的尸体是第六名受害者。该事件是日本国内罕见的由连环杀人犯引发的杀人事件,震惊世界。犯人如同亡灵或死神一般不留下任何证据,到最后,也有不少媒体发
布煽动人们内心不安情绪的报道。到底是怎样的人,出于什么目的而杀人呢,可能因为这里聚集了推理作家,现场的话题自然地转移到了这上面。
“香月老师帮助警察解决了很多事件吧,”别所一边夹肉一边说,“关于这起事件,有听到什么信息吗。”
“啊,我没有听过任何消息。可能警方为了避免信息泄露,搜查非常慎重吧。嘛,搜查花了这么久,似乎媒体知道的部分也很多。”
虽然香月也对警察的搜查信息感兴趣,但是现阶段还没有掌握任何信息。钟场没有加入这起事件的特别搜查本部,并没有请求香月协助。
“犯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黑越说,“从目前公开的已辨明的信息来看,能推理出什么吗? 香月,你帮助警察时,用的是类似犯罪侧写的方法吧。”
“这样做的时候,嘛,也不是没有。”
“香月先生非常擅长对于杀人魔的描写,”有本说,“该说这是出自人类的笔下吗……请分析一下犯人心理画像吧。”
香月将手贴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
根据已辨明的信息,能拼凑出怎样的犯人心理画像呢。
香月一边谨慎地分析信息,一边讲述脑中浮现的犯人画像。
“根据报道,没有找到任何能指明犯人的指纹或者DNA材料。据此,能够知道犯人的性格十分慎重且智商极高。也没有检测出体液,说明不是性欲异常者,应该有其它的动机吧。被害者的年龄、容貌和身材相似,犯人过去可能遭受过心灵创伤并留下心结。被害者们似乎都是在周末和休息日失踪,可知犯人是公司的员工,且其智商极高,能够推测他在公司就要职,有社会地位。”
“感觉不是毫无考虑就到处拐骗杀人呢。”
对于别所的话,香月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早就检测出DNA了。如果没有前科的话,可能不能作为找到犯人的材料,他犯罪时连监控摄像之类的都躲着,是非常小心且自制力惊人的主。应该是思虑周到地调查了被害者,事先制定了计划。拐骗后将其监禁在某处,过一段时间后杀害并遗弃尸体,可能是住宅内有家人,能够自由使用房屋的时间有限。从被害者失踪到发现遗体,最快的案件经过了十二小时,比起监禁,应该杀害才是主要目的。”
“要是不赶紧解决的话,女性连夜路都无法安心地走吧。”
但是,警察目前似乎还没有掌握任何线索,犯人是如此的慎重。被害者的共同点只有容貌和身材,仅凭这个很难调查。监控没有拍到,也很难检测出DNA,科学搜查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即使多次犯罪持续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不得不承认对其亡灵的评价是正确的。这种事并不寻常,难以想象。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搜查的视线的,只能说这是天才施行的犯罪吧。”
但是,如果说有人能够阻止这一罪行的话,那人就是——
“好像,犯人盯上的,都是二十岁出头,肤白貌美,小个子且长头发的女性……对吧。”
关于被害者共同性的信息,在早期阶段就被广泛传播,是要促使人们注意吗。
听到别所下意识的话语后,大家的视线都自然地集中到翡翠和由纪乃身上。
翡翠的只是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由纪乃则一脸毛骨悚然:
“讨厌,别吓我啊。”
被由纪乃盯着,别所挠挠头。
“啊,抱歉。但是,新谷小姐和城冢小姐走夜路时都要小心哟。特别是城冢小姐,你看上去是特别容易被盯上的类型。”
“是、是吗……”
被这样说道后,翡翠面露不安。
香月站在她旁边说: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老师……”
翡翠露出害羞的表情,低头看向香月。
“啥,你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吗?”
黑越笑着说,像是在捉弄一样。
“不、不是的,”翡翠提高音量,“这是不可能的!”
“哎呀呀,香月老师被甩了呢。”
由纪乃开心地笑了。
香月则开玩笑般地耸耸肩,应付过去了。
烧烤结束后帮忙收拾,接着回到了水镜庄的起居室。这里没有足够的椅子供所有人度过餐后时间,有几个人好像对在里面的台球室打台球感兴趣。香月则很享受在起居室一边喝黑越秘藏葡萄酒一边开心地聊天。别所似乎仍然不想离开翡翠,在起居室里也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热衷于表现自己。翡翠看上去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听别所说话,脸有些微红,或许是醉了。
过了一会,黑越说要和有本一起商量工作上的事,两人单独去了工作的房间,没过十分钟就回来了。黑越开心地告诉香月是关于出版社自媒体化的机密。
之后大概又过了三十分钟,香月在听黑越讲他最近收集的恐怖故事时,森畑贵美子从通往走廊的门后露出一个头。她是住在附近的家政妇,早出晚归,黑越留在水镜庄期间,照顾其生活起居。
“老师,还有垃圾要扔吗?”
“啊,”黑越抬起头说,“我房间的也扔了吗?”
“是的,刚刚扔的。啊,还有,”森田温和地笑着,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一层,“哼哼哼,老师的新书,我稍微读了一下哟。”
“哦,对了对了,这样啊,我都忘了。”
黑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他离开了起居室,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一只手拿着快递的包裹。
“新书的样品刚刚到了。可以的话,大家都拿一本吧。森畑女士也是。”
说起来,烧烤聚会时好像有快递到了。“黑猫女士连这种地方也能到达呢”翡翠当时惊讶的表情很可爱。黑越拿出新书分给大家。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封面很显眼,标题为《黑书馆杀人事件》的文库本。
(黑猫女士:日本大和运输公司的logo,一只黑色母猫叼着一只小猫。)
(单行本·文库本:单行本为单独发行的一本书,这本书火了后,为了更广泛的宣传,会出文库本。文库本的特点是小巧,便宜,易携带,大多还会增加简介、后记和作者新写的内容。单行本大小为B6开、四六开,文库本为A6开。文库本大概在单行本后三年左右发行,黑越老师的这本书应该是不经过单行本直接发行的文库本。)
“难道说,是以这里为舞台吗?”
被香月问道后,黑越嘴角微微上扬。
对台球感兴趣的一行人也回来了,黑越也给了他们文库本,刚好完成了给每个人的分配。大家看到标题后都惊讶了。以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作为舞台,所写的将会发生杀人事件的推理小说,这种经历可不常有。
作家们各自问着问题。
“喔,附有平面图呢,这是本格推理,和这里的布局一样吗?”
“当然。”
“真少见,是直接出文库本吗?”
“对,最近四六开不行,完全卖不出去啊。”
关于《黑书馆杀人事件》,场面热闹了一会,不久,赤崎、新鸟和灰泽三名年轻作家就回去了,房间里飘荡着散场的氛围。新鸟似乎没有喝酒,开车带着赤崎和灰泽回去了,顺便也送家政妇森畑一段路。黑越也说有必须要收拾的原稿,回到了工作的房间。他离开时对香月等人留下了“按你们喜欢的方式度过今晚就好”这样的话。不睡觉等待灵异现象发生也是可以的,或许也有这层意思。剩下的有本、别所和新谷三人,好像是本来就预定要住一晚,依次回了房间。别所是真的不想和翡翠分开哪怕一刻,但是从旁观的角度也看得出来他醉了,说着“我休息一下”,不情愿地离开了起居室。
最后,起居室里只剩下香月和翡翠两人。
“接下来怎么办呢,”香月问,“要在这里等待异常情况发生吗。奇怪的声响,或者幽灵出现在那边的大境中……”
两人座的沙发上,香月看向坐在旁边的翡翠。
灵媒少女看上去醉了,脸颊微微潮红,眼中隐约有睡意。或许应该让她休息。
“我送你去房间吧。”
香月说后,翡翠缓缓摇头。
“没事的。因为我是被叫来,确定原因的……只是,有点累。”
“那,我去给你拿水。”
香月说后,朝厨房走去。他记得给森畑帮忙的时候,看到过冰箱里有矿泉水,将其倒入玻璃杯,回来递给翡翠。
“抱歉,”翡翠笑着说。眼神昏昏沉沉。翡翠将嘴唇贴在玻璃杯上,小声说,“我不擅长人多的场所。感受到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
“是之前说的气息吗?”
待翡翠点头后,香月坐在她的旁边。
“我很喜欢和人交往。但是,内心很快就会疲惫,所以,一个人的时候很轻松。真是多余的话呢……”
“我觉得没有这回事哦。但是,累了的话就回房间休息吧,不要勉强。就算你不守夜班,黑越先生也不会生气的。”
“不,没事的,”翡翠低下头,向上看了一眼香月
。小小的手包裹玻璃杯,像是害羞地说,“和香月老师在一起的话,就神奇地感觉不到疲惫……”
对于她可爱的动作和表情,就连香月也说不出话了。
“啊,不是,那个,”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翡翠一只手慌张地挥着说,“因为我和老师,已经是朋友了! 那个,也不必过多地关心我!”
“这样吗,”香月一边忍住不笑一边点头,“好,不必拘谨。”
“诶,那个……啊,我,好像和新谷小姐成为朋友了哟。”
像是突然改变话题一样,翡翠从手包中取出手机,展示通信APP的画面。在好友一览界面中,除了千和崎真和新谷由纪乃的名字,就没有其它的了,寂寥的界面。
翡翠露出柔和的笑容盯着屏幕说:
“用表情包聊天,真有意思呢。因为和小真没怎么用过,一直很憧憬。”
“那也和我加好友吧。发邮件联系太没意思了。”
“哇,可以吗!”
翡翠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扭头看向香月。描绘卷曲线条的柔软长发随之转动,散发出令人舒适的香味,刺激着香月的鼻腔。
香味进入香月体内更深的地方,轻拢起心中某处。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互发了没有意义表情包。香月把所知道的有趣可爱的表情发过去后,翡翠便哧哧笑了起来。她抖动着纤细的肩膀,抱着肚子身体前屈,照明的灯光打在肩膀白色的肌肤上,形成艳丽的景象闯入香月眼中。她每次笑,如同画家描绘的卷曲头发便随她一起动,与角质层的光泽共同起舞,点缀少女容颜。
怎么看都是甜蜜的时间,不像是会产生灵异事件的氛围。
之后进行了短暂无聊的对话。不知不觉间,话题转移到了《黑书馆杀人事件》上面。翡翠说着“不擅长推理小说的自己能否看懂吗”,香月拿起书确认故事梗概。“因为有示意图,所以本格推理的要素应该很深,也能感受到很多恐怖的气氛,要是对这些感兴趣的话应该能充分享受此书吧。”香月回答道。
“这样的话,老师,我们一起读吧。”
翡翠将手放在沙发上,些微向香月这边探出身子,微笑着说。
“啊,嗯,没问题的。”
如果打算等待怪异现象发生的话,或许应该做好通宵的准备。为此,说不定读书是合适的选项,但是在难得聊得开心的时候,两个人并排坐并拿着书的话,就有些无聊。
不过,翡翠有兴趣的话,也是可以陪她的吧。
香月拿着文库本,翻开书页。
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体香。
翡翠的肩膀靠近香月,视线落在文库本上。光滑纤细的上臂贴着香月。两人的体重相加,深深陷入沙发。看向翡翠的侧脸,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香月手中文库本的书页。
“你说的一起读,是像这样吗。”
“诶?”翡翠愣愣地看着香月。接着,哧哧地大声笑道,“我看字很快的,一定没问题的。”
“难道说,你醉了吗?”
“这种事,怎么会……”涂有粉色唇膏的嘴唇嘟起,像是在抗议。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通过肌肤传递给香月。翡翠的头靠在香月的肩膀上。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只是,有些开心。老师,现在是,那个吧,传闻中的,在朋友家的,留宿聚会吧? 愿望,终于实现了。”
“虽说是朋友的家,但是是名字不祥的馆内。”
香月皱眉,看向带钟摆的时钟。快到12点了。
短暂沉默的时光,香月翻动书页。
快翻到第十页时,耳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温度通过肩膀传递,视线回到其主人身上。
白色的眼帘已经垂下,陶瓷般的脸庞上,桃色微染。
她到底走过了怎样的人生呢。
现在可以充分想象。
人们疏远她吗,人们害怕她吗?
没有人,愿意接近她吗?
想起那翡翠色的双眸,笔直地盯着香月并诉说的双眸。
坚定、畏惧和害怕交杂的双眸。
在寻找这份能力的意义,翡翠这样说过。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份能力呢?
为什么,自己非要背负这份宿命呢?
感受着她的体重,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香月稍微扭动身体,卷曲的黑发轻轻落到香月的手臂上。温润且光泽的粉色嘴唇微张,隐约能看到里面洁白的牙齿。
感觉快要沦陷于这份美艳中。
能吻到的距离。
香月抚摸她的头发。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脸却设法远离。
就在此时,一股恐惧的感觉突然包裹全身。
感觉视线一隅的大境中,倒映出了什么东西。
转头看向那里。
冷汗滑过后背。
镜子里。
蓝色瞳孔的白人女性。
没有任何情感,虚无的表情。
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香月——
*
黑越笃的尸体,是在第二天九点被发现的。
第一发现者是家政妇森畑。本来今早预定给留宿的客人做早餐,早早地来到了水镜庄。用备用钥匙进入水镜庄,森畑准备完早餐后去卧室叫黑越起床。但是,黑越不在自己的房间。于是去工作的房间找他,通过门缝看向里面时,发现了倒在地上的黑越,血从头部流出,森畑高声惨叫。当时睡眠很浅的香月,听到后迅速赶了过来。
“被害人的推测死亡时间为深夜零点至两点对吧。”
香月史郎看着刚刚被搬出去的遗体留下的痕迹问道。
钟场严肃地点头。鉴定科的工作人员的相机闪光灯不断亮起。
“啊,现阶段只了解这些。门只有室内一侧有锁,如果有锁门的话,就很有可能是被害人深夜邀请犯人进来的。犯人从背后打击,一定是被害人的熟人。然后,你刚刚说你有想法。”
“嗯,实际上,我昨晚从零点前到深夜三点左右,一直在那边的起居室。”
“也就是说?”
香月打开手中的文库本,展示最初的页面。
“这是水镜庄的平面图。以防万一,在钟场先生来之前,我已经调查了其准确性。”
“原来如此,”钟场看着平面图,似乎理解了香月想说的事,“这座水镜庄被起居室划分成了东西两栋区域。就是说,不通过起居室的话就无法往来——”
没错。实际上,并不可能用栋这一说法来明确划分,不过方便起见,这样叫比较合适。起居室的东面通往香月等访客用的房间和黑越的寝室,西面通往黑越工作的房间、台球室、浴室、洗面台和厕所。准确来说,虽然东面也有洗面台和厕所,但是黑越说过这边因为管道铺设不善无法使用。所以,住在东栋的人想去厕所的话,就必须通过起居室去西栋——
“我后来注意到,昨晚从二十二点开始下雨,大概在零点前停止。外面满是泥泞,在上面走路很难不留下脚印。”
“啊,但是,外面没有任何可疑的脚印。”
“这样的话,这一定是内部人员实行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包括我在内的,留宿在这座别墅的五个人。只是,我和城冢小姐在起居室待到了深夜三点。能为彼此做不在场证明。”
虽然那之后翡翠很快就醒了,但是仔细思考的话,香月有可能在她睡着期间实行犯罪。但是,香月知道自己不是犯人,而且为了顺利推进事态发展,这一点还是省略好了。
“那位叫城冢翡翠的,自称灵媒的小姑娘吗,”为什么两人又一起发现了尸体呢,钟场皱眉,“那么,我不会问你和长相貌美的小姑娘两人大晚上干了什么……总之,你们看到犯人通过起居室了吗?”
“嗯,只是,很可惜,三人都通过了。”
对,情况太过巧合地没有进展。
如果犯人如翡翠灵视所见是别所幸介的话,那么深夜只有他通过的话就太好了。但是,实际上其他二人,有本道之和新谷由纪乃也有犯罪的可能性。
“那就详细讲讲三人通过的顺序和当时的情况吧。”
香月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况一边说明。
第一个通过起居室的人是编辑有本道之。为了不吵醒翡翠,香月将正在读的《黑书馆杀人事件》放在桌子上,去了洗手间。可能因为刚好是深夜零点,带摆时钟发出声响,香月记得当时感到吃惊。在洗面台洗手时,安装在面前橱柜上的镜子中,将倒映出离奇的东西……虽然不禁这样想象,但不过是虚惊一场。到最后,在起居室里的大镜中倒映出的女性,在香月眨眼的瞬间就消失了,可能是恐惧心理产生的错觉。从厕所回来后,翡翠刚好醒来。看着她因害羞而通红的脸,香月觉得很可爱,想说点什么来捉弄她,正在此时,有本出现在了起居室。深夜孤男寡女,其中一人面红耳赤惴惴不安,有可能被误解的。但是有本小声说了句“去趟厕所”便朝西栋走去了。回来的时候,大概是十五分钟后吧。他只行了个点头礼便回到东栋了。香月觉得时间有些长,可能是吃坏了肚子,也可能是有意
为之,两者都有可能。有本本来就对他人有些神经大条,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别所曾私底下发过牢骚,说有本作为编辑,平日里自负是自己让黑越的作品大火,在水镜庄的举止也像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去了十五分钟,就是说有杀人的可能性。”
对于香月的说明,钟场补充道。
没错,正是如此。香月并没有言及翡翠通过灵视知道他不是犯人的可能性。
“嘛,有可能是这样。只是,他从二十点开始,在起居室开心地聊天期间,也去了很多次厕所。也有可能真的吃坏肚子了。”
第二个人是别所幸介。好像是在一点左右。香月记得当时在和翡翠谈论是不是该睡觉了,还确认过时钟。出现在起居室的别所,看到二人还没睡后有些惊讶的样子。但是,马上就说着“我去厕所”前往了西栋。想想看,感觉他当时的样子有些可疑。那么缠翡翠的他,看都没有看一眼翡翠就离开房间了,可疑。
“要是聚会上一直缠着灵媒小姑娘的话,可能真的是去厕所?”
“啊,嘛,有这个可能。”
的确,一段时间没去厕所,酒醒后慌忙前往,可能这样的想也是自然的。不行。香月注意到,因为通过灵视知道了真正的犯人,自己的想法被限制了。因为他当时穿着西服衬衫和牛仔裤,可以认为其醉倒后就睡着了,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感受到便意后慌忙起来。
别所也是十五分钟左右回来了。香月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问了句“没事吧”,但是他点了点头,慌张地回到了东栋。
第三个人,新谷由纪乃通过起居室的时候,是一点四十五分左右。这是留有记录的。两人当时讨论是不是该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听到香月在镜中看到的东西后,翡翠说再等一会吧,他当时也做好了觉悟。香月刚好想起之前没有回信的工作邮件有了回信,于是拿出手机回信。当时的时间戳显示一点四十五分。没过几分钟,新谷由纪乃就出现了。由纪乃果然对二人感到惊讶。翡翠向她说明自己和香月在等怪异事件发生,由纪乃表情不安地说着“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啊”。她似乎和别所说的一样,对这座水镜庄感到毛骨悚然。本来由纪乃也穿的是睡服,一件薄薄的白色连衣裙,要是不说话站在那里的话也有可能被看作亡灵。如果当时在暗处碰到的话,香月也会被吓到吧。
香月二人问由纪乃有没有什么怪异的遭遇。询问在深更半夜的怪异经历,对于由纪乃来说可能不太友好。再三犹豫后,由纪乃回答道。每次在水镜庄住的时候,在睡觉时,会传来咚咚咚的奇怪的敲门声……当觉得走廊中成排的镜子中倒映着某人,并看向镜子时,里面没有任何人……她昨晚是这样说的。
“说太多就去不了厕所了。”
由纪乃嘟着嘴说后,前往西栋了。回来时,应该是之后十分钟左右吧。她看上去有些害怕,翡翠问她怎么了,由纪乃回答说感觉走廊的镜子中倒映着女性的脸。香月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被自己和翡翠询问后,其进入了易产生联想的状态,于是回答说“你可能看错了吧”。或许因为被这句话注入了勇气,由纪乃说“既然还醒着,我去泡茶吧”,香月和翡翠一起去帮忙了。虽然最开始是香月提出要去帮忙,但是翡翠也跟着过来了。可能是害怕一个人留在起居室。
“三人泡茶吗。期间有可能有人通过起居室吗?”
“啊,因为厨房能看到整个西栋走廊,有人经过的话我应该会注意到的。特别是我手上没事闲得无聊,就观察各处。”
因为由纪乃身上薄薄的连衣裙很性感,必须使劲移开视线。泡茶时的胸部和蹲下时细腰的曲线,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裸足,不宜久视。香月猛地移开视线,之后一直看着走廊,可以断言不可能有人从这里通过。
之后,香月二人和由纪乃聊了半个小时左右。由纪乃是在两点半左右离开的,香月和翡翠坚持到了三点,但是镜中的怪异还是没有出现。两人放弃后,香月送翡翠去了房间,接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很快就睡了。如果说黑越的死亡推测时间是零点至两点左右的话,那这个时候,怪奇推理作家已经被打死了。
“我整理一下作家先生的话,虽然三人中的某人就是犯罪嫌疑人,但是现在还无法查明是谁,是这样吗?”
“嗯。”
香月的视线看向地上的痕迹,凶器掉落的地点。
“凶器是推理小说奖的奖杯。和你的那个一样吗?”
“怎么会,”香月摇头,“这种不是我这样的新人能得到的。”
“鉴定科的人带回去仔细调查了,发现了整体擦拭奖杯的痕迹,但好像很难检测出指纹。虽然很有重量,但是女性也不是举不起来,所以就算犯人是新谷由纪乃也不奇怪。犯人似乎是从右侧,像这样,击打被害人的后头部。应该是被害者背对他的时候打的吧。受害者被打第一下后跪在地上,接着第二下到来。大量飞溅的血就是因为这个。从伤口可以看出犯人是用右手打的,三位嫌疑人的惯用手如何?”
“很遗憾,三人都是右利手。”
“这样一来,能成为线索的就是——”
钟场和香月的视线,被某一处吸引。
桌子的一个角落,用血描绘的奇怪的标记。
明显是犯人留下的痕迹。似乎是用被害人的血,以现场的抽纸代替笔描绘的。
“看上去像卍万字符啊。”
(万字符:卍,在印度是吉祥的人或物的象征,寓意吉祥或者可喜可贺。)
“《黑书馆杀人事件》中也出现了相似的标记。”
“这本书和这次的事件有关联吗? 比如有相似的杀害情况,或者使用了书中的某种诡计?”
“不,完全没有关系吧。这只是单纯的掩人耳目。”
“这样啊。所以你让我保护好洗面台吗。”
到底是一起解决了无数事件,钟场清楚香月的想法。
“嗯。这一定是犯人为了隐藏对其不利的痕迹而留下的迹象。恐怕因为身体踉跄,犯人的手突然碰到了桌子。虽然指纹可以像凶器那样擦掉,但沾满鲜血的手碰到桌子后,会留下手印——”
能看出凶器的奖杯上,有过度擦拭的痕迹。想必是在擦除指纹的时候手滑了吧,于是乎犯人的手上就沾了血。接着犯人固执地擦拭凶器,留下了擦拭血迹的痕迹。指纹可以擦去,但是手上的血不能轻易去除。之后,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手碰到了桌子,留下了手印。
当然,如果手只沾到了少量血的话,就不会留下完整的手印吧。可能是手指或者手掌的一部分,部分指纹对于犯人来说是致命性的证据。应该是用现场的抽纸擦去的指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手上沾了血的犯人,在痕迹上用血描绘了标记。
如果是这样的话,犯人应该会在洗面台洗手。昨晚,结束了犯罪的犯人不得不从香月二人面前经过,三人的手都没有沾血。
如此看来,洗面台处或许还留有其它证据。
万幸,香月已经告知了所有人早上发现黑越尸体的事以及任何人都不要使用洗面台。森畑早上来后,似乎也没有踏足过洗面台,现在应该几乎完全保护了下来。
“洗面台方面,鉴别科正在调查。已经采取过了嫌疑人的指纹,以防万一,打算之后给三人做鲁米诺测试。”
(鲁米诺测试:鲁米诺能在血液中的铁的催化下氧化分解,发蓝光。)
“鲁米诺测试或许没有太大意义。三人都帮忙烤了肉。”
听到香月的话后,钟场小声地咂舌。
鲁米诺测试能对血红蛋白和肌红蛋白产生反应。就算精肉里面也含有这些也一点也不奇怪,很有可能从帮忙烤肉的三人手中检测出来。而且,就算没有烤过肉,也可能用流鼻血之类的借口推脱,可以说基本没有举证能力。或许可以成为锁定嫌疑人的基准,但香月本来就通过翡翠的灵视,将犯人锁定在了一个人。
但是,应该怎样证明呢?
到底该如何让翡翠的灵视在科学搜查中派上用场呢?
依现状来看,没有任何证据指示别所就是犯人。
到底怎么做才能论证这一想法呢——
“嘛,不管怎样,三人中一定有一个是罪犯。或许洗面台那里残留有决定性的证据。”
确实如钟场所说。
香月觉得不用自己做些什么,这起事件就会简单又无趣地落下帷幕。
*
回到起居室,看到翡翠伫立在大镜面前。
似乎露着无所事事的表情,看着古老的镜面。
她今天穿着有光泽感的露肩衬衫。露出的白色肩膀无力地耷拉着。妆也有好好画,可能是在发现尸体之前就起床了。今天的妆容,比昨天更能酝酿出神秘的氛围,和这座古老的别墅非常搭。或许本来打算关于别墅的怪异,给黑越提供一些灵能方面的建议,如果他没有发生任何事的话。翡翠说虽然自己似乎没有祛灵的能力,但只要找到原因,也可以通过供奉等方式应对。妆容应该能增加说服力吧。
起居室里还有着制服的女性警官
站在墙边。鉴定科应该也进入过这个屋子了,似乎已经结束这里的工作了。以防外一,应该在调查除洗面台的厕所、浴室和台球室等房间。三名嫌疑人在其它房间接受案情问询。
“没事吧。”
香月对看着大镜的翡翠打招呼。
“嗯。”
灵媒少女点头,表情呆呆的。香月想起黑越的话并说:
“据说是维多利亚时代后期的东西哦,”是说大镜,“刚好是灵媒们活跃的时代。”
香月说完后,翡翠将视线从镜子上移开,低下眼。
“我的曾祖母似乎也曾在英国做灵媒。”
据说翡翠身上的血有四分之一是北欧系,甚至在闲聊中听说过她的祖母是英国人。
“那么……翡翠小姐的体质是遗传的吧。”
“我的那位曾祖母也是从父母那一代开始就是灵媒了,我想是遗传的。追根溯源的话,据说先祖正是在十二世纪初期作为灵媒活动,留有古老的照片。而且将曾祖母的血脉往前追溯几代的话,似乎能追溯到法国一个被诅咒的分支家族,叫做桑松。”
“法国的桑松,难道是……”
“夏尔-亨利·桑松非常有名。”
“他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死刑执行人。据说用断头台处刑了很多的人……”
“我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如何,”翡翠无力地微笑,“很有可能是曾祖母和她之前的灵媒为了给自己贴金而冒充的吧。但是,如果是真的的话……或许我的血,有不断散布死亡的命运。”
本来桑松家自古就是死刑执行人辈出的家系,桑松四世亨利·桑松被认为是人类史上砍下人头第二多的死刑执行人。与这个恐怖的轶闻给人的印象不同的是,也有传说说他是希望废除死刑的心善之人。
(被诅咒的家族:刽子手这个职业不受待见,长期只能住在市外,学校不收其子女,面包师单独给他们分面包,而且刽子手后代往往只能和刽子手结婚。但又是个公职,往往待遇丰厚,可以说是一个被诅咒的职业。)
(夏尔-亨利·桑松:桑松家四代目,享“巴黎先生”之誉名。处刑了将近3000人,路易十六就是他的刽子手团队处刑的。他是第一个使用吉约坦断头台的人,据说路易十六改良过吉约坦断头台。)
“黑越先生的死,并不是翡翠小姐的错。”
继结花之后,已经近距离目睹了两个人被杀害。
她对此很在意吧。
翡翠的睫毛无力地垂下,缓缓地摇头说:
“我的血招来了这么多的死亡。这就是我这特异能力的代价吧。我无法从这命运中逃避。大概,我会受到其报应吧。”
“报应?”
“我最后一定会被死神砍去头颅吧。我感觉这种预感在一点点变强。”
“这种事……”
香月说不出话,双眼下垂的翡翠,忽然抬头向上看他。接着,突然像是掩饰地笑着说:
“是错觉吧。因为我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香月想起她以前也说过自己最后的时刻。
说着这是错觉并一笑带过,没问题吗。
她所预感的自己的最后时刻,是怎样的情形呢。
但是从她无力微笑的样子来看,也能看出翡翠拒绝可能触及这个问题的情况。
“暂且先去我的房间吧。”
香月和翡翠一起进入了分配给香月的房间。示意她坐在床上后,香月坐在房间配备的椅子上。香月犹豫了一会,最后,问起事件的事:
“翡翠小姐说过在灵视中看到别所幸介就是犯人吧。这是哪种灵视。应该没有降灵过吧。”
翡翠点头,弯下身子,放在并拢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拳
“是,气味。”
“是你在之前的事件中给我讲过的,灵魂的气味吧。”
“是的。是昨晚的事,别所先生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我奇妙地感觉到的。从别所先生身上感觉到的气味,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像是心中有极强的罪恶感……同时,像是因恐惧而怕得发抖……就是这样的剧烈变化。用色彩来比喻的话,像是白色的突然变成了红色的,我当时感到困惑。只是,那个时候,我,那个,还没有完全醒酒。”翡翠不禁发出愧疚的声音,“不光如此,这座水镜庄还有奇怪的气味。”
“水镜庄的气味?”
“我感到这座水镜庄散发出了,某种不明的……怎么说好呢,很难用语言表述的,奇怪的气息。我本能地对其感到恐惧。这气息的主人是否心怀恶意,甚至是否存在意识,我完全不清楚……总感觉,有一种如果没有明显的举动的话,自己就会被其吞噬的恐怖……”
翡翠双手抱着自己白皙的肩膀,身体微微颤抖。
“你是说……这个和传说中以前的黑书馆事件,有什么联系吗?”
“我不知道。有和人们所说的灵异场所相近的感觉。如果能实际遭遇怪异事件的话,或许能知道什么……”翡翠一直垂首,平静地摇头。“整体来说,这份气味能让我的感觉狂乱。因为强烈的恶臭,变得很难辨别其它气味的感觉。昨晚也喝了酒,所以别所先生从厕所回来时,我,我还觉得是我的感觉变得不正常了。但是,在我的经历中,从来没有人的气味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
原来如此,根据现场情况来看,那是突发性的犯罪,而不是早有预谋。
就算是翡翠,之前也肯定没有机会感受这种气味,刚杀完人的人身上的气味。
“这样的话,今天早上事件被发现后,看到出现的别所先生时,你确信了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变得不正常吧?”
“是的。不会错的,我确信这是心怀罪恶和恐惧的杀人者身上的气味。但是,抱歉,我老是找借口……”
“借口?”
“因为,就该这样吧。要是那个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老师的话……不,原本连这座水镜庄的气味的事也该说的。”
“不,就算告诉我了,我们当时也做不了什么吧。和之前的事件不同,这次并没有泣女来预知杀人。也不是亡灵杀的。翡翠小姐没有任何的责任。”
“凭我的证言,能逮捕别所先生吗?”
“灵视没有举证能力。现阶段嫌疑犯只锁定在那三个人,还没有找到指定别所先生就是犯人的证据。”
“是这样吗……抱歉,没帮上忙。”
“别所先生志向成为一名推理作家,所以就算完美地消除了证据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要是能找到什么指示他是犯人的线索就好了……但这次和结花的情况不同,与死者共鸣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在翡翠小姐身上对吧?”
“是的。因为黑越先生和我年龄差很多,是和我完全不同类型的男性。根据经验来看,要想产生这种现象,需要一定程度的affinity——诶,用日语来说,亲和性……这样解释可以吗。应该需要和逝去的人有共通项,”翡翠低头说,“只是,有一个……我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线索。”
“发生了什么吗?”
“是的。我做了一个梦。”
“梦,吗。”
“那个,我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但是,这个梦非常清晰,感觉非常奇妙。”
“是怎样的梦?”
“一共是三个梦。是三个梦做成了一个梦,还是接连做了三个梦……因为是睡着时的事情,我没有信心断言。”
香月感觉自己混乱了。
看着他的表情,翡翠像是醒悟了一样,慌张地说:
“请先听我讲。第一个梦里,有本先生出现了。每个梦都有一个共同点,我,我好像不是我……我不知道梦中是否有自己这个存在……不是,很清楚,总之,不能动。脸也不能动,也不知道有没有身体,发不出声音。”
看着翡翠拼命地表达的表情,香月集中意识,想要慎重地理解她说的话。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接着,有本先生来到了我面前。紧接着,向我伸手。手快要碰到我的脸了,此时,我感到头晕,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之后呢?”
“第一个梦就这样结束了。第二个梦是别所先生。隐约感到头晕,然后,别所先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鼻子快要贴在一起了,他注视着我……我感到不好意思,但是别说背过脸去了,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接着别所先生摸了我的脸。但是,完全不是被肌肤触摸的触感……过了一会后他便离开了。第二个梦就这样结束了。”
“这样看来,第三个梦中出现了新谷小姐吗?”
“是的。新谷小姐过来了,她很快就将手伸向了我的脸。接着,又感到了头晕一样的感受,什么都看不见……正当我在想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又能看到新谷小姐了。她好像是摸了我的脸,但很快就将手收回并离开了。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吗。”
香月叹了一口气,将手指按在下巴上。
说实话,失望的心情要更强烈一点,但是不能显露在表情上。
翡翠讲述的都是些太过不得要领的内容。也可以说就单
纯是个梦,就算是灵视之类的东西,也完全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在结花的事件里通过灵魂的共鸣辨明了详情,但我不认为这个梦能成为解决事件的线索。
“你做这样的梦,是常有的事吗?”
“不是……是第一次经历,”翡翠感到抱歉地缩着肩膀,“只是,我总感觉,是不是依附在这座水镜庄的东西,在向我诉说什么……这或许是一种共鸣现象。就好像某个依附在这座馆内的意识,注入了我的脑内……”
或许心中感到着急吧,翡翠不甘心地咬着嘴唇。但是,依现状来看香月二人做不了什么。嫌疑人已经锁定于三个人了。发现物证的速度也有可能意外地快。香月也因睡眠不足而转不动脑子。或许该休息一下吧。
但是,到了下午,事态展现出急转直下的形势。
新谷由纪乃,被要求协助调查了。
*
“我们分析了押收的黑越的笔记本电脑。因为有密码,本以为会花些时间,但是黑越的儿子告诉了我们几个可能的文字列的格式,让我们成功解锁。然后我们查阅历史邮件,想找找有没有能成为犯罪动机的邮件。你也知道,我们的解析班很优秀,成功找出了被删除的邮件数据。那是,黑越和新谷之间的邮件。两人有过不伦的关系。”
(文字列:字符、文字、字母的组合。比如,一篇文章就是一个文字列。)
在所辖警察署的一个狭小房间内,香月在听钟场讲述事情经过。
香月坐在用旧的折叠椅上,钟场则一只手拿着搜查资料讲述,不打算坐。他说就五分钟,应该打算马上回去吧。
“而且,在详细地检查桌子的指纹的时候,发现了新谷由纪乃的指纹。”
“她平日多次进出水镜庄。在黑越先生工作的地方发现指纹,也不奇怪吧?”
“啊,但是,电脑的键盘和触摸板上也发现了指纹。虽然很难确定指纹产生的顺序和时间,但可疑的是,假定她不是最后使用电脑的人,那么她的指纹就应该消失,而黑越的指纹则该牢牢粘在上面。为了不让警察察觉到动机,她在杀了黑越之后操作电脑,删去了自己和黑越的邮件吧。”
“动机是什么呢?”
“是情感纠纷。或许是提出了分手,或者可能是新谷这边逼着黑越要结婚。黑越这边则不打算和太太离婚吧。黑越是畅销作家,也可以考虑为了遗产而接近他的可能性。”
“重要的当事人怎么说呢?”
听到香月的疑问后,钟场耸肩说道:
“她说自己确实删除了邮件。但是,她供述道自己去房间的时候,黑越已经死了。明显是在说谎。她说是因为被威胁才删除了邮件。据她所说,是她自己提出的分手,但是被拍了不能公开的照片,所以想要删除照片数据。以前没有机会,但是看着死掉的黑越,趁机删除了。”
“那么……你们打算逮捕她吗?”
“嗯。已经申请逮捕令了。动机和物证都很充分。拿着逮捕令去她家里的话,或许还能搜出其它东西。应该可以起诉吧。”
什么情况啊。
这是错误逮捕。
但是,香月无法提供能推翻现状的推理和证据。
就算翡翠的能力能洞悉真相,但灵媒的证言……
“犯人擦掉了凶器和房间的指纹。明明都这样做了,却没有擦掉笔记本电脑上的指纹,这很矛盾吧?”
“疏忽了吧。很抱歉作家先生,现实不同于推理小说。这种错误是可能发生的。而且,犯人还犯了将沾满血的手放在桌子上的错误。还有其它错误也不足为奇吧。”
“那么,洗面台方面呢?”
“啊,有强烈的鲁米诺反应。一定是新谷在那里将血冲洗掉了。”
“还有其它可疑的点吗?”
“说的是啊。橱柜上面的镜子的一部分,有擦除指纹的痕迹。只有那个地方极其干净,鉴定科的人感到怀疑。于是调查了那里,产生了微弱的鲁米诺反应,上面留有两个新谷由纪乃的指纹。两个同一根手指的指纹。可能因为沾血的手指碰到了镜子,擦掉了指纹后,又触碰了几次吧。”
“两个相同的指纹……就是说触碰了两次吗? 在特意擦掉了指纹之后?”
“这种错误也是有可能的。”
确实有可疑的地方,但这也能作为她动了手脚的证据。
“就算是这样,那为什么,必须要触碰橱柜上的镜子呢?”
“我不知道。我想追问,但她说接下来会保持沉默,直到律师来。”
“橱柜里面有什么吗?”
“啊,关于橱柜里面,鲁米诺测试没有反应。只有黑越的指纹,没有擦拭的痕迹。”
“这样的话,就没有任何理由触碰镜子。这不正常。”
“手不小心碰到了吧。只能这样想。”
“但是……”
香月咬住嘴唇。
为什么新谷两次触碰镜子呢? 有擦拭指纹的痕迹,就是说犯人也触碰了镜子。为什么,必须要特意触碰镜子呢?
视线下移,仔细思考。
但是,想不出好的主意。钟场是个聪明的刑警,本来就不会直接接受香月指出的矛盾。但是,却先入为主地认为新谷由纪乃是犯人,被困在她疏忽了的想法里越陷越深。
不……
或者说,恰恰相反。
根据翡翠的灵视,香月知道别所幸介就是犯人。
但是,如果不知道呢?
如果翡翠恰巧不在这起事件中的话……
如果她不在,就只有眼前这些证据。
自己也会怀疑新谷由纪乃吗?
因为知道别所幸介是犯人,视野变得狭窄了吗?
说起来,别所幸介真的是犯人吗?
翡翠的能力是货真价实的。
但是,她灵视的原理是感知灵魂的气味。
而不是用千里眼窥见别所幸介杀人的瞬间。
如果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而心怀罪恶感,使得灵魂的气味变化了呢?
能拍着胸脯说没有这个可能吗?
“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满意。”
“没……只是,总感觉不痛快。”
“那么,你有证据证明其他人是犯人吗?”
“没有……”
“要是不满意的话,就和往常一样准备好合理的案情分析吧。要是能做到的话,为了逮捕犯人,我会尽我所能。但是,要是做不到的话——,差不多到时间了。”
在钟场示意后,香月从椅子上起身。
*
就算着急,也想不出能让钟场信服的说法。
这是没办法的事,香月一边对自己这么说道,一边走在变得安静的警察署内。
向出口走去,一名坐在等候椅上的小姑娘引起了香月的注意。
是城冢翡翠。
如西洋的自动人偶一般美丽的少女,脸上笼罩着阴郁和焦躁。能看得出平时梳得仔细的柔软黑发现在无力地散开,变得凌乱。
她站起身,靠近香月。
“老师,怎么样?”
对于翡翠不安的提问,香月摇头。
然后,走向出口。穿过自动门,让肌肤沐浴在室外有些热的空气中。天已经变得昏暗了。顿时感觉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在走向停车场时,翡翠拼命地追上来,想要保持步调一致。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我们能做的事了。”
“这——”
走到车边。正准备解锁的时候,翡翠纤弱的身体绕到香月面前,像是要挡住他一样。
“老师,拜托了。新谷小姐不是犯人! 这样下去她会被逮捕的!”
香月沉默地看着拼命诉说的她。
“犯人是别所先生。明明知道,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无罪之人——”
“有证据吗?”
“证据……”
翡翠瞪大了双眼。
像是感到惊愕一般,温润的双唇张开寻找着话语。
“这……”
灵媒少女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让人有种将要顺势倒下去的错觉。想要寻找依靠而伸出的手,抓住了香月的胳膊。
“但是……老师,之前,解决了很多事件吧。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呢……”
“之前我所参与的事件……基本上都是钟场警部寻求我的协助。这次的事件,他并不打算依靠我。我只是个局外人,一个门外汉。”
“但是,仓持女士事件的时候——”
灵媒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身体弯曲,像是在忍受痛苦一般,最终,将头顶贴在香月的胸膛上。
“结花的事件,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我和她关系要好。那个时候我很愤怒。但是,这次——”
“对于老师来说,或许是这样的……”
翡翠说道。她的声音因悲伤而颤抖。
“但是,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
“为什么?”
“我和新谷小姐……一起烧烤过。”
“所以呢,”
翡翠抓
住香月的袖子,香月看向她的手指。
苍白的手,紧紧地握着。
她像是在因愤怒而颤抖,
又像是在因悲伤而哀叹。
“本来,我有可能和她成为朋友……当时的我茫然无措,她不忍心看我这样,就把肉烤好给我吃。和我一起喝酒,给我讲有意思的事,陪我一同欢笑。我们还交换了很多表情包。这样,不行吗?仅仅是这样,就不能愤怒吗,就不能为她感到不公吗——”
就不能,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吗——
香月叹气。
傍晚在大山深处的别墅举行的,无聊的聚会。
香月回想起了那一幕。
她和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话的意思不仅仅在于超自然层面。
对于自己来说无聊日常的一小段,对她来说,应该是倒映在眼中的,像宝石一样发光的东西吧。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指明别所先生就是犯人。”
“那就请老师去寻找。我相信老师可以。”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他杀的。”
感觉到抓住袖子的手,无力地落下。
“老师……也不相信我吗?”
翡翠从香月身上离开,向后退。
“老师,请告诉我。”
灵媒少女抬起了脸。
翡翠色的双瞳,因泪水湿润。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有这样的能力呢?明明能够知道真相,为什么我这样没用呢……”
那是,嘲笑自己的命运一般的,悲伤的笑容。
“为什么,我有这样的能力呢? 是为了被人惧怕吗? 还是说,是为了被人看作脑子有问题且满是妄想的女孩,被人可怜吗?”
香月看着闪光的泪珠打湿她的脸庞。
像是朝露点缀花草一般,低垂且细长的睫毛被打湿,弄花了为了扮演出神秘感的妆容。将这份花了的神秘感擦去的话,她就是一名无力的女性。或者说是少女也可以。她不过是一位少女,一位被疏远,被可怜,被禁止和他人扯上关系,就算希望帮助某人,也因做不到而无力颤抖的少女。
雪白的柔弱肩膀,仍在寂寥地颤抖。
香月没有选择紧紧抱住翡翠。
取而代之的,是折返的脚步。
“老师……?”
如果不抛下发呆的她的话,会抑制不住自身的欲望吧。
香月回到警察署内。鲁莽地朝里面走。
“钟场先生!”
香月大喊着。
一名警官说着“有什么事吗”并拦下了他。
“请帮我叫钟场先生! 我找钟场警部!”
钟场很快出现在了走廊。
“喂喂,怎么了,这么吵……”
香月盯着钟场说:
“暂时不要逮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犯人,是别所幸介。”
“你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有什么证据吗?”
钟场注视着香月。
香月正面接受了他锐利的眼神,说:
“我现在去找。”
“现在去……?”
“请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拜托了。”
没等钟场说话,香月转身离开。
“喂,只给你一个小时!”
有些生气的叫声,越过肩膀传来。
翡翠在出口等待。
香月带她离开了警察署。
走到停车场,上车。
等翡翠坐上副驾驶后,说:
“我现在要去常去那家的咖啡店。”
“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或许会有问题想要问翡翠小姐。期间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沉默不语,如果你不介意一起来的话,就帮大忙了。”
“好的!”
翡翠表情明朗地点头。
香月发动了引擎。
“老师,”
一边扭动身体确认后方,一边将车子开出。
“谢谢你。”
只听到坐在旁边的她的话语。
“请将我的能力和老师的能力合二为一,并引导出真相。我相信老师可以做到。”
将超自然和理论结合,提出真相——
自己选择了成为她的媒介的道路。
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
香月史郎沉溺在思索的海洋中。
令人心情舒畅的咖啡香气拨弄着鼻尖,能感觉到摄入的咖啡因让意识更加专注。坐在因工作常来的咖啡店内的卡座上。店里的客人只有自己和翡翠,耳边传来曲调平稳的背景音乐。翡翠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只是用认真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香月,尽量不说多余的话打断他的思绪。香月打开从车里取出的笔记本电脑,在记事本上打字整理要点。
必须在剩下的一个小时内,建立起指示别所幸介的罪行的推理。
香月思考着翡翠做的梦。
那不只是个梦。虽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就断定是这样吧。现阶段只有那个梦所展示的内容能成为构筑推理的线索了。只能相信一切和翡翠说的一样,是依附在水镜庄的某个东西让她做了这个梦。
香月将翡翠做的三个梦做大致整理。
①有本来到翡翠面前。有本向翡翠伸手。头晕的同时变得什么都看不到。
②感到头晕。别所出现在面前。别所向翡翠伸手。别所离开。
③新谷来到翡翠面前。新谷向翡翠伸手。头晕的同时变得什么都看不到。不久后,变得能够看见新谷,她离开了。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就当作相信这是有意义的,那这抽象的表现了什么呢?
第一个梦和第三个梦,人物虽然不同,但产生的现象有共通的部分。只有第二个别所的梦的现象不同,正因为他是犯人才导致这样的吗?
“翡翠小姐。”
香月抬头。翡翠睁大了双眼,像是有些惊讶。可能是因为妆花了吧,看上去像是可爱的少女化妆失败的面容,加深了她的可爱。
“在的,有什么想问的?”
“这三个梦,都是同一个场所吗? 你有觉得梦里的场景熟悉吗?”
“场景……”
翡翠皱起眉头。
用手指顶在粉色嘴唇的下面,注视着虚空思索着。
“是的……诶,确实,可能是在哪里见过的场所。是啊,我感觉很可能是水镜庄的某处。三个梦应该都是同一个场所。”
“翡翠小姐,在梦里不能动对吧。”
“是的。”
“而且,明明他们向你伸手,触碰了你的脸,你却没有被触碰的感觉……”
“是啊。怎么说呢,应该说是自己没有五感吗,是很奇妙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变成了物品……”
“变成物品……”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这就是实际发生的情景吧?
如果说那一晚在水镜庄内实际发生过的情景,出现在了翡翠的梦里的话?
这样的事,可能吗? 到底,在哪里进行怎样的行动,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呢。
必须用手牢牢地将这跟细线抓过来。香月突然抬头,发现翡翠不安地看着自己,眉毛下垂。香月对她报以微笑并说:
“或许你应该补个妆。”
“诶?”
翡翠睁大的眼睛眨巴眨巴。
接着在手包中摸索,从里面取出了像是用透明宝石装饰的粉饼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起来。
“抱、抱歉,我,稍微去补个妆——”
光亮,在这一瞬间照射了进来。
“等下,”
香月下意识地阻止了她。翡翠不可思议地看向这边。
那一晚,三人都各自通过了起居室。那么,本来只需要考虑通过起居室的原因,思维自然就能抵达那里。这样看来,通过将这些组合,不就能在理论层面指示别所就是犯人,并且证明新谷由纪乃是无罪的吗?
香月的头脑里,灵光一闪。
思维以惊人的速度在不断构筑。
没错。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何指纹残留在镜子上了……
别所是犯人,香月是知道的。但是,也必须讨论犯人是其他人的假设,必须论证所有的情况。
并且,要是能让钟场信服的话。
“香月老师?”
能做到吗?
这样范围只能缩小在两人内。
需要其它材料。
要是能否定有本就好了。
该如何否定?
必须寻找材料,香月将手放在键盘上,打算重新看一遍自己写的备忘录。或许是因为考虑了很久,笔记本自动锁上了。连解除锁定,都觉得麻烦……
“啊……”
香月起身。
接着,走了几步。
在店内四处走动了一会。
“原来如此……太简单了……”
拿出手机,打给钟场。
“钟场先生,有件事,想请您确认一下。黑越老师的笔记本,被设定为多久
后自动锁定呢?”
十分钟后,电话打了回来,是钟场的回复。
“一个小时。被设定为一个小时后上锁……喂,你,这个难道是……”
想必钟场也注意到了吧。
“是的。依此就能将犯人收缩于一个人。”
翡翠表情惊讶地看着站在卡座旁边通话的香月。
香月无言地向她点头。
灵视,只有一瞬间。
但是,构筑能证明灵视的推理,是多么的麻烦啊——
*
第二天,别所幸介被逮捕了。
据说当事人自己也招了,案情问询进行得十分顺利。
香月和翡翠的见面是在几天后。双方的日程都很满,一时没说上话。
“老师到底使用了怎样的魔法呢?”
因此,向感到不可思议的翡翠说明的机会,就被推延到了今天。在翡翠的家里和她见面了。据说千和崎会做自己的拿手好菜招待自己。比约好的时间稍早到达高塔公寓的高层后,看见翡翠房门里,走出来一对脸上挂着幸福表情的夫妻,看他们的样子,像是附在身上的东西消失了的样子。
她能使用自己的能力,让到访的人们变得幸福吧。
但是,相信她能力的人,只限于亲自到访这里的人。
在现代社会中,光有这个是不够的,还必须有理论的力量。
当时,香月没能向信赖的朋友钟场传达真相,感到急不可耐。恐怕,翡翠平日里品尝的滋味,远不是这个能比的吧。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无法传达给他人。不被信任,有时被单方面断定为胡说八道。被所有人否定的痛苦,会带来多大的孤独啊。
或许是因为接待了刚刚的客人,翡翠的妆容看上阴郁暗淡,香月指出后,翡翠感到害羞,说着“我去重新化”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香月说着“请不要在意”并将她拦住,开始仔细地说明这次的推理:
“这是为了说服钟场先生所用的理由……嘛,怎么说呢,会有点难理解。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请说出来,不必顾虑。”
翡翠不擅长看推理小说,所以需要仔细地说明吧。
“首先,我假定翡翠小姐做的梦,是那一晚实际发生的事情。因为翡翠小姐说过,场景都是同一个地方,或许发生在水镜庄内。”
“是说三个人真的都摸过我的脸吗? 在我睡着的时候……”
翡翠脸红着说,眉毛下垂,看上去很难堪。
“不,你说的不对,”香月笑了,“翡翠小姐在梦中动不了,连移动视线都做不到对吧? 这样的话,我认为翡翠小姐从始至终都是像看电影或者电视剧一样,以观众视角做了这个梦。如果是这样,视角就会被固定。我联想到梦是通过被布置好的摄像头之类的东西看到的景象。如此一来,就是朝着这个摄像头之类的东西的三人,有人伸手,有人把脸凑近。想到这里时,我看到想要确认自己妆容的翡翠小姐,脑中浮现了‘水镜庄’名字的由来。”
“啊,难道说是,镜——”
“没错。水镜庄内到处都挂有古老的镜子。而且,新谷小姐等人说过的灵异事件中,有女性倒映在镜中的情况。我也看见镜中有蓝色眼睛的女性。如果,将让翡翠小姐做梦的水镜庄的怪异和镜子关联起来的话,那么就能推测出,梦中的画面或许就是寄宿在镜中的某人所看到的东西。”
“确实……嗯,没错,是这样的。或许是这样的,我看到的是三个人看镜子的情景对吧!”
“三人通过起居室的时候,都说过要去厕所吧。有本先生那天频繁地去了厕所,别所先生沾了血的手必须清洗。新谷小姐,应该真的去黑越老师工作的房间找他谈话了吧,看到他的尸体后,在对邮件动手脚的时候,可以认为她不小心碰到了飞溅的血迹,以防万一去洗面台洗了手。这样的话,共通点就是三人都使用了洗面台。依此判断,我认为翡翠小姐的梦是在洗面台的镜子中看到的,是有本先生、别所先生和新谷小姐按顺序出现在洗面台前的情景。”
“诶……这样的话,就是说,三人都向镜子伸手了吗? 为什么?”
“是的。这就是,接下来要讲的推理的重点。为什么三人都向镜子伸手了呢?还有,为什么每次以镜子的视角来看,翡翠小姐都有头晕一样的感觉,变得什么都看不到了呢? 我回想了水镜庄洗面台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当时在想,深夜零点,带摆时钟响的时候,面前的镜子中出现幽灵该怎么办。没错,洗面台的镜子,是被装在橱柜上的。三人都开关了橱柜。所以,镜子会动,在翡翠小姐眼中,三人的脸一会消失,一会又出现——”
“但是,为什么要打开橱柜呢?”
“因为今天打算来给你说明,所以我将当时的笔记打印并带了过来。”
①有本来到翡翠面前。有本向翡翠伸手。头晕的同时变得什么都看不到。
②感到头晕。别所出现在面前。别所向翡翠伸手。别所离开。
③新谷来到翡翠面前。新谷向翡翠伸手。头晕的同时变得什么都看不到。不久后,变得能够看见新谷,她离开了。
“按照刚刚说的整理的话,能这样表示。”
①有本站在洗面台前。打开橱柜。镜子朝向侧面。
②别所站在洗面台前。关上橱柜。镜子中映出别所。
③新谷站在洗面台前。打开橱柜。镜子朝向侧面。一会后,关上橱柜。
“那么,有本先生和新谷小姐,都有打开橱柜避开镜子的必要。为什么呢。考虑两人的共通点,就能理解了。”
“原来如此……是害怕怪异事件吧。一想到镜中可能倒映出幽灵——”
“没错。如果实际有过这种经历的话,可以说心中会理所当然地感到恐惧吧。镜中倒映出恐怖的东西,看着自己……在洗手的时候,能激发这种想象的镜子就在眼前,对此感到害怕。但是,那面镜子是装在橱柜门上的,打开的话镜子就会朝向侧面,自己就看不到镜子。相反,别所先生需要确认镜子。黑越先生工作的房间成为了犯罪现场,那是别墅中唯一的,没有镜子的房间。而且,打死人的时候血液飞溅……要是自己的脸或衣服上沾有血迹的话,回到起居室时就会被我们看到并追问。别所先生需要用镜子来确认。但是,之前使用了洗面台的有本先生,打开橱柜后就放着不管了,所以别所要把它关上。翡翠小姐做的梦,是他们三人一连串的行动。”
翡翠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香月。
“这样就能解释那一晚在洗面台发生的事了。”
“但是,老师,”翡翠眉梢下垂,不安地说,“就算知道了梦的真实情况和洗面台发生的事,我也很难想到该怎样锁定犯人……”
(译:害,我也想不到。我和翡翠一样推理苦手。)
“这是可以做到的。”
翡翠震惊地眨巴双眼,满是天真和惊讶的表情,光是被她这样盯着,讲这么多都值了。
“从这里开始,必须将灵视得到的信息转换成理论。如果三人实际都按这个行动的话,会怎样呢?这些信息,能够在科学搜查中派上用场吗——嗯,是能够的。关键在指纹。”
“指纹,吗?”
“我想起了洗面台的镜子上有可疑的痕迹的事。当时说只有那个地方被擦去了指纹,在其之上两次留下了新谷小姐同一根手指的指纹。就是说,她两次用同一根手指触碰了同一个地方。按照刚刚的话来看,能这样推理。有本先生打开橱柜后,结束了犯罪的别所先生到来。他关上橱柜看向镜子,想要确认身上是否沾血。但是,不小心用沾血的手关了橱柜。就是说,碰到镜子的手指同时留下了指纹和血迹。只能认为是因为这个才特意擦拭了镜子那个地方。正因如此,才需要用从黑越老师工作的房间中拿出来的抽纸等擦去血迹和指纹。这样就能合理地解释,为什么镜子的那一部分有被擦拭的痕迹,而在其之上只有新谷小姐的指纹。”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呢,那之后,新谷小姐来到洗面台前时,因为害怕而不想让镜子出现在视野中,所以打开了橱柜,她就是在这时留下了指纹。”
“而且新谷小姐在离开时将橱柜关闭复原。就是说,总共碰了两次橱柜。因此两次留下了同一根手指的指纹。据此,关于谁是犯人才能合理地形成这种指纹状况,我向钟场说明了三种思考。”
“三种思考……”
“嗯,通过翡翠小姐的灵视,我俩知道谁开关了橱柜,但是不能向钟场先生解释说因为是在梦里看到的。所以,就仔细地将一个个论证过程讲给他听。请留意,作为前提,午夜零点时橱柜是关着的。这是我当时使用洗面台时,亲眼确认的。”
接着,香月按顺序向翡翠说明了三种思考。
“首先是,①假定新谷由纪乃是犯人的情况。她是犯人的话,那么之前使用过洗面台的有本先生或者别所先生就已经将橱柜打开了。她将打开的橱柜关上,这时为了通过镜子确认脸上是否沾有血迹。但是,事实上在擦拭的痕迹之上还留有两个她的指纹,所以要考虑,如果
她是犯人,为什么要特地用同一根手指再触碰两次那里。要怎样做,才能导致这种情况呢? 能想到她在擦去之后害怕幽灵,所以又打开橱柜,在离开时再关上的情况,但她只要在擦去指纹后立刻离开就好了,所以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擦去指纹前,应该已经留心冲洗掉手上的血了。就是说,她是犯人的话,两次留下指纹这一点是不合理的。对于这一点,虽然钟场先生承认不自然,但他判断为可能是新谷疏忽了。但是,反过来看的话,要得出比这个更合理的解的话,是有可能采用我的推理的。毕竟特意擦掉痕迹后,不止一次,竟两次疏忽并留下指纹,这太不自然了。”
翡翠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听香月说明。
千和崎过来,给了冰咖啡。刚好休息一下。
“翡翠酱可真是,脑子一片混乱的感觉呢。”
说这句话的是千和崎。她应该私下这么叫翡翠吧。翡翠嘟着脸盯千和崎,被盯的当事人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哼着歌去了厨房。
“没事的。请继续。我能听懂的。”
她认真地说。
香月一边品尝冰咖啡,一边继续说明:
“接下来是,②假定别所幸介是犯人的情况。根据刚才的推理,这种情况下就是有本先生打开了橱柜,而别所先生关上橱柜,并留下了指纹和血迹。他擦去痕迹后离开,接着新谷小姐到来,因为打开又关上橱柜,她两次将指纹留在了被擦拭的痕迹上。这是能解释实际情况的合理的案情分析。”
“凭这些不能确认定是他吗?”
“不是说不能,是还没有锁定于他。”
香月开始说第三种思考。
“最后是,③假定有本道之是犯人的情况。实际上,也有这种情况成为合理的案情的模式。那么,因为橱柜最开始是关着的,如果有本先生是犯人的话,为了确认镜子是没有必要触碰的。就是说,没有必要擦去血迹和指纹,那么产生痕迹是不合理的。但是,考虑到有本先生害怕幽灵的性格,也不能完全舍弃因为害怕幽灵而打开橱柜,之后再洗手的可能性。我不知道他犯下杀人罪行后会不会在意幽灵,但姑且有讨论的必要。来到洗面台前,对镜子感到在意,打开橱柜。在这时沾上血迹和指纹。首先要好好洗手,在离开前关上橱柜,确认脸上是否有血,并擦掉血迹和指纹,然后离开……这种情况下,接下来到来的别所先生就没有理由触碰橱柜,他之后的新谷小姐因害怕幽灵而开关橱柜,成为只留下她的指纹的案情。有本先生是犯人的情况也是合理的。当时推理陷入了窘境。”
“通过梦了解得很清楚的事情……为了让钟场先生信服,花了很多功夫陈列了很多理由呢,”翡翠终于理解了的样子,表情惊讶地说,“新谷女士是犯人这一说法不合理,但有本先生,别所先生的话则合理,到这一步我明白了。接下来,是如何排除有本先生犯罪这一说法的呢?”
“是密码锁。”
翡翠震惊地眨巴双眼。
“新谷小姐想要删除黑越先生电脑里对自己不利的数据。想要删除,就是指之前没能成功。那间房屋只有内部有锁,她多次到访水镜庄,迄今为止应该有很多次机会删除。可是却没能做到,是因为电脑设有密码吧。实际上确实设有密码。但是那一天,发现黑越老师尸体的她,成功删除了数据。为什么成功了呢?”
“因为没有设密码……啊,是因为没有锁定吧! 是在黑越老师死后,电脑自动上锁之前!”
“没错。调查发现,电脑被设定为一小时后自动启动屏保并上锁。就是说,黑越老师死后,距离她到达现场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她通过起居室的时间,是深夜一点四十五分左右。有本先生是犯人的话,那么犯罪时间最晚也在零点十分左右,都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了,电脑已经上锁了。新谷小姐是不可能删除数据的,这不合理。就是说,间接证据最合理且完整的,是别所先生犯罪这一说法。”
这是符合残留的指纹,符合新谷的证言,符合一切的案情分析。
钟场听后,将目标从新谷由纪乃转移到了别所幸介。
凭案情分析取得搜查令后,在别所幸介住的公寓展开了住宅搜查。
虽然新谷由纪乃被要求到署里协助调查,但意外地对案件有了帮助。别所似乎是大意了,警察从疑似他犯罪时穿的牛仔裤中检测出了血液和DNA。住宅附近的垃圾场还有没回收的垃圾,警方收走了里面带血的抽纸,血中检测出来的DNA和黑越笃的一致。他应该是将擦了血的抽纸装在了牛仔裤口袋内了吧,借此瞒过了香月二人。现场没有留下抽纸,可能是害怕自己的指纹和皮肤碎屑被提取出来。
“动机是什么呢?”
“《黑书馆杀人事件》……那一晚,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创意被黑越老师用在新作里了,顿时酒就醒了,到黑越老师那里想要问清楚……他供述道,被黑越老师说‘因为你这家伙没有才能’后,变得大为恼火。”
“是、这样吗……”
翡翠视线下移。
之后,沉默了一会,像是在仔细思考黑越对别所说的话,低声说:
“那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别所先生的灵魂反转了……”
翡翠说,他人的气味在短时间内发生那样的变化,自己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香月开始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每个人都有这个瞬间,仅仅因为一句话,自己的人生就发生反转的瞬间。香月也有这样的经历。闭上眼,记忆中就会鲜明地浮现出,说过这话的人的表情。仅仅因为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瞬间,一定是存在的。
“活着,能不杀人的人,只是因为这样的不幸还没有到来,或许每个人都会有那一刻,这一点人与人之间没有太大的差别。”香月深深叹气说道,“每个人,都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杀人。活着,可以不用经历此类事的,可能只是幸运吧。或许,我们只是因为这样的差别,才得以活着吧。”
“如果老师遭遇和别所先生同样的事情……会、杀人吗?”
看着翡翠不安地动摇的双眼,香月报以笑容以安抚:
“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杀人的。”
实际上,如果不站在相同的立场上的话,很难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吧。
那一晚,让别所幸介失控的,是怎样的情感呢?
说到这,就想起听钟场之前说的担忧的事。
那是,别所供述时不经意间吐露的话语。
“他说总感觉,耳边有奇妙的声音在低语。像是在恐惧,像是本能地感到害怕的……难以形容的某人,说着‘要杀的话就要趁现在’……说是在自己耳边有这样的低语,净是些胡言乱语。”
“嘛,都是想主张自己精神失常的谎言吧——”
钟场对此置之不理,笑着抛掉了这个想法。
‘但是’——香月开始思考。
这座水镜庄有某中东西吧。
香月前几天在水镜庄附近的图书馆内,调查了旧的乡土资料。网上的信息说,那里留有关于建立黑书馆的英国人的记述。据说黑书馆的主人,最后确实失踪了。但是,在那之前也有失踪者。那是一名失踪的英国少女。馆内留有老旧的黑白相片,香月看到后想起了让人微寒的记忆。虽然看不出眼睛的颜色,但是样子和香月在镜中看到的白种女性别无二致。香月看到的,只是错觉吗,还是说——
到底,是怎样的怪异,以怎样的目的,让翡翠做了那个梦呢?
是谁,目的为何,在别所幸介的耳边低语恶意呢……
黑越笃,什么都没感知到吗?
他的耳边没有任何低语吗?
比如说,这样的话,
去剽窃你徒弟的创意——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低语吗?
总感觉,看出了其中有嘲笑人类这一物种的意思,是自己想多了吗?
在那里诞生的黑书,是要牺牲某人,并召唤某物吧。
翡翠也无法分辨,潜伏于镜中之物。
香月感受到视线,回过头去。
那是挂在墙上的,老旧的古董镜子。
那里不应该有任何人的视线。
手机铃声响起。
好像不是香月的,是翡翠的。
“是由纪乃酱,”
翡翠有些骄傲地笑了,
“那之后,我们会偶尔互发信息哟。”
看着她害羞的表情,香月挥去脑中浮现的想法。
“能成为朋友吗?”
并不是一无所获。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吧。
对于香月的提问,灵媒少女点头,面带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