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个人了呢。
香月史郎将签了名的书递给站在面前的女性。
“那个,可以握个手吗?”
“嗯,当然可以。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自己伸出的手被握住后,女性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笑容,很快低下头。香月说完“非常感谢“后,她回到了在远处等待的朋友那里,两人抱着书发出尖叫声。站在旁边的编辑河北,将从下一位读者那里接过的书和写着名字的便条放到香月面前。香月坐着,在书上签了名。
“老师,可以和您握手吗?”
“嗯,当然——”
刚要签名,听到这话,香月抬起头。
站在面前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
衬衫领口的白色褶边看上去质地柔软,朱色的高腰裙凸显出纤细的腰部。长长的黑发从耳边开始描绘出轻柔的曲线,剪得整齐的刘海些微向内侧卷曲。
“翡翠小姐——”
是城冢翡翠。
她微笑着,伸出细小的手。
“吓我一跳,”香月终于回过神来,“要来的话,提前说一声就好了——”
香月握着对方伸出来的手说道。她轻轻歪着头笑道:
“因为我想让老师惊讶。如果老师吓了一跳,那我就成功了呢。”
说着,粉色的舌头露出一点。
“这是礼物。不好意思给您填行李了,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
香月收下了翡翠外观可爱的手提袋里装着的点心。
“非常感谢。啊,能等我一下吗?工作结束后有个庆祝会,方便的话来参加,如何?”
“哇,可以吗?”
“嗯,当然。编辑先生似乎对你感兴趣。”
旁边的河北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想着这人是谁,并无声地给香月打信号。之前给他讲过水镜庄事件,把翡翠介绍给他也没关系的吧。
“说起来,老师的女性粉丝真多呢。占一半吧。”
“嗯,啊,这个啊,因为我虽然是推理作家,但写的并不是本格推理。是所谓的广义的……嘛,女性也能轻松阅读并喜欢的作品。感谢你的支持。”
香月先弯下腰,将她的名字写在书上。看一眼队列,应该还有一个人就结束了。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像是一瞬间。
队列最后的是一名少女,穿着高中制服。虽说十几岁的读者并不少见,但还是第一次见女孩子穿水手服过来。系成领带状的翠绿色领巾非常可爱。今天是工作日,或许是放学后立刻赶来的。少女看上去有些紧张。递过来的名字是“藤间菜月”。
“今天是放学后过来的吗?”
一边签名一边询问后,少女点头。
她不说话,或许是紧张吧。香月觉得硬和对方对话不太合适,将写好了名字的签名书递给了少女。正要道谢,少女却猛地说道:
“那个,香月老师——”
接着,呈上一个可爱的信封,低下头。
可能是粉丝信吧,香月感到开心,但下一瞬间,传到耳边的却是意外的话语。
“香月老师,我有事想拜托您。能请您解决我们学校的杀人事件吗?”
*
“第一起案件的发生,是在年初,二月十五日。被害者叫武中遥香,刚满十六岁。在读高一,由于女儿没有从补习班回家,感到担心的父母求助于警察——第二天早上,带狗去公园散步的老人发现了尸体。”
常去的咖啡店最里面的卡座,不太容易被其它座位的人看到。或许是因为这个,钟场正和从文件袋中取出几张照片,毫不顾忌地陈列在桌子上。
第一张看上去是入学典礼时拍的,少女生前的模样。
接下来的照片,是死亡后凄惨的模样。
“绞杀,吗?”
少女纤细的脖颈上,有些微类似勒痕的变色。但是, 比这个更能让香月猜到少女死因的,是她那令人十分心痛的脸。
可爱的双眼因惊愕而睁大,失去焦点,嘴角歪曲,像是因痛苦而挣扎过。因淤血而变色的脸十分丑陋,就算是照片也让人下意识不敢直视。
“凶器还没找到。因为勒痕并不明显,我们认为是用毛巾或者某种柔软的布状物作案。没有发现衣着杂乱和性暴行的迹象。死亡推测时间是二月十五日十六点半到十八点半左右,我们认为是出学校后,在前往补习班的路上被杀害的。”
“脖子上有吉川线。有从指甲中检测出犯人的皮肤碎片或凶器的纤维吗?”
(吉川线:被勒死的被害者颈部出现的伤口,多半是与勒痕方向垂直的指甲刮出的伤口。)
钟场深深叹了一口气,拿出了另一张照片。
“指甲被仔仔细细地剪掉了。因此,无法检测出犯人的DNA。”
照片是对被害者手指的特写。可能是用了指甲刀之类的东西,剪得非常深。手法可以称作偏执。
“尸体在被发现时就是这个状态吗?”
香月指着一张照片问道。
这是以能照到少女全身的角度拍摄的。像是将公园的长椅作为床一样,水手服之上还披着大衣的少女的面朝上,被端正地摆在椅子上。
“啊,是该死的犯人干的吧。”
“犯罪现场呢?”
“很有可能是这里。椅子脚附近的地上有鞋子摩擦的痕迹,或许是反抗时留下的。但是,没有可以称作脚印的明显的痕迹。如果地面再软一点的话,或许就能采集到清晰的脚印。”
“原来如此……搜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搜查本部开始行动后,很快就按仇杀的线进行调查了。询问她在学校的朋友后,得知她和比自己大的男性交往过。为了推断出这个人,花了一些功夫。如今的年轻人,似乎不将对象的联系方式记在手机上。”
“啊,因为他们用社交软件之类的交往吧。”
“APP上也有锁,似乎苦战了一番,但总算是查到了二十一岁的今野悠真,他在补习班兼职做讲师。当事人虽然接受了谈话,但否定交往。我们调查过他的周围一段时间,想要找到证据以验证猜想,但发现他有不在场证明。”
“是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吗?”
“啊,监控有拍到。因此搜查回到了原点。在其交友关系中寻找,也完全找不到这样的人。虽然也在按照前科犯这条线查,但只是一昧浪费时间,搞得一头雾水……接着到了搜查本部不得不缩小规模的时期——”
“此时发生了第二起罪行吗?”
“第二起案件的发生,是在最初的案件的四个月后的六月十七日。被害者叫北野由里,十六岁,是和最初的被害者同一所高中的高二生。这也是担心放学没有回家的女儿的父母报的案。因为有最初的事件,警察立刻展开搜查,尸体在深夜一点左右被发现。案发现场是高中附近的建设遗址。本来是在建造商品楼的,但几年前发生了事故,就一直处于停工状态,放着不管了。”
钟场一边说,一边像刚才那样在桌子上陈列照片。
“手法改变了。”
“啊,但是,是同一个犯人。勒痕是一样的。凶器还没有查明,这个信息没有流到媒体那里。能留下相同痕迹的,只有这个让人火大的混蛋。”
照片中少女的尸体,衣着明显很乱。可能是下了雨吧,仰面躺在地上的身体被些微雨滴点缀。不看其凄惨的表情的话,可以说是美艳的身体。
水手服被卷起到快要能看见内衣的程度,露出小小的肚脐。裙摆也很乱,一只脚上缠绕着白色的内裤。被夺下的翠绿色领巾轻柔地舒展成对折的三角形,给予色彩阴暗的背景唯一的色彩。可能因为反抗时身体乱动,领巾上留有类似平底鞋的鞋印,这让香月联想到事件的悲惨程度。被卑鄙的犯人抓住,反抗着想要逃跑,却被强行拔掉衣服,压倒在地面。犯人将凶器缠绕在少女的脖子上——
“没有采集到DNA吗?”
“啊,很遗憾,唾液也好体液也好,没有检测出任何东西,可能被小雨洗掉了。剪掉指甲的手法也一样,连皮肤碎屑也没有。但奇怪的是……解剖的结果表明,没有性暴行。”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没有痕迹对吧? 把衣服脱了一半,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或许是性无能者。应该是对勒住少女的脖子产生快感的精神病吧。”
香月沉默着对比少女尸体的照片。
在第一起案件中抑制了欲望,但在第二起案件中却没能抑制住吗? 不,如果说抑制住了欲望,那到底是为什么,在第一起案件中杀人呢?
因为发生了第二起案件,搜查本部恢复了原有的规模,但怎么都查不出线索。虽说在东京,但是是在郊外的乡下,并没有那么多监控,也没有可疑男子的目击信息。本该是外人非常显眼的乡下,却没有人说看见过可疑人员和车辆。
“以防万一我确认一下,这些年震动关东的连续遗弃尸体事件的手法,和这个不同吗?”
“啊。那人使用小刀,而且杀人现场至今不明。被害者也有很大差别,分别是二十几岁的女
性和十几岁的少女。可能是其他人受到了那家伙罪行的影响,实施了这次犯罪吧。”
香月用手扶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会。
“总之,在得不到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案件被拖了三个月。我和搜查本部部长的管理官关系很好,之前他来询问过我的看法。这件事的关注度很高,我就在想是不是应该借助作家老师的智慧……”
(管理官:帮部长管理各科,肩负统筹规划和现场指导搜查的职责。)
说到这里,钟场一脸不可思议,问香月为什么会对这起案件感兴趣。
“啊,那个,是另一个话题了,受读者所托。”
藤间菜月递过信后,还没等香月回答就迅速离开了。香月还以为是恶作剧,当场打开信封后,才知道是几个月前在电视上很火的案件还没有解决。香月确实在帮助警察搜查。但是只限于钟场来找他协助搜查的情况。自己是个门外汉,而且日本的警察十分优秀。为了死去的朋友,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也想紧紧抓住,少女应该是怀着这样的执念而写下了这封信,一想到这香月就心痛,必须要谨慎地写下拒绝的信。但是,翡翠一起参加了宴会,香月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改变了想法。
(译:你就宠她吧。)
“我觉得应该帮助她。”
香月当时感到翡翠用一名灵媒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在那位少女身上感觉到了什么吗?”
“说来是呢……只是,感觉并不明显,是直觉。”
或许应该遵从她的直觉。香月也知道不能无视自己的工作所带来的影响。而且,翡翠的力量是货真价实的。
第二天,香月联系了钟场。
意外的是,关于这起案件,钟场也打算联系香月。
“管理官也知道你的事迹,应该可以想办法预先告知搜查本部。当然是以非官方的形式。如何? 总之先去现场看看?”
“也是呢。不过,请允许我带另一个人一起去——”
*
“那、那个……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以十分难以启齿的语气提出疑问的,是搜查本部的巡查部长虾名海斗。
年龄将近三十,搜查一科少见的娃娃脸,被叫做大学生也不会感到惊讶。他似乎是受搜查本部部长的命令,代钟场陪同香月二人。搜查员行动基本上都是两人一组,但香月的介入说到底是非官方形式,所以只有虾名刑警来带路。他知道香月的事迹,并没有感到不满,而且听说香月是因为看起来不像刑警而被任命的。现在他在第一案发现场的公园内给二人带路,详细地讲述着当时的状况,但是——
目光随着虾名的视线看过去后,香月点头。
“啊,这个啊,她正在以被害者的角度,再次确认当时的状况。通过再现,可以知道尸体是如何产生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解决了很多高难度案件的香月老师。搜查手法像在演电视剧一样。”
两人看向公园的长椅,城冢翡翠如同被丢弃的人偶一样躺在上面。可能是因为考虑到要和警察同行,所以今天穿的是驼色西装。或许她喜欢胸口有褶边的设计,衬衫给人的感觉和平时相差不大。紧身裙下伸出的修长的腿被丝袜包裹着,穿着同色系高跟鞋的脚,从长椅的一头伸出并摇晃着。描绘出曲线的黑色长发也从长椅上垂下,几乎快要触及地面。
她双眼一直闭着,像是在静静等待什么一样。
当然,香月给虾名解释的理由,都是胡扯的。香月对虾名说,翡翠是自己的助手,拥有优秀的推理能力。早些时候第一次和虾名见面的时候,有过这样的对话。
“虾名先生,您是要结婚了吗?”
“啊,嗯,是这样的,你怎么知道的呢,我明明都还没买戒指。”
“这是我的初步推理。”
翡翠哼哼哼地笑着,却没有说明推理过程。
后来私下问她,她说虾名身上有这种幸福的气息。总之,从那以后,虾名完全认同了香月和翡翠的实力。
翡翠说想试试和被害少女相同的姿势。
她应该有她的打算吧。倒不觉得她会突然就开始降灵,可能是在搜寻某些灵能的反应吧。据说如果死者和翡翠之间有一定程度的亲和性的话,有意识地产生灵魂共鸣就会很轻松。
翡翠睁开眼。
接着表情阴郁地注视天空,像是无计可施。
“如何?”
香月站在长椅旁边,低头看向翡翠。
“抱歉。”
看到这个表情,结果应该不太好。翡翠起身,香月抓住她的手,协助她站起来。
“基本上没感觉到任何东西。我觉得是因为过了太长时间。”
“毕竟有半年以上了。”
但是,翡翠躺在长椅上时,也弄清楚了一些事。这个公园被灌木丛围起来,所以很难从远处看到被害者躺在椅子上。而且装防灾用具的箱子挡住了道路上人的视线,就算犯人做了剪指甲等手脚,行人也完全看不出来吧。犯人明显熟悉这里的地形。
香月打开虾名递来的文件袋,视线落在搜查资料上。
“目前认定犯人是在这里勒死了被害人对吧。”
“嗯,恐怕是的,”虾名回答道,“目前看不出将尸体搬运到这里的痕迹。从尸斑等可以判断出尸体是死后立刻被放在了椅子上。”
“虽说这里是杀人现场,却没有强行带被害人来的迹象。”
“嗯,这里远离公园道路,而且也没有这种痕迹。”
“依此看来,犯人或许是装作和被害者聊天,和被害者一起坐在这里的,”香月用手扶着下巴继续思索着,“很难想象一个女高中生独自坐在这样的地方,两人应该有一段时间是一起行动的吧。恋人、朋友,两人是一起坐在长椅上也能自然相处的关系。一起坐下,之后,做了什么——”
说到这,翡翠对香月说:
“这样的话,老师,试着再现一下吧。”
翡翠双眼闪光,奋力举起轻轻握住的双拳。
“再现?”
“我是女高中生,老师是犯人。”
翡翠说着,坐在长椅上。歪头观察香月的反应。
“原来如此。”
香月合上手中的文件袋,坐在长椅上。
很快,翡翠缩短了两人间仅有的距离。
“案件是在冬季发生的对吧?”翡翠看玩笑似的说,“那么冷的天,一起坐在这样的地方,是很亲密的关系吧?”
“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可能性很大吧。”
肩与肩挨在了一起。能很近地感受到她的香味,但翡翠却不在意的样子,双眼闪光,像是在揣摩香月的想法。她的样子太过天真无邪了,自然会产生作弄她的心思。香月和翡翠对上视线并小声说:
“那我们是恋人啊。”
“诶?”
翡翠睁大双眼,张开嘴。
“姑且先用这个设定吧。”
“诶、啊、好的、也是呢、用、用这个设定……”
接着,不知不觉间脸红了起来,低下头去。
“咳、咳咳。”
虾名咳嗽。意识到看向自己的视线不妙后,香月苦笑了笑。决定继续演这个小短剧。
“那么,和被害少女亲近的犯人,像这样坐在长椅上,突然取出凶器——应该是,从正面将其勒死的对吧?”
“啊,嗯,”虾名看着手帐不停点头,“从勒痕的形状可以知道施加力量的方向。基本是从正面,像这样,缠绕上某种布状的东西并完成犯罪。当时是冬天,我们认为用的围巾。”
现在没有代替的东西。香月像演哑剧一样,手里拿着空气围巾转向翡翠。察觉到香月的意图后,翡翠睁大双眼。
“哇,我,会被老师勒死吧。”
“会的。”
“有点心跳加速呢。”
翡翠害羞地笑着,香月的手动了起来,想要将空气围巾缠绕在她的脖子上,但——
“老师,演技再逼真一点。”
手上的动作因为犹豫而磨磨蹭蹭的,可能因为这个,翡翠盯着自己。
“逼真的演技,吗?”
“这是在扮演杀人魔哟,您应该很擅长的。”
“诶?”
“因为您是推理小说作家。”
“啊,这个,嘛,虽然确实会进行这样的描写,”香月苦笑,视线落在自己犹豫的手上,“如果是坐在一起,就算是男性,他和被害者的身高差也会被缩短,就算要围围巾,也会有些磨蹭,因为从正面下手,所以被害者可能逃跑。”
“如果是让男生给自己围围巾的情况,女性可能会没有防备。那个……可能会像这样把眼睛也闭上。这样的话,能勒死吗?”
说着,翡翠闭上眼睛,微微抬头,像在等待一个吻。
雪白的脖颈像是平缓的丘陵。
衬衫胸口的部分由褶边装饰,无防备地展现在香月面前。
虾名的咳嗽声再次传来,香月看向他。
“这个,如同城冢小姐所说,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被害者的所持
物中没有围巾,所以这种案情分析是有可能的。但话说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法解释第二起罪行了。”
“没人会在六月围围巾,对吗?”
“是的。第二次的手法也一样,是从正面勒死的。”
姑且不说从后面出其不意的手法,从正面将凶器缠绕在脖子上,是多么可疑且夸张的动作啊。被害者会反抗或者逃跑吧。这样的话,离开长椅后,不会留下双手撑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痕迹吗?
香月打开文件袋,确认有没有其它有价值的信息。
“说起来……这是什么? 这个,留在地面上的线状痕迹。”
虽然附带有将照片缩小了的图片,但是太小了,很难辨别。
“啊,在那边。”
虾名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向一台褪色的滑梯。
滑梯位于离长椅仅有两米的地方。
“以前这里的游乐设施要多一些,现在似乎基本上被撤除了。这个因为不是很高就被留下来了。来看这里。”
虾名指着滑梯的末尾说道:
“从这里到长椅,有一条隐约的线,长度刚好在一米五左右。说实话,不知道是否和案件有关。这条线太浅了,肉眼很难注意到。这里的地面本来就难以清晰地留下脚印这种东西。以防万一,鉴定人员拍了照,我们认为很可能是小孩用树枝或其它东西画的线。”
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这条线了。
很遗憾,似乎没有其它值得注意的地方。
虾名开车带香月二人去了第二起犯罪的现场。
开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把车停在路边,前往被围栏围住的场地。这里现在还拉有警戒线,警戒线已经因下雨而变脏了。
有人在栅栏的一头放了一束花。
似乎是想清楚地告诉人们,一名少女在这里被夺去了生命的事实。
翡翠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香月也效仿她,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虾名扬起警戒线,向二人招手并说:
“据说这块地的所有人暂时不会使用这里,允许我们进行封锁,一直到案件有头绪。”
这里是遗留的建设预留地,周围一圈围有栅栏,可能是为了让重型器械和器材进入,入口非常大,应该很容易进入。门口马路的车流量并不大,步行者也基本是上放学的学生吧。这里和少有人来的第一起犯罪现场一样,可以作案且丝毫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内部土地虽然被整平过,但施工基本上被中止了。场地的一隅除了有一间小的装配房,就只有一些用于修建的钢筋堆在那里。如果这里没有栅栏围着,给人的感觉就会更像公园或者空地。
可能是因为知道这里是凶杀现场,莫名感受到一种空气凝固的感觉。让人感觉栅栏的阴影中有某人正在注视自己。
明明没有树木,却响起了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
不知为何,额头上出现汗水。
“尸体就倒在这附近。”
虾名走到装配房跟前,指着脚下的土地。虽然现场被封锁了,但这里却没留下任何显示少女倒下的痕迹。
“推测死亡时间为十六点到十九点左右。因为尸体淋过雨,推测时间范围扩大了一些。虽然这里很容易留下脚印,但因为小雨很难鉴定,我们只采集到了被害者的脚印。”
“当时的天气预报说过会下雨吗?”
“嗯。犯人可能期望雨水将证据洗刷掉。”
看向翡翠,她正站在尸体倒下的地方附近,闭上双眼。她应该在感受这里空间中奇怪的扭曲吧。
装配房的门被关上了。虽然有窗子,但基本上是没人住的空壳。
“房门没锁,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虽然这间小屋适合流浪汉居住,但里面全是灰尘,别说有人来过的痕迹了,连脚印都没有一个。”
小屋的侧面搭着一架梯子,或许原本是用于施工的。
“应该不是被犯人追逐后逃到了这里吧。”
这条路上还有其它建筑和住宅。没有必要特地逃到这里面。
“就是说,是和朋友或者恋人这样关系亲密的人一起进入这里的吧。”
“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幽会之类的吧……果然是恋人吧。装配房这东西,很耐人寻味。”
“果然,是为了做爱吗?”
刚说完,虾名就慌张地闭上了嘴。在意地往翡翠的方向瞥了一眼,或许是觉得在可爱的女性面前说这种话太草率了。
但是,翡翠抬起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虚空。
她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嘛,就算是这个目的,也不会经常来的。因为装配小屋里满是灰尘。”
“在搜查会议上也有人提出这种看法,但提出的疑问也很多。如果带被害者来这里是想杀死她,为什么不像这样,在小屋内做呢? 既然双方都知道会发生性行为,在小屋中绞杀,被看到的可能性不是更小吗?”
“可能是被害者临阵犹豫了。在想要回去的时候被袭击,并且犯人想要脱掉她的衣服。领巾掉落,被想要逃跑的被害者踩到。被害者乱动,犯人无可奈何地将凶器缠绕在她的脖子上……说到底,可能一开始的目的是做爱或者强奸,然而未能如偿所愿,所以杀害了她。因为提前准备了凶器,所以是打算事后杀人。是在第一次的案件中,觉醒了异常的性冲动吗?”
“啊——一边勒脖子一边的那种吗?”虾名皱眉,“意思是在最初的案件中体会到了缢首的快乐吧。接着,想要一边做,一边勒住对方的脖子……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犯人想要脱被害者的衣服了。”
因为少女的反抗出乎预料的激烈,犯人不得不立刻将其杀死。或许本来是打算在做的途中勒脖子的吧。
香月一边看资料,一边往堆积的钢筋那里走去。鉴定人员已经仔细地调查过这里了,香月倒不期望现在还能在这里发现什么,只是想不出还可以去哪。
“学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诶——?”
香月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翡翠表情苍白地伫立着。
她一脚踩空,重心不稳。
香月急忙跑过去。
抓住了摇摇欲坠的翡翠。
“翡翠小姐!”
她的嘴唇张开,像是迫切渴望空气一样。
翡翠嘴唇惨白,跪在地上。
翡翠抬起手指拨弄脖颈,看上去呼吸困难。接着,焦急地解开衬衫的纽扣。香月支撑着她,从他的位置能看到被白色胸罩包裹的胸部。
“哈……啊、啊……”
睁开的翡翠色双眸中,渗出眼泪。
“没、没事吧?”虾名慌张地跑了过来,“怎么了?”
翡翠静静地摇头。
一点一点地,恢复平稳的呼吸。
“没事、的……抱歉,我突然眼前发黑。”
虾名惊讶地看着翡翠。
“是疾病发作了,”泪水还在渗出,翡翠笑着说,“已经,没事了。”
“这、这样吗?”
此时,电话铃响了。
虾名从西服中取出手机并确认画面。
“抱歉,是其它事。”
他去入口那边接电话了。听上去像是另一起糟糕的案件。香月感到庆幸,并示意翡翠:
“能站起来吗? 去那边坐着吧。”
在堆积起来的钢筋的一角,刚好可以坐下。
翡翠点头,香月带着她到那里坐下。
“你看到什么了吧?”
香月问后,她像是呼吸困难一样,捂着脖子点头:
“这次的……很强烈。”
双眸被泪水浸湿,翡翠视线朝上看着香月:
“老师……犯人是女生。”
*
香月感到困惑。
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思考着翡翠说的话。
在香月的犯罪侧写中,犯人在短时间内和被害者建立亲密关系,可能是在同一所高中上学的男生,完全没有想象过是女生。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
“老师,你在听吗?”
听到翡翠担忧的声音后,香月点头。
“啊,嗯……但是,那个,比起这个,还是请你先把扣子扣上吧。如果,已经不难受了的话……”
“诶……”
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过了一会,再看向翡翠。
她低着头,满脸通红。
有褶边装饰胸口的衬衫已经扣上了。嘴唇的颜色也慢慢好起来了。
“抱、抱歉! 弄得、十分不体面……”
“啊,没有。”
不如说是被太有吸引力的景色,挑起了内心的冲动,但这话不能说出来。
翡翠没再继续说话,香月也是。
短暂又怪异的沉默到来。
“那个,”香月咳嗽一声后说:“刚刚那个,是共鸣吧。”
“是的。我觉得,大概是因为我和她相性很好。”
“和结花那次一样,你刚刚说了话
。还记得吗?”
“不记得,不过我记得看到和感受到的东西,我,说了什么吗?”
“嗯。你说‘学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翡翠视线朝下。
可能还留有违和感,翡翠用手捂住雪白的脖子,说:
“是这样吗,我感受到的,是近似于影像的东西。脖子被勒住的感触和……眼前的,女生。穿着水手服的女生。”
“能看清脸吗?”
“抱歉,画面并没有那么鲜明……但是,大概,和两个被害的女生,穿的是同一所高中的制服。”
“如果说在这里被杀的北野由里说了这样的话,那么对于高二的她来说,学姐……也就是,高三的女学生吗?”
翡翠点头。
“看到凶器了吗?”
“没有……不过我觉得地点应该是这里……”
此时,虾名回来了。
“城冢小姐,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翡翠起身,连忙点头。
“虾名先生,我以我的方式做了犯罪侧写,能记录一下吗?”
“啊,嗯,当然。”
他连忙取出手帐。
“犯人选择避人视线的犯罪地点,使用容易消灭证据的布状凶器,且避免留下指纹和鞋印等痕迹,可知其极有可能是高智商且做事有条理的连环杀人犯。能够接近女学生且不被怀疑,建立信赖的关系,可推断出是具备能吸引那个年纪的少女的魅力。不过,两个犯罪现场都在学校附近,这一点我很在意。虽然我推测是拥有驾照,能轻易吸引少女们关注的成年男性,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可以带少女去更远的地方,选择避人视线的地方以推迟罪行被发现的时间。尸体上并没有显示自我展示欲的信息,我认为犯人并不想让人发现尸体。就是说,犯人没有驾照。尽管如此,没有可疑人员的目击信息,被害者不抱有警戒心,两名被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是放学后到回家这段傍晚时段,考虑到这些点,犯人极有可能未成年。是同一所高中的男生——不,应该是女生。”
香月嘡嘡嘡说出犯罪侧写,虾名听后睁大眼睛。
“第二名被害者衣着凌乱,也就是说——”
“是杀人后的伪装。或者,可能萌生过那种性冲动,但如果犯人是女生的话,没有性行为的痕迹,以及采集不到体液,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搜查本部有考虑过犯人是十几岁的少女,并调查被害者的交友关系吗?”
“啊,这个……完全是盲点。”
滑稽且反向思维的推理。
没想到,竟然成了在事先知道犯人是女学生这一答案的前提下,为了推导出找个结果,而肆意妄为地拼凑出犯罪侧写。
这可不能被称为推理。
只是单纯的强行解释。
但是,既然翡翠的灵视没有举证能力,那么这对于现在的情况就是必要的。
(译:忽悠瘸了)
“香月老师,像这样的连环杀人犯,会带走某样东西作为纪念吧? 这次的犯人带走什么了呢?”
“啊,嗯,对的。有可能从现场带走某物,被害者的所有物之类的。如果能知道犯人带走了什么的话,或许就能找到她……”
“但是,犯人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吗……难办啊。”
“你是指什么?”
“在学校内调查交友关系是相当麻烦的,因为是一种封闭空间……学校那边当然会帮忙,但如果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女学生,校方会不高兴吧。调查的整个过程都必须采取犯人是校外的可疑人员的口吻。少女们的交友关系是关键,那么就必须解除少女们的戒备,看来收集信息会变得非常麻烦。”
确实,贵校的学生是犯人所以请协助我们,完全没有证据支撑这一做法。不知道学校那边是否会老实配合。少女们也可能对警察有所防备,将秘密深藏于心。
“那么,这种情况就尝试动用一下人脉吧。”
香月脑中浮现的,是递来另类粉丝信的少女的脸庞。
*
根据信中内容,藤间菜月是那所高中的高二学生,是摄影部成员。她和两名被害者之间有共同点。
第一名被害者,武中遥香和她同级,两人在摄影部认识且关系亲密。第二名被害者,北野由里也和她同级,虽然基本没有交流,但是是同班同学。菜月在信中详细描述了武中遥香。武中遥香可以称得上是她的闺蜜,虽然她确实喜欢上了补习班的讲师,但应该没有在交往,她不是那种会轻易跟可疑男性走的女生——
如果翡翠的灵视没错的话,犯人就是女学生。
被北野由里称做学姐,那么此人是高三学生。
但是,没有明确的理由就请求学校那边,要对全校的女学生做案情问询,这是不现实的。必须从两名牺牲者共同的交友关系中找出高三女学生。先以此为线索询问摄影部的学生们,这是个不错的方法。整个过程要以校外可疑人员犯罪的说法请求学校的协助,重新调查两人的交友关系。虾名很快就联系到了学校,确定在几天后前往访问。
“哇,这就是高中啊……”
抬头看着放学后的学校楼,翡翠不禁感叹道。
今天的穿搭也是衬衫配紧身裙的chic风。香月也久违地穿上了西服,特意打扮成警方相关人士的样子。香月和翡翠在等待前去来宾接待处的虾名,还没有进入学校楼。放学后,稀疏散乱的学生群出现在门口的鞋柜,一边用稀奇的眼光看着远处显眼的翡翠,一边走出正门踏上回家的道路。女生穿着水手服,男生则是立领,乍一看像是初中的氛围。
“听你说话,你觉得这里很稀奇吧。”
看着翡翠的侧颜,她的表情明亮,看向愉快地走在学校楼内和操场上的同学。她快速地看了香月一下,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抱歉,”她低头嘟囔着,“我……没有,上过高中。”
“啊,是这样啊,”香月小心措辞,“但是,初中的学校楼,和这里差不多吧?”
“啊,我是,十五岁来的日本,在那之前一直在纽约,所以只在日本的初中,呆了三个月左右。”
翡翠面色阴沉地回答道。
“这样的话,今天就稍微体会一下做高中生的感觉吧。”
“嗯……制服,很可爱呢。”
看着放学的少女们的眼神中,满是憧憬的颜色。
虾名带着一个人回来了,看上去是教职人员。
带虾名、香月和翡翠三人参观教室的,是担任摄影部顾问的石内教师。石内教师看上去四十五岁左右,他的眼神非常和善,想必非常受学生喜爱。虽然摄影部有部室,但是很小,无法容纳所有人,所以就在一间空教室让香月等人进行询问。教室里已经坐着十名学生了,有几个男生,女生看上去比男生多。学生里也有藤间菜月的身影,和香月对视后,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急忙点头行礼。
“如之前所说,关于上次的案件,刑警们有很多事想问大家。大家可能会感到难过,但也是为了死去的两个人,请大家协助。”
娃娃脸的虾名,可以说是最适合解除学生们戒备心的刑警吧。他谎称香月和翡翠是协助搜查者,向学生们介绍二人。翡翠自我介绍的时候,让人感到学生那天生的纠缠不休的性子。基本所有学生在看到翡翠的样子后,都惊讶地张着嘴,甚至有男生也这样。为了打破紧张的气氛,一名女生说:
“城冢小姐是警察吗?”
“啊,那个,准确来说不是的……”
“你是半混血吗?”
“啊,不是,但是祖母是英国人——”
“四分之一混血! 超可爱,就像模特一样。”
“诶,啊,是、是这样吗?”
“等会请让我给你拍照!”
菜月叫道。其她女生连忙说道:
“啊,不公平,我也要拍!”
氛围突然转变,教室内变得热闹起来,连香月也感到吃惊。女生们接连举手,说着“我也要拍我也要拍”,翡翠变得手足无措。
“那、那个……我知道了,如果你们、协助调查的话……”
很快,石内拍手压场。
“好了,大家安静。各位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各位刑警是为了解决案件来这里工作的哦。”
不过,氛围因此变得平和。
这样的氛围才有利于让学生们开口吧。
首先让每个人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让虾名来主导会话,香月逐个观察学生。这里有七名女生,三名男生。男生看上去多为内向型,女生多为活泼型。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寻找高三的女学生。领巾颜色似乎随入学年数变化。红色是高三,翠绿色是高二,藏青色是一年级的样子。就是说,只用注意寻找戴红色领巾的学生就行了。
但是——
“我是高三的莲见绫子,目前担任摄影部部长。”
摄影部里的高三学生,只有她一人。
即使她正坐在椅子上,也能看出她是名身形纤细高挑的美人。
相较于其他学生浮躁的表情,她的表情往好的方面说是像个大人,往坏的方面说是冰冷。头发短到能看到耳朵和脖子,可能因为肩部骨骼宽,身上蕴藏着宝冢歌剧男角色的氛围。只有她没有参与到刚刚的吵闹以及其他学生的对话中,只是淡淡地看着这边——看上去在观察香月一行人。
(宝冢歌剧团:日本大型舞台剧团,成员全部为未婚女性。其演出剧中的男性角色也由女性反串扮演,优雅俊朗。)
“我和武中同学没有太多的交流。比起我,我觉得她和其他同学关系更好。不过,她似乎喜欢我的作品,所以在部门活动的时候,偶尔会问我拍出好照片的诀窍。”
绫子冷静地回答了虾名的提问。
“我是和北野由里同学在同一个委员会的图书委员。我和她偶尔见面,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仅仅有过几次围绕书本聊得火热。”
和北野由里也有接点。
这样看来,由里借翡翠之口说的“学姐”是指她吗?
香月看着翡翠。她注意到香月的视线后,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两人事先说好,要是看出来了什么,就打信号中途离席。但是,可能翡翠没有感觉到杀人者的气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虾名问道,“说起来,二月十五日的十六点半到十八点半,六月十七日的十六点到十九点左右,大家记得自己在哪里吗? 啊,不是要不在场证明什么的,只是想知道两人遇害的时候,大家有没有目击到她或者可疑的男性。”
“这个,不记得了。傍晚基本上会立刻回家。我骑自行车上下学,虽然为了拍照会到处溜达,但回家晚了会被爸妈说。”
也询问了其他学生,果然,即使有关于同部的武中遥香的回答,也基本上没有人知道北野由里的事。
“你们知道还有谁和北野同学关系好吗?”
香月问后,所有人都满脸困惑。
“她是个不太爱社交的女生。或许可以说她老实,有点难搭上话,感觉朋友也不多,”菜月说,“在教室里也大多是在看书。要是她看推理小说的话,或许我们能聊得来。”
菜月视线下移,露出遗憾的表情。
她们是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的关系。
或许有想过成为朋友。
“啊,说起爱读书的人,藁科同学或许知道什么。”
石内教师说道。
“藁科同学?”
“藁科琴音。我是她的班主任,她是图书委员长。她看上去很喜欢读书,有可能她俩在委员会关系很好。她十分爱社交,一直都感叹怎么都找不到喜欢看书的同好。”
“她已经回家了吧?”
“不好说。她是游泳部部员,不过今天没有部门活动,可能在图书室。我把她叫过来吧?”
“啊,我们去找她,”香月说,“我也想看看图书室的氛围。”
向摄影部的孩子们道谢后,香月一行前往图书室。在虾名和石内说话的时候,香月和翡翠走在稍微靠后的位置,悄悄地交换信息。
“如何?”
翡翠摇头。
“抱歉,没有任何收获。要是能和每个人单独面谈就好了,感觉各种各样的东西混杂在了一起……只不过——”
“只不过?”
“那个他们叫作莲见学姐的女生,有点奇怪呢。该说她固执吗,还是有个性呢,我不好说,但她的气息很强,是符合老师的犯罪侧写的女生。”
“有罪恶感之类的吗?”
“完全没有,”翡翠摇头,“是和案件无关吗,还是说……”
“就算犯下了杀人罪行,心里也没有罪恶感的人吗?”
石内带大家来的图书室比想象中要大,能看到这里学生人数稀少。比起看书和找东西的人,打开笔记本在学习的学生更显眼。为了不打扰室内学生,让石内把藁科琴音叫到走廊来了。
藁科琴音很适合戴眼镜,有一种端庄贤淑之美。看上去不像是少女,已经像个大人了。香月由于自己的工作,总是会在虚构之上肆意地展开想象,觉得她是很适合做学校图书管理员或者古书店店员的女生。
当问到北野由里时,琴音眨着镜片后面大大的双眸回答:
“啊,是的,这个啊。我们经常聊小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很遗憾。”
虽然问了北野由里的交友关系和为人等方面的问题,但没能问出有价值的东西。她说只和北野聊过小说,两人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存。
“她有没有和谁在交往,你有头绪吗?”
香月问后,琴音微微歪头思考着。
“啊,不好说。但是,我觉得那孩子和男人交往,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 因为她很老实吗?”
“不,”琴音一边摆弄着领带状下垂的红色领巾一边说,“她,大概,喜欢同是图书委员的,莲见同学吧——”
听到这,香月和翡翠对视。
“喜欢的书也多为描绘女生之间情感的类型。莲见同学成熟又帅气,我觉得那孩子也很崇拜她。我觉得她虽然没有和对方打过招呼,但就像那种,回过神来就已经不知不觉看向对方的感觉……”
这或许是有力的线索。莲见绫子的话,也是有可能把北野由里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的吧。她的骨骼大,个子高。能够缠绕凶器,将少女绞杀。
“那个,抱歉。我差不多该回家了。要帮家里人做事。”
三人向少女道谢后,顺着走廊返回。
“石内老师。抱歉,能带我们看看摄影部的部室吗?”
“诶?”石内教师回头,表情不可思议地说,“没问题,不过为什么呢?”
“我在想部室里会不会留有武中遥香同学的作品。或许能从她的照片中掌握什么线索。”
“是说会不会拍到过可疑的人,对吧?”
“嗯,没错。”
部室没有那么大。除了中间有两张长桌,房间内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可能因为部员多为女生,部室装饰符合女生审美,有几张照片被钉在软木板上,像是部员作品。
室内有四名女生。藤间菜月和莲见绫子也在。
“啊,香月老师!”
藤间注意到香月后站起来,急忙点头行礼。
“感谢您答应了我的请求。”
“啊,”香月苦笑着回答,“现在还不清楚能做些什么,我会尽力解决的。”
一行人进入后,果然拥挤起来了。香月站在墙角环视四周。视线停留在了软木板上的一张照片上。
“这是合照吗?”
“嗯,”石内点头,“我记得,大概是去年秋天拍的吧。”
是在某个自然公园拍的吧。背景的树木上挂着显眼的秋日红叶,石内和摄影部的学生们站在一起。想必是摄影会的间隙。大家手中拿着的似乎都是自己的爱机。
“啊,武中同学很喜欢玩具相机呢。这是好光的相机,所以用的是胶片。真厉害啊,现在的孩子也用胶片啊。”
(好光:香港照相机品牌。)
“不,我们这里也只有两个人用呢,”石内乐了,说,“果然现在的孩子基本都没见过也没接触过胶片。就连部长莲见也完全不懂,舞中只能和我聊。”
“因为这是没有效率的做法,”莲见面容沉着地说,“不光费钱,而且也只能照三十张左右对吧? 我连碰都不想碰。”
“你看,就是这样。”石内回头看香月。
“香月先生了解摄影吗?”
“啊,我在大学时代加入过摄影社。”
“那个,玩具相机,是什么?”
站在旁边看画的翡翠问道。
“做得像玩具的相机,吧。虽然便宜,但因为有独特的焦外成像和畸变,拍出的照片很有感觉。形状也很可爱,似乎很受女生们的喜爱。”
“我也用的玩具相机哦,LOMO,”菜月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相机并说道,“虽然平时用父亲的单反,但看到遥香的后就想要了。机身小巧,带出去也方便。”
(LOMO:俄罗斯圣彼得堡的一家高级光学器材生产商。)
“哇,好可爱啊。”
看到菜月手中的相机后,翡翠欢呼道。
“要摸摸看吗?”
“可以吗!”
翡翠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浮现出小孩子般无邪的笑容,毕恭毕敬地接过相机。
“我记得白色是限定版吧,真少见啊。”
香月说后,菜月面露意外的神色。
“是吗? 我是在附近的摄影店买的。不过是折旧品。”
“藤间同学,”石内说,“刑警们想看一下武中同学的作品,你有吗?”
“这个,我记得,这里好像有遥香的相册……”
菜月在柜子中寻找,取出一本相册。
在菜月指导翡翠用相机的时候,香月坐在椅子上,认真看着相册。
作品多为单色的风景照。基本为看似学校周边小巷的景色,因为玩具相机不可思议的畸变感,黑白的景色让人感觉像是人死后的世界。也有在公园、天空
、教室中无邪地笑着的朋友们的照片。有时也有拍下菜月害羞笑容的人像照。有几张人像照是彩色的,其中也有板着个脸把相机抱在肚子前的莲见绫子。
但是,没看到有能揭示其它人物关系的照片。
很可惜,看来没有收获。香月合上相册,抬起头,看见了长桌一角面对面坐着的菜月和翡翠。翡翠举着相机在一旁观察着,菜月告诉翡翠调焦器的特点,将她的手指引导向快门。
相机镜头朝着香月,发出咔嚓声。
看来自己被拍下来了。
发现香月注意到后,菜月和翡翠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姐妹一样,四目相对,哧哧地笑了。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
“啊!”
嘎嗒一声,菜月从椅子上站起来。
“翡翠小姐,请让我给你拍照!”
“啊,我也要我也要! 刚刚约好的!”
其她女部员也从椅子上站起来,靠近翡翠。
“诶,这个……”
翡翠表情有些困惑,彷徨地看向香月,想要寻求帮助。
“不是说好让我拍照的吗?”
菜月嘟嘴笑。
确实,好像在自我介绍时迫于形势让步了。
“唔,这个,倒是答应过……”
“翡翠小姐,穿制服吧! 绝对好看!”
“哦哦,可以啊! 这个可以有!”
室内突然变得喧嚣吵闹起来。
这样一来,就无法拒绝十几岁少女们的热情了。
“我说,你们--”
就连石内教师的声音,也淹没在喧闹声中。
“来,站起来站起来!”
“请穿我的! 尺码应该合适!”
“诶,诶……”
菜月抓住翡翠的手臂。
“究极模特已捕获!”
“在哪里换衣服?”
“暗室可以用!”
少女们以台风般的势头带翡翠离开了教室。
剩下的部员,只有冷酷的莲见绫子。
就连绫子也满脸惊讶。
“有暗室吗?”
香月暂且收起惊讶的心情,像石内提出心中的疑问。
“啊,嗯。可以冲洗胶片。现在主要就只有藤间在用了……啊,比起这个,不好意思,孩子们擅自……”
“没有,不必介怀。当事人大概没有感到不快。”
*
“拜托看向这里! 要更可爱一点的感觉!”
“嘴唇抿起来的感觉! 来一个眨眼吧! 要像小恶魔一样!”
“翡翠前辈太可爱了! 啊啊,这个仰拍视角真让人顶不住! 好棒的腿!”
少女们叽叽喳喳,声音在教室内回响。
“这是女高中生吗,感觉像大叔……”
“确实,基本上是从大叔会说的台词。”
巡查部长虾名不禁说出感想,香月听后苦笑。
身穿水手服的城冢翡翠,活脱脱一名纯真可怜的少女。
原本的妆容带来的神秘面纱被彻底剥离。长着北欧混血的美丽五官,单纯的表情和动作却透露出年幼感。
“这,这个……看,看上去怎么样,我会不会很奇怪?”
穿着水手服的翡翠被带到香月跟前,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她一只手摆弄领口上垂下来的深绿色领巾,想要掩盖自己害羞的心情,样子可爱极了。
“没有,很适合你哦。”
“是,是这样吗……这个,和我在初中穿过的水手服,有一些不同,没有领巾扣。领巾系得奇怪吗?”
“我调整过了,很完美哟!”穿着衬衫的菜月,兴奋地脸红,举起拳头说,“来吧,麻溜开拍!”
刚开始即害羞又困惑的翡翠,最终还是被少女们的热情带动,慢慢地找回了笑脸。
翡翠现在被要求坐在教室里的桌子上摆出托腮的动作。应部员女生的要求,一会害羞地笑,一会努力地做出慵懒倦怠的表情,表情不断变换。
“吉原,改变相机的位置,来,朝这边。啊,再多一打点光。”
就连那个莲见绫子,也举着桥式相机认真地摸索着构图。
莲见的相机,是被称作调焦一体的桥式相机。机身与镜头盖连接,挂绳上配有花的挂坠,和本人的氛围产生的反差让人感到可爱。这似乎是她的爱机,在合照和武中遥香的照片中手拿相机的时候,那个挂坠也作为一个点,清晰地出现在照片中。
“那、那个,菜月酱,为什么从这么低的位置拍啊!”
“因为,大腿! 大腿!”
菜月像是趴在地上一样按响单反的快门。翡翠虽然面露困惑,但可能因为菜月的行为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哧哧地笑了。
似乎很开心。
就好像和同学在教室度过无聊的放学时光。
“不过,有活力就好。”
虾名一边在远处看着这幅光景,一边感叹道。
“我有点担心啊。但是,该说是充满活力吗,还是别的什么呢?”
这话是在为失去了同伴的少女们担忧吧。
“怎么说呢。感觉很久没有看到孩子们像这样吵闹了,”石内看着眼前耀眼的景象回答道,“这话可能让人感到薄情,但是能做高中生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年。她们心中的某处一定知道吧,这个时间不能延长哪怕一秒。或许她们在用她们的方式,拼命地夺回高中的日常。”
石内说完后,转身面向虾名和香月:
“请抓住犯人,拜托了。”
石内教师深深地低下头,背后是少女们喧闹的声音。
*
感觉差不多怀念起晚饭了,看看笔记本电脑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九点了。
香月史郎像往常一样,坐在常去的咖啡店的卡座上写原稿。
正午有聚餐,兼商量新的企划,下午接受了杂志的采访。日程少见地一个挨着一个,将案件搜查交给警察,两天里集中于需要处理的工作中。
搜查本部以香月的犯罪侧写作为参考改变了搜查方针。将犯人定为与被害者亲近的男学生或者是女学生,再次进行询问搜查和检查监控录像。检查在寻找“可疑男子”时忽视的画面,这一新的视角应该能带来收获。只能暂时寄希望于搜查本部的行动了。
喘了一口气,正当思考要点些吃的的时候。
铃铛响起,有客入店。
“太好了。您在这里呢,老师。”
是翡翠。
但是妆容不同于往常,今天像是荒凉的废墟,给人神秘阴郁的印象。
“难道说,刚下班打算回家吗?”
“嗯,客人找我咨询家里人做噩梦的事情,我刚刚去客人家里看了实际情况。原因十分明了,大概,已经妥善处理了。”
她一边在对面坐下一边说道。
“客人的家刚好在这附近,我想老师会不会在这里工作呢……但是,老师没有接我电话。”
“啊,抱歉,”香月挠头,“手机没电了,正在充。”
香月合上笔记本电脑,整理桌子上散乱的资料和笔记等物。
“啊,要是你还没吃完饭的话,一起吃怎么样?”
“嗯,可以吗,”翡翠突然露出明朗的微笑,“那,我想吃蛋包饭。之前看这家店的菜单的时候,就觉得看上去好好吃啊。”
“啊,不,我们去味道更好的店吧。”
好不容易和翡翠一起吃饭,就算享受更奢侈一点的晚餐也无可厚非吧。万幸的是,脑中浮现了几个候补店名。
“诶,但是,蛋包饭……”
翡翠垂头丧气地嘟囔道。
香月笑了,将脑内浮现的店名挥去。
相应的,拿起立在桌上的菜单递给她。
“那就改天带你去其它店。”
“抱、抱歉……”
可能是注意到自己说话小孩子气吧。翡翠脸红了,低下头去,想要用接过的菜单遮住表情。
“下周六怎么样?”
“诶,啊,好的……可以、的……”
虽然想看她的表情,但一间咖啡店居然都要铺张浪费做这么大的菜单,翡翠可爱的眼神现在是什么样的呢,完全看不到。
虽然顺利地确定了约会的事,但她会认为这是约会吗?我们还没有进行过像样的约会。虽然在夏天带她去过游乐园,但那次千和崎也一起去了。这次打算两个人去,但因为她品性天真,不可大意。嘛,这一点也是翡翠的魅力之一吧。
最后,翡翠点了蛋包饭,香月点了咖喱猪排饭。
“老师,说起来,昨晚菜月酱给我发信息了。”
上次的事情后,翡翠似乎和部内女生打成了一片。
香月想起开车送翡翠回去的时候,她高兴地说起在聊天软件上和大家加了好友的事。一只手拿着手机相互摇一摇,翡翠说着“还有这样的方法啊”,和菜月等人捧腹大笑,当时的场面令人印象深刻。
“她说想起来一件武中遥香同学的事。好像是,冲洗……是这么说的吗? 去年,去照相馆取CD光盘,错将武中同学
的那份也带回去了,好像把数据录入笔记本电脑了。其中有几张这样的照片,她说或许可以作为参考,就发给我了。”
说着,将手机交给香月。香月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手指滑动屏幕。画面上是和菜月的聊天记录。附带有几张彩色照片,都是风景照,可惜似乎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信息。
“她说其它照片容量大,想存在U盘里给我。”
“哦呀,这个是——”
好像有些翻过了。
一个带有“致敬!”字样的表情,附在一张照片上面。
傍晚的教室里,身穿水手服的翡翠。
可能是之前的低视角仰拍照。构图十分极限,交叠在一起的大腿很美,腿的白皙被清楚地拍下,大腿往上的深处若隐若现。
“哇,老师,不可以哟! 这张照片的臀部,”
翡翠慌忙地收回手机。
“呀,抱歉。不过拍得很美呢。”
翡翠将手机抱在胸前,鼓起脸。
“看来你们的关系在短时间内变得相当好了呢。”
“是的,”翡翠露出幸福的微笑,“群聊,是叫这个吧,大家也组了群聊,邀请我下次去参加摄影会。说会借我玩具相机,让我一起拍照。还给我介绍了对初读者也很友好的推理小说……”
虽然很害羞,可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
“菜月酱很擅长拍照哟。她发了些照片给我,好像拍的不是我。看上去拍的都是别人。”
“不,菜月酱技术虽好,但正因为有翡翠小姐的魅力才能拍出好看的照片。她完美地展现了翡翠小姐的美。”
“是、这样吗?”
翡翠低头,眼神向上望着香月。
“老师以后,再也不会拍照了吗?”
“啊,是的,虽说有好的相机,但已经积灰了啊……我以前去摄影社的时候,经常让结花当我的模特。社团里的男生都想拍她,嗯,好怀念啊……”
“这、这样啊。”
总感觉翡翠的表情复杂,像嚼了苦胆一样。香月后悔这个时候提起结花。每次这个名字从香月口中说出,翡翠就露出心痛的表情,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为没能拯救的生命感到悔恨的同时,体内存留的结花的感情会很快化为余烬,焚烧她的心灵吧。
翡翠说过,生命被无情掠夺的人寄宿在体内的话,自己会不停地做噩梦。
不能再让她使用那样的手段了。
“那个……要是可以的话,请、拍我……”
“诶?”
“我是说、照片,”翡翠的眼神向上闪动,不安地嘟哝道,“啊,抱歉,我有点、多管闲事了……”
接着,像是要把身体缩成一团,肩膀扭捏地内靠。
“啊,嗯,请务必让我拍摄。实际上我很羡慕菜月酱她们。技术真好啊。”
翡翠保持低头,微微颔首。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对话停止了。
过了一会,像是察觉到此时的氛围一样,菜被端了上来。
“哇,看上去松软可口呢。”
看着面前的蛋包饭,翡翠的表情明亮起来。
看来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
聊了一会有的没的。但是,翡翠似乎很想聊新交的女高中生朋友,香月从头到尾都在倾听。好不容易被邀请进了群聊,翡翠时刻注意着避免说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是指?”
“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事。比如说,吉原樱同学,”这是与菜月关系要好的高二部员,戴眼镜,情绪有些高涨,“我能清晰地看见,她身上带有强大的女生的灵魂。第一次看见时吓了一跳。我觉得不是恶灵,是守护灵之类的。她俩的脸有些像,说不定,是在幼年时期死去的姐妹。”
这样的事,翡翠会直接避而不谈。
要是不假思索就谈起这种话题的话,关系会渐渐疏远吧。最近,翡翠觉得自己对香月讲这种事情的频率增加了。这可能是她信任香月的证明,香月会相信自己,理解自己。
“还有,菜月酱也真是的,之前在白天给我发奇怪的视频。明明那个时候她应该在上课的,就好像不打紧一样——”
突然,手机显示来信。
不是香月的手机。
翡翠将视线落到自己的手机屏幕。
“诶,是虾名先生。”
翡翠感到不可思议,接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城冢。嗯……诶,老师吗? 嗯,我和他在一起。啊,那个,大概,可能是他手机没电了……诶——?”
翡翠睁大双眼。
虽然能隐约听到手机听筒传出虾名的声音,但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莫名感到忐忑不安。翡翠的表情刚刚还在不停变换,现在却像没了电的人偶停止了运转。
被剥夺了所有的感情,脸上只剩下虚无。
这是完全没见过,且完全不同于往常的表情。
就像是思考停止了一样,张开的嘴一动不动,然后些许颤抖。翡翠那映照出死者的双眸中泛着泪光,像是泉水涌出一般。
“好的……”
支撑手机的白色的手无力地放下。
“老师……”
翡翠看着香月。
眼睛里充满虚无。
“他们发现了……菜月酱的,尸体……”
*
“被害者是……藤间菜月小姐,十六岁……附近高中的高二学生。不久前,因女儿还没有回家而担心的父母联系了警察,恰好此时,回家途中经过这里的女性公司职员,发现了尸体并通知警察。”
巡查部长虾名淡淡地宣读着已判明的事实。
冷清的公园的角落。离第一位被害者的死亡现场也不过几公里。因为有较低的攀爬架,白天这里有很多小孩,但傍晚以后就没人走这里过了。据说发现尸体的女性职员是为了走近道才穿过公园。
照相机不断闪光并发出咔嚓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鉴定科的人像是趴在地上一样观察着周围的细节,不想放跑任何证据。验尸官鹫津哲晴警视于稍晚时刻到场,从头到脚地检查着倒下的少女的尸体。钟场警部也在,似乎是被叫来帮忙的,他在给穿着制服的警察们下指令。为了抓住这个恐怖的杀人魔,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抑制着激愤的情感,冷静地进行着工作。
香月史郎站在远处,看着藤间菜月于灯光照射下的尸体。
少女的肌肤无比的白,白得融不进漆黑的夜。
就好像失去了生机。
不久前还和翡翠一起欢笑的纯真笑容,再也不会出现了。
少女的双眸因惊愕和苦闷而圆睁。淤血的脸丑陋地扭曲,嘴巴大开想要伸出舌头,就像是想要从嘴里喊出哀怨的声音。这是要向谁倾诉呢?
是向自己低头请来解决这起事件的人吧?
“为什么、会这样……会这、样……”
站在旁边的翡翠发出嘶哑的声音,身体快要失去力气。
“骗人的吧……? 是骗人的对吧,老师……”
香月搂住翡翠,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翡翠要求说无论如何都想一起来,香月答应了她,或许这是个错误的判断。
“别看。”
尸体白色的脖子上,有疑似勒痕的暗色,还能看见少女反抗时指甲挠出的伤痕。和北野由里一样,水手服被半扒开,翠绿色的领巾轻柔地落在旁边的地上,很好看。白色的肌肤和肚脐露出,内裤也被脱下,不同于之前挂在一条腿上,这次挂在双膝上。
“是同样的手法,”鹫津起身说道。香月在以前的事件中和他见过。“得等解剖结束才能断定,不过推测死亡时间为十七点到二十点左右。凶器应该是一样的。被害人基本上从正面被勒死。大概凶手从中途开始骑在死者身上。虽然衣着凌乱,但现阶段看不出性暴行的迹象。肌肤完好且没有任何伤口,指甲也被剪掉了,可能无法检测出体液和汗液。”
悲痛的沉默包裹着卡嚓声响的现场。
香月抚摸翡翠因哭泣而抽动的背。
自己能做到的事,只有这一点了。
是哪里,又是如何出了错?
既然对方是心理异常的连环杀人犯,就应该预想到其会控制不住冲动而实行第三次罪行。搜查人员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没想到第三次杀人,会来得这么快……
“为什么……为什么,菜月酱……”
翡翠把额头抵在香月的胸口呻吟道。
少女举着相机微笑的脸庞在脑中浮现。
“相机……”
突然间,香月开始四处搜寻。
一个白色的小照相机掉落在尸体附近。
“虾名先生,那个相机,里面的胶卷呢?”
“诶?”一旁的虾名捡起相机,“啊,这个,里面大概没有胶卷吧? 你看,”
说着,虾名给香月看相机的内部。LOMO相机的机体上有一个小窗口,可以看清机内装有什么样的胶卷。可以看出里面是空的。
“有可能被犯人取走了,”香月说,“菜月平时走路经常带着这个玩具相机。她
拍下了和自己一起来这里的犯人,或许犯人在意识到后把相机里面的东西偷走了。”
“原来如此……或许能采集到指纹呢。”
虾名小心翼翼地将相机递给鉴定科的人。
“你回去吧。”
钟场看着香月,严肃地说道。
“但是,钟场先生。”
“你本来就不是应该呆在这里的人,不过之后需要你的帮助。如果这个灵媒少女真如你所说,有能力的话,那么为了抓住杀人魔,之后不管是降灵会还是什么的,我都给你们办。但是,现在你们先回去吧。送她回去吧。”
“我、知道了……”
钟场心里是怎么看翡翠的呢?
香月给他们介绍说,翡翠是能激发自己推理能力的优秀助手,所以她才被允许参加这次的案件。但是,钟场知道翡翠的事。虽然他可能不相信灵魂之类的存在,但自从香月与翡翠认识以来,不止水镜庄案件,两人连续解决了许多案件,或许钟场能隐约感受到。
香月决定听钟场的,送翡翠回公寓。
翡翠坐在副座上始终不说话。嘴巴张开眼神呆滞,身体无力地靠在座椅上。偶尔看她一眼,能看到车窗上映出她空虚的神情。沉默长时间持续,呼吸也变得困难。
出了停车场,在步行至公寓电梯的路上,翡翠紧闭双唇像是在忍受什么一样。香月感到她的身体不稳,连忙扶着她。
“我先,送你到房间吧。”
翡翠的手指抓住香月的衣袖。
“老师……”她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今天……小真、会晚点回来。在那之前,能稍微,陪陪我吗?”
“嗯。”
乘电梯上楼,进入翡翠的家。
香月被带到没有进入过的房间。是一个稍大的起居室。和之前进入的房间不一样,这里统一采用柔和的绿色家具。房间里有能看夜景的大窗,看上去很高级的沙发,以及放置在墙面柜里的大型电视。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翡翠双腿靠拢,两手紧握放在膝盖上,低头不语。
在她冷静下来之前,香月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什么样的话语能够安慰她呢?
香月强烈认为,菜月被杀,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
犯人无法抑制冲动,是因为香月等人进入学校调查吗?犯人察觉到了搜查的铁手摸索到了自己身边吗?香月认为自己能够理解这种想法。至今为止的作品中,香月也一直在细致地刻画犯罪心理。尽管这样,也完全没有预测到这次的犯罪——
“都怪我……”
过了一会,翡翠小声说道。
“不是的。”
“不,都怪我。明明能救她的,却什么也没做到。犯人是高三的女生,都了解到这个地步了,尽管这样……如果,我说的话更有信服力的话……!”
翡翠抬起头叫道。
香月有一种错觉,翡翠湿润的双眸中,眼泪散落闪闪发光。
确实,使用灵视,可以从某种程度找到犯人。
或许可以让学校和警察保持警戒并注意高三的女学生。这样的话,或许当时就能救菜月的命。但是,谁会相信没有任何根据的话呢?
为什么她必须独自承担责任呢?
“你为什么要像这样,背负人死的所有责任呢?”
城冢翡翠一直都这样。
对于之前所有的案件,她一直悔恨自己当时力不能及。
“我……”翡翠眉眼低垂,紧咬嘴唇。湿润的长睫毛微微颤抖,香月一言不语地注视。“老师您不懂。被世界上所有人、不断拒绝和否定的痛苦……”
翡翠抬起颤抖的手,紧紧抱住自己。
“每次都是这样。‘你错了’,‘你很奇怪’,‘你有病’,即便如此,却只有我知道事情真实的情况,拥有本应能够救助他人的力量……”
翡翠缓缓抬起头。
嘴唇自嘲地歪着,露出笨拙的笑容。每次眨眼,大滴的泪珠从翠色的瞳孔中掉落。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每次都、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想,能够帮上他人!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错!希望大家知道我没有撒谎!所以我必须要让这份能力派上用场!明明是这样想的,却在最重要的时候……对朋友,见死不救……”
香月看着少女因悔恨咬金颤抖的嘴唇,看她勉强想要挤出笑容,看她无奈地喘气,就这样静静看着。
接着,开始考量名为城冢翡翠的女性,想象她度过的童年阴影。没人相信自己说的话,时常被他人冷眼排挤,少女将使用这份力量帮助他人作为自己的使命。不这样想是撑不到今天的。这份力量是为什么而存在呢,少女想要一个理由,她相信这样做一定能融入这个世界。
“都怪我。我体内,被诅咒的血……没错……要是我……要是我,被杀掉就好了。如果我要因为这血受到报应的话,那我今天就应该死去!像我……像我这样,没有价值的人……”
夏天去游乐园时,翡翠告诉过香月。
无法回避的死亡,马上就要降临到自己身上——
这是被诅咒的血带来的绝对预感。
鉴于翡翠的能力,这份预感或许是正确的。
但是,即便如此——
香月紧紧抱住翡翠。
用手围住她的身体,包裹住她的体温。
手指陷入杂乱的黑发,轻轻抚摸。
“老、师……?”
呆滞的话语,让香月耳朵有点痒。
“你觉得自己没有价值,这样的想法是错的。你在战斗,一路战斗到现在,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到。”
“但、是……”
“我哪里都不去,我不会离开你。我将相信你到最后一刻,我要成为你的力量,我,永远在你身边。”
轻轻松开拥抱的手,注视翡翠的脸。
困惑的双眸,看着香月的眼睛。
“所以,现在就为她哭泣吧。”
翡翠的脸皱成了一颗酸枣。
“我想……和她成为更好的朋友……”
“嗯。”
“我想、和她一起、拍照。想、和她、多聊聊天。尽情地、聊更多、更多……”
接着,放声痛哭。
像小孩子一样靠着香月,落下大颗泪珠,嚎啕大哭。
此刻,为记忆中的藤间菜月哭泣吧。
“接着,从明天起战斗。”
翡翠指甲陷入香月的衣服,大声呻吟,香月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他决定地说道:
“因为,一定存在只有我们才能做到的事。”
*
包括香月在内的四人,聚集在隶属于搜查本部的警察局的一间小房间内。
钟场、虾名还有翡翠都在场。今天的翡翠神情比以往更严肃,坚定的意志从她的双眼透出。她淡然地聆听着虾名的报告。
“首先是藤间菜月的推测死亡时间,解剖的结果提供了更加详细的范围,十七点到十九点之间。死因和之前一样,凶器也一致。没有性暴行的痕迹,没有采集到嫌疑人的DNA。但是——采集到了指纹。”
对于犯人至今为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来说,这是意外的结果。
“是从被害人皮肤上采集到的,在尸体的上臂。恐怕是犯人想要抓住反抗的她并脱掉衣服时留下的。”
“指纹,是可以从皮肤上采集的吗?”
翡翠有些惊讶地说。
“嗯,情况好的话能留下些微,”虾名看着笔记本说,“这次也是奇迹般地留下来了。和被害人家人的指纹不一致。”
“但是,”钟场插话,“如果如作家先生的推理所说,犯人是面熟的女学生的话,就不能作为决定性证据。如果她说是和被害者在玩耍时留下的就没戏了。”
“嗯,”香月点头,“但要是能指引我们找到嫌疑人的话,就能监视她并找到证据吧。问题是,很难采集和她有关的人的指纹。”
犯人在未被反抗的情况下将被害人带到犯罪现场,一定是熟人作案。一同坐在长椅上的武中遥香,被带到人迹罕至的建设旧址的北野由里,都应该和犯人关系很好。处于能和三位少女建立联系的立场的人是——
“我在今早的会议中也提出了意见,”虾名说,“和三人都有交集的人,现在看来明显是莲见绫子。她通过图书委员的身份认识了北野由里,在部门活动中应该也和武中、藤间有接触。”
虽说如此,光是因为香月等人不认识就很有可能存在其她有接触的人。虽说搜查本部也正在寻找,但在学校这种封闭空间中找人是需要时间的吧。就算排查被害人的通话记录也没有找到和嫌疑人的对话。恐怕犯人为了不留下证据,在学校当面把被害人带了出去。
“现在采取优先考虑莲见的调查方针,但只知道她符合犯人像,并没有任何根据和证据能把她揪出来。媒体给的压力也很大,对象是未成年人,管理官很慎重。或许应该与莲见的父母见面,让她配合调查并到署里提供指纹。”
“关于这个,我有些疑问,”香月
说,“我最开始也怀疑过与犯人像一致的莲见绫子,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底气说她是犯人了。”
“为什么呢?”
“说的是呢……在那之前,可以先让我看一下菜月的电脑吗?”
“嗯,没问题。我还借来了其它能够调查出她的交友关系的东西。”
在取得其父母的许可后收押的被害人的个人物品已经摆在长桌上了。今天来首先就是要确认这个。
从塑封袋中取出电脑,启动。电脑没有设密码,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真是谢天谢地。香月寻找可能装有照片的文件夹。
很快就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被细心地命名为“Haruka”的文件夹。(Haruka,遥香)
这是武中遥香的照片文件,被菜月误录入自己的电脑。
“您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要是照片里有人就好了。”
如果莲见绫子不是犯人,那死者就应该和其她高三女生有接触。能证明这一点的线索,或许就在某处。香月仔细地确认着照片。旁边的翡翠也靠过来,用认真的眼神看着画面。
很可惜,拍的都是小巷和景色等等,基本没有人像。
但是——
“老师……这张照片,不是那个地方吗?”
翡翠说。
“嗯。”
照片拍摄的是那个建设旧址。武中遥香似乎对普通女生拍的照片不感兴趣,她喜欢拍小巷、墙和电线杆等照片,这里可能也是其中一种。彩色照片很好地留下了那间装配小屋的荒凉和暗淡质感。但问题在于——
“这里……没错,原来如此。”
“怎么了?”
钟场和虾名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
“啊,”虾名说,“这里……没有梯子呢。”
“嗯。我第一次看到这间装配小屋的时候,旁边倚着梯子。但是去年拍摄的照片里面,没有梯子。”
“意思是犯人放在这里的吗?”
“无法断定,但如果是的话,假设就成立。原来如此……那么,莲见绫子果然不是犯人……”
“怎么回事?香月先生为什么觉得莲见不是犯人呢?”
“我最初想到的理由,在菜月的玩具相机里。”
“玩具相机?那个被犯人取走了胶卷的相机……”
“嗯,就是那个玩具相机。如果是犯人将胶卷取出,那犯人就会打开相机后盖。但是,LOMO的后盖不是按按钮打开的,而是拉出回卷杆来打开的,如果是毫不了解的人来打开的话,势必艰难。而且,就算打开了,取出胶卷也要花一番功夫。如果在拍摄期间强行拔出的话,那么缠绕在卷轴上的胶卷就会被撕碎并留在机内……相机内部已经调查过了吧?”
“啊,嗯,胶卷被完整取出,没有被撕碎的胶片之类的。”
“这和莲见绫子不是犯人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她没有接触过胶片相机,石内教师之前说过。她用的是数码相机。如今的高中生基本都不知道胶卷的使用方法。”
“但是,也有可能是装作不知道吧?可能只是石内老师偶然间这么认为的,其实莲见是接触过的。还有可能她没接触过,但是知道。”
“嗯。菜月的事件以后,如果她这样说的话就不谈了,但她之前是没有理由撒谎的,不过还是有可能的。所以我想的是‘她或许不是犯人’。但是,发现另一个证据后,我内心就更加认定她不是犯人了。”
“另一个证据?”钟场严肃地皱眉询问。
“是这个梯子。假设梯子是犯人放在这里的,那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的疑问。嘛,因为是梯子,所以自然是用来向上爬的。犯人当时上了装配房的屋顶。”
“装配房的屋顶? 上去做什么?”
“请回想一下。其它两起案件中也有高处。公园的滑梯,还有攀登架。”
“犯人也上了那里?”
“上去干什么?”
两名刑警惊讶地说。
在香月回答之前,一直沉默的翡翠小声说:
“难道说……是为了、摄影吗?”
“摄影? 难道说,拍尸体的照片吗?”
“嗯。我认为可能性很高。犯人可能是让尸体躺在长椅上,脱掉衣服并完成心中的构图,最后拍下了被害人死后的样子。在摸索构图的时候也在近距离照过吧。但是,要拍全身的话爬到高处是最好的。正因如此才让被害人移动梯子,自己爬到了屋顶上。拍下的照片才是连环杀人犯带走的纪念品。”
“但是,老师……”翡翠惊讶地问道,“为什么这是证明莲见小姐不是犯人的另一个证据呢?”
“请想一下。最初的杀人现场,还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痕迹。从滑梯到长椅,一条隐约又细长的线。”
“那个是小孩画的无关紧要的痕迹吧?”
对于钟场的疑问,香月摇头。
“我应该更早注意到的。我也经历过很多次。那是lens cap从滑梯上掉落时留下的痕迹。”
“lens cap——。是桥式相机镜头的,盖子对吧?”
“是的。痕迹是镜头盖掉落后,在地上滚动留下的。犯人在滑梯上想要拍摄尸体,取下长焦镜头的盖子,手一滑,盖子掉了下去。掉落的盖子滚动,在地上画出线条。这不是明显能找到犯人的证据,而且犯人也担心抹除线条可能留下脚印,就没有动这个痕迹。事实上,至今为止都没人注意到。”
“这能成为排除莲见绫子的理由吗?”
“能。莲见绫子的爱机的机型属于桥式相机。听好了,我想说的是,犯人在滑梯上掉落的镜头盖,极有可能是在滑梯上取下的。犯人在地面上应该也拍了尸体。那个时候当然也会取下镜头盖并放进口袋收好。好,接下来爬上能在高处拍摄的滑梯。此时镜头盖是被收起来的。要从滑梯上掉下来,必须在这里有一个将镜头盖装上又取下来的动作。镜头盖已经被拿下来了,在滑梯上盖了又取的理由,是什么呢?”
“换镜头,吗——”
钟场似乎理解了,轻声说道。
“是的。为了在滑梯上拍摄,将定焦镜头或者标准镜头换成了长焦镜头。这个时候就必须将镜头盖装上取下。因此犯人掉落了镜头。但是,听好了,桥式相机,是镜头机身一体型,无法换镜头——”
“即便如此……”虾名慎重地说道,“就算不换镜头,也不能排除偶然间掉落的可能不是吗?上滑梯的时候身子向前弯曲,镜头盖从口袋里掉出来之类的。”
“是的。我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了,但是回想的话,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我看过之前莲见绫子拍翡翠小姐时用的桥式相机,她的相机,机体和镜头盖之间有吊绳连接。镜头盖掉落的概率本来就为零。”
“在最初的案件之后,为了不再掉落而装上吊绳的可能性呢?”
“在去年的集体照中,也能看到她的相机。尽管时间不算长,但她从去年开始就一直装着吊绳以防止镜头盖掉落。其他部员给莲见绫子拍的人像照,每张照片中她都拿着那部相机。她拥有其它相机的概率很低,而且对于高中生来说性能足够,所以并不会在犯罪时特意换相机。”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了。但不能百分百排除她。”
“嗯。”
香月也只是感觉她极有可能不是犯人,并不能完全将她从嫌疑人中排除。或许她碰巧知道打开后盖的方法,碰巧顺利地取出了胶卷,然后,碰巧在作案时,决定带一部完全不同的相机。但是,会有这么多偶然同时出现吗?
确实,这样残暴的犯人应该立即逮捕,但是不能在缺乏证据的时候进行案情问询或者逮捕,从而损害一位少女的名誉。
“光是讲道理可不会产生其她嫌疑人,只会导致调查倒退。”
“是的。要是能找到其她与三名被害人都有交集的人就好了……”
香月抚摸下巴,接着缓缓从自己的包里取出Moleskine的笔记本。这种时候就是要手绘作图。画出三人的简易关系图,试图寻找共同点。
第一位被害人,武中遥香,摄影部。美化委员。上补习班。
第二位被害人,北野由里,藤间菜月的同班同学,图书委员,归家部。
第三位被害人,藤间菜月,摄影部,校广播员。
“从两个人的共通项出发,找到和第三个人的交集就好了。”
“这样看的话,北野同学和其她人不同呢,”翡翠说,“其她两人都是摄影部的。”
“嗯。如果莲见绫子是犯人的话,刚好能和三人建立联系。应该还有其它没有找到的关联性……”
“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之类的,上过同一所初中之类的,有这种关联性吗?”
“她们去年都是不同班级的,”对于钟场的疑问,虾名翻看着笔记本回答,“三人都是从附近的初中毕业的,但初中也都是完全不同的初中。而且,三人生前都没有在做兼职。”
教室中没有,委员会中没有,曾经读过的初
中也没有。
果然,三人中的两人的共通点是部门活动。
这里面应该有看漏的吧?
“那个,”
翡翠小声说道,
“照相馆,的关联性……如何呢?”
“照相馆?”
“是的,那个……老师您说,从三人中的两人的共通关系开始寻找……如果去掉摄影部的关系,我觉得三人中两人共通的地点,应该是照相馆吧……”
“照相馆……原来如此……”
香月低声说。自己的想法被困于学校内,并没有考虑到这种地方。
是说菜月错把存有遥香的照片的光盘带回去的事情。两人之前都冲洗过彩色照片。学校的暗室只能冲洗出黑白照片,冲洗彩色照片必须要依靠照相馆。两人去的应该都是同一家照相馆。没错,菜月说过在学校附近的照相馆买过LOMO。要是接下来能在那里找到和北野由里的交集的话——
钟场点头后,虾名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查东西。
“嗯,是高中附近的照相馆对吧。我搜一下。”
一会后,虾名低声说道:
“香月先生……可能说对了。”
三人看向虾名递过来的手机。
画面上显示着照相馆的信息,大大的店铺名登在上面。
上面写着“藁科照相馆”——
藁科这个姓氏,很少见——
香月想起了藁科琴音的领巾颜色。
她是高三学生。
“翡翠小姐,干得漂亮。”
这已经不能当作偶然而忽视了。
“关联性就此确立。”
*
香月、翡翠和虾名一同拜访了藁科琴音家。
藁科一家住在藁科照相馆的二楼。或许因为经营困难,母亲出去打零工了,父亲坐在楼下的店里走不开。虽然父亲感到诧异,但三人还是以搜集可疑男子的目击信息为由,取得了和琴音见面的许可。
狭窄的起居室内,香月和翡翠两人在四人餐桌前坐下。虾名决定站着。身着制服的琴音一脸不可思议地坐在对面,端正礼貌地为三人递上麦茶。
“那么,你和武中同学和藤间同学关系很好吧。”
听到香月的提问,琴音皱眉,陷入短暂的沉思。
“怎么说呢。她们经常来店里,虽然在学校里也说过话,但我们的关系还停留在交换联系方式之前。不过她们经常问我使用胶片相机的诀窍。”
“你喜欢相机吗?”
“嗯。因为家里是开照相馆的,耳濡目染。现在我想专心于部门活动,并没有那么专门地搞摄影。”(琴音是图书委员长。)
“我大学时也是摄影社团的,”香月以聊天的语气说,“这样说来,你有单反吗?”
“嗯,嘛,不过是父亲给我的。”
“哇,羡慕。我是在大三的时候才摸到单反,当时打工好不容易攒够钱。”
“说起来,前天的十七点到十九点,您在哪里呢?”虾名说,“我们认为藤间菜月同学于此期间死亡。您有看到过她或者可疑人物吗?”
“没有,我放学后直接回家了,当时在家里。”
“那个时候,您的父母在哪?”
“不在家。当时是我一个人……总感觉是在询问我的不在场证明。”
琴音有些诧异,眯眼仰视虾名。
“啊,就走个流程,我们在找有关者确认。”
虾名笑着,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
“今天就到这里结束了,如果您想起来什么的话,请联系我们。”
虾名取出名片递给琴音。
琴音站起接过名片。
“呀,”翡翠小声叫道,“啊,抱歉,我可真是的!”
装有麦茶的杯子倒在桌子上,液体洒了出来。不止于此,还打湿了她的紧身裙。
“哇啊啊啊”
“那个,没事吧?”
琴音问。
“能借个东西擦擦吗?”
香月说后,琴音立刻前往了旁边的厨房,取出毛巾,连忙递给翡翠。在此期间,香月偷偷换掉被放在桌上的名片。
“啊呜,抱、抱歉。我真是个,冒失鬼……”
翡翠接过毛巾,擦拭裙摆和被打湿的大腿。
“虽然想帮你,但是这个地方我无从下手。”
香月开玩笑说道。
“哎呀,老师您真是的。”
看上去连丝袜也湿了,翡翠眉眼低垂,脸红红的。
这是事先准备的战术之一。
话虽如此,本来打算只洒到桌子上的,并没有打算波及裙子。
“那个,能借一下洗手间吗?”
翡翠起身说。
“啊,嗯,在那里。”
“抱歉。”
翡翠充满歉意地说着,打算去洗手间。
“哇,”
但是,这次可能真的展现出冒失鬼的才能了,她身体踉跄倒向琴音,琴音连忙接住她。听到香月说了句“没事吧?”后,翡翠眯着眼睛,害羞地回头看他,便匆匆忙忙地去了洗手间。
“总感觉……是奇怪的人呢。她是刑警吧?”
“啊,嗯,嘛,准确来说是调查顾问,在专业知识方面协助我们。”
“今天不上学,为什么穿制服呢?”
“啊,嗯,”听到香月的询问后,琴音柔和地笑着说,“有事要出去,但是又懒得选衣服。高中生就是这样的,毕竟穿制服更可爱。”
等翡翠从厕所出来后,三人辞别了藁科家。原来如此,看看样子她刚刚是想脱掉打湿的丝袜,仅有紧身裙包裹的腿看起来莫名的性感。
走在路上的时候,翡翠绷着个脸盯着香月。
“老师,您一定觉得我是个笨女人吧。”
“没有,和事先准备的一样,演技高超哦。”
“嗯,多亏了城冢小姐,我们采集到了指纹。虽然不能在法庭上使用,但如果指纹一致,或许能争取逮捕她。要是能申请到搜查令就可以查她的住宅,从而防止再次犯罪。”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虽然用的是苦肉计,但如果让其配合调查并提供指纹,被拒绝的话就没辙了。要是她知道自己被怀疑了,恐怕会心生警惕并销毁证据。在此前提下,先采取这种战术。只要指纹一致,就算是慎重对待未成年人的管理官也能大胆践行搜查政策了。
“我回到署里就立刻调查,老师你们呢?”
“我们……对啊,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吃个午饭吧。”
二人在警察署门前和虾名分开。将停在署里的车开出来,前往在网上找到的洋食店。门店虽小,却始终保持着旧式的风格。和翡翠在这里吃稍微迟来的午饭。虽然这里有蛋包饭,但翡翠没有点。
(洋食:受西餐影响下形成的日式料理。)
吃完不久,虾名发来了邮件。
“指纹一致。”
“看来,我们的任务到这里就完成了。”
香月将手机画面给翡翠看。
翡翠略微一笑。
“这样啊。”
内心难以平静。
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
香月也在后悔。或许至少该告诉菜月实情。要是表明己方正在找和被害人都有交集的高三学生的话,她肯定会告诉我们藁科琴音的事。当时我们很在意学校方面的反应,从始至终都装作在询问校外的可疑人员,也没有刻意询问少女们,导致她们没有说藁科琴音的事。
一定连想都想不到,
自己身边有杀人魔。
谁都没有想过,
自己明天就会被杀掉。
香月看着翡翠。
有些呆呆的她,歪头看着香月:
“老师?”
“啊,”香月微笑,“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诶?”
大大的眼睛张开,回视香月。
刹那间,她脸红地低下头。
“那个,老师……”放在桌上交叉的十指,忸怩地动着,翡翠想要改变话题,“等会一起去公园吗?我想和菜月酱……和菜月酱,道别。”
“嗯。”
对于翡翠来说,那是有死者意识的地方,而不是一块碑和一具尸体。她以前说过,人的意识在死后只会当场消散,再无前路。
人的灵魂在哪里呢?
自遇见翡翠以来,香月就一直在组建自己能理解的假说。灵魂不是存在于空间的,灵魂可能是积蓄在异相世界里的信息。就好比将重要的数据通过网络保存到云端的结构,人的灵魂在另一个次元,大脑只是获取灵魂的信号并处理。所以人死后大脑腐坏,就无法获取信息了,灵魂便停止活动。但是翡翠的大脑,能够接触他人所不能连接的信息。就好像用收音机调频率一样,能够获取他人听不到的节目,抽取出失去的信息——
二人站在藤间菜月去世的公园内。
现场还没有拉警戒线,要说能显示这里发生过悲惨的杀人案的迹象,应该是供奉在攀爬架周围的花束吧。
来时经过花店,翡翠也买了百合花。
她把花束放在地上后和掌。
香月也跟着做。
在漫长的静谧中睁开眼,翡翠一只手按着被风吹起的头发,看向香月这边。
“菜月酱她……”香月问,“去天堂了对吧?”
“我不知道。”
眉毛低垂,翡翠静静地摇头。
“天堂什么的,应该真的存在吧?”
抬头看向开始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灵媒少女悲伤地呻吟。
“我希望,是存在的。”
在原地伫立了一会。
翡翠按住侧面的头发,像是在注视某处。
“回去吧”,正当香月打算这么说时,翡翠从手包里取出手机。像是在回谁的邮件。
“怎么了?”
“啊,是小真……是千和崎女士。她说在家里等我……很担心我。”
“你和千和崎女士关系很好呢。”
“嗯。当初我孑身一人来到日本,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她说我的力量应该帮助许多的人,一直在身后支持我。”
翡翠脸上有些愁容。
“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相信别人。曾经有很多人为了我继承的力量靠近我。我怀疑她也是这样的人,过了很久才和她融洽相处……”
但是,似乎是在想其它事,翡翠说话的同时眼神看得很远。
“翡翠小姐?”
“老师……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诶?”
“我好像从刚刚开始就有不好的预感,心里乱糟糟的……”
“是因为什么?”
刚问出口,手机显示来电。
是虾名。
“怎么了?”
“啊,香月先生,抱歉!实际上,我们跟丢藁科琴音了!”
“跟丢了?”
我们本来在跟踪她,但被她甩掉了!再次追踪她的去向,得到了摄影部的女生——额,吉原樱,和藁科琴音走在一起的目击信息。
“在哪里?”
虾名所说的地点,是和这里隔了十分钟左右行程的商店街。
“我正在紧急调人找她!要是老师您对这件事有头绪的话——”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她。”
挂了电话,香月看着翡翠。她应该听到虾名焦急的声音了。灵媒少女睁大眼睛,抬头看着香月。
“老师……”
“她或许已经知道我们怀疑她了。要是她怀着被逮捕的决心,想要享受最后的杀人的话……”
香月刚想要冲出去,却又停下。
“不行,像个没头苍蝇乱撞是没有意义的。”
就算这里是人烟稀少的郊外,不能确定藁科琴音的动向也只是白跑一趟。
“但是,不快点的话吉原同学就!”
翡翠悲痛地叫到。
“翡翠小姐,请联系吉原小姐。”
“这个……电话打不通……”
藁科打算杀害吉原樱。
肯定和之前一样,带到没人的地方绞死。
“公园、空地、或者少有人经过的地方……”
打开手机,搜索周围的地图。
没有太多信息。很难辨别哪里是空地,哪里是住宅地。
切换到航拍地图,缩放着搜索。
不对,这附近应该是农村。没人的地方多得不行……
怎么办……
“菜月酱……告诉我。”
突然间回头。
看到翡翠跪在地上。
那是藤间菜月尸骨渐寒的地方。
“翡翠小姐,别——这样做负担太大了!”
意识到翡翠的意图后,香月连忙跑到她身边。
抓住胳膊,想强行将她拉起来。
“但是!”
翡翠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呻吟道。
“就算你硬要把菜月酱叫出来,她也只会倾诉自己死亡时的悲痛!她不可能知道藁科现在在哪里!”
“那我该怎么办!只能再次眼睁睁看着朋友被杀害吗!”
翡翠甩开香月的手,口沫横飞。
“有办法的——”
但是,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警察现在应该取得了逮捕令,正在搜索藁科琴音的GPS信息吧。但这需要时间。恐怕来不及。
就没有任何可供推理的依据吗?
这可如何是好……
“香月老师,”
“诶”
听到喜悦明朗的声音后抬起头,翡翠正看着香月。
感觉不对劲。
简直有种其他人在这里的错觉。
刚刚还充满悲痛的表情,就像从来都不存在一样消失了。
好像,甚至还露出了开朗的笑容,翡翠看着香月。
微微歪头,温柔地笑了。
接着,她抬起手。
像是在指方向。
“那里,是发现遥香的公园,救救樱。”
一刹那,战栗的感觉在全身游走。
“你,”
“现在,樱的姐姐,似乎想要帮忙,但是,大概持续不了多久。”
香月在手机上寻找。
武中遥香被杀害的公园,离这里不是很远。
开车的话应该五分钟不到。
“我,没有,恨老师。”
翡翠笑了,脸上有一丝悲伤。
冷风吹着。
“等一下——”
想要伸出手的一瞬间,翡翠倒下了。
香月连忙抱住她。
“翡翠小姐!”
她禁闭双眼,低声呻吟。
香月不断地轻轻摇晃她的身体。翡翠用手按着太阳穴,皱着脸。
“老师……?”
“没时间了,能走路吗?”
翡翠虽然感到困惑,但身体看上去没问题。香月抓着她的胳膊朝车子跑去。
“老师?”
翡翠吃力地跟着,气喘吁吁地问道。
“已经知道藁科琴音在哪里了。快过去吧。”
二人上车,启动引擎。翡翠觉得就连等待安全带系好都让人急不可耐。没时间了,说不定藁科琴音的手马上就要伸向吉原的脖子……
香月让翡翠帮忙给虾名刑警打电话。
手机免提模式,香月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大声说道:
“虾名先生!是最初发现尸体的公园!藁科琴音就在那里!”
“我明白了。但是香月老师,您到底是如何——”
“之后再跟你解释!请快一点!”
挂电话后,香月也仔细寻找道路,以免开错。
心里祈祷着不要撞上红灯,踩下油门。
“拜托了,希望来得及……”
坐在副驾驶的翡翠双手握紧手机喃喃道:
“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死去了……”
因眼泪而湿润的双眸,死死盯着手机。
指尖飞快地移动。香月拜托翡翠不断尝试给吉原樱发消息,想引起她的注意。但是,少女至今仍无回复。
散播死亡的,被诅咒的血脉。
或许这是翡翠力量的代价。
确实可以认为她无论如何都会带来死亡。
但这次还有挽回的余地。
“拜托了……”
当再次听到祈祷的话语时,公园出现了。
香月粗猛地将车子停在路边,不走正门,从灌木丛的间隙冲进公园,迅速看向周围。
滑梯旁边,少女推倒了另一名少女。
藁科琴音骑在吉原樱身上,勒着她的脖子。
香月大叫一声。
藁科琴音没有回头。
像是沉迷在对少女的绞杀中。
能从侧面看出她脸上强烈的愉悦。
杀人让她感到享受。
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觉得开心。
这份情感似乎传达至香月,让其内心颤抖。
身后传来了翡翠悲痛的声音。
吉原樱被人压住,丝毫不能动弹。
像是要接吻一样,藁科琴音凑得很近,鼻尖都相触了,她注视着少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香月大叫。
抓住藁科琴音的肩膀,并凭借冲过来的势头,将她拖倒在地。
享受杀人的少女开始挣扎。
力气非同寻常。
香月好不容易压住少女,将她的手臂背在背后。
格斗看上去没有持续很久,也没有一瞬间结束。
“小樱!小樱!”
翡翠的声音交杂在警车的警铃声中。
香月按住咆哮的少女,舒了一口气。
着西装的男性们,还有着制服的警察们朝这里跑来。
香月看向翡翠。
翡翠怀抱着倒在地上的少女叫道:
“小樱,小樱——”
香月看到了少女抬起手。
尽管痛苦地咳嗽不止,也想要取下缠在脖子上的凶器。
“老师……”
翡翠抬起头。泪水将脸颊打湿,翠绿色的眼眸闪着希望的光芒。
少女虽然咳嗽不止,但看上去还有意识。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