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姐。”皮特耷拉着舌头,仿佛人拼命忍着不笑以致身体发颤一样,呵呵地急速喘息着。
“你好,好久不见。”先向大家解释一下,真正的我其实不是“小姐”,而是如假包换的男孩子。不过,我附身其中的这只小猫,好像是只母猫。虽然我这个附身不是很清楚,不过皮特凭着狗特有的嗅觉或者别的什么,从我们相遇之初,他就马上察觉到了,并叫我“小姐”。
说是“叫”,可他既没有吠,也没有喊,但是我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确切地说是类似声音的东西。那大概是一种不用通过声音也能传达的思想,动物特有的思想感应吧。对此我至今没弄明白,也并不在意。另外,我称呼它为“他”,不仅是因为它的名字叫皮特,我想大概因为我也凭着猫特有的嗅觉,从一开始就知道它是只公狗了吧。
“你好,”我无声地向他回敬问候,然后就钻进了皮特的那白底带咖啡色和黑色斑点、皮毛松软的侧腹处,蜷起我猫的身体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时候,恰好皮特的主人走到后廊,不经意看了看院子。她白发苍苍,大约五六十岁,是个文雅的女人。这家的门牌上写着“实藤”,虽然没有证实过,但大概知道她是独自一人生活。像我这样的一只小猫毫无防备地靠在一只比人还要高大的圣伯纳德犬的身边——就算是家犬,看到这个触目惊心的场面,也应该会担心它会不会咬死这只猫。可是实藤夫人却仿佛对我们这对一起睡午觉的组合——家犬和它的小朋友已经习以为常了,莞尔一笑,又立即返回屋子里。
今天是个暖洋洋的好天气。实藤夫人的院子正好在向阳处,我打了个打哈欠,顿时被一股浓浓的睡意笼罩住。现在,我作为人的肉身应该正在自家公寓里酣然熟睡。好不容易附体于猫身,我本想要挑战一下那些作为人绝对无法体验的、更加有意义的冒险经历,可是皮特松软喧腾的毛皮真是世上顶好的床,实在太舒服了,不由得靠在它身上睡着了。
这是春季连体长假刚刚结束后的五月的第一个星期日。我上个月刚刚升入小学六年级。进入新的一年,我居住的城市柚森町一切焕然一新,到处洋溢着一种欢欣雀跃的气氛。特别是,自去年秋天一直持续的集体“赴校返家活动”,春假开始后也作罢了。“大家一定要多加小心。”“看到可疑的男人,要马上报告。”“防身警报器要挂在脖子上。挂在书包上的话,手臂被拽住的时候就无法按下开关。”以前唠唠叨叨地不断提醒我们的老师,还有PTA(家长教师联合会)的人们,也好像忘记了那不详的过去,心情变得轻松了。上个月开学典礼上校长的讲话也完全没有提及去年的事件。那个女受害人今年三月毕业后,顺利地升入了中学,春假也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可能让大家都感到安心了吧。在学校周围依然能够看到牌子上贴着绑架未遂疑犯的画像,不过已经开始褪色、破损了。
即使这样,四月份还多少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的气氛。可是连休长假平安无事地结束,使街道完全恢复了平静。我们家也是一样。上个星期特别安静。而且今天是星期天,身为大学生的久美子是个晚睡晚起的夜猫子,所以就算我把肉身置之被子中不理,让给魂魄四处游荡,也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那个,”皮特摇晃着耷拉下来的大耳朵,转过头来,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额头,“你想好了吗?”
噢,对了,我的名字。作为人的我当然有名字,叫菅野智己。不过要说的名字不是这个,而是作为猫的我的名字。只有皮特这样一直养在独门独院的房子里的狗才有主人给他起的名字,可是我既没有项圈,也不像家猫,连实藤夫人在内有好几家人会经常给我食物,不过那些人也不用特定的名字称呼我。这样,我就得自己想个名字。上次我见到皮特的时候,他建议我说,没有名字虽然不会有什么困难,但是有的话,彼此之间会有更加亲近的感觉,各方面总会方便一些。
似乎一说猫的名字,大家就很容易想起什么毛球呀、花猫呀那些司空见惯的名字。既然要起,我就要起个更棒的名字。我附着的这只猫,整个身体是黑色的,肚子和爪子是白色的。虽然不知道它正规的品种是什么,但它真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猫。有一次,我看见它坐在我家附近包月停车场里一辆车的车头上晒太阳——当然那个时候我醒着,是以本来的男孩子的形态走在路上,碰巧久美子也和我一起,她不由自主地,发自内心地赞美它说:“哎呀,那只猫真是个大美人。”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描述久美子的话,那就是:她是个没有主心骨、凡事无动于衷的人。我们成为一家人以来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可是我还没有一次看到过她非常生气或者兴奋、哭或者笑的样子。她那张脸总是毫无表情,略显恍惚,仿佛在诉说自己活得很无聊,也没有任何感动。就连这个久美子都很直率地感叹它是个大美人,可见这只小猫确实很漂亮。所以我理所当然不想给它起个肤浅的名字。想了又想,我突然想到了一个。
“我的名字就叫珍妮。”
“珍妮?嗯——”
顺便说一下,皮特称呼我为小姐,而我却用男性用于的我称呼自己,可是皮特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也许,这也不足为奇。小子呀、老子呀、我等等这些对自己的称呼之间的差异,说到底终究是人类拘泥的东西,与动物没什么关系。
“这个名字真可爱。有什么来由吗?”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你知道鲍勃加瑞克吗?他是外国的一个小说家,不过已经年过过世了。”
“不知道,日本的也罢外国的也好,我都不太清楚。小姐你喜欢小说吗?你又不是家猫。”
“我虽然不是家猫,但也有人类的朋友。那个叫鲍勃加瑞克的人呢的作品里有一部叫《珍妮》,写的是一只猫的故事。”
“啊,原来珍妮是那本小说里那只猫的名字呀。”
“你猜的不错。故事讲的是,主人公本来是一个男孩子,可是突然变成了一只猫。”
我差点说出其实我和他一样,就赶紧闭上了嘴。虽然感觉有点见外,不过还是保留这个秘密吧。我强烈地感觉到,和皮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那个男孩子,而是想以猫自居。
“珍妮是那个变成了猫的男孩子遇到的一直母猫的名字。而那个男孩子原来的名字叫皮特。”
“是吗?”
“很有趣吧。”
“原来如此,我是皮特。”
“我叫珍妮,怎么样?”
“明白了。原来你想模仿你喜欢的小说。那我以后就叫你珍妮好了。”
皮特这么善解人意,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的感觉。松松软软,暖暖洋洋,我就这样和皮特一起打着盹儿,仿佛永远就这样持续下去一般,时间慢慢地,慢慢地流逝着。
慢慢地……
突然间我醒了。刚才我松软的身体又变回了那光滑的人类的身体。我躺在被子里,环顾四周,原来是在我家,我自己的房间。
先前照射到实藤家院子里的舒适阳光,从窗帘透射进我的房间。现在几点了?看了下表,已经过了上午十点。虽说是星期天 ,但懒觉也睡得有点过头了。我咯吱咯吱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换了身衣服。
尽管恋恋不舍但也没有办法。到下个星期夜晚天为止,只好暂时和作为珍妮的生活说再见了。像久美子那样的大学生时间很自由,可我还是个小学生。熟睡后从容地变成珍妮的时间也只有星期天的早上了。猫是夜行性动物,可以在平日因此我好像也可以在平日夜晚熟睡的时间里变化成珍妮。我曾经尝试过,可是夜晚猫的世界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很可怕。与其他猫的不可思议的集会啦,频繁确认地盘间的权利对抗啦,等等,参与其中一点也不觉得心情愉悦。所以要变成珍妮还是白天更好。
当然,这绝对是个秘密,是我独有的快乐。就算告诉别人,我睡着的时候会变成猫,和狗是好朋友,还能相互交流进行思想感应的对话 ,大概人家也会嘲笑我说,你会不会只是在做梦啊。
开始我也无法相信。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我有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只要一睡着就会进入到珍妮的身体里。啊——是的,大概是前年开始的吧。我想应该是我刚升入四年级,妈妈再婚前后的时候。起初,我自己也以为是在做梦。我,也就是我的身体在睡觉,而我的意识却附在猫身上,随心所欲地穿梭于城市的各个地方。理所当然的,谁都会认为这是我做的梦,就连我自己也这么想。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不,这也许不是梦。后来遇到了皮特,才让我对此确信不疑。
有一天,我化身成珍妮在城市里徘徊,在路中央遇到了一只巨大的狗。变成猫的我抬头一看,那是一只只能用巨大来形容的圣伯纳德犬。
“喂,小姐,你好。”他气呼呼地喘着粗气,悠闲地向我打了个招呼,“今天,你要去那儿啊?”
“不去哪儿。”我有点紧张,但却很自然地,可以说毫无意识地也用思想感应回应着他。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告诉他我不是什
么小姐,不过最后我还是放弃了。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只要是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午觉的地方,哪儿都行。”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来我家吧。那儿肯定比停车场的车子舒服。”
我本想随便听听就算了,可是圣伯纳德犬一本正经地邀请我,真的带着我朝他家里走去。
“我叫皮特,你呢?”
“我的名字?我还没有名字。”我们俩并排走着,我抬头一看,皮特带着一个项圈。
“你是人类养的家犬?”
“对。”
“他们竟然放养你啊。”
“不是的。”
“那你怎么没有被锁住呢?”
“只不过现在没有被锁而已。”
说着,皮特悠然地走进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院子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狗窝,旁边有一条链子锁盘成一团。皮特轻轻地叼起了链子锁的一端。
她这是要干什么呢,我正想着,结果一看,皮特竟然灵活地用他的嘴和前腿,把链子锁的挂钩在了自己的项圈上,然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悠闲地趴在了那儿,仿佛要告诉我说,我真的是一直这样被锁着的,不过有时候我偷偷地解开锁到外面去散散步。
“你怎么了?”我睁开刚刚闭上的眼睛,皮特用长长的舌头在我的嘴周围舔了一圈,说,“你过来。”
“啊?”我愣了一下,惊愕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你说让我过去?”
“你不是要睡午觉嘛。”
皮特又一次很舒服似的闭上了眼睛。
被他这么一引诱,我战战兢兢地走到他的身旁,把身体蜷成一团。这就是我们的初次相遇。可能大家会说,哎呀,那一定是你做的梦。
当然,我起初也是完全这么认为的。不管怎样,圣伯纳德犬不借助人的力量,自己能自如地把项圈的锁锁上、解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嘛?虽说可能是链子锁挂钩的比较简单,但这种场面我只在漫画或者CG处理的特级电影里才见过。太不可思议了。尽管这个梦很无聊,但是它却令人感到很温暖,那种悠闲自在的气氛让人觉得很愉悦。
我变回人以后,一直特别惦记那个梦境。于是,我凭着记忆,试着又走了一遍我是猫的时候走过的路。结果,真的有一户人家挂着“实藤”的门牌。然后,我往院子一窥,皮特不正在那儿吗。
我兴奋之极,在心中朝着圣伯纳德犬无数次地喊道:“喂,皮特,是我,我呀!你还记得我吗?”可是他完全没有反应。我想他大概睡着了。皮特动了一下,用怀疑的眼光抬眼看着我。从那以后,我每次拜访实藤家的时候都会试着跟他打招呼。不过身为菅野智己的我却无法和皮特进行交流。似乎当我是人的时候,是无法使用那奇特的思想感应的。这是后话,先暂且不谈。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的。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地欢欣雀跃。我真的能变成猫,不过至于我是怎么变成猫的仍然是个迷。而且,虽说我作为人的肉身在睡觉,可是如果我附在猫身上活动时间太长,可能就会睡眠不足。因为有这个担忧,所以我尽量避开夜间,而选择在可以睡懒觉的星期天附体在真你身上。
换好衣服,看了一下昨天我设好的定时煮饭的电饭煲,米饭已经做好了。然后我走出房间,乘电梯下到了一楼。我们住在这个叫作“湘潭东南风”公寓的顶层,八零三室。这是个全封闭式公寓,所以每次都要这样到一楼的信箱去取报纸。拿了早报后我又乘电梯回到家里,走进厨房,开始准备做饭。这顿饭不是早饭,而是已经接近午饭了。我本来想缉拿但地吃点面包喝点咖啡就算了,不过久美子大概要喝酱汤吧。她好像昨天回来也很晚,现在酒劲一定还没消。
我用干海参做了酱汤,烤了条干鯓鱼,这时,刚刚睡醒的久美子大概是受到了这个香味的吸引,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厨房。她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皱皱巴巴、肥肥大大的睡衣裤腿向上卷着,手挠着后背,眼光迷离地打开冰箱,对着嘴喝起瓶装的茶水,然后以便用手背抹了抹嘴,一边很没有礼貌地打嗝,看来她醉的不轻啊,简直像个喝醉了的老头子。
“久美子小姐,”我喊住了晃晃悠悠正要返回卧室的她,“饭马上就好了。”
“嗯,”久美子哼哼着点了点头,然后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大声地翻开早报。她一盘起腿,拖鞋顺势滑了下来,可她也不去捡,只是用小指一个劲地抠着鼻孔。她的行为举止简直比我继父更像糟老头子。
我在饭桌上摆好了米饭、酱汤、鯓鱼干、紫菜和咸菜,久美子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就像在教会祷告那样深深地低下了头。在家人面前态度冷淡、举止粗野的她,有的时候又出人意料摆出一副礼貌得体、传统老派的一面,别提多么判若两人了。
“久美子小姐,昨天你回来得很晚吗?”我已经习惯和她两个人一起吃饭了,所以这种问题很容易就脱口而出,“我睡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有察觉到。”
“嗯。”她睡眼惺忪地一边喝酱汤,一遍看了一眼座钟,“大概是早晨两三点吧。”
“你去参加大学的聚餐了吗?”
“对,是迎新联欢。”
第一次听到迎新联欢这个词的时候。我曾经歪着脑袋想,这是什么按号吗?直到最近我才弄明白那是大学里为了欢迎新生而举办的联欢交流活动。
“那个联欢会上一个像样的男生都没有,气氛一点儿都不热烈,真没意思。可是出于习惯,最后还是拖拖拉拉地待了很长的时间。”
久美子似乎仍然很困,几次忍住哈欠,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太清楚,与其说她在跟我说话,倒不如说在自言自语。
“啊,对了,今天我也要出去。嗯,大概中午一点吧。”
“是吗?”
“我要去做家教。”久美子突然清醒似的挣开她的大大的眼睛说,“哎,智己君。”
我称呼她久美子小姐,她称呼我智己君。我们这种没有血缘的姐弟关系已经有整整两年了。虽然已经进入了第三个年头,可相互间的客气拘谨仍然没有消除。
“什么?”
“你认识一个名字年作kisayichi的小女孩吗?她好像和你是同一个小学的。我第一次看到汉字组合那么麻烦的姓。哎呀,是什么来着?”
“莫非是私人的私加上都会的都,私都?”
“对。”久美子眨眨眼说,“对,就是那个姓。”
“她的名字叫遥华。遥远的遥,加上华丽的华。”
“对对,就是那个女孩子。”
忽然久美子隔着我的肩膀看了一下什么东西。我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与餐厅相连的客厅里的沙发,上面放着昨天晚上我又重读了一遍的鲍尔加瑞克的《珍妮》。
“哼,”久美子又睡朦胧地低声嘟囔道,“身为小学生却能读这种文学作品,果然不同凡响啊。”
“私都遥华我认识。不过我们不同班,她好像是六年级三班的。”
“是吗?总之,我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是她家。”
“啊?”我吃了一惊,“你去私都家做家教?她有兄弟姐妹来着吗?”
“我要教的不是她的兄弟姐妹,而是她本人。她在连休长假前突然拜托我的,今天是第一天。”
“可她还是个小学生啊。”
“听说她明年要考一所有名的私立女中,请家教是要为了考试作准备。”
“啊?”
“她在学校的成绩是不是差的很惨啊?”
“私都吗?不,我反而听说她很聪明呢。”
“那我认为她没有必要特意请个家教发奋学习。虽然是有名的私立中学,可是我听说那儿也受少子化社会的影响,现在的竞争率还不到两倍呢。”
“大概是她父母热衷英才教育吧。”
“好像是她本人希望的。他一拜托我去年教过的小女孩给她介绍的呢。”
“去年?”
“是个叫绯田真由子的女孩。”
不知为什么,我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感到很不安。尤其是脑子里浮现出“绯田”两个字后,那种不安更加膨胀开来。不过,我没能及时弄懂我到底在不安什么。
“那个女孩今年刚刚升入中学,她的成绩离志愿学校差一点点,最后还是没有考上私立学校,结果去了一所公立中学。大概那个大机还是萦绕未去,她根本顾不上考试学习吧。”
“打击?”
久美子不停地咀嚼着的,突然停下了。她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我,感觉像是在瞪我,吓了我一跳。
“那个绑架未遂的事件啊。”
“啊……”
对啊。那是去年十月刚发生的事情,可我却没能立刻想起那个受害人的名字,我真是有点奇怪。
“久美子小姐给绯田做过家教啊?”
“是啊,我没告诉你吗?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大学学生科给介绍的。不过,因为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去,稀里糊涂结束了。”
这可是我头一次听说。当然,她在哪儿打工,打什么样的
工,也没有义务每次向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一汇报。
“说起这事来,我最后到第页没拿到那个月的工资。情况特殊,对方主动给我也就罢了,良心上不允许我特意去索要。”久美子放下筷子,双手合十,站了起来。
她洗完澡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她从房间里出来。她把头发编成漂漂亮亮的辫子,化了淡妆,双眼娇美,鼻梁高耸,很是漂亮。针织无袖搭配百褶裙,看了还真会让人以为她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宛若施了魔法一般,久美子突然变成了一个美女,跟刚才那个糟老头一般邋遢的人简直判若两人。虽然这是常有的事,可我还是很惊讶,呆呆地愣在一旁。
我不由自主为她鼓掌喝彩,久美子冲着我振臂挥拳,做了一个必胜的手势,可是她的脸依然面无表情。她对亲人总是这样吝啬感情的流露。也许她在担心脸上出现小皱纹。不过她对待外人好像不错,如果必要,她会对其他人很热情。所以她在社交方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见,我今天不在家吃晚饭。”
“要工作到那么晚吗?”
“家教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能结束,不过我接着顺路去趟学校。”
“那之后还有联欢吗?”
“今天晚上,”她停下正在穿靴子的手,难得冲我微微一笑,不,她的眼睛完全没有在笑,确切地说她只是微微上翘了嘴角一下,“嘿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今天晚上要去约会。啦啦啦……”
怪不得她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起劲呢。“啦啦啦……”她那抑扬顿挫的曲调,不知为什么令人格外的讽刺。
“你不带上外衣吗?虽然现在是五月份,可是你那么露着胳膊会着凉的,尤其是晚上。”
“没事没事。地球在一路趋向温暖化,我今年也二十岁了,明年就参加成人式,成为大人了。我要是出问题的话,所有的人也都不会正常了。再见。”
她如同绕口令般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出门了。
和往常一样,又是我在家看门。我洗了碗,设好洗衣机的程序,开始写作业。作业快要写完的时候洗衣机也停止工作了。妈妈和继父不在家,所以需要洗的衣服不多,晒起来也容易。虽然都是家人的衣服,可是我以前一直担心,万一朋友看到我晒女人内衣的情形怎么办,所以总是提心吊胆地缩着身子走向阳台。但现在我已经完全习惯了。
睡懒觉的日子黑的特别早,转眼间就到了傍晚时分。幸亏今天天气好,洗的衣服很快就晒干了。我把衣服收进屋里,做到沙发上舒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被睡魔侵袭,开始昏昏欲睡。
熟睡了的我又变成了珍妮,蹲在那个包月停车场中一辆进口汽车车头上。马上就要日落了。下个星期天到来之前,我想再看一眼皮特,于是奔向了实藤家。
站在猫的角度来看,最惊险的莫过于跳跃的时候。从车头上跳下,对人而言不算什么刺激的事,可是对一只小小猫来说,就好比从断崖上落下一般惊心动魄。虽然现在我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真担心这样摔到地上会受伤。
另外,更厉害的是向上跳跃的时候。刚才还在地面上,可一下子就蹦到了屋顶上。那种视野变化的落差大得令人难以想象。这,我也习惯了。以围墙的侧面为踏板,一口气蹦到了屋顶上,那种体验到现在还令我目眩。
蹦到实藤家屋顶上的我,又暂时跳回到围墙上。我向院子里一窥,皮特正在狗窝前。
“你好,皮特,我又来了。”
可是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慢吞吞地转过脑袋,抬头看着我。奇怪。他应该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很纳闷,跳进了院子。
结果,皮特一反常态,非常不高兴地呜呜吼叫,仿佛在威吓我。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看来情绪不佳呀。皮特极少这样不通情理,不过,对方不是人类,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或者,今天早上我的魂魄离开后,珍妮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情?那倒是很有可能。没有我灵魂附体的时候,珍妮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她和皮特关系融洽吗?这是我不得而知的。也许,着你意外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枕在巨大的圣伯纳德犬的身体上,惊骇无比,仓皇而逃了。逃脱之际,说不定还用爪子挠了皮特那圆圆的脸盘呢。
假如我的想象是正确的话,皮特不高兴也是无可厚非的。他心里大概想,你做了那么失礼的事,事到如今还来干什么?无奈之下,只好希望下个星期天到来以前他的情绪能够好转。我决定下次再来。
“再见,皮特。”
我跳上围墙,皮特好像要追赶我似的,汪的大吼了一声。我不了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时,我突然想到,也许被我的灵魂附体,不知不觉被迫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对珍妮来说这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吧。
我在沙发上一觉醒来,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卫生,然后开始准备晚饭。除了我,谁都不在家。晚饭只需做自己那份就可以了,轻松倒是轻松,但却觉得挺没劲。做什么好呢?
看到冷冻的鸡翅膀,我灵机一动,对了,用那个做汤,试着做碗拉面吧。做法是我以前看烹饪解密学到的,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因为没有新鲜的压面,我就用方便面来代替。做好的拉面味道还真不错。我心里想,唉,他们不在家真应该觉得遗憾,嘿嘿。拉面好吃的令人都忘记了呼吸,实在非常满意。
洗完碗筷,我正准备要睡觉的时候,内线电话响了,并且,那个电子铃声的旋律听起来不像是从我家门口传来的,而像是从一楼管理员办公室传来的。
我看看表,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已经晚上九点了。朝来夜归的管理员只在白天执勤,而且更主要的是今天星期天,他不上班。
不管怎样,我还是接了电话:“喂。”
“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电话里传来一个并非管理员的别的男人的声音,“”
我是二零壹室的林。
林先生是我们湘潭东南风自治会的理事长。
“不好意思,现在通知本公寓有上小学或中学的家长,立即到一楼管理员办公室来。事态紧急,详细情况稍后说明。拜托了。”
“啊?等一……”
没等我说完,内线电话嘎地一声挂断了。林理事长本来就是个慌慌张张的人,可是今天的他感觉上比平时更加匆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但是,这下可糟糕了。他说让家长去,可是妈妈和继父都不在家,久美子不到半夜恐怕也不会回来。
无奈之下,我拿起家里的钥匙。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穿鞋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