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夏天最后的挣扎。
随着太阳升起,气温不断上升,到达补习学校时,温度大概已经达到三十度。
逃跑似的进了补习学校的建筑。
入口的自动门关上后,外面的热浪被切断,呼吸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叹了口气,迈开脚步。
打开“自习室”牌子下面的门。
虽然和昨天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到达的,但房间里却很拥挤。
我摇着头寻找,发现藤波还坐在和昨天一样的地方。幸运的是,她旁边的座位空着,我坐了下来。她早已翻开教科书和笔记本进行自己的学习。
我没有搭话,默默地拿出笔记本和习题集,打开了期末考试成绩最差的物理的习题集。
物理期末考试的分数是70分。
所以我想,并不是说不懂课堂上教的东西。假设试题已经做得很好,那就说明已经理解了七成。
只是,我实在不擅长建立公式进行计算。
高中教的物理现象,在看书的时候也能看到很多,在上课之前,脑子里已经不知不觉地记住了。
只有计算,如果不动手计算数字,解题速度就无法提高。
那么……嗯,回答放在光滑斜面上的物体运动加速度的大小吗?
这不仅限于物理,在解答考试题时也是如此,首先要仔细阅读题目。
比如无意中写的“光滑的斜面”这个词。
这意味着“不需要考虑摩擦的斜面”。
现实中,放在坡道上的纸板箱之所以不会滑出,是因为与地面产生了摩擦。不过高中物理题中,这种走现实路线的问题很少。
我突然想,如果是大学的话会怎样呢?昨天和绫濑的对话浮现在脑海里。
“不是被别人要求去思考,而是从自己发现自己的思考开始。”
也就是说,上了大学之后,要自己寻找自己应该解答的问题。
如果斜面有摩擦的话会怎么样呢?如果斜面存在的地方不是地球的话会怎么样呢?这么一想,好像很开心呢。
这么说来,科幻小说里有。因为是月球表面,重力小,水滴滑落肌肤的速度比地球慢。这样的话,描绘月球表面淋浴场景的动画应该很辛苦吧。
……加速度啊,加速度啊。呃。
铅笔在笔记本上划过的清脆声音。旁边也隐约传来哗啦哗啦翻纸的声音。我做完一页,翻开习题集,旁边的人也像互相较劲似的翻页。简直就像在竞争一样。感到一种奇妙的连带感,奇怪的心情。
我在藤波的旁边,一个劲儿地做着题。
咔哒一声,我猛地抬起头,只见藤波正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我。
藤波一言不发地拿着书包,指着通往走廊的门。
啊,已经?
我慌忙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看来集中精神很快就到了午休时间。
藤波对走到走廊上的我说。
“今天不去便利店,去家庭餐厅怎么样?”
“家庭餐厅?”
“我知道有个对钱包比较友好的店,去吗?”
“原来如此。”
偶尔出去吃饭也不错。
“那就这么办吧。”
走出建筑,热浪又回来了。
“好热啊。”
“唉,马上就是秋天了,残暑也快结束了。”
聊着聊着就到了家庭餐厅。确实如藤波所说,这是一家学生也能经常光顾、价格便宜合理的意大利连锁店。
带我走进冷气十足的店内,我和藤波面对面坐在面朝马路靠窗的包厢。
因为没有什么时间,两人迅速地完成了订单。
我点了培根蛋面,她点了意大利煎饼。
“我喜欢在辣的食物上浇上很多橄榄油吃。”
“我也喜欢吃辣……不过,今天太专注了,肚子都饿了。”
“毕竟都没注意到。”
“什么?”
“我看了浅村一会儿……一直等到你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啊。
我以为是听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声音才注意到的,也许是我感觉到了她在看我。
“要是你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因为怕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这么说来,今天为什么要去家庭餐厅?”
“看着浅村,我有点在意,也想和你好好谈谈。毕竟在谈话室里,其他人的目光太多了。啊,我去拿水。这里是自助的。”
“我去。”
“不,请坐好。”
“自己的那分我自己来拿。”
眼看就要发生争执,最后两个人一起去了。
拿来毛巾和水,重新坐回座位。
过了一会儿,意大利面端了上来。
藤波拿起店里的橄榄油浇了很多。又拿起调料瓶撒了些黑胡椒粉。用叉子一卷,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
感觉很习惯的样子。经常来这家店?
话虽如此,藤波在意我什么呢?是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对了。我也要努力进行新的交流。
“藤波,你喜欢读书吗?”
“读书?是啊,我不讨厌。”
微妙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积极地喜欢?”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喜欢啊。娱乐中最有性价比的。之前也说过,我不是有钱人,所以很难做耗钱的娱乐。”
“原来如此……”
“那个高尔夫球场,平时的晚上只要花两本文库本的价钱就能好好练习,很划算。”
练好的话,家人也会高兴吧。
“浅村,你都读什么书?”
“嗯……嗯,我是什么都看的人。从大众文学到外国文学,SF和轻小说也看。”
“轻小说 ?轻小说吗——那不是一种类别吧?”
我不禁露出了笑容。居然知道这一点。
“嗯,确实。有SF也有推理。有青春题材也有战记题材。也有是体育题材……。确实不是一种类别。在我们出生之前,还被称为ジュブナイル小说。”
“是这样吗?”
“ジュブナイル,好像是‘面向少年少女的’的意思。”
也就是说,只要是面向年轻人的,什么都是ジュブナイル。轻小说也是,年轻人容易接触的阅读轻松的小说——之类的意思。众说纷纭。
“因为喜欢科幻小说,所以物理很好吗?”
“我倒不觉得我物理很好……不如说我拿不到什么分数。”
“是吗?上午你做的题是物理题吧?以那样的速度解题,你很擅长吗?”
我吃了一惊。竟然观察到了这种程度。
“嗯,因为喜欢吧。”
“最近读了什么有趣的小说吗?”
稍微想了想,我说了最近迷上的科幻小说。这是世界上最畅销的小说的翻译版。据说连前美国总统都读过这本书。不过,谁读过这本书,自己是否觉得有趣,就另当别论了。对外星文明的描写总之既奇妙又惊险……我很兴奋。
“在书店看到过。不过,因为是精装书,实在拿不出手……”
“确实,这倒也是。”
我是在读卖前辈的推荐下读的。否则的话,即使有打工的钱,对于高中生来说,精装书的负担也太重了。
“有更容易入手的吗?”
“最近拍成电影的那部怎么样?那本是文库本,讲的是寻找夏天的猫的故事。”
“啊,是的,我在看。那是国外科幻小说的经典。那种程度我也能理解。猫很可爱。电影我只看了预告片,猫很可爱。”
说了两遍。喜欢猫吗?
“说到猫,也有猫消失的故事吧?”
“有啊……”
这一段时间,我们聊起了有猫出现的书。
这么说来,喜欢推理小说的读卖前辈告诉过我一本猫当侦探的小说。我也试着说了那件事。她问我有意思吗,我回答说,试着读了一下,很有意思。
就像比人类更聪明的猫教导那些无法解决案件而迷惘的人类,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案件,没有理由不有趣。我这么一说,她好像很感兴趣。
书的趣味相投,对事物的看法也很相似,就像和绫濑聊天时一样,心情很好。
新的交流也不错啊,我一边想着,一边看向窗外。
是绫濑。
她避开阳光,在便利店前和男生单独二人愉快地交谈着。
为什么在这里?
还有旁边的男生。那是——谁?
不由得移开视线。因为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绫濑好像说过今天是学习会。那她在做什么?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其他同学呢?
“哈。”
察觉到叹息,抬起头来。
“啊……对不起。你在说什么来着?”
“不,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呜……。尴尬。
又不能说自己是被窗外的绫濑吸引住了。
“是吗?啊,那个……”
“不用勉强找话题。嗯,我在意的事是。在高尔夫球场说自习室的话题的确实是我,不过昨天浅村来的时候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露出犹豫的表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因为你的表情好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好像是逃出来的……。
听了藤波的话,我的心脏一下子缩了起来。
“是这样啊。”
“嗯。”
我感觉藤波看我的眼神变了。
略带茶色的黑眼睛,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深处似的盯着我。感觉像是在做x光或者MRI(核磁共振成像)。
“你的那张脸,对我来说是非常熟悉的表情,所以有点在意。好好学习,认真的性格是明白了。所以不是搭讪。也就是说,是在寻找逃避的地方。”
“是——这样吗?”
虽然我并没有逃避的打算。被这么一说,也有无法否认的自觉。
开始寻求新的交流。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却一直往后跑。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是相当失礼的话。
因为在逃避的前方看到了藤波。
“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我也有过为了逃避现实而寻求他人的经历……啊,不好意思,最后能不能让我点个布丁?这里的布丁特别好吃。”
一边说一边操作着点餐的平板电脑。
说:“这是唯一的乐趣。低工资的人少有的奢侈。其实午饭也想吃到便当啊。不过,考虑到工作的疲惫,确保足够的睡眠也很重要。在外面吃的话就不会给对方造成负担。”
我想问她负担在谁身上,突然想起来了。
那是昨天的事。
当我问她为什么练习高尔夫时,她回答说想和家人一起打球。那时,藤波把看似自己父母的人称为“那些人”。因为有违和感,所以记得。
“那些人”,藤波的语气有些冷淡,让人感到她和父母之间的距离。但是,绝对感觉不到讨厌。怎么说呢……客气?像这样……。
想到这里,我觉得这和我对亚季子小姐的感觉很像。
她所说的“那些人”,说起来,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要勉强自己给女儿做便当的人吧?就像亚季子小姐硬着头皮也要参加我和绫濑的三方面谈一样。但是,她不想让那样做。但自己也没有做便当的闲工夫。
所以告诉他们在外面吃饭,不用做了。然后就泡在这家专为学生服务的连锁店里。
藤波用勺子舀起端上来的布丁,脸颊张大,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只有那个时候,身材高大的藤波看起来像只小猫。
“嗯,幸福的味道。只要一枚硬币的一半就能尝到。”
执着于性价比似乎是藤波的一贯作风。
藤波吃完后端正了姿势。
“那么,言归正传,你的烦恼是不是和恋爱有关?”
因为被盯着双眼地问,所以没能蒙混过去。
“为什么……”
“你是这么想的吗?因为逃避的对象是女孩子。你看,不是常有的吗?为了逃避痛苦的恋爱,去寻找下一段恋情。”
“那就是搭讪啊。”
“是的。有自觉的话就是搭讪。但是有自觉的人很少。因为要是察觉到自己在逃避,只会更失落吧。嘛,要是被这么教训的话,怎么说也会有自觉了。”
当对方露出微笑时,比起被责备,更应该发自内心地回应对方。
“我并不是个温柔的人。”
我还以为绫濑对别人也是很冷淡,不过,藤波把它圈了起来。
绫濑的冷淡和我很相似。
对对方没有期待——更详细地说,是对异性没有期待的态度。不喜欢把自己的主张强加给对方,也不迎合对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绫濑说了一些试探我个性的话,我一一否定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保守地笑着说了出来,所以我理解了。啊,她和我一样。
但是,眼前的藤波的笑容却不一样。
她是在谴责我。
“……说起来,我喜欢上的都是不该喜欢上的人。”
“这是经典啊。”
“砍得很痛快啊。”
“一副要砍我的样子。”
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的吗?
果然是这样。藤波在声讨我。责备着。
那表情简直就像外科医生给患者开刀一样。你的错就在这里。因此切除这里。是那种感觉吗?
……不,手术中的医生的脸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如果是绝对不会失败的外科医生,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我的任性可能会给家人带来不幸。其实我是应该忘记的,但好像也不可能……”
连问都没问,就连这种事都说出来了。
“是重症啊。”
我只能苦笑。
确实是重症。
抱着胳膊盯着我的藤波“嗯”了一声。
“今天补习班结束后,你有时间吗?”
“有打工。”
“那么,打工之后再见面吧。”
“可以啊……我可以问你为什么吗?”
“晚上和我玩一会儿吧,陪我一下。”
说实话,我之前刚和读卖前辈一起玩了,没想过晚上还会出去玩。
然而,就在我想要拒绝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看到的和疑似同班男生说话的绫濑的身影。一股烦闷的情绪涌上心头,堵住了我的嘴。
“如果需要借口的话……是啊。用我作为逃避现实的补偿,怎么样?”
“……听你这么说,我也不想拒绝。”
“那就这么定了。”
交换了LINE的ID,我们回到了补习学校。
打工结束后已经过了晚上9点。
尽管如此,涩谷的街道还是热闹非凡。路灯闪烁,人影舞动。
我和藤波约在有名的八公前碰面——才怪,而是在那里过了十字路口,也就是我打工的书店出口。
“久等了。”
我想是因为在LINE上不断地和她交流,并确定了地点和时间,所以才没有让她等那么久。
“我也刚来。”
“那么,到底去哪里?”
“啊,别慌,夜晚很长。”
“我可不想熬夜。”
我吓了一跳。被嘲笑了一声,才明白是被戏弄了。
“对了,浅村打工的地方是这家书店吗?”
“啊,嗯。其实是这样的。藤波经常作为客人来吧?”
“是啊,那个时候你要是告诉我就好了。”
我并不是想隐瞒,只是那时的距离感还没有到要公开身份的程度。
“多半是在开始工作前过来的吧?也就是说,刚开店的时候。”
“啊,所以明明是常客,却没见过吗?”
也不可能见到。那个时间段,我正在上学。
“要不要先在街上转一转?嘛,我不去危险的地方,用不着那么警惕。”
“那还用说吗?我对自己的臂力也没有自信。”
“诚实就好。”
说着,藤波带着我往前走。
从中心街回到涩谷和车站。
藤波夏帆的夜间涩谷观光指南开始了。
“像浅村这样健全的高中生,唱卡拉ok是必去的吧?”
去卡拉ok才是健康的吗?
那么,世上那些不健全的高中男生都去哪里上学了呢?
“嗯,不怎么去卡拉ok吧……”
最多三个月去一次。为什么是三个月一次呢?因为丸说想要复习那个帅气的动画主题曲。
记住是前提,为了让我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记住,才会提出去唱卡拉ok。其实丸,意外歌唱得很好。而且声音洪亮。不愧是棒球部的捕手,对声音很熟悉。
“真是优等生啊。那么,那种地方怎么样?你去过吗?”
铁轨的另一边。
藤波先生一边仰望着耸立在黑色黑夜中的大楼,一边说道。
“保龄球馆?”
“不仅如此,应该说是综合娱乐场所吧,从保龄球、台球、卡拉ok到乒乓球,再到游戏厅。”
走到那里一看,是一栋热闹的大楼,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虽然从前面走过,但没玩过。我重新仰望。
“好高啊!”
“很健全。顺便说一下,保龄球和台球以前是成年人的娱乐。保龄球在70年代,台球在80年代盛行。”
“等等,呃……”
在脑海中整理年代。
“从现在算起来,那应该是半个世纪以前了吧。热潮时玩的那些人,是不是比我老爸还老?”
“是吧。二十一世纪出生的我们来看就是祖父母的时代。但设施本身是新的。因为离车站近,很方便记住。玩到第二天早上第一班的时间,也因此错过过末班车。”
那是说曾经错过末班车在这里玩过吗
?
“我会记住的。”
我从涩谷到家不是步行就是骑自行车,所以和末班电车无关。
从那里又回到车站方向,绕着涩谷ヒカリエ(涩谷的地标性建筑)走。
时间是9点27分。
回转寿司屋和咖喱店都还在热闹地营业,客人络绎不绝。
我自己在爸爸再婚,亚季子和绫濑等我回家之前,也曾在这附近的餐饮店吃过晚饭再回家。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我熟悉的风景,但在这熟悉的风景中,藤波总是指着一家我从没去过的店告诉我。
“浅村是高中生,不可能去酒吧或俱乐部,只能在外面看看……”
“藤波也和我差不多年纪吧?”
“浅村,即使年龄相同,经验值也不一定相同。”
没想到会在现实中听到这样的台词,简直就像经历了好几圈人生的故事主人公一样。
“差不多。”
绕着车站转了一圈(感觉是从涩谷站东口经由南口),藤波没有走大的玉川路,而是走了小路。
“住在涩谷的话,几乎忘记了夜晚的寂静。去其他地方的话,到了晚上7点,就连闹市区也有很多都变暗了。”
“你去过吗?”
“有时候,你会突然想去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看看吗?”
心理也不是不懂。
如果问我要不要付诸行动,我倒是没有在深夜的公园里一个人踢空罐。而且是个心情好了还会把空罐整齐地扔到自动售货机旁边的回收罐子里的小市民。
“因为不是坏事,所以有自信就好了。”
“只是没有胆量吧。”
“即使有胆量去犯不道德的错误,对人生也没有帮助。啊,就是这里。如果你喜欢书,也要记得这家店。”
藤波指着平淡无奇的大楼三楼说。
“这里是什么?”
“图书室。”
“哈?”
“一个可以喝酒的地方。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喝酒,是爱读书、爱喝酒的人休息的地方。从未成年毕业后来看看吧。”
“……我再问你一次,藤波也是未成年对吧?”
“当然,我也只是知道而已。”
虽说如此,我还是觉得她对夜生活的地点太熟悉了。
但是,藤波并没有实际走进她说到的任何一家店。那可是帮大忙(说到底,我觉得她告诉我的店哪个都很贵的样子,高中生的我可付不起),猜不到她一直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的意图。
我们徘徊在夜晚的涩谷。
她说要玩,便以为是要去哪个地方,结果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走着,哪里都没有进去。
不过,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走在涩谷的街上就能观察到各种各样的人的样子,还算开心。能发现原来还有这样的店,之类的
我们就像在五彩缤纷的海中徘徊的鱼。
所谓繁华街道,哪里都是这样,绝不是什么治安好的地方。
光是走路就会让人感到紧张。
藤波若无其事地快步走着。但走进一条小道,发生心跳加速的事情也不奇怪。
外面的大街上也到处都是。
一个怎么看都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正挽着一个和我爸爸差不多大的男人的胳膊走着。明明她绝对是未成年人,却因为酒气而涨红了脸,口齿不清地央求着。
一个解开领带的上班族在路边呈大字形痛快地躺着,还有一个吐了一地蹲在地上的成年女人。
“你不觉得各种意义上都很完蛋吗?不过,他们也是认真地披着不同的皮。”
“是啊,我老爸也有喝完酒回家的时候。”
被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说起来,父亲遇到亚季子也是因为被上司带去店里喝得烂醉如泥。
藤波嘟囔了一句。
“走在涩谷的小路上,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错误的人。不过,我有时会想,所谓的对错到底是什么?”
“嗯,不过我还是觉得爸爸是错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妈妈活就好。
“不过,也有人只能用这种方式生活。我自己在中学的时候就是……”
她瞥了一眼,发现一个女孩正悄悄走进狭窄的小巷深处。
“我曾经站在一群没用的人中间。现在的我是这么认真的人,白天上班,晚上上定时制高中。”
“……那个……”
世界一下子倾斜了。
换句话说,她想让我看到的,不是夜晚的观光景点,而是在灯红酒绿的涩谷漫无目的地徘徊的人们。
“虽然我有认为他们不是一般的,普通的人的自觉,但是不管是什么人,从哪个方面来看,那种时候处在什么环境,没有绝对的正确……”
我理解了她说的话的意思。
我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
“因为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很不爽。”
“像以前的藤波?我?”
“就是那些人。”
我又观察了一下她指着的人。
满脸通红、脚步踉跄、摇摇晃晃的大人。在这样的他们面前,有穿着原色法披宣传店面的青年,有露出香肩,胸部突出分发传单的女人。
“你从小对别人——或者说对女人没有期待对吧?”
我吓了一跳。
“平和地看待事物。这也许是你的优点,但考虑到你成长的原因,这也是你的弱点。”
“弱点……”
“我问过了,如果听到定时制、女生、深夜出没游戏厅,你会怎么想?”
“我记得。”
“你那时候说过,你只会坦率地接受事实,这也是你可以毫无偏见地看待事物的优点之一。不过,如果推测为什么你会学会这种看待事物的方法的话——”
说到这里,藤波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语言。她凝视着前方,走路的速度没有改变,也不看身旁的我说。
“因为从小就不对女性抱有期待。”
脑海中浮现出遥远的儿时记忆。现在再也不会翻开的相簿里,是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笑容的母亲的脸。
藤波说。我之所以能获得平和的感性,是因为看到了一些不太像样的人。而且,应该是一个不太像样的女人。
因为自己也有过那样的时期,所以明白。
“我的情况不是男人或是女人,是所有人。”
说着,藤波的过去就这样清晰地告诉了我。
那是刚进中学的时候。
在事故中同时失去了父母。
应该是值得同情的事件。然而,落在她身上的,却是来自周围的冷眼和话语。
亲戚们似乎都不希望她父母结婚,就连葬礼上,她听到的也不是吊唁,而是责备他们自作自受。
此外,藤波的父母去世后,叔母便将她寄养在家中,她对叔母没有任何感情,每天都揶揄着藤波的父母。当然不是直接地,拐弯抹角地,猥琐地。
“太过分了……”
“嗯,如果真有这种事,就会叛逆的吧?”
不是继续默默地点头……。
“嘛,叛逆期。不过,当时我对叔母抱有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放弃感。”
她说,那是她失去对他人一切期待的契机。
从那以后,她就像反抗叔母一样,反复离家出走、夜游,过着荒废的生活。
也许是精神上的原因,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太稳定,经常逃学。
我也想起了一件事。虽然没有她那么悲痛的过去了。但是,我也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任何东西。
一边走在她旁边,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虽然这些话在她的独白之后变得朦胧。
我们不知不觉绕着涩谷走了一圈,回到了道玄坂。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藤波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着天空。
她个子比我还高,站得笔直,路上的行人回头看她,都会叹口气擦身而过。其中也有人明显地对我感到惊讶。明明不是我深夜带着她到处跑,而是我被她带着到处跑。
“啊,真可惜。”
“舍不得?”
“听说今天是中秋明月。”
听她这么说,我也抬头仰望天空,薄云的另一边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原来如此,那里有满月啊。
我回想起和绫濑从涩谷回家的那个月夜
“马上月亮就会升起来了。”
“是这样吗?”
“夏天的太阳升得很高,月亮的轨道很低。这是满月的情况。冬天正好相反。冬天的月亮升得很高。现在这个时期,正好是在低处爬行的月亮,以冬天为目标开始画高轨道的时候。”
“不愧是喜欢物理的人啊。”
“硬要说应该是天文知识吧,不过我只是喜欢而已。”
仰望天空的藤波转而盯着我。直直地。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在意我。
“浅村对女性没有期待,那大概是骗人的吧。”
“骗人什么
的。”
“没有,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藤波打断我,继续说道。
“在阿姨告诉我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骗人的,我一直在欺骗自己。”
“阿姨?”
“是我现在的家人,和我叔母不是一个人。我被领养了。”
据说,对反复夜游的她表示担心和关注的,是像非法风俗店总管一样的女性。那个人很会照顾人,好像一直在做保护被社会抛弃的少女不被卷入犯罪的活动,大概是听说藤波复杂的家庭环境后,无法再放任不管了吧。
她和包括叔母在内的藤波家的亲戚、专家反复交谈后,领养了她。
于是,在一起生活的那天,那个女人对她说。
“‘你啊,再多和自己的心妥协一下吧’。”
“妥协?”
“妥协也好,磨合也好。我说过不要无视自己的心情。对叔母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生气。事情变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问我,是真心的吗?”
背对着路灯,是因为她自己必须背对着什么才能站起来吗……这样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
“你其实是很期待的吧?你觉得被辜负了。你生气了吧?——被这么一说,就很反感。我说没有那种事。”
“……然后呢?”
“就在那个瞬间,她突然说:“那你为什么当不良啊?”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感觉自己整晚都在哭。”
也许是寿命到了,路灯一眨眼就灭了……然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偶然,乌云正好散开,月亮挂在路灯的正上方。
美丽的秋月。
“浅村,你是不是也想把那份感情盖上,硬要让它消失?”
我发不出声音。
明明是人工的、人类的、灯烛辉煌的、涉谷的光,从对面橱窗透来的光,却仿佛是头上的满月洒下了光,照亮了她的脸。
“因为……我的感情不能传达出来……对吧?”
“心情这种东西啊,总有一天会消失的话,那就好了。我的父母离世已经……五年了。以为消失了的那个《感情》最终还是刺痛了自己,直到那个晚上才注意到。”
“五年……”
“不会消失啊,感情这种东西。从那个晚上开始,离开了叔母,和成为养母的阿姨开始了新生活,也自觉到那么不安定的身体骗人一样安定了下来。啊,自己也没有原谅叔母和亲戚。没有很在意他们了。”
月亮再次被云层遮住,藤波站在熄灭的路灯下,表情只 被街灯照亮。
“浅村不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对方的优点是很难得的东西。不过,平和看待对方和不抱有期待是不同的。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会期待。”
虽然嘴上说了,但如果不能得到内心深处想要的东西,还是会在心里留下伤痕。
因为是人,啊。
我脑海里闪过的,是第一次和绫濑相遇时的对话。
那时绫濑和我两个人的时候好像说过。
“我对你不会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待。”
我想起了绫濑遥当时试探的表情。绫濑对要同居的我说了那样的话,我听了这句话就安心了。
因为我觉得她和我是同类。
根据听的方法不同,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句话可能会被骂成无礼至极,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试探似的说出了那句话,那时候的真意是……。
难道我没看见吗?
她真的没有任何期待吗?
然后,这句话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我一直以为只是老爸结婚了而已。虽然想过,但真的没有任何期待吗?
“好吗,浅村?如果真的平和的话,可不会因为‘不对女性抱有期待’这种话内心烦躁哟。只强调那里的话,其实那个时候已经不再平和了吧。是意识到了 ,内心动摇的反馈”
我无言以对。
对藤波的话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说了这么阴暗的话。我看着浅村就想,你是忍耐自己,优先考虑别人的类型吧?是被常识和伦理牵着鼻子走的类型吧。”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没有常识的人会怎么样,作为一个人。”
“就是这点啊。”
真是没办法啊,藤波叹着气笑了。
就这样继续说了下去。
不要期待别人。无论怎样告诉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正常的,无论怎样欺骗自己的内心,还是会产生期待,一旦无法达成,就会生气,不知不觉中自己就会受到伤害。
“也就是,‘都怪你让我如此期待’。”
“但是,因为自己的期待没能实现而生气,这也太任性了。”
“是很任性的、人的感情。”
所以,我觉得你最好也不要对这种恋爱感情说谎。
因为谎言终究不会持续下去。
藤波最后这么说了一句,挥挥手走了。
在熄灭的路灯下,我默默地目送她离去。
——我、什么都没法反驳。
沉默就是答案。
涩谷的嘈杂和热闹即使过了午夜也没有消失……。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天上的月亮仿佛在嘲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