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绫辻行人VS京极夏彦 第四幕 司法省本馆·早晨·晴天

不管怎么想,今天肯定会是最糟的一天。

我揉着浮肿的眼睛,驾驶奥斯顿·马丁抵达目的地司法省本馆。早晨的阳光明亮的穿透头部,脑袋深处丝丝抽痛起来。

昨天几乎没睡。

全身上下就像塞了泥块一样沉重,其中也包括迟来的肌肉酸痛,突破重围的战斗对我来说,真的太勉强了。

战斗。

枪战、格斗,还有异能。

我叹了一口气。

“你迟到了,辻村。赖床舒服吗?”

抬起头,绫辻老师正站在门口。他今天应该是被狙击监视小队带来的。

“怎么可能舒服,我根本没睡。”

“看就知道了,那张脸还真凄惨……下次集合再迟到的话,我就让你更凄惨。”

面对绫辻老师的冷言冷语,今天的我也只能瞪他一眼。

“走吧,让政府官员等久的话,他们可是会像五岁小孩一样难搞。动作快。”

我和绫辻老师并肩走入司法省的建筑物。

司法省这栋建筑物很新。奶油色的地砖擦得闪闪发亮,清楚映出走在上面的人影。天花板也高的得惊人,一楼大厅几乎宽敞得能拿来举行棒球赛。来往的人都英姿焕发穿着仿佛刚买的笔挺西装。打扮成精英在大厅里闲晃,一定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和我完全不一样。

我是来这里接受责任追究的。

昨天我们经历的那场包围战——与取缔恐怖分子的市警特殊对峙部队的那场战斗中,我刺伤了一名特殊部队队员,让他身受重伤。应该说,是我的异能伤了他。贯穿肺部的重伤令对方至今昏迷不醒,徘徊于生死之间。

这就是我被叫来这里的原因。

如果是枪击战还无话可说。在枪击战中,击中对方仍称得上是正当防卫。可是,身为异能特务科的成员,竟然用自己的异能伤害市警这种代表公权力的人物,甚至差点杀死对方,这可不是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搪塞的问题。

这其中牵涉到到政治问题。

异能特务科给异能这种难以公开的现象特权,自己也享受异能的特权。虽然特务科是不对外公开的秘密组织,仍受到不少来自政治内部的反对浪声,担心特务科若是失控,反而会对政府造成威胁。存有这种想法的高层人士不在少数,打算挟政治压力打压特务科特权地位的人也从来没少过。

现在所处的司法省里,就不乏这等人。

所以我们才被叫来这里。

“约定的时间到了吗?”绫辻老师问道。

“就快到了。”我看着手表回答。

我们站在大厅一角,等待来人。

我本想默默等待,嘴里却忍不住叨念起来。“真是的,唉……我一向认真对待工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呢。”绫辻老师面向前方说道。“不但被京极陷害,和特殊部队上演一场武打大戏,最后还将保护市民的正义士兵刺成昏迷不醒的重伤。这一切都是我们思虑不周加上你那半吊子异能所招致的惨剧。不过,既然你是认真办事,就不该受到责备,他们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老师。”我转头瞪了绫辻老师一眼。“你可以不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不然要怎么说?‘别在意,你还是个新人,下次小心点就好了’这样吗?”绫辻老师的表情严厉。“如果你的只是是市警的办公人员就算了,这么说也无妨,但人命没有‘下次’。”

我说不出话。老师说得没错。”

秘密机关“异能特务”的情报员,几乎都是异能者。放眼政府,没有其他异能者隶属率这么高的组织存在。我也是情报员之一,拥有只有我能使用的异能。

至于这异能是否有用或强大嘛——那就很难说了。

因为,我的异能不听我使唤。

我的异能栖宿在脚下的影子里,几乎没有固定形状。这捉摸不透的异能生命体,就像一道本身带有自我意志的影子。勉强知道的,只有那怪物长着一对山羊角,用双脚行走,攻击时使用黑色镰刀。其他关于这家伙的一切都不清楚,我甚至连他的外表都没定睛细看过。当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叫那家伙“影之仔”。

他现在也躲在我的影子里,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我也不清楚他何时会出现,又会攻击谁。

甚至搞不懂他是敌是友。

有时走在路上,我还会感觉到来自影中的视线,全身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住在我体内的怪物。

潜藏在日常生活中的某种异常。

“老师。”我用沙哑的声音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异能该有多好?”

“真是个非常成熟的问题呢。”绫辻老师说道。“我可以回答,但不认为像你那么幼稚的人听得懂。想问这么高级的问题,起码先得苦恼个十年。你发现自己有异能几年了?”

我不用想也知道那个数字。

“……五年了。”

“人类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故获得异能,这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都在某种导火线下引发。你的导火线应该是是母亲的死亡。五年前的囹圄岛连续杀人事件。经历了那种程度的事,你会拥有一、两个异能也不奇怪,无论你自己是否想要它。”

发生在五年前的囹圄岛连续杀人事件。

造访那座岛的观光客,接二连三神秘失踪的事件。

自从妈妈死于那件事之后,我就被迫接受这个既不安定又来历不明的异能。

根据特务科前辈的分析,这个异能是“妈妈的遗物”。无论原因为何,会出现这个异能是拜妈妈所赐,也因此被挖角进了特务科。我之所以成为情报员,是妈妈的功劳。前辈说到此事,要我“当作母亲送给你的礼物”就好。

可是——

我想起刺穿特殊部队队员胸口那个瞬间,影之仔黑暗冰冷的模样。

连杀意都没有,只是透明无暇的杀人意念。

这种东西会是礼物?

我妈妈是个不适合当母亲的人。我也一样,肯定没有当人女儿的天分。

妈妈死前,我和她已经好几年没好好说过话。我只把妈妈当作不回家的外人,也知道妈妈看我不顺眼。

妈妈根本不喜欢我吧。

“影之仔”真的是妈妈祝福我的证据吗?

“老师,解决囹圄岛连续杀人事件的是老师你吧?当时我妈妈看起来怎样?”

“怎么说呢……因为没兴趣,所以不记得了。”

我失望地垂下肩膀。“……这样啊。”

“骗你的。其实连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任何你想知道的情报。”

绫辻老师往上看,像是回忆起什么。

“对了,你知道那起事件的详情吗?”绫辻老师说道。“那起杀人事件是整座岛串通起来犯下的罪行。他们暗中杀害观光客,营造对方长期滞留岛上的现象,持续盗领对方的金钱。如果我没解决它,大概还会持续有人受害。不过,到最后依然没能找到所有的犯人。”

我望向绫辻老师,他的表情不为所动。

“当时涉案的岛民共有十七人,可是到现在都没找到身为主谋的第十八人。那是个谨慎狡猾的男人,只知道他是怂恿岛民犯罪的首谋,以及有目击者指出男人的左手无名指缺了一截。除此之外,从本名到长相都不清楚。根据他在岛上的职业,警方给他‘工程师’的称呼。”

第十八名杀人犯。绫辻老师在岛上时,唯一不在岛上而逃过一劫的杀人犯。也是被认为和事件关系最重大的人。

老师解决了那桩杀人事件,并以异能让涉案的十七位岛民“意外身亡”。这场大屠杀也引起了政府对他的注意。

无论对老师或对我而言,囹圄岛事件和“工程师”都是关系匪浅的对象。

绫辻老师斜眼看我。

“你进入特务科,负责监视我,是为了对那起事件报仇吗?”

我沉默不语。

复仇。

对于母亲被杀死的少女而言,会想复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我……我不知道。自己想复仇吗?所以才接下这个任务吗?无论扪心自问多少次,我都没有答案。

“总之得先找到京极。”绫辻老师说道。“那家伙一定也很熟悉犯罪者的情报网,说不定能在搜查过程中掌握‘工程师’的行踪。为了这个,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绫辻老师用视线朝前方示意。

“你看,带你前往冥府的地狱使者来了。”

我抬起视线,正好看见走过来的人影。

“哦哦,绫辻行人老师!久仰大名,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穿西装的男人以夸张的动作走来。

西装是深灰色的Brioni,从指甲到下巴的细毛都经过修整。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中年官员常见的坏心眼,脸上还有酒窝。这一身简练的外观传达出一个讯息:政府官员需要的是外表、态度和声音,而不是内在。

他是司法省司法机关局的坂下副局长,窝在中央

政权里的一条蛇。

身边穿黑色西装的人是他的秘书官,一手拿着文件低调地站在那里。

“哎呀,尽管所有的相关人士异口同声说绫辻老师是‘国内最危险的异能者’之一……但偷偷告诉您,我可是相当看好老师您的实力呢。搜查力、观察力,更重要的是将邪恶犯罪者不由分说一律消灭的异能。请务必跟我聊聊您过去解决的凶恶事件。”

坂下副局长满脸笑容地跟绫辻老师握手,用力挥了几下,仿佛想借由手掌传送某种看不见的能量。对于站在一旁的我,却是从头到尾连看也不看一眼。

“坂下副局长特地出来迎接,真是不好意思。”绫辻老师表情依然不变。“关于事件的报告书,你看过了吗?”

“没有,只听说了大概。”坂下副局长露出太阳般璀璨的笑容。“我希望尽可能听绫辻老师亲口说明,不如边喝红茶边聊吧,这边请。”

“请等一下!”我从旁插嘴。“这次的事件,责任都在我个人身上。绫辻老师及特务科一点责任也没有,一切就像报告书中写的一样。”

“唔呣?”坂下副局长挑眉望向我,一幅现在才发现我这个人的存在似的。

“小姐,责任在谁身上不是你说了算。那是更上面的人决定的事哦。规矩是谁定的,就由谁说了算。”

“规矩……?”

“唔呣……好吧,小姐,为了让你安心,我告诉你实话好了。”坂下副局长双手一摊,微笑着说道:“这次的事件不是你的错。是规矩出了问题,也就是组织的制度有问题。异能特务科就像是这个国家的肿瘤,那群人私藏异能者、私藏罪犯,让是人误以为异能对这个世界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有他们自己能管理异能者,独占特权地位。异能特务科那群人啊,就像娱乐电影里的邪恶组织。”

“哪有这回事!”我情不自禁大喊。

“你想反驳吗?可是民众的意见应该会和你不同哦,只要他们知道真相是什么。国家应该解除异能特务科的特权地位,就像医生切除肿瘤一样。这就是我的工作。托你的福,这下我终于师出有名了。”

坂下副局长露出浅笑,像死刑执行官对囚犯露出的那种笑容。

事实上,内务省的特务异能科和司法省的司法机关局向来水火不容。两者就像水与油,太阳与北风,在政府内部形成两股相对的势力,从以前就不断互相攻击,彼此争权夺利。

掌管审判与量刑。率领警方与检调单位的司法省,向来要求按照规矩对异能者进行公平的制裁。异能者也应该和一般人一样,接受公平的制裁,这就是他们的主张。

然而,异能特务科的主张却不相同。由于异能的个别差异太大,性质也各不相同,一旦失控时,对每个异能者展开的对策也会有极大的落差。比方说,有些异能者能在不接触对方的情况下移动他人,有些异能者能读心,有些异能者能以光速移动,无法将相同的规矩一律套用在差异如此之大的异能者之上。

对于站在司法顶端的司法省而言,异能特务科是在自己地盘里擅自定下例外规矩的破坏者,自然将其视为眼中钉。

没错……异能特务科的做法并不完美。为了管理异能者的行动,特务科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听说异能特务科甚至对横滨的犯罪组织授予异能开业许可证,在一定程度的限制下保障他们的行动。我也知道,这种光是监视却不做出制裁的作风,让许多人背后挪揄异能特务科“只会袖手旁观”。

我们并非毫无污点的正义使者。

这我当然清楚。

“即使如此,异能特务科仍然有必要存在。”我说。“一般警察别说无法取缔异能者,连理解都做不到。所以才需要我们,请您——”

“很遗憾,没人问你的意见。”坂下副局长打断我的话。“把你叫来这里,只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击垮特务科那群人的工具罢了。绫辻老师,到时候请把助手借给我们一下喽。”

绫辻老师只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

坂下副局长露出非常适合上电视的笑容,迈步向前。

“话就说到这里,我们要开始着手确立证据了”说完要离开时,他又转头微微一笑。“虽然这么说对那个濒死的警官不好意思,但他被刺得还真是时候。”

副局长和秘书一起朝后方的电梯走去。

“喂!”

“等等。”绫辻老师伸手制止就要冲上前去的我。

“可是老师,这样下去那家伙会把我们……”

“你是乡下的高中生吗?别为了这点小事沉不下气。”绫辻老师冷冷地看着我。“唉……真拿你没办法,今天就特别为你示范怎么给那种人好看吧。瞧仔细了。”

他朝对方离去的背影开口:“坂下副局长。”

副局长回头。“有什么事吗?”

“我忘了一件事。特殊部队那位右胸被刺伤的警官,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右胸?”坂下副局长皱起眉头。“警官被刺伤的应该是左胸吧?”

“你说的没错,是左胸。这么一来,就证明刚才你说‘没看过报告书’是谎话了。”绫辻老师毫不留情地说道。“当然喽,像你这种狡猾的政府官员,怎么可能没看过那份报告书,那可是能够用来伤害对手的武器呢。”

坂下副局长脸色微微一变,应该是被说中了。

绫辻老师完全无视副局长的表情变化,继续往下说道:“那份报告书里,还写着另外一个重要事实。关于对警官作出谎报攻坚指示的幕后主使者。”

“没记错的话……是个原本被认为已经死亡,叫做京极的异能者吧?”

“对,不过那家伙还活着。他是属于操纵妖魔的精神操控型异能者,而且有个令人讨厌的嗜好,就是恶整我和我的助手。”

“那又如何?”

“很简单,我试着想了想,对特殊部队下过手的家伙,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来整我们。比方说,为了击垮辻村隶属的组织,暗中操控一位政府官员,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什么?”坂下副局长脸色大变。“你是说我、我被操控了吗?怎么可能。不是我,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听那种家伙的话。”

“刚才说过了吧,那是精神操控型的异能。如果你真的成为了京极的傀儡,在犯下什么麻烦的罪行之前,必须限制你的自由才行。”

“限制自由?我……我才没有被异能操控。”坂下副局长表情僵硬起来。

“大家都会这么说。但是,你不是异能专家,你的自我判断不足以信任。”

“没这回事,绝对不可能!”

“是吗……哦,说到异能专家,我倒是知道最合适的人选。只要让他们看一下就能证明你的清白。是个叫做异能特务科的单位,你应该知道吧?”绫辻老师淡淡一笑。相较之下,坂下副局长则是脸色铁青。“特务科里有位能揪出别人记忆的专家,让那家伙帮你看看。”

“你说记忆……?”坂下副局长脸色转为苍白。“你是当真的吗?绫辻老师!要是对我作出那种事,那我……”

“会很困扰吗?”

绫辻老师捉弄地问,坂下副局长无法回答。

“也是啦,当然会很困扰。毕竟你至今说的那些恶毒谎言都会被识破。”绫辻老师用轻蔑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对手,仿佛那是一只虫子。“不过,谎言这种程度连我都能识破。除了谎称自己没看过报告书外,你还说了别的谎。‘看到我是你的荣幸’?在背后说我是‘冷血死神’的人不知道是谁哦?”

坂下副局长表情僵硬,一副“你怎么会知道”的模样。

“没什么好惊讶的,侦探调查委托人是很自然的道理。你曾透过第三者委托我不少肮脏事,之所以不直接上门委托,是害怕自己被异能波及对吧?”

我惊讶地在一旁插嘴。“他委托过你?”

“没错。这条身穿高级西装,躲在司法省里的大蛇,若不是因为政敌连番失势死亡,也无法爬到今日这个地位。身为你前上司的司法大臣,因为二十五年前犯下的谋杀罪行被揭露,不久后便意外身亡。接着是和你竞争相同官位的同事,也因为妻子的犯罪被揭穿而失势。上面提到的两起事件,都是政府委托我解决的事件。”

“等等,请等一下。”我急着开口。“那么坂下副局长……是利用绫辻老师的异能让妨碍自己的人‘意外身亡’……?”

“那不是事实!”绫辻老师的发言宛如投下一颗炸弹,坂下副局长完全慌了手脚。“就算是真的,受到制裁的也都是犯罪者!”

“说不定连那都是你设计的,谁能肯定的说不是呢?”

“你没办法证实那种事!”

“的确,但是刚才你也说过,只要知道真相,民众就会有不同意见。”

“不,我不是……那是正当的!不,事实不是那样!为什么这么说,等等……”

坂下副局长狼狈地向后退。

“身为政府高官,别像个孩子一样慌乱,总而言之,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能够匿名从背后出手铲除异己的男人,在击垮特务科之

后,一定有本事打造一个了不起的新体制吧。我等着观摩学习哦。可是在那之前,如果你脚下有什么对你不利的真相被挖掘出来,可不关我的事哦。”

坂下副局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我震惊不已。绫辻老师只不过列举事实及引用对方的发言,却把坂下副局长对特务科的攻击理论完全堵了回去,绫辻老师拥有的不仅仅是出色的推理能力,同时还擅长观察对手,瞬间就能完成一套令对方哑口无言的说辞。他的头脑真是灵活得可怕。

哎,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喜欢捉弄别人吧。

不知是否错觉,从刚才开始老师整个人容光焕发。

“……不管怎么说。下次的审议会都会传唤这位小姐。今天到此为止!”

坂下副局长粗鲁地推开路人,跨着大步朝大厅的后方走去。

我忍不住对他的背影大吐舌头。

“真是太痛快了,绫辻老师!”

“你的脑袋还是那么天真。”绫辻老师冷冷地睥睨我。“哪里痛快了?这么一来那男人只要把战略转为攻击你个人就行了。一旦踢走你,犯下失误的当事人不在,他就能追究特务科的监督责任。这么做的话,他甚至无须解释我刚才说的那些贪赃枉法的行为。”

“咦?”我瞬间像是兜头泼了一桶凉水。“那我会……”

“用像你这种小女孩也听得懂的话说就是——”绫辻老师露出诗人呻吟般的表情。“你等着被炒鱿鱼吧。”

“那不是惨了吗!”

“嗯。”绫辻老师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这么说来,或许如此。”

真是的!

我丢下绫辻老师,往大厅后方奔去,追向坂下副局长。

总归一句,自己的事还是得靠自己救。

“赶快追上去。”背后传来绫辻老师的声音。“错过现在,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反咬坂下副局长不发了。”

确实正如他所说。要是失败了,之后很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有我会收到一封解雇通知函。

我没有想太多,就算追上副局长,大概也不可能雄辩滔滔地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我也应该拿出一流情报员的本事才行。

还看得见前方副局长的身影,他正笔直地朝电梯走去。记得那是通往最高层专区的电梯。只有部分获得许可的官员才能上去。换句话说,我得在他踏入电梯前拦人。

“坂下副局长!”

无视于我的大声叫喊,西装笔挺的身影继续朝电梯走去。

既然他这么做,我也只好不顾一切地抓住他了。

“坂下副局长!请听我说!”

已经先行走到电梯前等待的秘书,适时按下电梯按钮,门无声滑开。

“请等一下!”

我跨着大步向前。

如果什么都不解释,我的前途将会一片黑暗。

坂下副局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解锁卡,放在电梯内的确认面板上。那应该是通往最高楼层的通行证。

副局长瞥了我一眼,依然面无表情。秘书搭上电梯,在他身旁按下关门按钮。这时,我距离他们已不到五公尺,跑快一点还来得及阻止。

电梯门开始关上。

就在这一瞬——

后方忽然传来叫声。

“辻村,那是陷阱!快把副局长拉出来!”

我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那是绫辻老师的声音。

全身寒毛竖立。

在理解他说了什么的同时,我已向前冲出。直奔电梯。

门关上一半,还看得见坂下副局长露出惊讶得睁圆眼睛的表情。

电梯内部乍然发出巨响。

像是大树倒下,又像是铁块碎裂,震耳欲聋的刺耳声音。

我没有时间确认那是什么声音,只能全盘信任绫辻老师的指示。

来得及吗?

三步并作两步抵达电梯旁,不假思索地抓住坂下副局长的领子往外拉。

同时,电梯厢被一片黑暗笼罩,耳边传来尖锐的金属噪音,我完全无法判断周遭的状况。

即使如此,只能不顾一切将抓住的东西往外拉,用尽全身力气。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坂下副局长交叠着往后倒下。

倒下时,我的后脑撞击地板,视野瞬间发黑。

“辻村!”

只听见这个声音、朝我奔来的脚步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爆炸声。

“醒醒,辻村!”

那声音近在身边,我微微睁眼,呆呆地望着绫辻老师的脸,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到底发生……什么事……”

“电梯掉下去了。”

那句话使我的一颗心凉了半截,朝电梯的方向望去。

电梯门维持半开状态,另一端是一片黑的电梯井。电梯门前,黑色的金属粉末散落满地。

“坂下副局长……得救了吗……”

“是啊,你救了他。”绫辻老师轻声对我说道。“只有一半就是了。”

我这才望向自己抓住的东西。

伏卧在地的副局长。灰色西装、背脊、肉。

没有下半身的坂下副局长。

从电梯延伸过来的血迹,显示出他被我拖动的路径。

绫辻老师走向电梯,抬头仰望黑色的电梯井。

通往最高楼层的电梯井——仿佛某种动物体内的纵长隧道。

“是蛟。”依然窥看电梯井,绫辻老师说道。“下一个牺牲者会被蛟咬死。……这就是蛟吗?”

大厅里人声骚动。

崩落的电梯,撕裂的尸体、血与肉。

人们的混乱扩散,大厅随即陷入惊慌失序状态……

fengefu

桌上的电话响了。

就在飞鸟井取下皮手套,啃了一口新上市的腌菜时。

根据长年经验,飞鸟井光听电话铃声就能判断联络的大致内容是什么。通知小孩被孩子王揍了的联络电话、发现不良分子在巷弄里聚集的通报电话、新的咖啡机送来时的宅配电话……所有电话铃声的响法都不一样。不管同事和部下如何嗤之以鼻,身为军警特等搜查官的人就是会养成这种无关紧要——但有时往往能大大左右搜查结果——的直觉。

听见办公桌上电话响起的铃声,飞鸟井搜查官猛地转头朝电话望去。那种十万火急的铃声他并不陌生。

是杀人事件。

接起电话,果然不出所料,飞鸟井确认过状况后挂上电话,抓起外套便走出办公室。临走前指定座位上的三名部下,命令他们一同前往。

离开办公室之际,检查手枪里的子弹。官方配给的九厘米手枪,枪匣里九发,膛室里一发,全都装填好了。

只希望不需要拉开这家伙的保险栓。

飞鸟井戴上皮手套,和部下一起搭上车,赶赴事故现场。

目的地是司法省本馆地下室的电梯井底。

市警和负责官厅警卫的警员已在周围拉好封锁线,只等飞鸟井抵达。从与电梯井底相通的地下停车场走过去时,两个熟悉的人影正好走过来。

“飞鸟井,果然是你啊。”

“绫辻老师,辛苦了。”在电话中已知两人在场的飞鸟井低头致意。“一场灾难呢。”

“对我没差。真正惨的,是和自己的下半身永远泣别的可怜副局长。”

随绫辻示意的视线望去,看到已将电梯门移除的电梯厢。

不用查看里面的情形,光从那熟悉的气味就能做出判断。是血的味道。

电梯内部的墙壁扭曲,铁粉散落一地。地上都是血,大概有人体一半血液那么多——腰部以下的所有血液。

当时跟在副局长身边的秘书尸体也在电梯里,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秘书,据说在电梯落地时,因剧烈冲击而折断了脊柱。

“说到这坂下副局长,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这副凄惨的景象,飞鸟井皱着眉说道。“看来需要拟定应付媒体的对策了。”

被杀的是司法省的坂下副局长,以及他的秘书。根据司法省的警卫报告,死因是他们搭乘的电梯坠落。一楼大厅里有几十个人目睹了坠落的瞬间。

飞鸟井搜查官环视事故现场。“一般来说,这种电梯应该会有非常时期的紧急停止装置才对……”

“那些装置也被破坏了。”绫辻说道。“这是以坂下副局长个人为目标的一起计划性杀人事件。”

“是吗?”飞鸟井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犯人监视着副局长,看准他走进电梯的时机以遥控方式引爆电梯垂钓钢索和紧急停止装置?”

如果是这样的话,犯人当时应该待在看得见电梯的地方,也就是一楼大厅。

这么一来,初步搜查是地毯式调查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问话和私人物品检查。

正当飞鸟井如此思考时,“不是。”绫辻回答。

“不是?”

绫辻指着电梯内部。那里有个供相关人士使用的解锁认证面板。

“那是在最高楼层办公的人

上楼时,检查身份用的认证面板。只要把充当钥匙的ID卡放在上面读取资料,电梯就会前往最高楼层。不过你仔细看,面板上覆盖了一层伪装的薄面板。利用这块假面板读取ID卡,就能在特定人士搭上电梯时,以有线方式传送讯号。”

飞鸟井凑近面板检查,果然发现奶油色的读取面板上,设置了一层相同大小,厚度仅约一毫米左右的磁卡读取面板。外观和原本的面板设计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专家特地检查,要在事前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这块假的读取面板被掀开一半,露出里面底片型的回路。配置的电线往电梯厢外消失。似乎连爆破装置都是以有线方式连结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飞鸟井问道。“这块假面板被设定为只对坂下副局长的ID卡起反应,当他把卡片放在这上面时,电梯就会坠落,使里面的人遭撞击身亡?”

绫辻点头。“烦人很谨慎。现场闻不到炸药的味道,这表示对方为了不让人从炸药残骸中找到线索,刻意使用不会残留成分的炸药。不止如此,就连用在装置上的电线和面板零件,都是随便在一间大卖场就能买到的普通商品。想从剩下的物证查出犯人,几乎是不可能了。而且不是遥控爆破,也无法分析电波频率来揪出犯人。思考得真是周详。”

飞鸟井重新迅速在脑中盘算搜索计划的步骤。犯人的犯案手法确实不容易暴露行踪,反过来说,也代表这不是普通流氓设想得到的精密犯罪计划。想必需要一定程度的专业知识。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犯罪者,事实上也很有限。

所以关于这点,飞鸟井也提出建议:“既然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装置,可见对方拥有高度专业相关知识,从这方面着手去查呢?”

没想到,绫辻却摇头否定。

“如果这是一起普通事件,你的方法当然可行。可是,光就这起事件来说的话,犯人不需要拥有专业知识,任何人都有可能犯案。”

飞鸟井疑惑地歪着头。“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是京极在背后出的主意。”

绫辻眯起眼睛说道。

“追根究底,与水井展开的一连串事件,都是那家伙设计的游戏。和用肉毒杆菌杀人一样,这次的杀人事件也是他将‘利用电梯达成完美犯罪’的方法交给犯人,犯人只需执行即可。换句话说,不必具备专业知识,只要有毅力、够谨慎,任何人都能完成这次杀人行动。”

“但是……就算是京极搞的鬼,他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飞鸟井。假设有个心怀杀意的人用菜刀杀了另一个人,制造菜刀的工匠会被问罪吗?”

“啥?”飞鸟井愣了一愣,随即勉强做出回答:“不……菜刀工匠应该没有罪。”

“这就是答案。”绫辻说道。“肉毒杆菌那次也好,这次也好,不管怎么说,怀有杀意的都是犯人,动手的也是犯人。就算缜密完美的杀人方法是别人教的,那充其量也只是用来杀害的工具。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形下,教犯人杀人方法的人,不会成为我的‘意外身亡’异能发动的对象。这就是原因。”

没错,京极明明犯了罪,却丝毫不会遭到问罪。

一般刑事案件中,只有在教唆犯言行,与被教唆者的所为有某种因果关系时才会被判罪。但现在这些被教唆者都拥有明确的杀意与行为,既无法证明京极有意唆使对方杀人,又不能说京极是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也就很难以教唆杀人为由控罪。

话虽如此,军警和特务科也不是吃白饭的。面对无罪市民也可以以其他理由逮捕,至少能找些借口将人带回署里问话。

那么,京极这般执着于“无罪杀人”的理由是?

至今一言不发的辻村突然开口:“这些事件——杀人犯与被害人看似各不相同,实则目的只有一个——全是为了向绫辻老师发出挑战。”

绫辻沉默不语。眺望着远方。

飞鸟井观察着绫辻的表情。

绫辻与京极——阴阳两极。正与恶。对于飞鸟井来说,这两人仿佛身在云端,超越他理解范围的彼岸之境。

京极不犯罪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挑战绫辻的“杀人”异能。

超越因果桎梏,百分百致犯人于死地的,最强异能。

似乎只是为了向这一称号挑衅,证明它的不完美。

但疑问并未到此全部解开。

京极很明显是在向绫辻下战书。这其中哪怕一环,京极的智谋出现漏洞使得自己有罪。便会因绫辻的能力“意外身亡”。绫辻从而获胜。

反过来说呢?绫辻匍倒在地,京极伫立一旁拍手称快,这样的瞬间有可能到来吗?

至今为止,京极的挑战重点都放在“如何解决不可能犯罪”上。也就意味着一旦某天,绫辻没有查出犯人。谜团未被解开。如此而已。不论比试多少次,绫辻不但不会有生命危险,更是毫发无伤。

相反,京极若是走错任何一步。都会意外身亡,同时为这场胜负画上句号。

到底出于什么想法,京极设下如此一场对自己不利的对决?

“开始调查吧。”绫辻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飞鸟井的思绪“先确认一下监视器。就算是不可能犯罪,还是要来现场对电梯做手脚的。一定会被监视器拍到。”

“但是……从哪天的记录开始查好呢?”

“得知我们来这里之后才改造电梯的可能性很大。”绫辻解释“否则不能称得上向我挑战。确认昨晚到今早的屋顶电梯间录像。”

飞鸟井立刻指示部下调出相关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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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数量相当可观。

绫辻着重检查起门口,地下电梯井与屋顶机械室附近的录像。

警卫室里,十几张屏幕上交替显示着政府中枢的过去日常。可以清晰看到通行人的神色,毫无死角。

绫辻无言盯住影像,不漏下任何细节。眼神宛如残虐之王俯瞰万千臣子一般,锐利无情。

一旁,飞鸟井无心注视着他。他曾见过三名因经受不住这视线压力而自供的罪犯。绫辻毕竟是能一人扛起一个警察分部工作量的人。心里虽有不甘,飞鸟井也不会妄想能够先于绫辻找到线索。

他侧过身,对旁边的辻村说,“辻村。”

辻村闻声,将视线从监视画面上移向自己。

“你做这工作几年了?”

“两年。”虽有些不解。还是老实的答道。

“没害怕过吗?”

对方掩饰不住惊讶的神色:“怕什么?”

“你的工作随时面临死亡。”

辻村莞尔:“飞鸟井警官还不是一样。您负责的凶恶杀人事件数都数不清了吧。”

“并非这个意思。”飞鸟井神色严肃,“我和绫辻老师相交略久。除你之外,从无自愿去监视他的特工。就连意志顽强的特务科人员也是一样。毕竟对方是冷血的死神——特级危险异能者。”

辻村认真地盯着飞鸟井。

“辻村申请这份工作,是为了复仇?”

“并不是。”立刻得到了否定。

“否定的略快。”飞鸟井说:“我并没有强迫你说真话的意思。但不要连自己内心也一起欺骗哦。”

辻村先是沉默了一阵,瞥眼看了看绫辻。

绫辻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荧屏。仔细分析着十几张画面上数十人服装,神态与一举一动。如此高度的集中力难以被攻破。

“经常有人建议我。”辻村压低声音,“说这工作太危险,换一个吧。不过绫辻老师虽然是个自私的抖S,却并不危险。”

“没人可以完美洞悉异能。特务科也是一样。你有自信已经完全掌握老师的杀人异能对“犯人”的界定了吗?”

“有。”辻村断言道,“杀了一人以上的犯人及犯人集团会被视为‘意外身亡’的对象。条件有三,一是犯人对受害者抱有杀意。二是证据确凿。三是有人委托绫辻老师解决该事件。另外只要接下了委托。不论过程如何错综复杂。犯人都会难逃一死。即使委托人表示委托作废,也无法取消异能的发动。”

“万一是冤罪呢?”

“那也不可能。异能会杀死的只有真凶。所以意外身亡的这个结果反向也可以证明该人是罪魁祸首。‘绝对准确’,也是我们特务科重用老师的理由之一。”

“毕竟政府方面经常出现误捕。以致难以收场的情况。”飞鸟井点头同意。

绫辻的异能一定程度上发挥了真相判断器的作用。推理正确则犯人会死,推理有误则无事发生。

而一旦绫辻老师推理出现失误——便会被特务科“处决”。

无法揭露真相的杀人侦探不过是个危险的麻烦制造者。

绫辻对此也是了然于心。

推理正确,犯人死亡。判断错误,侦探消失。绫辻在这条钢丝之上解决了无数的案件。

想到这里,飞鸟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如此。

飞鸟井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京极的“胜利”——是绫辻推理失误,从而

接受特务科的处刑的那一刻。因此他才不惜赌上性命,执着于挑战绫辻,执着于不可能犯罪。

绫辻心中也自然有数。

创造不可能犯罪的京极。负责解决的绫辻。

一旦证据暴露京极难逃一死。而哪怕一次判断失误,绫辻也会死亡。两人同在钢丝之上。注定有一方会跌落,坠死。

“辻村。”飞鸟井深叹了一口气,“虽然你身边有不少人提醒过你了,但我还是要说。让他们换人。像你这般优秀的女孩,不久前还是学生的女孩。与绫辻老师和京极这样的智谋化身所处的世界是不同的。像是被扔进搅拌机的水果。最终只能被挤烂。”

“不对。”辻村眼神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我并非水果。更不是女孩。我是一名特工。绝无逃避的想法。因为——”

“混账!”

怒吼声冲击屋内。

所有人都吃惊不已。

“可恶——该死的京极!这就是你这混蛋的游戏吗!”

捶桌怒骂的正是绫辻。怒气甚至要令他的头发根根竖立。

“老师——您发现什么了吗?”

“你们的眼睛长哪里了?看不见屏幕上这男人吗。”

全员慌忙的盯住屏幕。

那是内部人员出入口附近的影像。画面上显示着几位路过的人。角落里标有时间与镜头号码。

“倒带五秒。”绫辻作出指示,警卫赶紧操作机器,将画面倒转回去。

画面切换之后,看见的是一位身穿衬衫的男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神轻佻。模样是跟民间企业高层打完应酬高尔夫的官员,看不出任何特殊或可疑之处。

飞鸟井盯着那个人看。既然绫辻老师这么说了,一定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或许是服装或身上携带的东西有所可疑之处。

然而,绫辻的语气就像所有盯着画面看的人都是笨蛋似的。“不会吧?这种东西甚至不需要观察力也看得出来。不管谁来看,犯人除了那家伙之外没别人了。”

这是,辻村突然叫了起来。“啊!”

“……怎么会……!”她发出咬牙切齿的呻吟。

“辻村妹子,你发现什么了?”

“请看那里。”辻村伸出颤抖的手,指向画面。“他的手指……·!”

飞鸟井也察觉到了。

那人的左手无名指少了一截。

绫辻愤怒地压低声音。

“基本上京极操纵的,是那些连自己受人操纵都不知道的傀儡。不过,还是有几个人直接听命于他,协助他进行阴谋。这些人听从他的一切命令,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京极称他们为‘魔仆’或‘式神’。我猜这些魔仆都是被他的异能给‘妖魔附身’了。可是,在今天之前一直不知道关键的‘魔仆’究竟是谁,身在何方。”

说完,绫辻朝屋内众人转身。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囹圄岛上的第十八名犯人——‘工程师’就是京极的魔仆。”

一个像被绳子勒紧脖子发出的声音说道:

“真的……吗?”是辻村。“‘工程师’……和这次的事件有关吗?”

“确实很像那家伙会有的想法。”绫辻点头。“‘工程师’就是这次在电梯里动手脚的犯人,这家伙连我们会看见这段画面的事都料到了。看吧。”

绫辻操纵机械,原本静止的监视影像再次动起来。

少了一截无名指的男人,重新背起看似沉重的高尔夫球杆袋,站在原地。瞬间,对着监视摄影镜头微笑。

仿佛在说“有本事就来抓我”。

就那么一瞬间,如果不是事先盯着看,根本不会察觉那抹微笑。但是,绝对没错。

“同一台摄影机应该会拍到在电梯中动完手脚出来的‘工程师’。”绫辻对警卫作出指示。“调出四十五分钟到一小时后的画面。”

警卫依照指示,将画面快调。

马上就看到和刚才同一个人的人影。在同一台摄影机五十四分钟后拍到的画面中,穿着衬衫,眼神轻佻的男人身影再次出现。

“……看这家伙的杆袋,侧面口袋有四根棒状的炸药包,里面装的是以化学反应引起水蒸气爆炸,破坏建筑物的破碎剂。他就是用这个让电梯坠落的。案发现场之所以检验不出炸药成分,正是因为他用了这个。”

绫辻操纵机械,让“工程师”进入电梯与离开电梯时的画面并列。

“原本装了六根的破碎剂……出来时剩下四根。”飞鸟井望着画面低喃。

“这四根是备用吗?”

“不,这家伙如果是‘工程师’,事前一定准备了周详的计划,即使是备用也不需要四根之多。一定有其他理由……”

说到这里,绫辻突然闭口不语。

简直就像灵魂飞入思考的深渊,只剩下肉体留在这里似的。

“……绫辻老师?”辻村战战兢兢地望向他。

“飞鸟井,列出半径六公里内所有建筑物中,同样设有以解锁卡进出的电梯大楼清单。还有,立刻成立搜查总部,动员所有临近相关警力。这是那家伙发出的犯罪预告。”

“犯罪预告?”

“他身上还有四根炸药包,是因为之后马上要用。至少会再发生一次相同手法的杀人事件。”

“还会……杀人……!?”

“不回巢穴补充破碎剂,而是直接前往,代表下一个杀人现场在附近。就算加上搭车移动的时间和设置炸药的时间,想必不会超过半径六公里内的范围。”

“立刻和总部联络,动员所有能出动的市警。把这段画面和犯人长相一起发过去。”飞鸟井迅速对部下作出指示。

部下们点头,各自散开执行任务。

往着离去的搜查官身影,绫辻说道:“接下来交给警方就没问题了吧。”

“老师!”辻村挺身而出。“我也要参加搜查行动!”

绫辻打量辻村半晌后说道:

“我没有听错吧?你的任务应该是监视我,不是逮捕杀人犯。另外,我接到的委托是解开水井之谜,不是追捕犯人。我们应该做的,是在这里等待才对。”

“可是!那家伙是‘工程师’!”

绫辻没有回答,望着辻村的脸,似乎想看穿那张急切表情背后的某种感情。

“我得要……问那家伙关于妈妈的事。老师至少该负责帮我这个忙吧?解决了囹圄岛事件的老师也有责任!”

绫辻默默思考了几秒,取出烟管。

“我可不需要负责到那种地步。”

“可是!”

“要帮你也可以,就看你的表现了。谈谈交换条件吧……我指定一天,那天不管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如何?”

“咦……不管说什么都得听吗?”

辻村的表情瞬间冻结。很快地,她又改变想法,斩钉截铁地说“……好,我同意。”

“那就说定了。”绫辻敲敲烟管。

“我去开车过来!”

辻村飞快地往外冲,绫辻和飞鸟井一同望向她的背影。

“这样真的好吗,绫辻老师?她似乎太执着于‘工程师’了,虽然想为母亲报仇是理所当然……但是复仇之心容易蒙蔽双眼,会不会被京极利用?”

“那就表示她只有这点程度。我又不是辻村的父亲,没道理替她担心这么多。”

听见绫辻不带温度的声音,飞鸟井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还有,我订正一件事。辻村复仇的对象不是‘工程师’,因为杀了她母亲的并不是‘工程师’。”

“是这样吗?那她复仇的对象到底是……”

绫辻缓缓转头,凝视飞鸟井。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即使是老练的搜查官飞鸟井也不免心跳暂停,感觉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小动物。

“是我。”

绫辻口中透出一股寒气。

“杀死辻村母亲的人是我。她的母亲,是十七名杀人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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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奥斯顿·马丁在街上飞驰。

街上看起来一如往常,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柏油路边上,写着“折扣季”的广告旗帜立在路肩随风飞扬。

不过,这熟悉的景色正逐渐掺入异物。耳朵上戴着无线对讲机的巡逻警员、手忙脚乱进行准备的军警驻扎所、在警笛声中疾驰的成群警车。

现在这个瞬间,司法省周遭半径六公里内的地区已成戒备地带,就在这个区域之中,杀人犯正在进行杀人的准备。

“我们先到最近的建筑设施去调查吧。”我边开车边说。“离这里最近的是医院,再来是商业大楼,就按照这个顺序行动。”

坐在后座的绫辻老师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窗外。

“老师你听见了吗?”

“该做什么才好呢?”

绫辻老师发出突如其来的疑问。

“做什么……是指对‘工程师’吗?”

“不是,是对你。”

绫辻老师抬起头,从后视镜看我。

“你的脑袋装浆糊,刚才说的事现在就已经忘了。我们不是做了交易吗

?约定好在我指定的那一天,不管说什么你都得听啊。”

“唔!”

对耶。

刚才一时情急下,好像的确答应了这种事。

“这个约定的要点有两项。第一,是由我指定的一天。第二,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换句话说,我的命令不必局限于一个,整天都有命令的机会。民间故事常有‘实现三个愿望’的说法,跟我的命令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我看……一天下来可以命令你一,两百件吧。”

他连珠炮般地说着,我这才恍然大悟,赫然望向后视镜。

绫辻老师脸上挂着淡淡微笑。

我终于发现中计了!

老师在看监视录像的时候,连跟我约定的事都盘算好了。

“那种交易无——”

“无效?那好啊。”绫辻老师很干脆地说道。“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马上下车,向特务科报告你违反命令,擅自行动。”

“唔咕……!”

我无法反驳。

“喏,就是这个表情。”绫辻老师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很久以前就这么觉得,你那张不甘心的脸实在很有观赏价值。干脆直接请人偶师照这表情做个人偶好了。”

和这个人说话时,我经常会忘记自己才是老师的监视者,手中握有他的生杀大权。

明明我才是情报员呐……

“看你欺负我欺负得很开心,可别忘了一件事哦。”我边开车边说。“只要我一句话,向上头报告你‘有失控的危险’,老师转眼就会被‘惩治’掉!”

“这样啊,你打算用这种谎言背叛特务科对你的信任。果然很像你理想中的一流情报员会做的事。”

“唔咕……”

我依然无法反驳。

“别这么沮丧。”绫辻老师说道。“你是个还不成熟的问题儿童,但也有优点。你年轻,学什么都吸收得快。虽然对其他任务完全派不上用场,来到我的事务所却是算你好运。快把我教你的学起来,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仆人吧。”

我踩下紧急刹车,车里的物品东倒西歪。

“我才不是你的仆人!”

“现在还不是。”绫辻老师表情不为所动。“好期待啊,真希望和你约定的那天赶快到来。”

我正想说些什么回嘴时,手机响了。

大概是飞鸟井搜查官。关于“工程师”,说不定查出什么了。

“喂,我是辻村。”

我按下耳机麦克风上的按钮,接起电话。

出乎意料地,并不是飞鸟井先生打来的电话。

“……坂口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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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混在人群中。

时间是平日上午,来往行人的表情明亮开朗。“工程师”也怀着明亮开朗的心情观赏这些平凡路人们的表情。

这些行人,乍看之下是拥有独立尊严的个体。实则不然。在“工程师”眼里,他们是这个巨型体系的构成要素,是“部件”而绝非个体。数万个“部件”组合起来。才能使这个巨大的机关——社会——转动。

但自己不同,自己背叛了体系。通过不可能犯罪杀死了众多生命。体系会安装自毁配件吗。答案是否定的。自己并不是从属于这个体系的“部件”。

因此,自己与他人不同,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背着高尔夫球袋,哼着古爵士小曲。

“工程师”心想——警察必然判断我会坐车移动。此时一定忙着监视路面,设下路检,调取各个高速出口的录像。他们的思想套路我早已了然于心。因为我能看透融入体系的“部件”,他们却无法理解我这个“个体”。信息不平等。是我不会被捕的直接理由。

所以反其道而行之。步行也便于绕路。当然为以防万一,我已经把附近所有近道小路都记熟了。

“个体”自然也有相应的责任。作为反社会分子的我,失败了也不会有人相助。随时受高度的压力与罪恶感苛责,普通人无法胜任。这样也好,对大部分市民来说,背叛这个巨型体系毫无利益可言。人类意识到自身的脆弱,才聚集成群,最终制造出这个能力远超“个体”的巨大体。

名为社会的巨人。

巨人会毫无感情的压碎体内的每一个人。就像人类不会为每个细胞的死亡而伤感一样。

但我不同。作为熟知巨人缺陷的独立“个体”向社会举起叛旗。这便是为了证明我不同于其他人——不同于“部件”的必要工作。

“工程师”走上台阶,钻进大楼。

擦肩而过的行人并未留意“工程师”。推开玻璃大门等等后面的人。对方便微笑着向自己低头行礼。这令“工程师”的心情舒畅了几分。

这些“部件”若是得知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定会吓得仓皇而逃吧。我了解这些不起眼的“部件”想法。他们却不理解“个体”的我。这又是信息不均衡。

转身走进工作人员通道,利落地取出工人制服换好。边回想着楼层平面图边移动着。

确认四周没有人后。“工程师”从包里拿出清洁电脑用的罐装除灰喷剂。倒竖起瓶子喷向门把手。

代替致冷剂的这种气体除灰剂,倒立便会喷出低温的液状瓦斯。低温虽不至于杀人,却足够引起门锁产生低温脆性并将其破坏。

细致的喷遍整个门把,扭动并同时撞门,门缝一声低响,铁舌断裂,门随之打开。

‘古井’教给了他太多东西。技术与知识,以及脱离“部件”,成为“个体”所需要的必要信息和精神准备。

五年前囹圄岛事件发生时,若是有古井相助,明明可以创造出更加完美的不可能犯罪。也就不会被突然出现在岛上的侦探看破一切,更不会有除去偶然离岛的自己以外,所有共犯们被杀的痛心结局。

惋惜也无济于事。活在当下。

“工程师”脑中复习着炸弹的安装步骤。

市警一定正忙于调查医院,商业设施的电梯,以及其他可能造成多人伤亡的地方。分析我的行动套路,便不难推测。

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可能阻止我。

“工程师”一跃——跳到了旁边的无人高架铁路桥上。

如何利用四支炸药造成最大杀伤力?

答案就是这里。

高架线路耸立在街道上方。从这了可以眺望到远方街区。不远处可以看到车站。脚下则是忙碌的行人。

“工程师”确认了手表时间。接下来是和时间赛跑。必须在下一辆列车开来之前将炸药设置在铁轨内侧。已经重复过多次预演。只要在列车经过的数秒前将铁轨炸裂,便不必担心列车会因检震装置急刹车。

然后,我便能再向独立“个体”迈近一步。

成为区别于不三不四之流的,特别之人。

总有一天,会像“他”一样——

装完第二支炸药。“工程师”抬起头来。

某种气息,人的气息。而且不止一人。

声音从背后响起,那声音对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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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幸。Checkmate.”

绫辻老师说道。

搜查官举枪将“工程师”包围。

人影凝固在铁道之上。整齐的发型,清秀的面容。身穿工作人员制服,背着高尔夫球袋。

囹圄岛第十八人。京极之“使魔”。

“政府的猎犬……吗。”“工程师”低语道,“为何……知道是这里。”

“单纯的心理战。”绫辻回答,“故意在监视器下给我们看炸药,趁所有警力调查电梯时,你却攻其不备在其他地方为大规模的破坏事件做着准备。还能完美的让出动大量市警的我们颜面全无。根据以上目的,不难推测下一目标。”

绫辻老师环顾了一番四周风景。

“破坏线路之后,脱轨的列车便会从天而降坠落街道。被害损失难以想象。死伤者不止乘客,还有街上的行人。这场性价比最高的灾难,定会成为你这家伙勋章,可惜,我们早已联系过铁道公司让他们紧急停运。舞台即将落幕。”

老师说罢,侧眼瞥了瞥身后的飞鸟井警官。对方轻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绫辻老师从一开始,便掌握了“工程师”的行动套路。让市警集中到有电梯的大楼麻痹敌人,同时将飞鸟井等搜查官集中配置在这里。考虑到犯人不会驾车移动,备选站台只有这里。

自最初起,犯人便没逃出过老师的手掌心。

“工程师”面色铁青,回头瞪着绫辻老师。

“是吗……看来你就是‘杀人侦探’。”

“别急着自我介绍,之后时间多着呢。毕竟有一大票事要问你。和京极不同,你看上去嘴很松的样子……真令人期待。”

没错。要问他的事十指难数。五年前的连续杀人事件。以及与‘古井’相关的‘不可能犯罪’。这个男人很有可能熟知来龙去脉。若是这个比任何犯人都接近京极的男人招了的话,事件说不定可以一口气解决。

“不要打开他的背包。”绫辻老师高声说道:

“虽说这家伙应该就是杀害副局长的犯人,但如果给我看了包中证据。我的异能就会发作,致他‘死于意外’……虽然很期待他的死法,不过还是先放置一段时间吧。”

搜查官慌忙的退后几步,离开球袋。

从开始搜查到犯人死亡为止。老师的异能都无法中途取消。无关于老师自身的意识,在犯人被确认的那一瞬间,对方一定会死于异能。早则几秒,晚则数日。扭曲因果理论,死亡过程的逻辑性与合理性之高,只可谓神之圣谕。这也是绫辻老师被称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的原因之一。

所以,千万不能让老师看到躺在包中的决定性证据——工地用的消音钢钻或是备用的线路板。否则异能便会立刻发动。

“辻村君。”老师突然转向我,下颚微抬指指犯人,“最近压力不小吧,去狠狠地反扭双臂,给他铐上手铐。”

我乖乖听命。掏出了别在腰部的手铐:“我要逮捕你!”

“抱歉,恕难从命。”

“工程师”一把抓起地上的炸药抵在脖颈。

搜查官们紧张地握紧手枪。

“你竟是如此无聊,真令我失望。”绫辻老师镇定自若,“用炸药自杀来威胁人……看电影看多了吧。你认为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把自己的生命当人质,就能突破重围?”

“谁知道呢。我身上应该有很多你们渴望的情报。……死掉的话你们也会很困扰吧?”

“扔掉炸药!”我托稳手枪吼道。

“你如果乖乖扔掉手枪,准备好逃走的车辆,我也很乐意扔掉哦。”

我举着枪瞥了一眼老师。只见老师面无表情的观察着“工程师”。

进退两难。既不能让他逃走,又要把自杀的风险降到最低。

我绞尽脑汁思考着。

和他说话趁机制造空隙。现场这么多搜查官,总会有办法的。

“你如果认为我不敢开枪,真是大错特错。”拼命压低声音,脚下一厘米一厘米的向前挪着。

“你还记得五年前的囹圄岛杀人事件么?”

“什么?”

“你是当时的罪犯之一,而十七名共犯中,也包括我的母亲”我不露情感的解释道。

“有趣。”“工程师”似乎被我的话题吸引了,“杀人犯的女儿做了搜查官,吗。看来你是活用了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杀人才能,解决各种事件的吧。原来如此,值得回味哪。”

瞬间,心底燃起了难以名状的怒火。

努力控制住情绪,平静地说,

“我并不清楚母亲参入杀人事件有多深。能确定只有你知道我不认识的作为‘杀人犯’的母亲。”

说完,我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道,瞄准对方。

“绝不会让你有机可乘。直到从你口中听到事件真相。”

“囹圄岛的事,我自然记得。”“工程师”微笑道,“毕竟是我指使的。理解整件事情本质与意义的也只有我。其他人光是为了活下去就拼尽了全力,满脑子都想着隐瞒旅客的死并盗用钱财,哪儿还有时间想这些。操纵这帮人比教狗握爪还容易。”

“工程师”面露从容,反朝我走近一步。

黏腻扭曲的微笑。

宛如注视着一口煮沸的污泥大锅一般的心情。

握紧手枪的手心里渗出冷汗。

“去世前几年的母亲,我一无所知。”脑中警铃叫嚣着,提醒着,“如果她真是万恶不赦的杀人犯,今后我便断绝对她的思念。如果她是被你操纵了,我就要向杀害了被操纵的可怜母亲的绫辻老师复仇。——告诉我,她到底是自愿的,还是仅仅帮助了你的计划?”

说着,胸口热度直线升温。

为什么我要对他说这些。

我——不过是在争取时间。

为什么,心底却是如此燥热。

“你还是一无所知比较好。说真的,那件事里所有人的样子我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几个女人。”

怒吼着,燃烧着。

眼前,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反社会人格杀人犯

心中却有莫名预感,必须要在此地将他杀死。

“被操纵,吗。——至今为止我的确操纵过不少人。男人的话就用金钱与名誉。女人的话就更简单了。——要我手把手教你吗?”

他的笑容在外人看来还是一样的清爽。

目光是那般温柔,仿佛已经看透了对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你这种人——”

我不顾一切的扳起击锤。迈出一步。

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如此不悦。

从这家伙的背后,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妖术师。傀儡师。

好像在同京极本人说话一般。

“住手辻村君,没必要理会他的挑衅。”

绫辻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传来,模糊不清。

“我要开枪了。”再度迈步,“一击爆头。本能告诉我只要杀掉你,就不会再有同母亲一样可悲的人出现!”

我的枪口距离“工程师”不到数米。这个距离下不可能打偏。

食指痉挛着,向后拉起扳机。

“轻易把证物毁于一旦,可就令我为难了呢,辻村君。”

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

接着是一道黑色旋风般的人影。

人影对“工程师”做了三个动作。飞踢左膝后侧,反折右手小指,反方向扭转左手肘半圈。这三个动作在我眼中,怎么看都是同时发生的。

“工程师”还来不及哀嚎,那人影已夺去他手中的破碎剂,往远处一放,再将他的肩关节压在地板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辻村,任务辛苦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交接给我们吧。”

从被压在地上的“工程师”身后,走来另一个人影。

这人身穿颇有大学教授气质的枯叶色西装,戴着圆框眼镜,态度给人一种沉稳安静的感觉。不过,眼眸深处却闪现宛如锋利铁针般的冷酷目光。

“坂口前辈。”我喃喃低语。

“辻村,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追牛的人不追狮子’。司法省高官死亡时,这件事就不再是侦探事务所付得起责任的案子了。那个男人是‘狮子’,负责追狮子是我们特务科的工作。”

坂口前辈说这番话时,有两个人站在他的身旁。

一个是穿着邋遢套装的女人,嘴里嚼着口香糖,斜眼睥睨周遭,腰间佩戴着只有政府相关人士才被允许佩戴的黑色刀鞘。

另一个是身材高挑,身穿西装的男人,刚才在一瞬间制服“工程师”的就是他。手上戴着机车骑士手套,身上穿着黑西装。站得直挺挺的身体轴心纹风不动,证明此人拥有高度武术造诣。

这两人都是坂口前辈的直属部下,在组织里武术特别优秀他们,随时都在坂口前辈身边保护他。

由此可知前辈树立了多少敌人。

内务省特务异能科,参事官辅助——坂口安吾。

“坂口。”绫辻老师静静开口。

“你好啊,绫辻老师。”坂口前辈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很少去探望您,真是抱歉。关于本次案件的酬劳,请容我后付,金额一如往常。”

戴着机车骑士手套的部下单手抓住“工程师”的肩膀,要他站起来。我曾看过此人凭一只手的握力捏碎苹果,被那五根手指用力抓住的人,几乎无法做出自主行动。

“我劝你最好不要接收这个案件,坂口。”绫辻老师说道。“京极的企图尚未全部理清,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把事情移进大箱子里,只怕火势会愈烧愈大。”

“特务科不会引火烧身的,绫辻老师。”坂口前辈微笑着说,“没人能让特务科着火。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不给司法省攻击我们提供借口罢了。他们怀疑坂下副局长的死,是对立组织——特务科一手制造的阴谋。我不得不赶在事情被夸张化之前,把这男人和他的后台绳之于法,还特务科一个清白。”坂口前辈冷冷地俯视着“工程师”。

“看来会是一场美妙绝伦的拷问。”绫辻老师耸耸肩,“阿弥陀佛。”

“无需拷问,不出多时,他就会恨不得吐得一清二白。”

我默默在一边注视着两人。

坂口前辈曾完美解决过数起重要异能任务,年纪尚轻便凭实力坐上了参事官辅佐的职位。身为高级特工,他擅长收集与分析情报,通过冷静的思维与判断能力将敌人逼入绝境。

同时,也是把曾是搜查官的我推荐到特务科来的恩师。

“辻村。”身旁,飞鸟井收起了手枪说道,“既然特务科出面,我们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回去喝一杯吧。”

“……说的是呢。”我轻声回答。

但相反的,心底里却十分动摇。

轻易把“工程师”交给特务科真的没问题吗?

特务科严守各种秘密规章,甚至你永远不能得知身旁的同事家住哪里。“工程师”一旦被特务科拘捕,我身为局外人便很难再见到他。也就无法责问他杀人事件和母亲的事。

外加,

心口的焦躁感丝毫

没有好转。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万一——拉特务科下水,才是京极的真正目的的话呢。

“搜查官们都撤退吧。”飞鸟井用眼神指示着四周部下。

“请问可以插句话吗,飞鸟井搜查官。”部下之一边将枪收回枪套,边报告着,“从刚才起,就有件很在意的事。”

“什么事,芳野?”飞鸟井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声音。……这声音,是什么?”

被称为芳野的年轻搜查官,神情凝重的抬着头,视线在空中游走着。短发、雀斑、西服略显肥大。应该与我同年或小上一些,给人一种靠不住的印象。

“但我……没听见什么呀。”飞鸟井与我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但果然什么都没有。

“能听到的,您听,有点像……相互摩擦的声音,布或绳……变得更响了。”

绳子相互摩擦的声音?

“喂,侦探先生。”我们的寻觅动作被“工程师”打断。

“何事?”绫辻老师不屑的回答。

“‘他’叫我替他向你带好。”“工程师”不紧不慢的说,“那位妖术师。另外还有件不枉一听的情报要告诉你。”

绫辻老师沉默了几秒。随即浮现出极地温度的冷笑:“哼。”

“说是只能对交往甚久的你说。千万不能让特务科其他家伙听到。”“工程师”意味深长的笑了,“我的外套里有对讲机和耳机。用用如何?”

绫辻老师快速瞥了坂口前辈一眼。坂口前辈思考了一阵,微微颔首。

绫辻老师翻了翻“工程师”上衣,取出一套对讲机。电源开关已经被打开。细细观察了一阵,确认没有陷阱机关后,戴上了耳机。

下一秒,双眉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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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机传出的,是绫辻一生再不想听的声音。

“话说在先,”对方说道,“老夫无心加害于你,不必担心。”

平静而沙哑的声线。绫辻绝不会认错它的主人。

“情致高雅啊,京极。”绫辻冷冷地嗤笑一声,“还特地让手下递我对讲机,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和我说话吗。孤独老人真是引人无限怜悯。”

“看来你有所不知?折磨年轻人可是老朽的一大乐趣。”京极在对讲机那头大笑了两声。

“有何贵干,京极。”

“有件事想让你答应。”京极沙哑的笑声中飘荡着不详的气息,“当然,不会白干。至交之间也需礼尚往来。我给你同那边的久保君——诸位好像叫他“工程师”是吧——单独交谈的机会。相反的,放他一条生路。”

“——什么?”绫辻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绫辻老师,对方说了什么?”

站在较远处的坂口问道。

耳机戴在绫辻头上,在场的特务科相关人员,“工程师”,搜查官们都听不到,

“京极。”绫辻将耳麦拉到一边,“让我们放掉“工程师”。”

“……荒唐。”

在场全员窃窃私语起来。

“工程师”先是呆滞,随即嘴角上挑。

“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他’!”“工程师”仰天大笑,“竟然预想到了这般地步!”

“从信号带宽反向解析!找出发信点!”飞鸟迅速命令部下。

“京极,听到了吧?我们恕难从命。……不敢亲临现场的家伙就乖乖躲起来吧。你的手下我们拿走了。”

“我说了礼尚往来。”对讲机的令一头说道,“相反的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救助优秀同伴们的机会。”

绫辻思索起来。

“你们听不到吗,这个声音!果然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里!”

搜查官之一——名为芳野的年轻搜查官——对着天空大叫道。

在场全员听罢掏出武器,进入警备态势。

“我懂了……我明白了!就是这里!这里在发声!真是敌人的攻击!”

芳野嘶吼着举起手枪。

对准自己的下颚。

“必须阻止攻击!我来阻止!”

说罢,芳野他——

“住手芳野!”

射穿了自己的头部。

回旋转动的九毫米子弹贯穿了下颚与舌头。击碎蝶形骨搅拌小脑脑髓,破坏脑干与顶叶后挣脱了头盖骨的束缚。在头顶绽开一朵血骨与脑浆组成的彼岸花。

芳野失去平衡的身体受到冲击力后退,最终越过铁路护栏掉下了桥。

片刻之后,行人的悲鸣从十几米下的路面上传来。

所有人呆滞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经常有人评论老夫的异能很弱。”老人事不关己的轻快语调传入绫辻耳中,“然若把握好机会与场合,也可以如此有效。顺带一提,他身上的魔物名为‘缢鬼’。谓吊死附身之人的鬼魂,原是大陆之上的妖怪。‘太平御览’,‘聊斋志异’里都有相关记述——”

“一定会杀死你。异能不管用就用我的双手杀死。洗净脖子吧京极。”

“好怕好怕。绫辻君的威胁对心脏尤其不好呢。”

绫辻双眼紧闭,思考了一阵后说道。

“刚才你说‘同伴们’。也就是——这个意思吗。”

“明白人就是好啊,绫辻君,老夫很是欣慰。”

同一时刻,四周接连传来数人的叫喊。

“我也听到了……听到了!绳子的声音!”

“从……从脑中传来的!”

“看我把你赶出去!可恶……怎么会输给这声音……!”

五名搜查官之中的三人慌乱愤怒的吼着,一同掏出手枪抵在了下颚。

他们的神情十分凝重,似乎无人对自己行为抱有丁点怀疑。

“快放下枪,住手!”

“请快住手!清醒一点!这是敌人的异能攻击!”

飞鸟井与辻村拼命阻止道。但此时枪就在对方手上,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你们不能放走久保君——“工程师”的话。很遗憾,他们立刻便会身首异处了。”京极补充道,“呵……这台词还真是没品,惭愧惭愧。无奈之举哪——”

“打住吧京极,”绫辻立刻接道,“好。我倒是将计就计一次。放开那些搜查官们。”

绫辻目光凌厉的看着坂口。

“坂口君。这样的小喽啰放走多少次都抓得到。把‘工程师’放了。”

“可是……”

“无暇与你争辩。快放。”绫辻干脆利落的命令着。

“……我明白了。”坂口面露苦涩的回答,“不过我们已经把这男人的照片传给市内所有警察手上。凭他一人不可能逃脱的掉。”

“听见了吗,京极。”绫辻对着对讲机说道。

“当然,这点小事不必担心。”

突然,辻村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铁路。

“铁道……在颤动。”

绫辻也随之低头。锈色铁轨上覆盖的细沙痉挛般震颤。震动愈发剧烈。

“该死,来这一出。”绫辻咒骂了一声,“都给我后退,离开铁路!”

与此同时,一辆列车从铁轨尽头飞速驶来。

“怎么回事,列车不都停运了吗——”飞鸟井茫然不知所措。

“请各位退避到线路两侧!把那几位举枪准备自尽的搜查官用力拉到一旁!”

在场人员急忙行动起来。距离列车已只剩数十米。

所有人退避完成的时候,列车停在了绫辻面前。只有一列车厢的旧式电车,外皮喷有黑漆。

“绫辻君,和久保君两人进去。这是为你们准备的特等车厢。”京极说罢,嗤笑一声。

空气压缩机的工作音响起,车门向双侧滑开。亮敞的车厢里空无一人。

“京极,我也话说在先。”绫辻举起对讲机说道,“可别后悔。”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

通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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