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绫辻行人VS京极夏彦 第五幕 客运电车内·上午·阴天

开始转阴的灰色天空下,载着久保与绫辻的黑色电车向前启动。轨道发出嘎吱声,宛如上了年纪的草食兽般,晃动着车身一路疾驰。

不久,电车开进地下隧道。

是地下铁道。如此一来,将无法继续从上空追踪这辆电车。

亮晃晃的车内,只有两个男人靠着车门旁的墙壁站立。

一人是久保――被称为“工程师”的杀人犯,正咧着嘴角笑看车窗外向后流逝的黑暗。另一人是杀人侦探绫辻行人,他动也不动地闭着眼睛,双手环抱在胸前。驾驶室内无人,取而代之的是设置了大量机械,以自动驾驶的方式控制车行速度。

“我问你,侦探先生,你干这行几年了?”“工程师”忽然这么问。

“二十年。”绫辻闭着眼睛回答。

“真的假的。从幼儿园开始从事这行啊?那么解决过的事件数呢?”

“五万件。”

“真吓人啊,那杀过的人数呢?”

“二十亿人。”

“……喂,我说侦探先生。”久保表情扭曲。“我知道你不想跟罪犯说话,但你最好别太瞧不起我。”

“喔?这是为什么?”绫辻半眯着眼睛问道。

“我现在可是悠悠哉哉地准备回自己的地盘,而你却是在受威胁的情况下上了这辆车。你和我不同,应该吓得只能看对方脸色的人是你吧,懂不懂?”

“原来如此。”绫辻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凉薄。“不愧是从水井里拾人牙慧,以别人传授的知识犯案,还大声嚷嚷着自己有多特别的人。”

“你说什么?”久保表情为之一变。

“你以为水井的事,谁都不知道吗?”绫辻冷冷地回望久保。

态度就像在像自家一般轻松自在,绫辻取出细烟管叼进嘴里。然后说道:“‘能带给人们邪恶的水井’——听起来就像是容易流行的都市传说,充满低俗陈腐的调子。不过,实际在那背后的却是一个极为缜密狡猾的‘识别系统’,目的是选出有足够智力与恶意完成‘完美犯罪’的家伙。”

久保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已经……连这都查到了吗?”

“侦探解决事件的诀窍,就是先把能解开的迷统统解开。”绫辻说道。“水井里的线索指出某本书的国际标准书号。The Selfish Gene……而且还是这本书的第一版。这本有名的书至今仍有许多读者,因此一九七六年发行的第一版已成稀有书籍,在旧书市场上价格高昂。”

绫辻在细烟管里点上火,缓缓吸入一口烟。

“当然,能买到这本书的渠道也很有限。我请特务科查过国内所有旧书店,但都没有收获。这么一来,剩下的方法就是从国外的旧书拍卖网站购买了。根据调查结果,好几个国外旧书网站都发现遭人从外部篡改内容的痕迹。只要找出特定时间从特定地区订购The Selfish Gene的人,并在原本应该寄给对方的书中额外加上讯息寄出即可。”

绫辻斜眼看向久保,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一边继续说道:

“这时‘水井的信徒’将第一次获得关于京极这个男人的情报。包括他的知识、意志以及至今实际犯下的大量杀人实绩。在伪装寄出的书上可能写着京极的联络方式,也可能写着杀人所需的知识――这点只有看过实物才会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水井的信徒在实际获得那些邪恶的知识之前,非得先克服种种困难不可。包括不惜弄脏衣服潜入水井进行调查的行动力、愿意花费数十万元购书的急迫性――只有当这一切条件都达成时,才有资格获得‘邪恶’,也才能得到用肉毒杆菌杀人等完美犯罪的知识。这就是――”

绫辻暂停呼吸,以冰冻的双眸瞪视久保。

“这就是栖息于井底的妖怪真面目。”

久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一笑,回望绫辻的双眼。

这时,绫辻似乎发现什么,从怀中取出通讯器。那是搭上电车之前和京极通话时,附带耳机的那副通讯器。“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的异能是‘造成犯人意外身亡’,几乎可以确定你是利用电梯杀死坂下副局长的人,只要回去对证物稍作调查,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的异能一定都能杀死你,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这么做吗?”

久保的脸色完全变了成为没有生命力的槁木死灰。“你想……说什么?”

“因为你甚至不是值得惩罚的人。”绫辻冷然睥睨对手。“这次的事,只要能证明在背后操纵你的人是京极,就能将他视为教唆犯,发动异能让京极‘意外身亡’。留你一命只是因为需要证明。换句话说,你不过是个连惩罚都得不到的工具罢了。”

“你说什么!”久保激动地捶打车厢墙壁。“我……我才不是!不是工具也不是谁的手下!我是特别的人!”

“过去京极曾经说过,‘愚者的远吠听起来特别悦耳’。只有这次我赞成他说的话。”绫辻耸耸肩。“你大概马上就会被特务科的追兵抓住吧,我很期待和你再次相见哦,‘工程师’。”

“我绝对会杀了你!”久保用憎恨的眼神对绫辻说道。那眼中是坚定不移的杀意。“等我确保自身安全后,一定会杀了你。现在就开始计划如何让你痛苦万分地死去。”

“那就下次见咯。”

“好啊。”

久保带着全身的怒气,缓慢离开电车。

忽然,背后传来绫辻的声音。

“哦,差点忘了一件事。你最近有没有出现幻觉?”绫辻问道。“分不清是现实还是错觉的幻觉,从五年前到今天为止是否曾出现过?可能是狗、狐狸或者猴子。”

说到“猴子”时,久保的肩膀动了一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久保压抑着声音。

“这样啊。……原来是猴子。”绫辻平静地说道。“感谢你的有用情报,快走吧!”

久保看似还想说什么,想了想终究闭上嘴。对绫辻投以狠狠的一瞥后,才沿着轨道小跑离开。

仿佛跟着目送他离去般,车门也在此时关上。列车发出闷响,再次向前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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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的追踪讯号又开始动了。”

这里是军警特别搜查总部。宽敞的室内,许多搜查官正忙碌的进进出出。

我们正在看的,是侦测追踪讯号的卫星画面。

“地点呢?”坂口前辈一边贴近画面一边问道。

“港口附近,地下铁道的紧急出入口”飞鸟井先生操作画面回答。“我猜大概是‘工程师’先下车,从这个位置往地上走,所以卫星画面上才会再次出现追踪讯号。”

“抓住他时,趁机在他身上装的追踪器,总算派上用场了。”坂口前辈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来,在高架铁轨上制服“工程师”之际,似乎偷偷在他上衣衣领内侧装了追踪器。他们进入地下铁道导致追踪中断时,还曾让我们捏了一把冷汗,这下又可以重新追踪他了。

“港口……原来他想搭船逃跑。”坂口前辈低喃。“一旦出海就逃离卫星监视领域,立刻去追捕他吧。”

很好。

既然这么决定了,就不能再呆站原地。

我从外套口袋掏出车钥匙,快步朝门口走去。

“辻村。”坂口前辈突然叫住我。“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追捕嫌犯啊!”我大声回应。“不能让那家伙逃脱!还有太多事非得问他不可!”

坂口前辈并未马上做出反应,面无表情地将眼镜推高。

“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个人的复仇?”

“当然是……”

我的回答含糊不清。

囹圄岛的幕后黑手。

害妈妈走上杀人之路途的男人。

――想知道我是怎么操纵你母亲的吗?用你的身体来告诉你吧?

“当然是为了工作。”我直勾勾地盯着前辈的脸说。“身为特务科的一份子,无论如何都要逮捕杀害坂下副局长的犯人。”

坂口前辈默不吭声地看了我一会儿,圆框眼睛后的视线犀利得像是要将我看穿。

“……好吧。”不久坂口前辈开了口。“但是,一定要把那家伙活捉回来。为了找出真正的犯人,他还有利用价值。虽然我不认为辻村会为了私人感情而动手杀了他……万一你真的杀伤嫌犯的话,你就会――”

“没有必要说下去。”我打断前辈的话。“我一定会圆满达成任务。”

不等坂口前辈回答,我立即朝出口走去。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走向停车场。

没问题的。我一定能活捉那家伙。一定不会杀了他。

没问题的――应该没问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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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老人发出叹息般的声音后,列车停止,绫辻下了车。

接下来,按照来自无线电通信器的指示向前进。沿着废弃地下通道里的紧急逃生梯爬上地面。推开地上的铁门,眼前是一片旷野,没有看到建筑物。

先前列车行进的似乎是一条已经废弃不用的注销地下铁道。在感觉被视线盯着的状况下

,绫辻按照指示继续前进。

不久,砂石路的另一端出现一个像是小遮雨棚的屋檐,下面则是一个钢板制的地窖口。绫辻环顾四周,丝毫没有人的气息,四面八方一片死寂。看来虽不用担心有人埋伏,但也不是能暗中呼叫支援的一般设施。

对绫辻而言眼前的状况还在预料之中,因此他只轻轻耸了耸肩,踏入地窖。

穿过狭窄的地下通道,往下走了几公尺后,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地洞。

四方形的地洞,四面以水泥固定,内部空无一物。地洞中央偏前的位置,有另一个通往地底的洞口,只是这次的与其说是地窖,不如说像个下水沟,只在地面上开了一个洞。

洞口透出光线,仿佛不祥的篝火。

绫辻探头确认洞穴下方的状况。

直立的洞穴看似通往下方另一个房间,洞口距离地底约4公尺高,只要先抓住洞缘吊在洞口,再轻轻往下跳,这样的高度应该不至于受伤。

于是绫辻也这么做了。

“欢迎你远道而来啊,侦探先生。”

听见那个声音,绫辻知道自己这趟来得值得。

妖术师就站在房间角落。

只差几步就能碰到他了。

“京极。”

听见绫辻低吟般的声音,京极满意地点头。

“一让你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地方,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能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也不枉费我勤奋地做了这些准备。”

被他这么说,绫辻伸手抚摸自己的脸。

绫辻发现自己正在笑。

那是肉食兽即将虐杀猎物时露出的笑容。

“忍不住想笑啊,毕竟本尊好不容易出现了。”

绫辻至今与京极斗过无数次,然而实际面对面对决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像这样直接面对面的机会,比黄金堆成的小山更有价值。

绫辻缓缓走向京极。

同时也迅速朝四面八方戒备。

房间并不大,是个边长4公尺的立方体。屋内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地上散落几许铁屑。感觉就像身在一颗4公尺立方的骰子内侧,既没看见埋伏其中的京极手下,也不像有陷井。

没有任何打扰决战的东西。

“京极。”

“绫辻君。”

两人面对面站着。

距离如此接近,若是其中一方身上藏着短刀,瞬间就能割断对方的喉咙。

“伤脑筋。”绫辻微微偏着头。“明明是那么期待揪出你的这一天……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竟然说不出话来。”

“老夫也一样。”京极嘲弄地笑了。“不过,我们彼此当然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对吧?”

绫辻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太多事想问你,但就算问了,你也不会回答吧?”

“很难说喔,我倒认为值得一试。”

绫辻打量着对手暗自思付,然后说道:“那我就问了。……你做好一死的觉悟了吗?”

低于零度的杀意,毫无预兆地从绫辻身上喷发。

杀意冻结了空气,寒气灼伤了眼前的京极。

就连京极也不免为之震撼,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看到绫辻的杀意在眼前爆发还能毫不动摇的人,在这世上不可能存在。

“老夫是否已做好一死的觉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喔。”京极终于做出回答。“问题是,我和你是否能在此分出胜负。虽然这么做有点不择手段,但我带了点伴手礼来。”

京极敞开身上和服的衣襟。

那里挂着一包黄色液体。

“啧!”绫辻不悦地咂了一声。“是毒药吗?”

“是神经性毒气。”京极浅笑。“只要我把这条绳子往下一拉,里面的液体就会挥发,整个房间瞬间充满剧毒气体。气味带有果香,只要吸一口就会全身痉挛不止,几秒内呼吸肌就会麻痹,在大量呕吐中丧命。但是,我一点也不想用这个处置你。就当这个是让游戏成立的舞台装置之一吧。”

“说得也是,用自己的性命当作游戏赌注,是你一直以来的嗜好。”绫辻不为所动,回望京极。“说吧,要比什么?”

“比智慧。”

京极似乎很开心。

绫辻沉默皱眉。

“很简单吧?几个月前,就在这里,有个人匪夷所思地死了。只要能解开那个人死因的谜团,就算你赢。只要你赢了——”

说到这里,京极停下来注视绫辻。

接着又说道:

“我就告诉你,怎么为你的搭档解除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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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答案。不知道接下来会变成怎样。

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心情。

这种暧昧不明的状态,令人极端忧郁而痛苦。

对我来说值得高兴的事,就是确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前进。注意力不需要分散到其他可能性上,只要咬紧牙根勇往直前就好。

就像现在这样。

踩下油门,我的眼中只有前方的道路。

即使再快一秒也好,一心只想全力奔驰,追上那家伙。

“辻村妹子,你开车别这么乱来——”

“你现在讲话会咬到舌头喔,飞鸟井先生!”

我用力转动方向盘,在信号灯转为红色之前冲过十字路口。

这里是通往港口的闹市区,大马路上车水马龙。我驾驶的银色奥斯顿·马丁就像一颗穿梭其中的子弹。

闪着红色警示灯的奥斯顿·马丁忽右忽左地变换车道,猛烈加速追踪“工程师”。从刚才开始,我已经好一阵子连车速也无暇确认。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飞鸟井搜查官,身体不知道在车内碰撞了几次,不断发出呻吟。

“犯人真是太愚蠢了,飞鸟井先生!”我对身旁的飞鸟井先生大吼。“竟然以为自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我要让他知道,这种得意忘形的态度会如何毁掉他的人生!”

“辻、辻村妹子!我问你,这是你第几次开车追嫌犯!?”

“第一次!”我吼叫着力转动方向盘,车子猛地甩尾。“不要跑,混账!”

“我第一次遇到这么乱来的搭档!”飞鸟井先生发出悲凄的叫声。

车身一个弹跳,保险杠擦过路肩电线杆。如果是平时,脑中大概会浮现修理费的事,然而那些声音听在现在的我耳中,就像追踪犯人的伴奏曲。

脑中仿佛响着鼓声和电吉他声交织的动感节奏。

别想从我手中逃脱!

“辻村妹子,看到了!”飞鸟井先生指着前方。“是那家伙的车!”

交叉路口另一端的车流中,出现一辆白色跑车。那是一辆赃车,驾驶座旁的窗户破了,大概是“工程师”偷车时砸破的。

我只要看到对方的车,脑中就能立刻对性能做出大致预测。那是一辆城市专用跑车,样式虽售却有很高的扭力,性能不输我这辆奥斯顿·马丁。就让我看看那辆车有多少能耐。

对方也发现了我们,提高马力打算加速逃逸。

我不甘示弱地踩下油门。

“辻村妹子,红、红灯了!”

换档,变速箱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

两辆车同时猛烈加速。

我的奥斯顿·马丁如一颗高速球般冲向信号灯转为红灯的交叉路口。从前方横向驶过的轿车和卡车中间钻过,冲过交叉路口。

“呜哇啊啊啊啊!!”我朝飞鸟井先生瞥了一眼,他正紧紧抓住安全带。

白色跑车和银色的奥斯顿·马丁仿佛一口气送出心脏的血液,在马路上呼啸而过。轰然巨响令一旁的车辆纷纷惊慌闪避,但我眼中只有那个家伙。

体内有火焰窜过。

我要让那家伙知道,和我为敌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提高档位让汽车加速。轮胎磨擦路面,冒出一阵白烟,银色铁块忘情地奔驰,在柏油路上留下黑色胎痕,像一只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肉食兽,又像撕裂路面的银色飞箭。

那家伙往右转,我也跟着右转。脑中浮现这一带的地图,应该快进入港区了。路上交错的一般车辆正逐渐减少中。

“只要进入港区,一般车辆就会减少!”我边开车边扯开嗓门。“到了那边,稍微乱来一点也没关系吧!”

“你还能比现在更乱来吗!?”飞鸟井先生的声音听起来近似哀号。

我和“工程师”的车子几乎是并行着冲进港区。

大概是为了方便货柜车进出,港边的道路相当宽敞。右侧是一整排集装箱仓库,左侧是报关行等建筑物。我们两辆车就在中间的道路上横冲直撞。

不经意地我发现——

这时,右侧集装箱仓库中,出现诡异的人影。

人数约莫六人,穿黑西装戴墨镜,正从看似港区警卫的人手中,接过好几个运动提袋。一旁停着三辆黑色SUV,车窗上全贴着反光隔热纸。

一看见我车上红色的旋转警示灯,黑衣人们脸色大变。

“那些人是……?”

黑衣人们迅速后退,从视野里消失。

几乎与此同时,车身发出被人用铁锤

敲打般的声音,一阵猛烈晃动。

我的心脏像是掉进冰水里。

“刚……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糟了。”飞鸟井先生也变了脸色。“我们遭枪击了!”

那三辆跟在我们后方的SUV也以高速追了上来。从车窗探出身体的男人,手中举着一把冲锋枪。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是‘工程师’预先安排的后援吗?”

我从后视镜往后看,观察对方的车体和枪支类型。

急切地在脑中庞大的资料库里搜寻资料。

最后得出的是,最糟糕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我发出呻吟。

原来是这么回事。

“工程师”不只是为了出海而来到港边。之所以选择逃到这里,为的是甩开搜查官们的追捕。这一区是政府三不管地带,黑社会在此据地称王,也可以说是国内的境外之地。

“那些家伙是以港区为地盘的非法组织!”我大叫。“刚才我们看到的,是港口黑手党的地下交易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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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辻村遭到袭击?”

绫辻说话的声音在地下室引起回音。

“没错。”京极静静回应。“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想让事情再有趣一点,所以就给了久保一点小建议。要他掌握港口黑手党地下交易的情报,故意经过交易现场。老夫最喜欢那群人一样粗鲁的家伙了,行动原理单纯,容易推测。”

“你以为被看到不该看的地下交易现场,港口黑手党就一定会攻击路过的警车?”绫辻嗤之以鼻。“这么粗浅的思考真不像你啊,京极。那群家伙是在国家权力之前俯首称臣的人,不敢不分青红皂白攻击警车,否则一个月大概就得被判两次无期徒刑了。”

京极不为所动,微笑回应。

“如果那是正常黑道交易的话。”

“……什么?”

“你家辻村姑娘目击的,是港口黑手党的小喽啰,背着首领暗中进行的非法交易。”京极说道。“对规矩与利益至上的港口黑手党来说,不在组织命令下进行的暗中交易是绝对禁忌。尤其是毒品交易和严禁持有的枪炮交易,要是因此被政府盯上了,对组织而言可是麻烦事。不过……总有一小部分的小喽啰会被金钱一时冲昏头脑。就像这次一样。”

“背着首领暗中进行的交易吗。”绫辻啧了一声。“交易曝光不只是被逮捕了事……对于破坏黑社会规矩的人,组织不会善罢甘休。”

“大概会受到令他们后悔自己还活着的严刑拷打吧。”京极喜滋滋的笑着。“是恐惧,恐惧能让人采取行动。为了封口,他们会很乐意杀死政府的搜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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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流弹打中的仓库建材飞到半空中。击中车身的子弹,仿佛走音的管乐器。

“可恶,怎么回事!港口黑手党的家伙是被警察欺负过头,脑子都坏掉了吗?”

“一定是因为交易现场被撞见,打算杀人灭口!”我转动方向盘大吼。“不快点想办法的话,根本别想继续追踪‘工程师’了!”

为了不被瞄准,我不断左右摆动车身。即使如此,车身还是吃了好几颗子弹,顿时火花迸散。

其中几颗子弹击中玻璃。表面虽然出现白色放射状的裂痕,玻璃却没因此碎裂。

“好坚固的车……该不会是防弹车吧?”飞鸟井先生边掏枪边问。“你明明是个菜鸟公务员耶?”

“身为情报员,就算把饭前省下来,也应该开防弹车!”

“这是谁说的?”

“我!”如此大喊,我用力踩下油门。“话虽如此,车身下盘还是没有防弹加工!要是子弹从地面弹跳起来击中车底的传动轴,最糟糕的状况是会翻车!”

“拜托千万不要啊!”

飞鸟井先生从窗户伸出手,朝后方的SUV开枪。

几颗子弹命中SUV,敌人瞬间减速。

我用力将方向盘向右一转。

车身发出尖锐的声音,左边的轮胎腾空。飞鸟井先生赶紧把体重移向腾空那一侧。

路旁堆高的纸箱被撞得四散,铁棒散落柏油路面。我开着车钻进仓库之间的缝隙,在窄小的巷道上奔驰。

“又追上来了!”飞鸟井先生看着后方大喊。“那群家伙打算逼死我们!”

我向左转,冲出仓库街。

情况不妙。

对方有三辆车,还不断用冲锋枪朝这边攻击,车上都是习惯飚车的黑社会分子。

更别说港区本就是他们自家后院,肯定熟知每一条小路。

相较之下,我方不但火力贫瘠,我还无法操纵自己的异能。

怎么办?这样下去会被追得走投无路。

握着方向盘的手已被汗水沾湿。

该如何是好?

要是能像昨天被特殊部队包围时那样——有绫辻老师的建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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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出题吧。”绫辻语调平板地说道。

“喔,决定一决胜负了吗?”京极语调愉快地询问。

“别吊人胃口了,那样只是浪费时间。”绫辻不屑地回应。“如果一切都是你的设计,那有件事可以肯定。你不会用枪、毒或者暴力杀我。你想要的是让我在竞争中屈服,支配我这落败者的人生之后,你才会杀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快出题吧。”

“你果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京极心满意足地微笑。“那里有份文件,老夫将这陷入一团迷雾的时间取名为‘杀人之匣’。这可是我相当中意的事件之一呢。”

绫辻捡起掉在房间角落的文件,从封面文字看来,似乎是从市警资料室窃取出来的东西。

绫辻翻开文件。

——是发生在这房间里的杀人事件。

杀人嫌疑犯是个心狠手辣的欺诈师。

他胁迫并操纵了某大企业会计师,利用对方盗领公款。

然而,三个月前欺诈师面临危机,他所操纵的会计师承受不住良心的苛责而逃亡了。

只要会计师报警,自己就完蛋了。欺诈师拼命搜寻她——会计师是一名女性。

最后他终于找到她,地点就是现在绫辻所在的这个地下避难所。

然后,他杀了她。

可是,欺诈师最后却获判无罪。

绫辻继续翻阅文件。

为什么杀人犯获判无罪呢?因为他不可能犯下这次杀人罪行。

女会计师在这房间里遭人刺杀身亡,欺诈师不但没有那个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在他家中也找到沾血的上衣。调查结果,血液和那位女性的一致。

问题是,谁都不可能杀了她。

女会计师逃进避难所后,自己破坏了离开房间唯一的手段——铁梯。

换句话说,这是一起不可能犯罪。纵然有人能够进入房间杀人,杀人之后却没有办法离开。

检警找不到欺诈师从这房间离开的证据,只能判他无罪。

“这么说来,就和现在的我一样。”绫辻轻轻摇头。“要是无法解开这事件的谜底,我就无法离开这房间。”

绫辻望向天花板。跳下来的那个圆洞,开在天花板正中央。距离地面的高度是4公尺。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看不到可以攀抓或踩高的东西。就算想求救,也因为地下避难所里没有讯号,手机无法接通。

“顺便告诉你,也没有查出任何人带钩子或绳梯来过的痕迹。”京极发出预约的嗤笑。“和现在的你一样,进入房间杀了人之后,才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原来如此,终于看出头绪。如此说来……这桩未解决的事件,也是由你灌输犯人智慧的吧?”绫辻说道。“你知道如何离开这里,并把方法教给在这里杀了人的犯人。你既然在这里,就表示你当然知道如何离开。”

“与正题无关的推理比赛就到此结束。”京极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在重要的决胜时刻,老是谈出题者的事,未免太无趣了吧?”

“说得也是。”绫辻重新观察起房间内的状况。

房间的墙壁以白色的树脂合板制成,只要有铁锤之类的工具,大概就能破坏了。不过,墙上既没有破坏过的痕迹,而且就算破坏墙壁,这里是在地下,光靠破坏墙壁无法逃脱。

房间的形状是边长4公尺的立方体。地板、天花板、所有的墙壁都是正方形。身处其中,就像待在一个高4公尺的骰子内部。这个以正方形构成的房间,就是京极口中的“匣”吧。

没有任何能拿来垫脚的东西。应该说,房间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是在房间角落地上的铁管碎片。那应该就是被害者破坏的铁梯残骸。铁梯原本是与天花板圆洞相连的唯一出口,现在已被破坏成数十个碎片。

根据资料,被害者由于感到自己有生命危险,在逃入这个避难所前曾与警方联络。在警方赶来之前,她自己也无法离开这个避难所。看来,她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

只可惜警方赶来时,她已经成为尸体。

——尸体。

“这里没有尸体。”绫辻环顾屋内说道。“在她

被刺身亡的地方,至少该有血迹残留。”

“我带你去看。”京极对绫辻招手。

四方形房间的一隅,设置着一扇不起眼的推门。门后是另一个更小的房间。如果原本的房间是一个4公尺立方的骰子,小房间就相当于不到3公尺立方的另一颗骰子。

两个房间内部的状况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是小房间地板上有清楚的血迹。流出的血凝固了,成为无机制小房间里唯一的特征。隔壁那间房间一定很羡慕。

血迹周围有好几根铁棒插在地板上。一样是铁梯的断片。用来圈出尸体姿势的白绳旁,总共配置了五根铁棒。铁棒长短不一,长的有40公分,短的则只有15公分。所有的铁棒都插在地板上。

绫辻蹲在血迹前观察铁棒。“为什么这里插着铁棒?”

接着,绫辻回到大房间,观察两个房间相连的墙壁。

喇叭锁形式的门,打造得颇为坚固。墙壁上除了有门,还描出与隔壁房间一样大小的正方形黑框,简直是将隔壁房间的大小记录在墙上似的。门位于墙壁中央,比房门大上一圈的黑色正方形也画在置中的位置。比黑色方框上缘更上方的位置不是墙壁,而是黑色的空洞。

“房间上面也有空洞吗。”

绫辻朝空洞伸出手,但是摸不到。就算跳得再高,还是摸不到。如果连高个子的绫辻都办不到,想来也很难成为犯人离开房间的线索。抬头望去,顶多只能辨识出连接小房间墙壁与天花板的金属补强建材,就像一个构成骰子的框架。不过,想要跳起来抓住它也不容易。

再说,即使利用某种方式抓住金属补强建材,真的爬上了空洞处,也就只是如此而已。空洞处距离大房间天花板中央的圆洞,水平距离足足有2公尺。纵然是本世纪最厉害的逃狱王,想朝圆洞平行移动也是不可能的任务。

绫辻再次回到大房间的中央,仰望天花板的出口。

“地面距离出口的高度大约4公尺。”绫辻说道。“据说职业运动选手的垂直跳跃力是50到70公分。换句话说,资料中的嫌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碰到2公尺50公分左右的高度,无论如何也碰不到高4公尺的天花板。”

“没错。你差不多该做出解答了吧?”京极露出淡淡的笑容。

绫辻朝京极眯起眼睛。“我可没听说还有时间限制。”

“鼎鼎大名的杀人侦探,听到时间限制难道还会怕了吗?”

绫辻下巴肌肉紧绷。

没有反驳的余地。然而,线索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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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身弹跳。

将几个空货箱撞飞,奥斯顿·马丁在港区内失控狂奔。

与敌人的距离渐渐缩短,我不知道还能撑住几分钟。既然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沿岸警卫队或军警得花上一段时间,才有办法赶来支援。

“可恶,没子弹了!”等着滑套后定的自动手枪,飞鸟井先生大喊。

“请用我的枪吧!”反正在这种状况下,我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开枪。

“可是,对方的车也是防弹型!火力又压倒性的胜过我们,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车子不知何时开到堤防附近的沿海公路上。那群家伙果然对港区内的道路非常熟悉,刻意把我们逼到悬崖上。

糟了。

“辻村妹子!”飞鸟井先生右手指向某处。“那家伙的车在那艘船上!”

朝那个方向看去,正好看见在码头靠岸的载货船。“工程师”那辆白色的跑车就停在那艘大船上。他想搭那艘船逃跑。

“朝那艘船前进!”我扭转方向盘。“反正无论如何,我们也只能往那里逃了!”

车身大幅右转,底盘用力刮过柏油路面,我的奥斯顿·马丁改变方向,朝码头前进。

“工程师”。

我绝对不会放过那家伙。

在高架铁轨上时,那家伙承认自己操纵了妈妈。这表示妈妈并非生来就是恶人。或许只是被抓住内心脆弱的地方,才会遭到他人唆使。

小时候,我很讨厌妈妈。长大之后,因为工作而几乎不回家的妈妈,对我来说几乎是陌生人。

即使如此,如今我对逼着妈妈走上绝路的“工程师”竟怀有如此强烈的杀意,连自己也感到诧异。

一定要追上他,然后亲手——

汽车如同子弹般朝“桥”奔去。

那是一座单线通车的大型开合桥。为了方便船只入港,桥中央会定期分成两半,往左右两边打开,供船只通过。

桥的正中央正好堆满了纸箱,仿佛为了阻挡我们去路似地放在那里。大概是搬运人员卸货卸到一半,听见飞车与枪炮的声音而逃跑了。

桥面很窄,无法闪过那些纸箱。

“我要撞开那堆货物!”我大叫。

“没问题吗?!”飞鸟井先生大叫。“要是有人躲在纸箱后面,岂不是会被辗死!”

这句话令我瞬间为之语塞。

妈妈的仇人就在眼前。

“没办法!只能祈祷不会发生那种事!”我用力握紧方向盘。“请抓好!”

车身正面冲进叠成一座小山的纸箱。

一个弹跳之后,纸箱里的蔬菜、日用品等等货物激烈飞散。白萝卜、鬃刷、卫生纸、水果……全部往外飞弹,从桥的两边纷纷落入海中。车子压过纸箱反弹,猛地冲过开合桥。

“没有压到人吧!”我踩着油门狂吼。

“我的屁股撞到了!”飞鸟井先生颤抖着声音回复。

感觉得出车轮压过许多货物,不过应该没有撞到人。我松了一口气。再说,如果真的有人躲在纸箱后面,发出这种噪音狂奔的车——还在枪林弹雨中躲闪追兵——都开到身边了,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就这样冲上大船的乘车口!”

我转动方向盘,朝货运船改变方向。

就在此时,有什么从港湾对岸破空而来。

一阵冲击包围整个世界。

那不知名物体在即将撞上我们的车前爆炸,橘红色的火焰笼罩车身。

车身腾空。

“哇啊……!”

视野一片空白。身体狠狠撞击车内,分不清上下左右。安全气囊打在脸上,一时之间失去意识。

毫无意义的影像在黑暗中浮现。妈妈遥望远方某处的脸庞、在特务课接受的射击训练、光线昏暗的绫辻侦探事务所。还有更久以前,自己根本想不起来了的儿时回忆。

“喂!快起来!敌人又在发动攻击了!”

呼喊的声音和摇晃身体的手叫醒我。

车停在码头边,火焰与浓烟已侵入车内。我恢复意识时,正好是飞鸟井先生将我从车内拉出来的时候。

我爬着离开车厢,躲在车子后方。才刚躲好,对岸立即飞来大量子弹,仿佛在奥斯顿·马丁身上奏起盛大的管乐。

“那些家伙,竟然用空爆榴弹发射器攻击我们!”一边以车身为掩护躲避自担,飞鸟井先生一边大喊。“港口黑手党的武器走私网到底有多强大啊!”

空爆榴弹发射器是一种发射水平飞行榴弹的最新型个人武器。射出的榴弹在命中目标前能够保持水平高速飞行,利用镭射测距仪设定距离,在接近目标时引爆。这是以跟武装士兵的战斗为考量,彻底的军用武器。别说非法组织不该持有,更不该在距离闹市区这么近的地方随便发射。我猜,刚才目睹的非法交易内容,恐怕正是这批军火。

如果真是这样,这群人更不可能放我们活着离开。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杀死我们。

“辻村妹子,你还有多少子弹?”躲在车身阴影处的飞鸟井先生问道。

“只剩下几发了。”我检查手枪回答。

“这样啊……但是有个好消息。”飞鸟井先生往桥头的方向望去。“开合桥就要打开,这样那群人就过不来了。”

我也望向桥。的确,桥中央——刚才我们撞翻货物纸箱的地方——正分成两半,变成一个敞开的八字形。看来车辆暂时无法从那边渡桥过来。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我说。“这样敌人过不来我们这边,只要在对岸用弹雨把没武器的我们打得无处可逃就行了。超赞的。”

“你说的没错,太赞了。”

只要再飞过来一颗榴弹,车子恐怕会抵挡不住。

敌人若再绕过桥的两边,从侧面交叉火力攻击,那我们就死定了。

当开合桥恢复原状,敌人涌上桥来时,一切就结束了。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视野角落瞥见货物从桥分裂的地方纷纷落入海湾。除了蔬菜水果,还有几个重量更重的木箱,在海面上溅起重重水花。这样就不用赔偿压烂货物的钱了呢,我想着无关紧要的事。

从成为情报员的那天起,我想象过无数次自己死于枪战中的模样。有时像电影一样经过一场激烈枪战后才死,有时躺在肮脏的巷弄内痛苦挣扎身亡。因为实在想象过太多场景了,眼前即将被子弹击中身亡的事,竟然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我真的要死了吗?连异能都没发

动,像个枪靶子似的被乱枪打死,这辈子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明明还差一点就能亲手为妈妈报仇。

我举起枪。

迅雷不及掩耳地从掩蔽物后方伸出手,同时开枪。

对岸,黑手党的其中一人倒下。

我是情报员。

这种程度的危险,只不过是电影中段的高潮戏之一罢了。怎能因为这样就怕了呢。

我看见对岸的人正准备再次使用空爆榴弹发射器。

“喂!他们好像打算再发射一次!”

我面不改色,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枪口。

“我会击落它。”

“你疯了吗?”飞鸟井先生大叫。“以时速七百公里飞过来的二十五厘米榴弹,怎么可能用手枪的子弹击落!”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用手枪瞄准敌人。

只要在发射的瞬间命中,就能直接引爆榴弹,一举解决那附近的敌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敌人已将发射器对准我们,我的枪口也已对准敌人。

没问题的。就和训练时一样,只要射击姿势正确,就能将停止的枪靶击穿,如此而已。如果是训练的话,我有绝对的自信。

对方正在窥看镭射测速距仪。还没,还不是时候。

海风忽然停了,瞬间,四下陷入百分之一秒的寂静。

——就是现在!

我扣下扳机。

……

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胃被高高吊起。

卡弹了!

刚才的爆风将烟尘带进膛室,造成滑套卡死的状况。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敌人手指扣住发射器扳机的模样,看得莫名清楚。

不行了,已经没辙了。

一切将就此结束——

我闭起眼睛,咬紧牙根等待的爆风没有来袭。

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对岸的黑手党成员正在叫唤着什么,连看也不看这里一眼。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人脸色铁青,正将手机放在耳边不知说些什么。接着,他更慌慌张张地对其他黑手党成员做出指示,所有人一哄而散,陆续逃进SUV。

无视于我们的存在,我们就这样离开了。

“得救了……吗?”

飞鸟井先生从掩蔽物后方探头。

“简直是作鸟兽散……”我放下枪说。

“大概是接到组织来的联络吧。”飞鸟井先生说道。“只是为何那群人会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突然回去了呢?明明只要在几秒就能把我们炸成烤鸡。”

敌人突如其来的撤退了。我从未在工作时,碰到如此称心如意的发展,除非背后有人暗中相助。

如果是这样的话,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那当然是因为……”我充满自信地说。“绫辻老师破坏了敌人的计划。”

fengefu

“这是一个简单又具有独创性的逃脱把戏。”绫辻说道。

在京极面前,绫辻缓缓踱步,平静地道出真相。

“位于离地4公尺高处的出口,不存在的垫脚处。即使高个子的男人再怎么伸展身体,顶多摸得到2公尺半高的地方。剩下的1公尺半该怎么生出来?”

绫辻横过房间,把手放在通往小房间的门上。

“在一般的事件中,如果要解开密室之谜,首先要找的就是感到不合理的地方。比方说,无所谓的双重门、不需要的备用钥匙、进不去的地下室。要将这些附加要素一一消减。反过来说,附加要素愈少,看似愈单纯的房间,能够运用的线索也愈少。就这点而言,眼前这间密室正是如此,几乎没有一丝杂质,有的只是尸体和房间。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如果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就自己做一个出来吧。”

“喔?”一直默默听着的京极露出淡淡微笑。

“这间密室里有一个房间。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绫辻斩钉截铁地说道。

接着他推开门,观望那间小房间。

“大房间是高度4公尺的骰子,小房间是高度将近3公尺的骰子。根据毕达哥拉斯定理,可知边长将近3公尺的正方形,其对角线将近4公尺。换句话说,和大房间的高度相等。所以,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绫辻推开小房间的门,用手抓住上方门框,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往下拉。

小房间倾斜了。

“没有垫脚的地方,可是有个小房间。既然如此,就拿这个房间来垫脚。”绫辻更用力,以墙上黑色框线为界,小房间开始向前倾倒。绫辻一边调整高度,一边小心翼翼的后退。

“看来像黑线的,其实是房间的接合处。小房间上方之所以形成空洞,是为了腾出空间供小房间旋转。在进入这个避难所前,更上一层的地方有个比这更大的空洞。正如你最初所说,这个小房间一方面是房间,一方面是个‘匣’。”

开始倾斜的小房间,在正好倾斜45度角时,因为最上端卡住了天花板而停下。

“这么一来,就完成了垫脚台。”绫辻说道。“倾斜的房间高度正好是4公尺的一半,也就是2公尺左右。如此一来,伸手轻易就能够到出口的圆洞。而且这个以小房间构成的垫脚台,位置正好落在圆洞的正下方,只要脚踩着这里,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上的出口。”

绫辻拍拍垫脚台。倾斜的垫脚台比他的身高稍微高一些。突出的角落正好有方便让脚勾住的金属补强建材,要跳上去并不难。

“漂亮,不愧是绫辻君。不过,我想告诉你——”

京极眯起眼睛看绫辻,眼里闪现某种光芒。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想告诉我,这推理不完整对吧?还有下文,耐心听到最后。”

绫辻用手轻拍倾斜的小房间外侧。

“警察踏进这里时,如果现场保持这个状态——如果房间依然维持倾斜状态,这里就根本称不上是密室了。只要看一眼,任谁也能揭晓逃脱之谜。所以,必须将小房间恢复原状。但是,这也不难。”

绫辻低下头,从门口弯身进入倾斜的小房间。

踩在地板上,绫辻的体重令倾斜的房间一点一滴移回原位。

“这就是为什么尸体躺在房间最深处,周围还要插上这些铁棒的原因。”绫辻站在曾是陈尸体的位置等待,小房间的斜度慢慢减少,最后终于回到原本的位置。“插在地上的铁棒,是为了固定尸体的位置不使其翻滚。犯人将小房间当垫脚台使用过后,固定在这里的尸体重量便会让房间慢慢回到原位。”

绫辻走出小房间,站在京极面前。

“这就是脱离密室的伎俩。”

“太棒了。”京极欣喜地拍手。“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谜。‘杀人之匣’可是老夫相当中意的事件之一呢。”

绫辻不悦地皱起眉头。“哼。要是能找到此事与你直接相关的证据,就能让你‘意外身亡’了……”

绫辻环视屋内。这起事件的犯人,想必也和过去事件中的犯人们一样,出于自己的意愿杀人,出于自己的意愿选择了这种杀害方法。京极的“杀人之匣”不过是提供一种“道具”罢了。在绫辻的异能定义下,这样的京极算不上犯罪者。

对绫辻而言,这种状况已经反复过太多次,京极不太可能在这种状况中露出马脚。

“那么按照约定,快点告诉我拯救辻村的方法。”

“哎呀,真叫人嫉妒。”京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这是袭击你助手之人的联络方式,依你的实力,只要有这个就能不费吹灰之力阻止那些人了吧。”

绫辻只看了纸面一眼,立即记住上面的电话号码。接着,他从怀中取出手机。

“这里收不到讯号,我上去联络对方。”绫辻背对着京极。“等一下再来找你算账,你最好有所觉悟。”

“这位侦探对老人家真不亲切啊。”

“闭上你的嘴。”

绫辻再次拉动小房间,只要踩在倾斜的房间上,就能轻而易举的从圆洞离开。

“绫辻君,告诉你一件事。”

京极对伸手抓住出口的绫辻搭话。

“什么事?”

“就算能拯救你的助手,你也早已输给了我。同时,今后胜利将再也不会降临。这件事你可别忘了。”

绫辻对这番话忖度了一番,很快的用鄙夷的语气回应:

“我要的不是胜利,我要的只有你的死亡。”离开出口时,他又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到时候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沿着唯一一条对外地下通道,绫辻跑回避难所。

京极消失了。

“…………!?”

这次真的令绫辻发出惊愕的呻吟。

想离开这房间只有一个方法,这是刚刚才出炉的推理结果。出入口只有天花板上的圆洞。出了圆洞之后,连结的地下通道也只有一条,就是绫辻刚才离开又回来的那条通路,沿路上没有任何能藏身的地方。只要这条路上有一丝不合理的地方,绫辻一定能察觉到。

绫辻巨细靡遗地检查了大房间、小房间以及房间外的空隙。然而,到处都没有发现京极的下落。空隙另一头是水泥墙,没有第三个房间,也没有秘密通道。别说和刚才一样了,能找到的线索甚至比刚才少,是一个条件更单纯的密室。

从密室消失的伎俩。

绫辻不由地发出闷哼。

原来,真正待解的谜团是这个。

只要让小房间倾斜,就能碰到出口的圆洞。可是,不利用圆洞来脱离这个地下密室,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墙壁没有破,也没有第三者的帮助,京极如一阵轻烟消失于密室之中。

条件愈单纯,破解密室之谜的难度就愈高。但是,眼前这种异常的单纯,早已远远超过解谜的可能极限值。

绫辻呆站在房间正中央。

京极最后说了什么?

——就算能拯救你的助手,你也早已输给了我。

如果无法解开从这个密室逃脱的谜,就会被京极逃脱。

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绫辻像一座雕像,站在房间里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绫辻的怒吼伴随着拳头敲打在墙上的声音,响彻地下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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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飞鸟井先生急忙上了货运船。

在军警及时协助下,这艘船已经暂时停止出航。“工程师”就是插翅也难飞。

货运船的船舱分三层。堆放货柜的最下层、停放商用车辆的中间层以及装载货物的最上层。“工程师”不可能还在跑车里,于是我和飞鸟井先生决定兵分两路,分头调查各层船舱。我带着手枪,子弹已用罄的飞鸟井先生则带着紧急时用来破坏舱门的斧头,展开对“工程师”的搜索。

装载货物的最上层非常宽敞,货物一直堆到将近天花板的高度。用来运货的这艘船,为了削减运输成本,船上几乎没有船员,因此,船内安静得可怕。偶尔会听见别的层传来车辆缓缓移动的低沉声音,但因为太远了,也无法听得真切。

我拿好手枪,小心翼翼地前进。

真是个讨厌的地方。

这里到处都有适合躲藏的空间。堆高的木箱背后、搬运货物用的黄色高机后方。许多木箱都大得足以容许一个人躲入其中。如果这是电影,坏人一定会在这种地方,从背后偷袭身为主角的情报员。在追捕“工程师”的状况下,这是我最不愿意主动踏入的地方。

我用枪口对准视线所及之处,继续前进。

不经意地,耳边忽然传来像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脑中的警戒等级,本能地跃升为红色警戒。

“谁在那里!”我用枪口对着对方大喊:“出来!”

木箱另一侧,靠近墙壁的地方有个黑色人影晃动。听到我的声音,正慌张地想逃走。

“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急着想逃的人影吓得向前翻了个跟斗,发出呜呜、呣呣的窝囊呻吟。

“好啦好啦,对、对不起。我道歉好吗,我什么都会招的,拜托你饶了我,拜托!”

穿着蓝色衬衫的矮小中年男人,跌坐在地上慌张道歉。

不是“工程师”。是这艘船的船员吗?

不——

“那个高尔夫球杆袋,是‘工程师’的东西吧。”我用枪口指着男人正想藏在身后的黑色杆袋。

“这、这这这是……”穿蓝色衬衫的男人想用身体遮住杆袋,又跌了一次。

“那个杆袋是谁的?”

“这、这个我不能说。”男人铁青着脸,迅速摇头。

我默默将枪口靠近他。

“呜哇,好啦!我知道了啦!把、把那个拿开!”矮小的中年男人像个孩子一样颤抖着说道。

这人……还真难应付。

男人发着抖,把杆袋往前推。

“这是逃走那人的东西。他开车上了这艘船后,我就帮忙把他藏在制定的地方。这东西就是那时他塞给我的,说要我丢进海里。虽然委托内容原本不包括这件事,但他临时要我帮忙……”

“等一下,请等一下。”我伸出手制止他。“逃走的人?也就是‘工程师’吧?藏在指定的地方,这是指……”

“那是‘潜逃专家’固定的工作流程啊。”

“‘潜逃专家’是谁?”

“就·是·我。”

持枪的手忽然觉得好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电影主角了。

“这艘船已经被警察禁止出航。”我放下手枪说。“你协助潜逃的‘工程师’也哪里都去不了了。快说出委托人的藏身之处。”

所谓“潜逃专家”,是一种非法协助委托人潜逃远方的行业。工作内容包括伪造护照,以及委托人到了潜逃目的地后的生活支援等等。在这个妖怪横行、异能犯罪充斥的时代,这种行业在黑社会里算是比较普通的。也有干这行的会兼营走私或偷渡货品,那种潜逃专家大抵持有枪炮等重武器。从这人手无寸铁的情形来看,他只专门协助潜逃而已。

在我催促之下,男人无奈的叹了一声,这才畏畏缩缩的往前走。

走着走着,男人似乎渐渐恢复镇定,开始变得饶舌。

“请他下车之后呢,我就让他混在货物里面喔。躲在大型货柜里容易被发现,所以我让他混在精密机械和食品等货物堆里。装那种货物的木箱一旦被撬开,里面的商品很容易坏掉,最糟糕的状况还得全额赔偿,所以警方不到最后是不会打开这类箱子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在箱子里弄了两层箱底,让他躺在下半层。就像把新卷鲑[1]放进去那样。你知道什么是新卷鲑吗?”

我没有回答。

“总之就是那里,逃走的人就在那个木箱……”男人得意洋洋地指着一堆货物。“咦?”

“怎么了?”

男人忽然惊慌失措的东张西望起来,然后说:“不见了。”

“你说什么……?”

“应该在这堆货物里,从上面数来第三个木箱,编号58的那个,我确实放在这里了啊。可是现在57号和59号都在,只有58号不见了。是神隐吗?”

“怎么可能……听到骚动逃走了吗?”

“可是连箱子都不见了耶。紧急的时候,谁会抱着箱子一起跑?那箱子可不轻喔。”

他说得没错。眼前并排的木箱大小,确实可容一人躺在里面还绰绰有余。除了重量之外,这种形状大小的木箱肯定不合适带着走。就算是在我们跟港口黑手党枪战的时候,听见骚动声而逃跑,他也不可能好心地把原本对在自己上方的木箱放回原位。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确认来电者的身份。是特务课的坂口前辈。

“是,我是辻村。前辈,关于逃亡中的‘工程师’——”

电话那头的坂口前辈打断我的话。“辻村,没有必要继续调查了,请你先回来吧。军警的搜查官刚才找到‘工程师’了。”

“咦?!”

我惊讶的用力捏紧手机。

找到了?

但是,“工程师”不是搭上了这艘船,试图逃亡海外吗?

“这么说来,已经抓到那家伙……抓到‘工程师’了吗!”

“对。”坂口前辈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什么。“辻村,请传送下一个指令给绫辻老师。请他以侦探的身份,查清发生在‘工程师’身上的事。”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可是,已经找到‘工程师’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时,我心中已经雪亮。关于为什么要委托绫辻老师做这件事的理由。

坂口前辈静静地宣告:

“找到的是‘工程师’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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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有扇门。

又黑、又重,小小的一扇门。

铸铁制的粗重门扉,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没有开门用的把手。仿佛一旦关上了,谁也无法再打开。

而现在,门是关上的。再也不会打开了。抵达门后真相的方法,已经哪里都不存在了。

我轻轻睁开眼,刚才眼里那扇门的幻影消失。

铁门不是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东西,那是一扇只会出现在我眼底的门。门被关上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到门后的真相。

睁开眼时,我看见的是一具被冲上海岸的尸体。

这里离港口黑手党所在的港湾不远,是一处狭窄的沙滩。尸体像个脏兮兮的垃圾袋,被海水冲上灰色的沙滩。现在,搜查官和鉴识人员正围绕着尸体忙碌工作。

没有人无聊,众人认真的处理自己手边的工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具尸体并非身份不明的遗体,而是杀害副局长的执行犯,也是军警和特务课堵上威信也要追捕的连续杀人犯——“工程师”。

面无表情的坂口前辈,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低着头看着“工程师”的尸体,就像看着一个被丢在海边的旧空罐。

“距离死亡时间太久,尸体损伤又太严重。”坂口前辈瞄了我一眼说道。“除了鉴识得出的情报外,即使是特务课也很难再判别出更多情报。”

如坂口前辈所言,尸体损伤的程度非比寻常。事实上,乍看之下根本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工程师”本人。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遭到殴打,又像是遭到重物撞击,能骨折的地方都骨折了。同时,身体表面有无数的伤口,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像被撕裂了一般。看来,他在丧命前遭到非常凌厉的攻击。

鉴识人员走了过来,表示尸体的指纹和残留在高架铁轨车站的久保指纹,以及在遭窃的跑车上查到的指纹一致。

久保似乎是“工程师”的本名。

这么说来,眼前的尸体肯定就是久保——也就是“工程师”。

将妈妈诱上杀人之路,唯一认识当时妈妈的人。

这个男人如今死在我眼前。

我到底该怎么想才好?

尸体是被附近垂钓的民众所发现。详细死亡时间必须等待解剖结果才能判定,光从下巴肌肉的僵硬程度与尸斑状态看来,死后不到两、三个小时。

正好是我跟港口黑手党枪战的时候。

也就是说,“工程师”——久保刚上船就被杀死了。

我想了一下才说: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工程师’——久保,一定是事先掌握他逃亡计划的人。换句话说,也是与京极杀害副局长计划有关的人。”

“或者,是京极本人。”坂口前辈点头同意。“对京极而言,久保不过是颗棋子吧。辻村。”

“是?”

“上次我也说过,这桩事件是特务课最重要的案件。为了不在与司法省的权力斗争中落败,无论如何都得找出杀害副局长的真凶,并且证明对方的罪行。在这个连物证与自白都能捏造的时代,能够证明绝对真相的,只有异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点点头。前辈再度开口。

“不管怎么想,杀了久保的,肯定是利用久保的人。”前辈说道。“也可以说,就是杀死副局长的幕后主使者。虽然那极有可能就是京极,但仍无法就此断定。不过,那也无妨。”

“这样也无妨吗?”因为有点意外,所以我提问。

“重要的是证明沙海副局长的幕后黑手不是特务课,这样就够了。而就现状来看,唯一能证明这一点的只有绫辻老师。”

——原来是这么回事。

“特务课将委托绫辻老师杀害杀死久保的犯人。”坂口前辈毅然决然地说道。“绫辻老师的异能发动原理,和其他异能者完全不同。老师的特殊能力,只基于绝对的真实才能发动。换句话说,伪装的犯人或推理失误导出的答案,都无法发动这项致命异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就能证明最终死于‘意外身亡’的人是真凶。”

——拥有神之视角的异能。

其他异能者发动的异能,往往只反映出异能者的主观。然而,绫辻老师的异能不一样。并非依照绫辻老师的主观,而是在客观的状态下,只对真凶发动致命异能。总之,它能够完全排除冤罪或顶罪的可能性。人们之所以畏惧绫辻老师的异能,认为那样的能力危险,正是因为具有这种“绝对真实性”——在这黑白不分的世界里,得以标记出绝对真相,极端罕见的异能。

所以特务课才会委托老师。

不管那样的异能到底有多么危险。

“这是最重要的指令。”坂口前辈说道。“无论他拒绝、推理失误或是无法在指定期间内解开谜团,特务课都将对他执行特级危险异能者应受的处置。这一点,请你务必要严加提醒绫辻老师。”

特级危险异能者应受的处置。

那就是“惩治”。

“没问题的。”我说。“刚才已经接获报告,绫辻老师在与京极的智力对决中获胜了,这次‘工程师’的杀身之谜,老师一定也能找出真相。”

没错,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个老师——那个目中无人、冷酷无情又充满自信的绫辻老师,怎么会有他无法解决的事件。

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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愕然之余,绫辻久久呆立原地。

耳边震耳欲聋的瀑布水声,将听觉隔绝于尘世之外。如梦幻般用处的苍白水雾,将视觉隔绝于尘世之外。

这里是瀑底水潭边。

过去绫辻与京极对峙、交手、最终京极坠落的地方——这里就是他当初坠落的位置。来到瀑底的绫辻,只是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绫辻原本要找的是出口。

走出这团迷雾的出口,走出这个陷阱的出口。

水淹过了膝盖也无所谓,绫辻步步踏入瀑底水潭。冰冷的水灌入衣内,夺去绫辻的体温。

没有用的。

出口不存在。解决方法也不存在。

陷阱的出口已紧紧关闭。

——你不可能赢得了老夫,杀人侦探。

——这是一场注定你会落败的战争。

“原来是……这么回事。”

绫辻独自低喃。

苍白的肌肤,苍白的嘴唇。

绫辻那曾令许多犯人颤抖不已的冰冷杀意,如今似乎正朝自己张牙舞爪。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京极。”

往水池中央更踏进一步。朝瀑底深处走去。朝水雾源头走去。

这个状况本身形同一个密室。京极的必杀计谋。进得去却出不来,充满恶意的密室。

绫辻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入水中,水花溅了满身。

很快的,他在水底找到想找的东西,拿了起来。

绫辻将那东西高举在稀薄的阳光下。

“一切都解开了。”

暖暖含光的铜币。

绫辻口中发出独白。

“谜团也好,你的谋略也罢,我一切都明白了,京极。”

说出口的,是懊悔得近乎吐血的话语。

所有的谜团。

包括坠落瀑布的京极如何活下去之谜。

包括绫辻的“意外身亡”异能无效之谜。

包括水井的一切,包括为什么要利用“工程师”。

包括京极如何从密室地底的“匣”中消失。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京极。你说我早就输给你,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你早已输给了我。

京极的笑容,以及背后的真意。

绫辻抬起头,仰望天空。在水雾的遮蔽下,阳光既昏暗有遥远,就像从水底看出去似地模糊难辨。

“你说得没错,京极。”

绫辻的声音近乎哮喘。这不是猎捕者的声音,而是猎物的声音,而是鼠的声音。

绫辻静静闭上眼睛。

“是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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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井坐在办公桌前。

碰也没碰眼前的腌菜,只是沉默思考。

周遭众人还是一样忙碌。港边的枪战、“工程师”的死……搜查官还有很多必须处理的工作。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飞鸟井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话。怎么会这样?这种铃声的响法没有听过。既不是发生杀人事件的联络电话,也不是发生盗窃事件的联络电话。飞鸟井有个能推测来电内容的专长,然而这次他完全推测不出。电话铃响的方式,是他从来没听过的。

让铃声响了三次后,飞鸟井终于放弃,拿起话筒。

打电话来的,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绫辻老师?”

飞鸟井拉过话筒,倾听对方说的话。

“是。咦?遭遇交通事故而重伤垂危的住院患者名单……?好的,当然,马上可以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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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辻侦探事务所内,响起敲打、切砍肉块的声音。

不断地、不断地,不厌其烦地在敲打肉块。用宽刃的刀子,朝肉与脊骨中间的空隙挥刀。

我装成没听见那声音。眼神落在资料上。手法毫不迟疑,也毫不留情。只感觉到一股默默执行的义务感。

握刀的是绫辻老师。

我不时偷瞥状况,老师仍然面无表情。不过,绫辻老师的神情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冷酷的表情深处,某种压抑隐藏的感情正在波涛汹涌。可是,我无法得知那代表什么。

老是用刀尖挑起肉上的薄皮,安静而仔细地剥除。

接着,当脊骨与肋骨结合部分的缝隙外露后,再用刀尖钻入其中,拆卸骨架。骨头与骨头剥离时发出的劈里啪啦声音,在安静的事务所中回荡。

我再看一眼这样的他,然后暗忖。

只不过是要解题羊肉,何必拿军用匕首,用烹饪专用的菜刀不就好了。

“老师。”我对绫辻老师搭话。

绫辻老师没有回应,心无旁骛地剥落残留在肋骨上的皮肉。

老师明明知道,现在他必须做的事,应该是来读我手头这份军警报告书。包括“工程师”久保的身家调查书、在船上遇到的“潜逃专家”底细、船舱内部监视书面的档案……老师该做的不是肢解羊脊骨肉,也不是削下佐餐用的马铃薯皮,更不是把香草和大蒜磨成泥。他该做的事解决事件。

“老师,你也该听

我说几句了吧。”我对站在厨房里的绫辻老师说。

“腌肉时用一点香草调味可以吗?”绫辻老师边做菜边问道。

“现在不是说那个的时候!”

我这么一大叫,绫辻老师正在肉上割刀的手停了下来,盯着我的脸看。

“呃……我最喜欢香草了。”

老师点头,继续回去烹饪。

我脑中同时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是“现在不是讨论要不要用香草调味的时候,不快解决事件,你会被特务课‘惩治’的!”;另一个是“咦?所以我也可以一起吃吗?”

无视于默默陷入混乱的我,老师用刀背拍扁剥好皮的蒜头,磨成蒜泥在肉上抹了一遍。

接着将粗盐仔细塞进肉上割开的刀口,再撒上刚磨好的黑胡椒粉。把切碎的香草堆在肉上,淋上橄榄油。

这时我终于从香辛料的香气魔咒中逃离,回过神来。“请听我说,那个自称潜逃专家的男人都招了,他从一位匿名委托人手中收了钱,接受协助久保逃亡海外的委托。”我想起在船上遇到的那个莫名卑微,穿着蓝色衬衫的潜逃专家。“听说委托人不表明身份,在他们那一行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所以潜逃专家也不曾感到可疑。”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窥探绫辻老师的反应。

绫辻老师继续做菜,只说了一句“我在听”。

所以我继续往下说:“从久保在高架铁轨上表现出的态度看来,逃亡海外这个计划,我不认为久保本人事先知情。换句话说,久保本人不是那个付钱委托的人。但是,潜逃专家有把他打算用来协助久保潜逃的方式,全部告诉‘匿名委托人’了。因此,偷走久保藏身的木箱,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再杀死他,这件事对‘匿名委托人’是可以办到的。”

或许“匿名委托人”就是杀死久保的犯人。

这是我从搜查资料中推理出的结论。

“你的推理没有矛盾之处。”绫辻老师说道。

“是不是!”

我可是优秀的情报员,就算不借助老师的力量,这点程度的推理对我来说也不是问题。

绫辻老师把平底锅放上瓦斯炉点火,再倒入橄榄油,用大火加热。接着转为中火,放入羊肉,撒入蒜片煎成金色。

刺激胃部蠕动的香味。

不过,基于我是一个优秀的情报员,当然不会为这种程度的事情松懈或转移注意力。

“还有呢?”

“……咦?还、还有什么来着?呃……还有其他的吗?呃……对了,附着在遗体伤口上的木屑,与潜逃专家准备的木箱材质一致。因此,我们也清查了船舱内的监视画面。”

我朝绫辻老师递出夹在资料中的一张照片。

“就在我们和港口黑手党枪战时,有一辆厢型车从船上开了下来。”

照片中拍到的,是一辆白色小厢型车。载货车厢没有窗户,看不到车上的货物。

“能载走久保躲藏木箱的,只有这辆车了。可恨的是,从拍摄角度看不到司机的脸……只要追查出这个开车的司机,一定能找到杀害久保的人。此人恐怕就是匿名委托潜逃专家的人,也是操纵久保的幕后主使者。”

我边说边想起一个人。

京极。妖术师。操纵犯罪者的人。

只要找到他就结束了。我和绫辻老师共同与这家伙的对决,一定能做个了断。

然而,绫辻老师接下来说的话,却推翻了我的决心。

“不对喔。”

我盯着绫辻老师看。

“……咦?”

“那个司机的目的地是京极身边……你是这么想的吧?不对。杀死久保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

“看看桌上那张照片。”

视线跟随老师的视线移动,房里的办公桌上有一张照片。

“架场久茂,大学教员,这家伙就是杀死久保的犯人。”

“咦?”我难掩困惑。“已经找到真凶了吗?”

我急忙拿起照片。

照片看似某种证件照。照片中的容貌让人感受到学术人员特有的沉静气质,年龄大概三十岁左右吧?看起来既不像是阴险狡猾的类型,也不像会毫无顾忌使用暴力的类型。

这个男人会把久保殴打致死到那个地步吗?

“你的推理不赖,但是并非真相。这家伙事前已知道久保杀人的事,甚至掌握了他的逃亡计划。等到久保躲进木箱,他便将木箱搬进船上不引人注意的房间里,再用铁棒从外侧殴打杀害久保,最后将尸体丢入海中。”

从船上将尸体丢入海中。

的确,只要这么做的话,监视摄影机就不会拍到犯人带着木箱离去的模样。

不过……用铁棒从木箱外侧殴打致死?凭一个正常人的臂力,有可能把另一个人的身体破坏成那样吗?

总觉得今天绫辻老师的说明有点不合理,少了平常解决事件时,那种仿佛被镰鼬一刀两断的犀利感。

“可是……如果犯人和京极无关,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

“报仇。和你熟悉的囹圄岛杀人事件有关。”绫辻老师说道。“架场的朋友,是当年被杀害的观光客之一。”

“咦……?”

囹圄岛杀人事件。久保在犯罪集团中,担任中心人物的角色。

“关于架场如何凭一己之力追查到久保,我接下来会调查——煮好了,帮忙拿盘子。”

“请、请等一下!”我急忙打断绫辻老师的指示。

“如果事实是老师说的那样,得立即将犯人交给特务课才行!这是最重要的任务。如果事件解决失败,老师会被特务课惩治的。这样下去,犯人岂不是有逃亡的可能……”

“犯人哪里都逃不了。”

我正想问“为什么”时——

看到绫辻老师眼中散发的寒气,开口之前我已明白原因。

“那家伙‘意外身亡’了!”

——无视一切因果,造成犯人意外身亡的特殊能力。

“我查过架场家了,在那里发现沾有血迹的铁棒。也发现他曾调查过久保,对久保进行过窃听。找到这些证据的当下,就不需要继续搜查犯人——架场在都内的高速公路上,遭到打瞌睡的大货车驾驶冲撞,已经死了。”

绫辻老师的异能不会冤枉人。

因此,如果那个叫架场的男人死于意外,就可以证明他是真凶。

“我明白了。”我说。“拿盘子就行了吧?”

我绕着餐桌走来走去,把餐具摆好。

“我觉得有点不安。”我边排列刀叉边说。“自从和京极正面对决之后,总觉得老师有点怪。还以为你完全不想解决事件了……不过,这道羊肉料理是为了庆祝我们解决事件而做的吧?”

“我们?”正在盛装香气四溢料理的绫辻老师露出诧异表情。“为何你也算在内了?”

“咦……欸、咦?”我下意识做出滑稽的动作。“请等一下。这道料理是现在我们两个人要一起吃的吧?”

“非常抱歉,这怎么看都是一人份。”

老师对我出示平底锅。

“咦、呃、欸……?那拼命忍受肉香和大蒜香,努力咽下口水,死命帮忙准备料理的我究竟算什么……?”

“你想知道自己究竟算什么吗?”

绫辻老师把平底锅凑近我的脸。

“啊啊啊啊。”我不由自主地发出怪声。

绫辻老师再次把平底锅凑近我的脸。

“啊啊啊啊。”我又情不自禁发出怪声了。

“我告诉你吧。你是绫辻侦探事务所负责耍宝的人。”

我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意识渐行渐远,肚子饿得叽里咕噜,视野逐渐变得模糊。

在逐渐消失的意识中,隐约看到狠狠开完我一顿玩笑的绫辻老师,从厨房里拿出另一份早已煎好的羊肉时,已经来不及了。

以为面对高级羊肉料理却只能闻不能吃,我大受打击昏倒在地,这副德行还顺便被老师拍了下来。

对了,那羊肉真是好吃到让我又发出奇怪的声音。

fengefu

…………

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深入追问老师呢?

明明察觉有异,明明发现其中有微小的矛盾。只要死命追究,一定能找到原因。

为什么我没能踏出那一步呢?

要是我更聪明一点,应该看得出老师正陷入致命的状况。

为什么我那么不聪明呢?要是有京极或者绫辻老师的十分之一洞察力,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那天晚上,绫辻老师从严密的监视网下消失了。

再也没有回来。

[1]北海道特产,以盐腌渍去除内脏的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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