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34-37

34

安静的时间持续了一阵子。川田在秋也身边默默抽着烟,典子也依旧不发一语。树丛中不时可以听见小鸟此起彼落的鸣叫声,覆盖在头上的树枝随着风摇曳,自间隙倾泄而下的光线呈现网状模样,在三人的身上如同钟摆般快速移动着。仔细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海边传来波浪声。在这个已经再熟悉也不过的绿意空间之中,总有种一切都非常平静的错觉。

当然这都是因为听了川田的话,让心里有了不久便能逃离这里的希望所致。而遵照川田的指示,现在就只要什么事都不做,等待时间过去即可。只要不疏于防备,就算典子脚上有伤,我们这边怎么说也有三个人,加上手里还有两把枪。

可是秋也一直在思考着一小时前从远处传来的枪声。

那声枪响,是否夺走了某个人的性命呢?说不定那个人就是——虽然不希望朝这方向臆测——但可能是三村信史——也可能是杉村弘树。不,即使不是那两个人,也很可能是某个没有任何恶意的同学。我们几个人或许会因为川田而得救,但是其他人现在也还畏惧于恐怖的威胁,说不定下一瞬间就会失去生命。

想到这里,秋也的心里益发烦闷起来。当然,这个想法已经和川田讨论过了。川田说,待在这里不动才是上策。他说得没错。又说,典子目前受了伤,胡乱移动只会让我们成为绝佳的目标。这句话说得也没错。可是,像这样只求自己安稳的独善其身,真的是正确的行为吗?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即使在完全没有办法逃离这里的情形下,都还愿意相信其他的同学们。而另一方面,如果相信川田所说,我们目前起码还有逃走的方案。那么,难道不应该去赌赌看吗?

当然,确实有人已经动手杀人,而且还是“故意”痛下杀手,看到友美子和雪子被杀害的情形便能够了解。而且,说不定其他还有那样的家伙存在。比方说自己遇上的赤松义生和大木立道,也许连元渊恭一也是其中之一。很难想象那些人事到如今还会愿意加入我们。不,就算他们愿意加入,也难保不会趁人不备杀害我们。

可是,最少也应该尽可能去努力寻找正派的人,不是吗?

话说回来,到底谁才是正派的人,根本无从判别。如果试图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去救助他人,说不定“敌人”也会借机混进我们。如此一来,自己当然难逃一死,连带在一起的典子和川田也会遭受连累。

想到这里,秋也也只能叹一口气。来来回回反覆思索,不管怎么想,结论都还是一样。无能为力。只能祈祷,希望能够幸运与三村信史或是杉村弘树偶然相遇了。只是,那样的可能性到底能有多少呢?

“喂。”

川田一边点着香烟一边说道,秋也望向他。

“不要想太多,多想无益。现在只要顾好自己和典子小姐的事情就可以了。”

秋也扬了扬眉毛。

“川田,你还会读心术吗?”

“有时候啦。像今天这种晴朗的天气,感应就蛮强的。”

川田说罢,吐了口烟。

接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视线回到秋也身上,问道:“那是真的吗?”

“什么?”

“坂持说的事啊。他说你的思想有问题。”

“哦哦。”秋也将视线垂下,点了点头。“你是说那个啊?”

“你做了什么事?”

川田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恶作剧的感觉,秋也不甘示弱地回望了过去。

心里想到的,应该就那两件事情。其中一件是刚升上中学的时候,自己同时参加了棒球队和音乐社。棒球队那种胜利至上主义,并且采取军事化管理的气氛让秋也感到不满(这也难怪,棒球在共和国里可说是明星运动,也是个能够参加国际比赛、宣扬国威的手段。偏巧敌国美帝也流行棒球运动,万一在奥运的决赛上败给了美帝的球队,棒球联盟的干部几乎就要有切腹谢罪的觉悟才行),特别是当社团顾问凑老师对热爱棒球但球技不好的队员百般刁难、极尽羞辱,逼得他们在短短两周内就提出退队申请,当时看不下去的秋也气愤填膺,把凑老师连同共和国棒球联盟狠狠破口大骂了一番。秋也这个原本是城中棒球队最受期待的新人,于是乎就朝向摇滚乐界的新星(自称)之路迈步猛进,在学校的内部考核记录自然也就被记上了一大笔。不过,坂持所指的可能是另一件事。

“没什么。”秋也摇头。“大概是因为我喜欢摇滚乐吧。我是音乐社的成员,所以才会被他盯上了。”

“哦哦。”川田一副原来如此点点头。“我记得你会弹吉他。所以你才开始听摇滚乐的吗?”

“不是。我是先听了摇滚乐才开始弹吉他的。在我住的机构里……”

秋也想起三年前还在“慈惠馆”里当工友的四十多岁男子。个性爽朗,开始稀疏的头发,梳拢成在后颈上放翘起的发型(“我梳的这个叫做鸭尾发型啦。”)。现在人应该在南桦太⑧的强制劳改营吧。秋也、庆时和馆内的孩子们并不清楚详细的理由为何。发表告别感言的时候,他本人也没有特别说明,只说了:“我还会回来的,秋也、庆时。这段时间我就一边挥舞着十字镐,一边唱着《监狱摇滚》吧。”他留给庆时一只自动上卷的老手表,留给秋也的则是Gibson的电吉他。这是秋也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健在?听说在强制劳改营里,有很多人因为过度劳动和营养不良而丧命。

“有个人给了我录音带,还把自己的电吉他也送给我。”

“哦。”

川田点头。

“你有特别喜欢的歌手吗?巴布?狄伦?约翰?蓝农?还是路?瑞德?”

秋也听了之后,直盯着川田的脸瞧。

“你还挺内行的嘛。”

秋也有点惊讶。

摇滚音乐在大东亚共和国里,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到手的东西。所有自外国进口的音乐都要经过流行音乐判定学会的严格审查,基本上只要和摇滚两字扯上关系的,全都会比照毒品管制规定挡在海关外面。(有一次在县政府的办公大楼里看过一张海报,上头有张披发垢面的摇滚乐手照片,上面画着一个和禁止停车符号相同的斜线。“STOP THE ROCK”。算他狠!)除了那种鼓励民心的节拍让共和国的桃色政府不满意之外,重点还是在歌词的内容。虽然先前提到的巴布?马利亦是如此,但举例来说,约翰?蓝农唱的:“这也许是梦,但我并非孤单一人。有一天你也会与我携手相伴吗?届时世界已然合而为一了吧。”算是其中的典型作品。这样的歌词在这个国家当然不妙。

拜这个政策所赐,唱片行店头摆出来的大多是些了无新意的国产偶像歌曲或是演歌。秋也看过进口音乐里最激进的也不过就是法兰克?辛纳区罢了。(不过说不定他的那首《MY WAY》倒是挺适合这个国家。)

事实上,秋也曾经想过,那个鸭尾发型的工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送进劳改营。而他留下来的音乐带和电吉他也如同洪水猛兽般叫人害怕。不过后来发现应该不是那个原因才对。升上中学加入音乐社后,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喜欢摇滚乐,甚至有些人还拥有自己的电吉他(新谷和美当然也是热爱摇滚乐的一分子)!《时代在改变》和《STAND!》的复制录音带也是透过这些同好才弄到手。

然而这些交流都只限于彼此可以信赖的同伴之间。如果对城岩中学的学生做是否有在听摇滚乐的问卷调查,应该会有九成以上的人回答没有吧(就算有听过的人,也会回答没有听过,因此可能所有的人都会做否定的回答)。当然,川田先前就展现出他所拥有的丰富知识,即便多少知道一些摇滚乐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但是巴布?狄伦和约翰?蓝农可以说是个中最具冲击性的人物呢!

“眼睛用不着瞪那么大。”川田说。

“我可是神户长大的都会人。不要把我和香川的乡下孩子相提并论。摇滚乐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秋也撇了撇嘴,说道:“你说的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郁闷的情绪获得少许抒解。接下去说了:

“我喜欢的是布鲁斯?史宾斯汀。范莫里森⑨也不错。”

川田紧接着:“《天生劳碌命》⑩蛮好的。范莫里森的话,我喜欢《目眩神迷》⑾。”秋也听后眼睛又瞪大起来,嘴角浮出笑意。

“还说你不清楚!”

川田也会以笑容。

“我说过了,我可是都会人。”

秋也顾虑到典子一直没有说话,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她插不上嘴,于是问道:

“我记得典子你好象说过自己没有听过摇滚乐,对吗?”

典子浅浅笑着,摇摇头。

“我不太知道摇滚乐。那是个怎么样的音乐呢?”

秋也笑了笑。

“歌词很棒。我也不太会形容,那是一种真实唱出己身问题的音乐。除了恋爱之外,还有关于政治、社会、生活,以及人生在世的本质之类的内容。先是有阐述的内容,然后再配上可以将其充分表达的旋律和节奏。

比方说:布鲁斯?史宾斯汀的《天生劳碌命》就这么唱着……”

秋也将那首曲子的结尾部分背诵了出来。

“温蒂,只要我俩在一起,即使怀抱着悲哀也能够活下去。我以我灵魂深处的狂热深爱着你。有一天——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天——我们一定可以抵达我们真心向往之地,一同在阳光中漫步。不过,在那之前,像我们这样的流浪者之能不断向前奔驰。因为,我们生来就是如此。”

“就像这个样子。”秋也做了个段落,低声把最后两句唱了出来。Cause Tramps Like Us,Baby,We Are Born to Run。

秋也看着典子,说道:

“改天我们一起听吧。”

典子稍微张大了眼睛,点了点头,其实,原本她应该要表现得更为欣喜才对,但典子却只回以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而秋也因为自己也已经相当疲倦,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秋也接下来对川田说:

“如果大家能更常听摇滚乐就好了。这么一来,像这样的国家迟早要垮台。”

没错,刚才典子也说“一定是因为大家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样”,秋也认为大家应该要知道的事情,一切都涵盖在摇滚乐的歌词里头。也正因为如此,政府才会禁止摇滚乐。

川田将变短了的WILD SEVEN慢慢在地面上捻熄,再新点上一根。接着说道:

“七原。”

“什么事?”

川田缓缓吐出烟雾后继续说:

“你认为摇滚乐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吗?那种会让政府担忧的力量?”

秋也用力的点头。“我认为有。”

川田看着秋也的脸,然后将视线移开,摇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反过来说我觉得那会成为吸收我们的不满,缓和紧绷气氛的手法。现今,就算政府宣称摇滚乐违法,但只要你真的想听,还是有管道可以弄到手。这就是一种缓和紧绷气氛的手法。这也就是我说这个国家很有些小聪明的原因。说不定哪天政府一高兴,还反过来奖励摇滚乐呢。目的当然是把它拿来当作工具运用。”

秋也好象被打了一巴掌般的震惊。摇滚乐可以说是秋也的宗教;乐谱就是他的圣典;布鲁斯?史宾斯汀和范莫里森对他而言就如同十二使徒一般。当然,那么多的同学陆续死去,也让他多少习惯了震惊的情绪,和这些相比之下,那倒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秋也灰心气馁缓慢地说:

“是这样吗?”

川田微微点了几次头。

“错不了。可是最让我不爽的,不是去禁止它或是去奖励它。二是为什么不能让想听的人在想听的时候可以自由去听呢?不是吗?”

秋也思考了一阵子后说:

“我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不过,听你这么说,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接着又补充说:

“了不起!川田你看事情真的很透彻。”

川田耸耸肩膀。

三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秋也又开口说话:“可是,”川田一边将一包新的香烟开封,一边看着秋也的脸。“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摇滚乐有一种力量存在。一种正向的力量。”

是的,就如同典子对自己的看法一样。

川田咧嘴微笑。将香烟叼在嘴角,点上火。

“其实呢,七原。我也这么觉得。”

秋也也同样咧嘴报以微笑。

“不过,很讽刺的,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川田说道。秋也回问:“什么?”

“我们现在只能不断地逃往不是吗?”川田说:“We Are Born to Run。”

[残存人数25人]

⑧现在的库页岛南方。

⑨Van Morrison,爱尔兰近代民谣及摇滚的精神宗师,被视做英国的巴布?狄伦。

⑩英文曲名《BORN TO RUN》。

⑾英文曲名《BLOW IN YOUR MIND》。

35

南佳织(女子二十号)站起身时发出了些微的声响。这里是岛中央稍偏东部,相当于北侧山地山麓地带的杂木林中。在地图上的位置是F=8。

重新握紧手枪。那是一把SIG SAUER P230九厘米短手枪,体积非常小。但佳织娇小的手掌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一手掌握。

佳织不自觉咬紧嘴唇。打游戏一开始,直至藏身此处为止,不断听到一些周遭传来的动静。虽说最后不是风的恶作剧,就是什么小动物之类(这里也有野猫出没吗?)的声音,让她最后总是能够抚着胸口放心地喘口气,但仍然无法适应这样提心吊胆的紧张。牙齿咬着嘴唇,冒出血珠,好不容易结痂后又再次咬出新伤。这一次,说不定真是敌人。敌人,是啊。同班同学会对我攻击。出发时在分校前目睹到的天堂真弓和赤松义生的尸体,如今鲜明浮现在脑海里。

还有那个时候,步出分校时,正前方的树林中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那应该是班代表内海幸枝吧。在漆黑的树丛里,除了幸枝以外,还隐约看到几条人影。黑暗中,幸枝虽然压低着声音,但听起来还是感觉尖锐:“佳织!快过来和我们一起!这里都是女孩子!不要紧的!”

然而那却是怎么也恕难照办的要求。在这种情形下你能相信谁呢?如果和她们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到暗算。佳织不顾幸枝的制止,逃向另一个方向。接下来,便身在此处了。那么……刚才的声音,真的是“敌人”吗?

两手紧握着手枪等待了一阵子,声音并没有继续下去。

再等待了一阵子。依然没有继续发出声音。

佳织放松地吁了一口气,由单膝跪地的姿势回复到一般的坐姿,坐回树丛中。脸颊附近隐约传来被不规则形状的树叶碰到的触感,内心生起一阵嫌恶感,于是稍微移动了一下腰部的位置,还用手掌不断擦拭刚才被树叶碰触到的地方。光是脸上的青春痘就已经让自己伤透脑筋了,如果再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碰到,脸部一旦发炎肿起来,那可叫人难以接受。就算知道自己大概难逃一死,也无法接受。

想到这里,佳织顿时不禁背脊一股寒意。会死吗?我会死吗?

光是意识到这点,心脏便扑扑地跳得很快,简直就像快要心脏衰竭。

我会死吗?我会死吗?像是耳鸣一般,也像是品质欠佳的CD播放机、无法跳过碟面上的伤痕,一直重复着同一段音乐似的,脑海里不停响起这句话:我会死吗?

佳织拼命将挂在脖子上的黄铜小坠盒,自水手服的胸襟抓了出来。喀嚓一声打开来,一张头发长长、满脸清爽的笑颜正对着佳织笑着。

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佳织的心跳总算是略为平静下来,慢慢恢复正常速度。

那是偶像团体FLIP SIDE里面最受女孩子欢迎的剑崎顺矢的照片。那个小坠盒是只配送给歌迷俱乐部会员的特制品,整个城岩中学也只有佳织拥有,这可让她相当自豪。(基本上时下大多数的女孩子看到那样的东西,可能也只会摇摇头罢了。毕竟小坠盒早已经褪出流行。但佳织却完全不这么认为。)

啊啊——顺矢。我应该不要紧吧?你可要保护我哦。

剑崎顺矢的照片,看起来正对着自己说道:“不要紧的唷。”这让佳织感觉呼吸更顺畅了些,于是又再向照片问道。

顺矢啊,你觉得我那时应该和班代表一起走吗?如果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有得救的方法呢?不对,那一定不可能的,是吧。

不知道为了什么,泪水突然自佳织的眼眶盈盈落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好想妈妈,我也好想爸爸,还有姐姐,和蔼可亲的爷爷奶奶。好想泡个热水澡,涂抹软膏护理脸上的青春痘,在客厅那块舒舒服服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喝着可可,一边看以FLIP SIDE为固定班底的电影节目录影带(虽然早就已经看过好多次了)。

“顺矢,你要保护我哦。求求你……我……我好像快要发疯了。”

当佳织亲耳听到自己脱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要发疯了,不禁毛骨悚然。一股想吐的冲动自胸口涌上来,泪水流得更厉害了。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吓得佳织身体震了一下。那声响的音量比先前还要大上许多。

连忙回头一看,眼里还充满了泪水。

有一个穿着学生服的身影,朝向这里看了过来。那是杉村弘树(男子十一号)。不知不觉间,他居然绕到自己背后去了!

在恐怖感的刺激下,佳织几乎想也没想就用两手举起手枪,扣下扳机。随着碰的一声巨响,手腕传来了强烈的冲击。金色的弹壳在空中飞舞,将自树叶间倾泄而下的阳光反射得非常耀眼。

弘树的身影在枪响之前便早已快速消失在树丛深处。沙沙沙的声响不断传来,但不久也平息了下来。

佳织双手握枪,好一会儿没有动,身体喀喀喀抖个不停。接着一

把抢过地上的行李,朝着弘树离开的相反方向,在树丛里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已经混乱的脑袋想:杉村弘树一定是要来杀我,错不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什么会不发一语静悄悄靠近自己身旁?杉村弘树他手里一定没有枪。所以看到我手上有枪,便急忙逃走。要是我没有事先发现他——而且迅速对他开枪的话——杉村弘树他一定会用刀子之类的武器狠狠的刺进我的胸膛。刀子!我可不能大意。万一再遇到其他人,不马上狠下心来开枪的话,死的就是自己了!死的就是自己!

啊啊——我再也受不了这一切了。好想回家。泡热水澡。青春痘的软膏。可可!录 影带。FLIP SIDE。顺矢。狠下心来。开枪,开枪!可可。顺矢。青春痘!软膏!狠下心来。顺矢。

佳织的眼里不停冒出泪水。小坠盒的盖子打开着,剑崎顺矢的清爽笑容在水手服胸襟处,上下左右激烈晃动着。

狠下心来。顺矢。会被杀害!开枪。妈妈。姐姐!爸爸。开枪!开枪!新曲专辑!

佳织终于发狂了。

[残存人数25人]

36

“好了,以上就是死亡者名单。”

坂持爽朗的声音传来。这是正午时间的广播。

新加入待办丧礼名单的是:大木立道、元渊恭一;当然上面也有北野雪子和日下友美子的名字。另外,仓元洋二、矢作好美也死了。

“接下来宣布下午的禁区和时间。请大家做好笔记!”

秋也将地图和笔再次自口袋里掏出来。川田也把地图拿在手里。

“首先是自一点开始J=5。再来是,三点开始H=3;五点开始D=8。都听清楚了吗?”

J=5 在岛的东南岸;H=3是南边山顶附近;D=8则是北边山顶东南侧一带的斜坡。秋也等人所在的C=3没有被列为禁区。看样子暂时不需要移动位置了。

“大家听着,自己的朋友死去了虽然令人伤心,但是你们要打起精神来才行。年轻的羽翼如果不坚强起来,可没有办法展翅高飞的哦。我们下次再见啦!”

坂持的广播还是不改一副轻佻的语调,说了一堆话之后喀喳一声又突然结束了。

秋也叹了一口气。收起地图,看着打上死亡记号的班级名单。“已经有二十五个人了,可恶!”

川田又叼起一根烟,用手掌遮着点上火。

“我说得没错吧。死者很顺利地一个接一个出现。”

听到这句话,秋也抬头看向川田。川田吐出一口烟雾,静静回望着秋也。川田的意思很明显。只要班上的同学死得愈多,秋也等人逃离这里的时机就愈接近。再加上,时间的限制也不断向后延长。可是……

“你那种说法,未免太过分了吧?”

川田只对着秋也耸耸肩,便将视线别向他处,说道:“抱歉。”

秋也原本还想对川田说些什么,但最后勉强让自己的视线自川田身上移开。把屈立着的两膝朝身体侧靠拢,透过两脚趾间注视着地面。有两、三朵小小的黄花生长在草丛之间,一只蚂蚁在花茎上爬行着。

虽然刚才和川田讨论摇滚乐的时候,觉得好像和他变成了真正的好朋友,但他还是有某些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是否川田生来便是这种带点冷淡的个性呢?

轻叹一口气。思绪一转,坂持刚才报告的六名死者当中,只有仓元洋二和矢作好美自己没有亲眼目睹死亡时的情形。听说那两个人正在交往。这么说来,他们两人是一起躲藏在某处吗?还有十点多听见的那两声枪响。该不会就是夺去那两人生命的声响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耳边仿佛又听见杀害北野雪子和日下友美子的那阵机枪声。这件事是否也是那个“凶手”所为?或是说……

“七原。”

听见川田的呼叫,秋也把头抬了起来。

“你们还没有吃早餐吧,七原。虽然是政丨府配给的差强人意的面包,不过我在杂货店里弄来了草莓果酱,还有咖啡。一起来吃吧。”

川田由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瓶子,还有小罐(二〇〇CC)的罐装咖啡。瓶身上贴着一张画着草莓插图的标签,透过瓶子可以看到里面装着鲜艳的深红色内容物。至于咖啡,川田刚才把炭火再次升起,在上面放上空罐,煮着热水。应该是想将罐装咖啡放进热水里温热吧。川田甚至还拿出了一包塑胶免洗杯。

“你还真拿了不少东西。”

“嗯嗯。”川田点头,自背包里再拿出一个细长的纸盒。“你看,这里还有一整条WILD SEVEN。”

秋也的心情也因而为之一转,微微一笑,点点头。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面包来,将其中一个面包递给典子。

“典子,吃一些吧。”

“嗯……”

典子抬起头来,仍然两手抱膝。

“我……不用了。不怎么想吃。”

“怎么啦?没有食欲吗?”

秋也一开口问,便发现将视线再次落向下方的典子,整个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典子从刚才开始就很少开口。

“典子?”

秋也靠近典子身边。川田手正要拉开咖啡罐的拉环,看着两人。

“典子。”

秋也将手搭在典子的肩膀上。典子抱膝的两手用力紧握着,苍白的脸庞紧咬着的牙关呈现一字型。秋也此时好不容易才察觉到,典子唇间流露出来的痛苦气息。典子闭着双眼,手松开后攀在秋也的手腕上,稍微将体重依靠在上面。

典子的体温透过水手服肩部的黑色布料自秋也手上传递过来,好像抱着一只小鸟似的,温度很高。秋也右手伸向前去,向上拨开典子的刘海,按在她的额头上。

热得不得了。同一时间,典子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也弄湿了秋也的掌心。

秋也陷入混乱,急忙看着川田所在的方向。

“她发烧了!川田!”

“不……要紧。”典子有气无力说道。

川田将咖啡罐放在脚边,站起身来。和秋也换过位置,把手按在典子额头上。接着,抚摸了一下自己满脸杂须的下巴,再抓起典子的手腕,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计算着脉搏。

“有点不太妙。”

说完后,用右手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典子的嘴唇,让她张开口。接着用手指压在眼睛下方向下拉,观看典子她那明显的眼袋的里侧。

“你会不会觉得冷?”对典子问道。

典子的眼睛微张着点点头。

“嗯,有一点……”

“七原。”川田喊着秋也。

在一旁屏息以待的秋也连忙问:“怎么样了?”

“别管那么多,把上衣给我。”

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把自己的学生服上衣脱下。秋也也急忙脱下自己的上衣,交给川田。川田将两件上衣小心地包裹在典子身上。

“面包,七原。还有果酱和水也拿过来。”

听到川田的吩咐,秋也急忙将刚才要递给典子的面包和水,还有放在川田背包上的果酱拿了过来。先将面包和水交给川田,再把果酱的盖子打开后也递了过去,川田立刻粗鲁地将面包插进瓶中,沾满红色的果酱。然后把面包交给典子。

“先吃一点,小姐。”

“嗯,可是……”

“吃吧。多少吃一点也好。”

川田语调强硬地说,于是典子有气无力伸出手接过面包,啃了一口、两口。非常勉强,直接咽了下去。然后便将剩下来的面包退还给川田。

“吃不下了吗?”

典子虚弱地摇摇头。看她的样子,就连摇头的动作都显得相当无力。

川田原本希望典子再多吃一点,但暂且放弃了这个念头,将面包放在一旁,自口袋里拿出一个装着药品的盒子。

“这是感冒药。吃了它。”

说着,交给典子一个和早上的镇痛剂不同的胶囊。典子点头,半借着川田的协助,用水壶里的水把药吞了下去。水自典子的嘴角流出来,川田用手帕轻轻擦拭着。

“好啦,躺下来吧,小姐。”

典子点了一下头,身上裹着那两件学生服,躺卧在草地上。

“怎么了,川田?她不要紧吧?”

秋也慌张地追问着,川田摇摇头。

“现在还不清楚。说不定只是感冒。但也有可能是伤口感染,如果真是这样……”

“你说什么?”

秋也看了横躺着的典子那以大手帕包扎的右小腿一眼。

“可是,可是你不是帮她仔细护理过了吗?”

川田再次摇头。

“她中枪之后,在山里头走了好一阵子吧。说不定那时就已经受到细菌感染了。”

秋也看着川田的脸一会儿,便蹲到典子身边,伸手去碰触典子的脸颊。

“典子。”

典子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

“不要紧……我只是累了点。用不着担心。”

可是,听她的气息声一点都不像是不要紧的样子。

秋也再一

次将目光投向川田。压抑着不禁逐渐激动起来的情绪,说道:

“川田。待在这里不行的,我们移动到别处吧。至少得找个房子,温暖的地方……”

川田摇摇头,打断他的话。

“稍安勿躁。暂时先观察一下状况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确保拿来充做棉被的学生服没有产生任何间隙,再一次确实地在典子身上裹好。

“可是……”

“移动位置会有危险。我不是说过了吗?”

典子又再一次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秋也:“对不起,秋也同学。”也对川田说: “对不起。”便闭上了眼睛。

秋也用力紧抿着双唇,低头看着典子苍白的脸庞。

[残存人数25人]

37

千草贵子(女子十三号)偷偷自树干的阴影里探出头来。这里靠近南方山区的山腰部分,在山顶的东侧一带。以地图上划分的区域来说,约是H=4和H=5的交界处。周遭是高低交错的杂木林,贵子目前正往山顶方向前进,身边的树木渐渐变得愈来愈矮。

贵子重新握好分配到的武器——冰锄,压低姿势,回头向后方看去。

最初藏身的民家,已经被林木遮蔽住,看不见了。那间房子似乎早在这个岛被指定为计画实施地点之前,就已经没有人居住。荒废已久的建筑物埋藏在茂密的树丛里,一侧还有一间鸡舍紧邻在主屋旁边。那生锈的铁皮屋顶,现在也已经看不见了。已经前进了多少距离呢?二百公尺?还是才不过百来公尺呢?贵子是城岩中学田径队的短跑健将(拥有中学女子二百公尺县记录第二名的好成绩),对于距离的概念,原本早已成为身体感觉的一部分,但是起伏不平的山地和一整片的绿树,还有对于目前处境的紧张感,都让她的感觉产生些微的错乱,分辨不出距离的远近。

吃着政丨府配给的难吃面包和饮水打发一餐,等待手表上的指针移向一点整的时候,贵子下定决心要离开那个地方。自游戏开始以来,好几次听见类似枪声的声响,贵子虽然一直藏身在废屋的一隅,但最后做出光是躲藏在此也于事无补的判断。必须要找个人,至少是自己信得过的朋友,一起行动才行。

当然,对自己而言信得过的朋友,也不见得对方就会信得过自己。不过……

贵子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细长的眼睛线条看起来虽略嫌严厉,但和尖得恰到好处的下巴,紧实的嘴唇,简洁的鼻梁线条相搭配,倒像是贵族的脸孔一般。经过挑染的茶色长发一眼看去或许会觉得有些不搭调,却和左耳两个、右耳一个的耳环,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配戴的戒指,两手手腕合计五个手镯,再加上用外国硬币加工而成的垂饰等装饰品一样,展现了她的自我主张,更衬托出姣好美貌。虽然老师们对她的发型,还有那一身稍嫌华丽的廉价装饰品不敢苟同,但她除了功课好,还顶着田径队精英跑者的招牌,几乎没有当面被责备过的经验。归根究底,主要还是因为贵子的自尊心非常强,不想像班上其他女孩子一样,被无聊的校规限制住。

也许是因为肇因于她的美貌;或者是她的心高气傲招来灾厄;也可能是因为她原本就不善与人交往,贵子在没有比较亲近的朋友。唯一的好朋友,是一个自小学时代便开始往来,名叫北泽薰的女孩子,但她不在同一个班级。

然而……

然而,贵子在班上还是有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同学。不过那不是女同学,而是一个男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提到这点,贵子到目前为止都还在思考着一件事情。

要离开那所分校的时候,贵子心想:如果先离开的人准备好武器,又折回来的话……万一真是这样,那再也没有比从这个唯一的出口,慢吞吞往外走还要危险的了。最起码也得要出乎偷袭者意料之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鼓作气离开分校。

于是,当贵子离开教室走进走廊,便躲在出口处的阴影里向外环顾。正面是一片树林,左手边是山地,右侧则是较为空旷的地形。如果真有人打算偷袭,应该是藏身在前方的树林,或是左手边的山地。

因此贵子压低身子快速穿过出口,沿着分校外墙,一口气以她引以为傲的脚程向右方急奔而去,没有必要想太多。沿着集落里的小路向前跑去,闪身跃进窄巷,接下来一路冲到南部山地的山麓地带。等等等的跑着,一心只想尽快离开分校,找一个藏身的地方。

然而……如果那所分校前面的树林,或是在山地那里确实有人,但却不是袭击者的话呢?也就是说——如果——只有比自己早出发的“他”,一个人藏身在那片树林或是山地里,等着自己出来呢?自己使出全力跑离该处,该不会因此将他远远的抛在后头呢?

不会的。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应该说,那是不可能的。以那种状况来说,不管是谁在分校的四周逗留,都应该是相当危险。他和自己虽然是青梅竹马,但两人的关系也仅止于此。不特别亲近,也不特别疏远,彼此一向就只是朋友而已。期待他——杉村弘树(男子十一号)——会甘冒危险等着自己出来,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找寻同伴。如果找得到杉村弘树,再理想也不过,但这个想法实在太过于天真。那么,嗯,班代表内海幸枝,或者是其他平凡无趣的女孩子也可以。总而言之,只要小心不要突然被对方袭击,应该就可以好好沟通。当然,如果能遇到冷静一点的女同学,那就更好了(可是反过来说,在这种情形下,过于冷静的同学反而让人感到害怕)。先找出能够成为同伴的人。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然而就算如此,贵子心想:绝对不能大声呼喊对方。毕竟先前已经有过惨痛的教训。贵子藏身的废屋里,也看得到北方山顶上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遭到杀害的景象。

因此,贵子的想法是姑且先自藏身的废屋,移动到南方山地的山顶上。只要能想办法到达该处,接下来就可以一边确认树丛中有没有人躲藏,一边沿着山坡的斜面以画着漩涡状的路线慢慢走下山来。边走还可以边朝着树丛丢几颗小石子,用来确认那个地方是否有人躲藏。自废屋出发后,都是用这个方法一路走来。遇到他人时,得要先确认对方是谁,再决定是不是要与他对话。正午时分,坂持在广播中宣布南方山顶附近下午三点以后将成为禁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那之前应该可以将该处整个滴水不漏地确认一遍。再说,如果那个区域真的有人在,应该会赶在三点之前移动到别处。只要对方一有动作,说不定发现他的机会就可以变得更高。

贵子确认了一下,政丨府所配给的手表指针指在一点二十分。平常手上只戴着手镯,没有戴手表的习惯。当然,现在可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接着,伸手碰触了一下环在颈上的枷锁。

“勉强拆下来的话,可是会爆炸的哦。”

光是戴着这玩意,就已经感到陷入脖子肉里的窒息感。而这玩意的存在,更叫人透不过气来。垂饰的链子碰触到项圈,叮当发出细微的金属磨擦声。

贵子决定不再去管那玩意,左手用力握紧冰锄(这东西真能派得上用场吗?),右手拿出预先放进口袋里的小石子,朝前方的树丛左右扔了过去。

啪嚓、啪嚓,石子掉落在树丛里。

等上一会儿,没有反应。贵子稍微前进之后屏住气息,朝出现在树丛间的向上斜坡,踏出脚去。

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左手边,距离十公尺左右的树丛里,冒出一个人头。看见一个头发有点紊乱但清爽的后脑勺,还有学生服的背影。那个后脑勺像是在环顾四处一般左右微微晃动着。

贵子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不妙。是男生。男生就糟了。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不过,大概除了杉村弘树以外的男生,都不太妙。而那个背影看起来,也不可能是弘树。

贵子屏住气息,悄悄将脚步后移,打算要退至身后的树丛。虽然心里早就做好碰上这种事情的准备,但是身体某处还是忍不住发抖。

一瞬间,那个男生转过头来,正好和贵子四目相对。惊愕的表情在男生的脸上扩散,那是新井田和志(男子十六号)的脸。

啊啊——可恶,怎么运气差到偏偏遇上这种人!

贵子心里想着。总之,目前问题是自己已经暴露在和志的视线里。而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于是向后一转身,顺着自己来时路跑回去。

“站住!”

背后传来和志的声音。跟着传来沙沙沙拨开枝叶追赶上来的声响。

“我叫你站住!”这次大声喊道。“站住!”

呿!这人怎么这么蠢。

贵子心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如果和志手上有枪械之类的武器,真要攻击自己的话,应该早就开枪了。何况,他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真的很不妙。不光是和志,连自己都会被人发现。于是,快速环视四周,和自己先前所确认的结果一样,看来似乎没有其他人在场。

和志动作缓慢地走下和缓的斜坡。

贵子发现和志的右手拿着一把外形像是来福枪、但是上面附有弓箭的东西。虽然现在没有瞄准贵子,但是枪口如果真的瞄准自己,还有办法躲过攻击、再次逃走吗?停下脚步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呢?

不。贵子在心里摇摇头。新井田和志是足球队的前锋。而球技运动的精英级选手,往往脚程都要比田径队的精英级选手来得快。就算贵子拥有女子部首屈一指的速度,迟早也会被追上吧。

不管怎么说,已经太迟了。

和志在距离贵子四、五公尺处停下脚步。比较起来偏高的身高、宽广的肩膀、结实的体格。一头时下足球选手风格的略长发型,原本清爽的头发,现在看起来像是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延长赛般蓬松散落。除了排列不太整齐的牙齿之外,脸孔还算英俊,但现在却浮现了暧昧的笑容。

贵子看着和志的脸思考着。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对方也可能没有敌意。说不定还把自己视为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可以信赖的“同伴”。

可是,贵子对新井田和志并没有什么好印象。直接了当地说:他那种对其他人一副熟稔不尊重的态度让她感到嫌恶。也许还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傲慢。贵子与和志一年级的时候就编在同一个班级(弘树则是二年级才编在同一班),和志不怎么需要努力,便能在功课或是运动上有不错的表现。或许正因为如此——这种事情说起来并没有特别的关系——他的幼稚很叫人碍眼。特别是喜欢耍帅、一遇到失败就以煞有其事的借口来推托这点。还有,说起来很无聊,一年级的时候,贵子和那个众人眼中还算帅气的和志之间,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起哄两人关系暧昧(中学生的小鬼头就是喜欢这种谣言,爱传就让他们去传吧)。那时候,和志还特别走到贵子的座位旁,把手搭在贵子的肩膀上(真是无礼至极!)说道:

“听说我们两个,被人家传得满天飞哪。”贵子委婉地变换个姿势,躲开和志的手,嘴上轻描淡写回道:“哎呀。那可真是光荣呢。”却在心里嗤之以鼻(你还早一百年呢,回去多学着点再来)。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恐怕不是那种应对方式就可以解决的吧。

贵子小心开口。总而言之,尽早自这家伙眼前消失为上。这是基本原则。

“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笨蛋。”

“不好意思。”和志回答。“可是,谁叫你要逃走呢。”

“很抱歉。”贵子立刻回答。说话简洁、单刀直入,这就是我的优点。“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一边看着和志的脸,一边努力将紧张的肩膀耸了一耸。

“在这里分开,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不是吗?”

和志的脸因为不满而扭曲着。

“为什么?”

贵子在心里头嘀咕:就是因为你会摆出小男生那种幼稚的臭脸。

“理由我们应该彼此心照不宣吧。明白了吗?再见。”

贵子说完之后,转身就要离开。脚在微微发抖,连自己都感觉得到步履蹒跚。

然而贵子脚步却停了下来。

眼睛的余光,看到和志右手拿着的东西正朝着自己。

于是,贵子慢慢回头与和志正面相对。同时注意到,和志右手正扣在十字弓扳机上的手指头。

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装作不经意将左肩上的背包滑落下来,用手掌握住提带。不知道这样挡不挡得住和志手上那个像是弓矢之类的东西?

“我也不想这么做。”和志说道。他说话的语气正是贵子最反感的那种。嘴上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辩解什么,但事实上却是企图让自己处于有利的立场。“我看,你就和我在一起吧。如何?”

贵子很生气。虽然生气,但此时却也注意到另一件事。自己的裙子在废屋里躲藏的时候,被坏掉的门板勾扯,裂开一大片。看起来就像是开着高叉的旗袍一样。和志有意无意瞄着裂口底下露出的右脚。在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不知成分为何的黏腻光芒。叫人不寒而栗。

贵子稍微变换了脚的位置,极力不想让和志看见露出来的脚,说道:“开什么玩笑。被那种东西指着,谁还会想和你在一起?”

“那么,你不逃了吧。”

和志还是以他一贯傲慢的语气说道。手里拿着的十字弓还是没有放下。

贵子忍耐着。

“总之,你先把那东西放下。”

“你不会逃走吧。”

“你听不见吗?”

贵子用强势的语调说了之后,和志才不情愿地放下十字弓。

接着,竟不可思议地一本正经说:

“我以前就觉得你这个女生蛮不错的。”

贵子挑了挑线条明显、如同弓形的美丽眉毛。

真是受够了!先是用武器威胁,再说觉得我不错?

和志的目光,又落在贵子的脚上。这次倒是毫不客气,上下游移直盯着瞧。

贵子下巴略为抬起,回道:“那又如何?”

“所以啊,我不会杀你的。和我在一起吧。”

贵子又耸了耸肩。因为愤怒,这次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动作僵硬。

“我刚才说过了。很抱歉。后会有期。”丢下这句话。

贵子又转过身——不,这一次是仔细看着和志的一举一动,一边向后退去。和志马上又举起手里的十字弓。那个表情,又变成像在百货公司吵着要玩具的小孩。妈妈,人家要。人家就是要嘛!原来如此?

贵子冷静说道:

“你不要太过分了。”

“那,你就待在这里吧。”

和志又重复说了一次。看他歪着头说话的样子,感觉到他正压抑着几许高昂的情绪。

贵子也再说了一次:

“告诉过你我不要了。”

和志并没有将十字弓放下。好一会儿,两人就这么相视而峙。

“你这个人,”贵子最后受不了,焦急说道:“到底想做什么?明白说出来呀。又不打算立刻杀了我,明知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又硬要我待在这里。到底想怎么样?”

“我……”和志那令人黏腻的视线盯着贵子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要保护你。所以留下来。两个人在一起比较安全吧?”

“开什么玩笑!”贵子的声音夹杂着怒气。“用那东西指着我,还说要保护我?我无法信任你。明白吗?可以了吧?我要走了。”

和志厉声道:“你一动我就开枪。”手上拿着的十字弓,不偏不倚瞄准贵子的胸膛。

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威胁贵子,可见得和志的常识(而且那还是非常糟糕的常识)的最后一线规范已经被抛开了。和志保持那样的姿势,说道:“你一个女人竟然胆敢反抗男人。女人家只要乖乖听从男人说的话就好。”

听到这里,贵子已经完全气坏了。可是,和志还继续说下去。

“你还是处女吧?”语气轻描淡写,简直就像是在问:你的血型是B型吧?

“……”

贵子哑口无言。

什么?这笨蛋刚才说了什么?

“不是吗?杉村那家伙应该没胆子和女声上床才对。”

和志之所以会这么说,大概和其他许多同学一样,都误会贵子和杉村弘树两人正在交往。可是,这句话对贵子来说却有两重激怒她的理由:一是他将弘树和自己的关系想得十分不堪;同时,他在提到弘树的名字时,用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

贵子发现自己的唇形扭曲得像是在笑一样。很久以前她就察觉到,自己愤怒到极点的时候,总是会露出微笑的表情。

贵子以那个笑容面对和志,说道:

“那不关你的事吧?”

或许是误会了贵子笑容里的含意,和志也露出了扭曲的微笑。

“我说得没错吧。”

贵子脸上带着笑容,瞪视着和志。是啊,正是如此,虽然我的外表看起来有些华丽,不过小女子正如同您所说的还是个处女。还是一个芳龄十五、娇羞腼腆的少女哪。可是……

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这个混账家伙!

和志继续说:

“反正我们迟早都得死。你在死前也想做一次吧?我来当你的对象应该不算差。”

听到这里,虽然感觉到心里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贵子一瞬间还是愣了一下,看着和志的脸。这一次说不定真是在堤防上开了一道缺口。先前受不了他的程度都还在勉强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如今这道情感的界限,一口气冲破了地平线。哥伦布舰长,那里好像就是圣?萨尔瓦多岛。好啊,那里有野蛮人出没。大家小心野蛮人。

贵子视线下移,不知不觉自口中发出低笑。这一切实在是非常可笑。哎呀,这真是我今年里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啦。

抬起头来。想必此刻眼神正凶狠地瞪视着和志,不过心里还是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乖乖把那东西放下,不要缠着我。要不然,我就视同你是企图要杀害我的敌人。如何?”

和志没

有将十字弓放下。不仅如此,还将十字弓高举到肩膀的高度,恐吓贵子。

“我才要最后再说一次。”和志说道:“你最好听我的话,千草。”

这一连串可以说具有某种转折点意义的对话,对贵子来说,甚至有种痛快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天性吧。是的,事到如今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算是我的责任了。

不论如何,和这个混蛋又低下的男生的对话,得尽快结束。于是,贵子向前迈了一步。

“原来如此。简单说就是你想强暴我就对了?是这样没错吧?你是想反正都要死了,做什么都没关系了?”

和志目不转睛回瞪着贵子说:“我可没有……说过那种事。”

有什么差别吗?贵子在内心里嘲讽着。该不会接下来还会说:我没有要强暴你啦,不过你把衣服脱掉吧?

贵子脸上保持着笑容,悠然地倾了倾头。说道:“你啊。在这个节骨眼,与其在意你那没什么用的小弟弟,还不如多担心自己的命吧。”

和志的脖子到脸庞一口气升起浊黑的颜色,嘴角歪斜,由他口中,吐出激烈的话语。

“不要看不起我。难道你真的想被强暴吗?”

贵子笑着回答:

“哎呀、哎呀,这下子说出真心话来了。”

“告诉过你不要看不起我!”和志重复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贵子的胸口感到一阵恶心。想起和志才刚刚用谄媚的语调对自己说过:“我不会杀你的。”

和志停了一下,接着带着几分得意的语气说道:

“我已经把赤松杀了。”

贵子心里略感吃惊,将眉头挑了挑,说道:“哦?”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不过看他躲躲藏藏的样子,实际的情形应该是他害怕到极点,慌乱间杀害了偶然遇见的赤松义生才是吧。然后害怕会碰上有哪个比自己更强的人出现,于是屏住气息躲藏起来。不过,以他这个人的人品来说,如果他四处逃窜保命,最后留下来的对手是比自己还弱小的对手的话,说不定还会想出什么“我也是没办法的”之类的借口,毫不在乎地杀害对方。

“我想过,”和志继续说道,正好由他自己来印证了贵子的推测与事实相去不远。“我决定要把目前的状况,当做一场比赛。”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贵子还是老样子,静静瞪视着和志的脸。脸上浮着微微笑意。

啊哈!这下子全都弄明白了。原来就是那么回事。他从一开始,就算是两厢情愿也罢,总之先设法和我上床再说,到头来还是打算杀了我。只要其他人都死了,后来连我也死了的话,他就能存活到最后。原来如此,该不会他还计算过到我死去为止能和我上几次床吧?

嫌恶感加上怒气,背筋一阵发痒就要按耐不住。

“你说比赛是吗?”重复和志的说法。接着,贵子的嘴角歪了歪笑了。“不过,你和女孩子交手,不觉得可耻吗?”

一瞬间,和志现出遭到击垮、难以招架的表情,但马上又回复到紧绷的情绪。眼睛寒光一闪。

“你想死吗?”

贵子立即答道:

“有种你就扣下扳机。”

和志一时间犹豫了一下。贵子不放过这个机会,快速将事先自口袋里悄悄拿出来的小石子,朝他的脸上扔去。当和志用手遮脸挡住石子的时机,身子一转,丢下背包,手里只握着冰锄,朝自己来时路径奋力奔跑。

背后似乎还听得见和志的咂嘴咒骂声。贵子发挥田径队精英跑者的起跑冲刺实力,心里正想着应该已经距离十五公尺以上时,右脚却传来一阵冲击,贵子向前扑倒。脸颊擦在自湿润的土壤冒出头来的树根上,破了一块。与随后袭击过来的腿部的疼痛相比,贵子更对脸被弄伤这件事感到震怒。竟敢弄伤我的脸,你这个混蛋!

贵子将身子向侧边一转,坐在地上。右大腿后侧,有一根银色的箭矢穿过裙子插在上头。泊泊的血液不断自伤口朝下流在发达的肌肉上。

和志追了上来。看见贵子坐在地上,便将十字弓喀啦一声扔在地面,抽出插在裤腰带上用短锁链系在一起的两根木棍——双截棍——拿在右手。棍上的锁链当啷地摇晃出声响(顺带一提,这是打倒赤松义生之后,他在捡回来的天堂真弓的背包里找到的东西。他自己分配到的武器是一根再寻常不过的三味线琴弦,根本派不上用场。然而,这些细节就不是贵子所能得知的了)。

贵子朝掉落在地上的的十字弓瞄上一眼,心想:把那东西扔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都怪你不好。”气息略显紊乱的和志开口说,“谁叫你惹我生气。”

贵子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瞪着和志。这个男的,到现在还在找借口。真是的,自己居然还和这种人在同一间教室里念了两年多的书。

“等一下。”

贵子说。在和志蹙起眉根之际,屈起膝盖成高跪姿,右手绕到背后,咬紧牙根一口气将箭矢拔了出来。一种肉被撕裂的感觉传来,接着血又再次泊泊流了出来。连裙子也被一起撕了开来。哎呀,这下子岂不成了两边开叉。

放开箭矢后,一边瞪视着和志,一边站起身来。不要紧。虽然非常疼痛,但还不妨碍站起来。将冰锄换到右手。

“放弃吧,”和志说道,“没用的。”

贵子将冰锄倒向水平,指着和志的胸膛。

“你说这是场比赛是吧。好啊。那我就来当你的对手。我绝对不会输给你这种人。我要赌上我所有的一切,把你给否定掉!懂了吗?了解了吗?看你这么笨,应该是不懂吧?”

即使听到贵子这么说,和志的表情还是一副老神在在。心里想着:对方既是个女的,又已经受了伤,绝对不可能会输给她的。

“我再说一次。”贵子继续说道:“不要妄想要把我打个半死后再强奸我。听好了,小朋友,与其在意小弟弟的情况,倒不如多注意点小命可能不保。”

和志听了之后表情扭曲,将双截棍高举到脸部的高度。

贵子也握紧冰锄。在她与和志之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身高差了将近十五公分,体重大概也有二十公斤以上的差距。贵子在B班应该可以算 是运动能力最优秀的人,但是她能够胜出的机率还是很小。再加上右脚上的伤相当严重。可是,绝对不能输给和志。

突然间,和志行动了。一边向前冲来,一边将双截棍由斜上方向下挥击!

贵子用左手臂挡了下来。左手腕上两个手镯有一个被击断飞向天空(那可是我很喜爱的南美印第安工艺品哪,可恶),臂膀传来一阵麻痹感,一路朝向脑子深处冲了上去。虽然感到麻痹,还是将右手拿着的冰锄向上挥起。和志的表情扭曲,向后一跳避开攻击。两人的距离又隔了两公尺左右。

贵子的左手腕感到一阵疼痛。不过不要紧,骨头没有折断。

第二击袭来。这次则是以网球反手拍的要领将双截棍由下往上挥了过来。

贵子将头低下,侧倾身子,躲开攻击。挑染过的长发被双截棍擦过,扯下几根头发在空中飞扬。贵子趁这个机会,将冰锄挥向和志的右手腕。感受到唰的一声手感。和志轻微呻吟了一声,向后退去。

两人又拉开了距离。和志握着双截棍的手腕,看得见红色的痕迹。但是,受伤的程度不怎么严重。

右脚的伤一阵阵抽动着。大腿以下几乎全部被鲜血染红,大概撑不了多久了。耳朵听见气喘吁吁的声音,发现到那气息声是出于自己口中。

和志再一次挥舞着双截棍攻来。以贵子的角度来看,瞄准的是头部左上方到肩口一带。

贵子向前踩了一步。想起经常到拳法道场练武的杉村弘树曾经告诉过自己:“只要打乱对方攻击的节奏,就能降低伤害。因此不要害怕,有时候向前进一步是很重要的。”

双截棍打在肩膀上,不过正如所料,那是锁链的部分,冲击力不怎么大。贵子扑向和志的胸膛,和志满脸惊愕睁大双眼的表情出现在眼前。贵子将冰锄向上一挥。

和志用空着的左手奋力朝贵子推去。贵子因为右脚受伤而失去平衡,面朝上向后仰倒在地。

和志用左手抚着差一点就要被刺中的胸膛,一边低头看着贵子说道:“你这女人真是的。”

贵子慢慢撑起身子,而和志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将双截棍向下挥舞过来。这次他的目标居然是脸部!

贵子举起冰锄,挡下这一击。锵的一声,冰锄随着尖锐的金属声响在手中消失,滚落到身旁地上。贵子的手心,只留下沉重的痛处。

贵子咬着嘴唇,杏眼圆睁直盯着和志,向后退去。

和志嘴角扭曲,仿佛露出笑容一般,一步、两步,直向前逼近。

可恶,这家伙真的是个心理变态。使用钝器击打女性,不仅一点顾忌都没有,倒不如说甚至还乐在其中!

和志又一次挥舞双截棍击来。贵子上半身快速向后闪躲,可是双截棍却追了过来。看样子和志多少习惯了双截棍的用法。他将手臂

向前伸长,动作流畅。

砰!头部左侧传来冲击,贵子的身体猛地向旁边一倾。左边的鼻腔,迅速流出温暖的液体。

贵子的身体开始向下倒。而此时的和志脸上说不定还带着“这还不死?”的表情。

不过贵子保持着猛然倾斜的姿势,稍稍眯起她美丽而细长的眼睛,趁着身体倒下的时机,伸出修长的腿,狠狠踢向和志左膝外侧。唔!和志的喉咙深处发出哀鸣,左膝跪地。上半身向后浮动,以左膝为轴身体转了半个圈。背部有一半暴露在贵子眼前。

如果贵子此时还是执意要去拾回冰锄,可能已经遭到击败了。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扑向和志的背部。

贵子抱着和志的头,看起来就像是被他背在背上似的。由于贵子的体重伴随着冲力,和志向前趴倒在地。

在一瞬间贵子做了一个决定,要用哪根指头呢?食指和中指?不不,最有力气的还是中指和拇指吧。此外说到指甲,贵子可从来没有怠于保养,不管田径队的顾问多田老师怎么指责她,贵子也不会把那修得尖尖的指甲剪掉。

贵子跨在和志身上,看起来有些像是骑马打仗的姿势,抓住和志的头发,将头整个向后扯,让脸孔朝上,好看清楚位置。

和志不知是否意识到贵子的企图,反射性将眼睛闭上。

但是没有意义。贵子的右手中指和拇指,扳开和志用力闭紧的眼皮,沉进和志的眼窝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志发出惨叫。用手和膝盖撑着地面挺起身来,双截棍早已离手,乱抓着贵子的手。身体不住激烈扭动,试图要甩开贵子。

贵子牢牢地搂住和志,不让他分开。一面将手指插得更深。拇指和中指的第二关节噗嗤一声全沉入和志的眼睛里。途中,贵子的手指感受到些微的冲击,心里明白眼球被自己插破了。如果要说有什么地方让人感到意外,那就是眼窝比想象中要小多了。贵子不在乎这点,狠力将手指指节朝内侧弯曲。和志的眼睛流出了鲜血和浓稠的半透明液体一起混合而成的变种泪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志大喊出声,直起身来两手四处拼命挥舞。两只手乱抓着贵子紧贴在他脸上的右手,揪住贵子的头发向下拉。

贵子迅速离开和志。有数根,或者是数十根头发因此被扯了下来,不过目前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候。

找寻冰锄掉落在何处。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将它拾起来。

和志发出惨叫,两手挥舞,像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搏斗一般,接着咚的一声跌坐在地上。他的眼睛虽然睁得老大,但是自眼皮的边缘到内侧全都变成了鲜红色,简直就像是白子的猿猴似的。贵子拖着右脚走近和志,抬起受伤的右脚,朝和志毫无防备的股间踩了下去。兼作田径练习用、白底点缀着紫色的慢跑鞋被贵子自己的血染成鲜红色,鞋底传来噗吱一声踩爆小动物的触感。和志呜啊发出悲鸣,用手压着股间,横躺着将身体缩得如同胎儿一般。贵子接着用左脚踩着他的喉咙,将整个体重压上去。和志两手向上伸,挣扎着要把贵子的脚扳开,激烈但无力地捶打着。

“饶……”和志口中漏出话语。或许是因为喉咙被踩住,声音听起来像是用力在间隙中挤出来似的。

“饶命啊……”

那可不行啊。贵子心想。同时发现自己的嘴唇正扭曲成笑容的形状。这次可不是生气哦。是的,我现在正享受着这一刻。怎么?不行吗?我又不是若望保禄二世,也不是达丨赖喇嘛十四世,有什么关系呢?

贵子屈下膝盖,用两手握住冰锄用力刺进和志的口中(看得见有好几处治疗蛀牙的痕迹)。和志那只原本激烈挥舞,试图要挣脱贵子的脚的手腕,猛地停止了一切动作。贵子将冰锄再向下一压,感受不到太大的抵抗,冰处便扑辣扑辣沉入和志的喉咙。和志的身体,从胸口一直到指尖,就像是仰泳的蝶腰踢水⑿出发方式一般不住地痉挛。好不容易动作停下,手臂也垂落下来。白子猿猴似的眼睛依然睁得老大,周围不断流出如同颜料一样黏稠的血液,交织成蛛网般的图样。

右脚的疼痛急剧穿了上来,贵子倒向和志头部旁边,坐在地上。自己口中所发出的喘息声,就像是反复进行二百公尺计时跑步后一般急促。

赢了。觉得太过简单了些,实际上格斗进行的时间不过三十秒左右吧。不过当然,如果时间拖长的话,自己绝对赢不了的。无论如何,赢了。不管怎么说,总算赢了。

贵子抱着染血的右脚,低头审视看起来就像是街头杂耍艺人一样,仿佛就要从口中吐出冰锄似的和志的尸体。来来来,大家快来参观。刚才吞进去的东西,现在要吐出来啰。

“贵子。”

背后传来一声唐突的呼唤,贵子保持着坐姿快速回头一看。同时间伸手将和志口中的冰锄拔了出来,握在手上(和志的头因此而稍被拉起,接着又摔落地面)。

相马光子(女子十一号)正低头看着贵子。

贵子的视线瞥见光子右手,一把大型的自动手枪正握在她纤巧的手中。

相马光子的企图到底是什么呢?如果她与新井田和志一样打算攻击自己(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她可是“那个”相马光子),根本没有胜算。与手枪为敌,根本没有胜算。

不逃不行。逃走才是上策。贵子再次将疼痛的右脚拉近身体,试图要站起身来。

“不要紧吧?”

光子问。声音非常温柔。枪口也没有指向贵子。可是,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贵子向后退去,抓住身边的树干,勉力站起身来。右脚迅速变得沉重。回答道: “还好。”

光子目不转睛看着和志的尸体,再看着贵子握在手里的冰锄。

“你用那个打倒他的吗?真了不起,同样身为女生,我很尊敬你。”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真的打从心里佩服,另外甚至还感受得到兴高采烈的感觉。如同天使一般可爱的脸孔中,眼睛正闪烁着光辉。

贵子又答道:“没什么。”也许是因为右脚大量失血的关系,觉得身体有点摇摇晃晃的。

“贵子。”

光子说道。

“我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班上的女生只有你不会讨好我。”

贵子看着光子的脸,依然弄不清她的意图为何(城岩中学竞争前一、二名的两个美少女相视而对,再辅以眼睛被戳破的男生尸体。哎呀呀,好一幅美丽的景象)。

正如光子所言,贵子宁可死,也不会去讨好任何人。就算和光子说话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惊慌失措。一方面是她自己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样,另一方面光子也没什么好怕的。

此时,贵子想起以前(话虽如此,也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心仪的学长的口头禅。这与对杉村弘树的那种隐隐约约的好感不同,贵子非常喜欢那位学长。学长在田径比赛开始前,因为卷入朋友的打架而受重伤、出现在田径队休息室时,他用那独特的语调说:“我什么也不怕。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讨好任何人,高洁的生活态度。自贵子进入中学以来,就一直注意着那位学长的一切。现在的行事作风,说不定很大一部分是受到那位学长的影响。可是那位学长,身边已经有一位恋人。一位非常美丽,是了,有点像是小川樱那样,如同森林深处的湖泊一般宁静感觉的佳人。唉,这也已经是遥远的前尘往事了。

然而,贵子同时间也意识到,刚才和新井田和志对峙的时候没有想起,但现在却想起了那位学长的话。这么说来,我果然还是畏惧着光子吗?

“我觉得有些不甘心。”

光子继续说道:“你曾经那么美丽,更曾经是比我还要好的女孩。”

贵子静静听着,察觉有些不对劲。旋即发现,为什么光子要用过去式说话呢?

“可是,”光子的眼神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接下来回到现在式的说话方式。“我很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孩,看来我似乎有些同性恋的资质哦。呵呵。所以我觉得非常……”

贵子的眼睛瞪大了,唰的翻过身来,开始奔跑。虽然右脚有点拖着脚步,但这次的起跑丝毫不辱她田径队精英跑者之名。

“所以我觉得非常……”

光子将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快速举起,连续三次,扣下扳机。在树林中朝着沿向下缓坡跑离二十公尺左右、逐渐远去的贵子的水手服背后精准地开了三个洞,贵子以前扑滑垒的姿势向前扑倒。趴在地上唰唰唰往前滑去,形状美丽的腿连同裙子朝空中翻起成为左边是白色、右边是红色的鲜明对照,旋即又跌落在地面上。

光子将枪放下,说道:

“非常可惜。”

[残存人数24人]

⑿Vassallo Start。以蝶腰在水底下前进的仰泳出发方式。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