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边走路还真是够苦的。
虽然由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乘着马车旅行,所以也没有积累多少疲惫,但是要跟上珂尔的脚步还真是很难。
要走这么快的话,到底该怎么摆动双脚才能做到呢?
以前看到乘马车的商人感到很羡慕,自己还拼命用两倍有余的速度来走路,实在是令人怀念。
“就算走得那么急也是捞不到好处的。”
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
“是的。”
珂尔顺从地回应了一一句,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拉古萨的船变得一身轻松,载着赫萝顺流而下,眨眼见就不见踪影了。跟随在后的货船每-一艘都很大,因为都在刚才的关口被拦了下来,所以河面相当平静。
看着那仿佛被蛞蝓爬过的平坦地面一般湿漉漉又闪闪发光的水面,也的确很有趣。
在罗伦斯看来,他甚至想说那就像铺在大地上的一面玻璃,不过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呢?
正当他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一条鱼忽然“哗啦”地跳了起来。
被鱼这么一跳,好好的“玻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个,老师。”
接着,这边的小鱼也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
“关于埃尼币的事……”
“啊啊,你是想问能不能赚钱吧?”
也许是因为跟赫萝在一起已经成习惯了吧,罗伦斯故意坏心。
眼地这么问道。只见珂尔马上绷紧表情,点了点头。
这位少年。正在为赚钱的事感到羞耻。
罗伦斯转向前方,吸了一口寒气,然后从嘴里吐出。
“应该赚不了吧。”
“……是、这样吗。”
因为他穿着赫萝的长袍,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也好像是赫萝在
垂头丧气一样。
罗伦斯虽然对自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感到惊讶,可是珂尔
却只是稍微有点吃惊,还是任由他抚摸自己的头。
“可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而苦恼吧。”
罗伦斯把手从珂尔的头上挪开,同时不断一张一合。
本来还以为会跟赫萝有更大的不同,但是除了没有耳朵的触
感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恐怕.从后面看起来也只是没有了尾巴鼓起来的部分而已吧。
“这是怎么意思呢?”
“嗯?就是字面的意思啊。就算说是流浪学生,聪明的家伙也有
着令人惊叹的财产,每天都在饮酒作乐吧。”
虽然令人惊叹这个说法有点夸张,不过的确有些家伙的财产,
最低限度也足够让他去接受十次的博士讲学的全课程。
珂尔觉得自己就连那一次都没有把握付得起,所以才染指了
书籍的买卖。
“啊,嗯……有的。的确有那样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家伙是怎么样赚来的钱?”
“……我想.那一定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看到别人得到了自己无法想像的结果,就会觉得人家肯定用
了什么不当手段。
就会作出“一定是用跟自己完全不同的方法来获得”的结论。
这一次对珂尔的评价,稍微有点低。
“大概,那些家伙是用跟你一样的方法来赚钱的。”
“咦?”
珂尔以仿佛在说“怎么会”似的表情抬头看着罗伦斯。
他的这张睑,就好像很高明地、真的非常高明地反驳了赫萝的
时候看到的表情一样。
.因为对方不是赫萝,所以现在可以放心地自鸣得意了。
察觉到自己的这种想法,罗伦斯不禁自嘲般的笑了起来。同时搔了搔脸。
“唔唔,然后,要问那些家伙跟你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努力的差距了。”
“……是努力的、差距……吗?”
“没错。你在旅途中也曾经到别人家借宿一宵,或者得到临时的饭菜施舍,一直来到这里的吧?”
“是的。”
“看你的脸,就好像在说‘这样的话我也是同样尽了努力,吧。”
听罗伦斯笑着这么一说,珂尔就绷紧了脸,然后垂下了头。
看来他有点不高兴了。
“你所尽的努力,是如何诚心诚意地拜托对方,如何说服别人答应让自己进去屋里躲避风雨,还有如何才能让人家施舍一些能暖和一下冰冷身躯的热粥,对吧?”
珂尔的眼神左右晃动,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他们却并非如此。他们把焦点锁定在如何才能以更有效率的方式、得到更多的东西。我听说到的事情实在很厉害,就连商人也甘拜下风。”
虽然珂尔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但是罗伦斯并没有慌张.
因为他很明白,珂尔是个聪明的少年。,
“那、那到底是……什么方法呢?”
请求别人的教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一个聪明人来说.就更是如此。因为对自己有自信,所以很难问出口。
当然,也有人觉得直接问别人更快,从一开始就那样做。
那种人,并不会拥有像珂尔这样的眼神.
然而,罗伦斯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珂尔背着的小酒瓶.拔起瓶塞喝了一口。
这是一直蒸馏剑颜色变淡的葡萄酒。
罗伦斯以丌玩笑的表情把瓶子递给珂尔,他马上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中蕴含着畏惧的色彩。大概在旅途中因为碰了不明不白的东西而吃了大亏吧。
“比如说,假设你敲响了某个家门,从那户人家手里得到了一
条熏制的鲱鱼。”
珂尔点了点头。
“而且那条鱼非常纤瘦,要是剥掉那硬皮之后就基本上没肉可
吃,只残留着一股烟臭味的东西。那么,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咦……”
这并不是比喻,实际上他也应该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珂尔马上就得出了答案。
“那个……我会吃掉一·半,把另一半留下来。”
“然后,留到第二天再吃。”
“是的。”
还真是亏他能活到今天呢——罗伦斯不禁在心里感到佩服。
“拿到鲱鱼之后,接下来你不会去找人要汤水吗?”
“……就是说要我多转几户人家吗?”
他并非以讨好的眼神,而是以有点不满的眼神说道。
这种对话,对罗伦斯来说当然是很有趣了。
“你并没有那样做的理由,一定是存在的吧?”
珂尔一脸不满地点了点头。
珂尔并不是一个做事没有任何理由的笨蛋。
“因为……成功了一次,已经是很幸运了。”
“没错,世界上并不是到处都有那样的好心人的。”
“.....”
毕竟他一口气就把诱饵吞了下去。
如果是赫萝的话,她会先装出吞下去的模样,然后把丝线拴在
池塘底部来捉弄人,实在是糟糕透顶。也就是说,她的策略就是等
自己拉起钓竿的时候,马}二被扯得掉进池底。
如果对手是珂尔的话,就不必为这个担心了。
“所谓的做买卖,都是钱越多就越顺利,那是因为道具多的缘
故。但是,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赤手空拳地去战斗,所以每次都弄
得浑身是伤。”
他的眼睛始游动了
然后,他的活力也马上恢复了过来。
所谓的脑子灵光,就是这样了。
“…………就是说,要使用那条鲱鱼吧?”
唇角上扬,脸上掠过一一阵刺痛的快感。
世上就是存在着这样的喜悦啊。
“没错,你应该拿着那条鲱鱼去求另外的人施舍。”
“咦?”
珂尔惊讶得连脸上的表情也消失了。
那也是当然的。
已经拿着一条鲱鱼的人,怎么还能说“请多给我一条鲱鱼”这种话,然后再拿到手呢?
但是,的确能拿得到。
而且甚至比刚才还要容易。
“你拿着鲱鱼,对了,最好是有个同伴。而且还是比自己年幼的人。你带着那个人,敲响人家的门。请问有人吗?生存在神的教示下,拥有虔诚信仰心的好心老爷。,请您看看,我的手上有一条鲱鱼但是这并不是我吃的东两,请您看看。我这位年幼的旅伴,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生日。请您怀着慈悲之心,把这条鲱鱼做成馅饼.给这头年幼的小羊以足够吃饭的钱吧。只需要能把鲱鱼做成馅饼就能了。求求您.求求您……”
说到哀求,那可是商人的拿手好戏,、
罗伦斯以全情投入的演技这么一说,珂尔就马上出神地看着他,倒吞了一口口水。
“要是听到别人这么说的话,你看有谁能拒绝?而且,只需要把鲱鱼做成馅饼的钱
,这一句很关键。因为肯定不会有人特意为了做馅饼而在火炉里生起火来。如果要布施的话肯定就会给钱。”
“啊,也、也就是说,多少钱都可以……”
“对,光是靠一条鲱鱼,你就可以接二连三地拿到钱,其中也许还会有人认为‘一条鲱鱼大概不够吧’而多给一些东西。然后,你整个城镇都转一圈的话,就丰收了。”
如果在珂尔面前竖起一块写着“发呆”的牌匾的话,也许会有好奇的人在他面前放钱吧。这时候的珂尔简直就是整个人呆住了。
他恐怕是体味到了仿佛天和地都完全翻转过来似的强烈冲击吧。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厉害家伙,可以随便就想到许多自己无法想像的事情。
“虽然还算不上‘丢卒保车’的程度,不过按照某种想法为基准的话,向贫穷的流浪学生施舍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好,而且施舍者用很少的一点钱就能沉浸在做了件好事的心情中,也没有人会损失些什么。如果食物和钱有多余的话,分给同伴一点就更好了。怎么样,学到东西了吧?”
赫萝的睡脸之所以显得很可爱,是因为平时那有如不可掉以轻心的狼一样的脸会变成毫无防备的样子。
只是.这也许跟平常这样那样的没什么关系。
由于受了极大冲击而呈现出毫无防备表情的珂尔,虽然还没有到赫萝的程度,但是也的确相当可爱。
“无知就是罪。”
罗伦斯拍了拍他的后脑说道。珂尔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不知道的……就只有自己,我曾经听过这句话。”
“嗯,这当然也没错,不过最重要的——”
刚这么说的时候,后面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大概是在后面被拦住的船上,还有人载了马匹吧。
那不知道该叫做马匹还是该叫做皮草集合体的东西,正载着人飞也似的疾驰而过。
一匹,两匹,三匹。
全部总共有七匹。
在那些人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能获得预料中的利润呢?
就算知道些什么内情,在这项买卖里想要获得利润恐怕也很难吧。
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想到还没有任何人想到的事情。所谓的‘无知就是罪’中的知,并不是指知识,而是指智慧啊。”
珂尔马}_=瞪大眼睛,咬紧了牙芙。
他往握着行李绳索的日E只手注入力量,微微颤动起来。
:
一
’
‘
然后,他抬起头说道:
“非常感谢您的指导。”
真是的,看来果然最赚的那个总是神。
跟珂尔的二人之行,的确相当开心。
只是,对于“刚才赫萝跟你说些什么?”这个问题,他却保持着
沉默。
他毕竟正穿着赫萝的带风帽外套。
赫萝早就已经把自己的味道弄到了他身上。
看来要推翻这个局势相当困难。
“啊,已经能看见了呢。”
“嗯……的确是。看来这骚动还真是闹得很大啊。”
因为没有任何障碍物,一点点的倾斜已经很容易看清楚远方
的情况。
虽然要走路到达那里还要花相当一段时间,不过也能大体上
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正如拉古萨所说,一艘大船斜着塞住了河面,在那艘船后面密
密麻麻地停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
停在河岸附近的那艘船,大概是拉古萨的船吧。
看样子似乎还有好几个骑马的人,也许是听到急报闻风赶水
的贵族使者。
另外还有许多人在动来动去,但是却看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感觉,就像在举办什么祭典一样呢……”
珂尔茫然地说道。罗伦斯不经意地看了一下珂尔的侧脸。
是不是因为视线投向远方的关系呢?总觉得他的侧脸好像在
怀念故乡,还蕴含着某种寂寞感。
虽然罗伦斯自己也是因为受不了寒村的那种灰色空气而来到
外面,但是也时不时会涌起怀念故乡的感情。
之所以感觉到他的眼睛有点湿润,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太阳
西斜、被染上红色的阳光照射着的缘故吧。
“你,是出身于哪一带的?”
罗伦斯情不自禁地问道,
“咦?”
“如果不想回答的话也无所谓。”
即使是罗伦斯,要是被问到哪儿出身这种问题的话,他也肯定会为了面子而说出离自己出身的村落最近的城镇名字。
虽然其中大半部分的理由,都是因为就算说出村子的名字也没人会知道。
“啊.那个,是一个叫做‘皮努’的地方……”
珂尔提心吊胆地作出了回答,而罗伦斯果然也没听过。
“抱歉,我不认识这地方。在哪儿附近?东方吗?”
从语感来推测,罗伦斯感觉那应该是在遥远的东南方。
石灰岩和热海的国度..
当然,那也只是听别人说过而已。
“不.是北方。其实,离这里也并不是太远……”
“噢噢?”
既然是北方人,又想学习教会法学的话,那就是来自南方的移居者吗?
为了寻求新天地而倾尽家财来到北方的人有很多。
可是,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法适应新的土地,似乎相当困难、
“您知道流进这条罗姆河的、一条名叫罗埃弗的河流吗?”
罗伦斯点了点头。
“就在那条河的上流方向……虽然是在深山里面啦。冬天……也非常寒冷。不过下雪的话,会很美丽哦。”
罗伦斯稍微吃了一惊。
在雷诺斯城里,从黎格罗那里借来的书上记载着有关赫萝的故事.里面有一篇“来自罗埃弗深山”。
不过.在这附近游荡的人,也许说自己来自南方的才更少见吧。
罗埃弗河也是很长的。居住在那个流域的人们的数量应该非常多吧。
“从这里就算慢慢走去那里,也大概只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之所以来到北方,虽然也是因为也许能找到工作,不过,如果、真
的不行的话,我就打算回家里一趟……”
对于面带羞意地说出这句话的珂尔,罗伦斯当然没有笑他。
要离开寒村的话,无论如何都是必须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心才能做到的。
无论是不顾家人的阻止跑了出来,还是在热烈的支持鼓励声中离开——在没有实现自己目标的情况下,都是不能轻易回去的。
只是,想回故乡这种冲动,是无论何时无论何人都会拥有的感情。
“那个名叫皮努的地方,是移居地吗?”
“移居地?”
“意思就是从南方来的移居者安住下来的地方。”
珂尔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是啊?只是,听说本来村子所在的地方,在很久以前因为地盘崩塌的关系而沉到了湖底……”
“啊啊,不,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北方地区的人,应该没什么人会去学教会法学的啦。”
听了这句话,珂尔眨了眨眼睛,半带自嘲地笑着说道:
“老师也……啊,那是名叫利恩特博士的老师,那个人也曾经跟我说过,‘像你这种生于异教之地的人如果再早一点接受教会上的教导就好了’。”
那种害羞的笑容,看起来带有自嘲的意味,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想也是吧。村里难道来了宣教师吗?”
如果是安安稳稳的话,那就真的该称之为神的救赎了。不过大半部分都是一些以改宗为名、手执利剑对村子实行掠夺杀戮的宣教师。
只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珂尔应该就只会憎恨教会,而根本不可能萌牛想去学教会法学的想法。
“宣教师,并没有来到皮努。”
说完,他又把视线投向远方。,
在他的侧脸上,有着跟他年龄不相符的感情。
“宣教师来的.是跟我们隔了两座山头的那条村。那里有许多懂得捕捉狐狸和猫头鹰的能人,是个比皮努还要小的村子。有一天.从南方教会来了一些人,在那里建起了教会。”
接下来.在那里听了宣教师的伟大说教之后,就开始了信仰神
的教诲——后面多半不可能接着这句话吧。
要问为什么的话,只要想想就知道了。
tt但是.因为每个村子都有各自的神明,所以教会就把反抗的
人们——”
珂尔大吃一惊,默默地注视着罗伦斯。
光是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现在也许可以算是教会的敌人吧。可以把事情告诉我吗?”
听罗伦斯这么说,珂尔依然保持着惊讶的表情,仿佛想说些什
么.但是却没能化作语言,一度闭上了嘴巴。
然后,他游移着低垂的视线,又一次看向罗伦斯。
“真的吗?”
很明显,他完全不习惯怀疑别人。
如果是这样的烂好人的话,将来恐怕会吃很多苦吧。
可是,珂尔却有他可爱的一面。
“嗯,我可以向神发誓。”
听了罗伦斯的话后不禁笑起来的珂尔,实在可爱得让罗伦斯
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听说,附近村子的所有村长集中起来开会,已经是时
隔二百二十年的事情了。开了很多天的会议,大家都在讨论到底是
应该服从教会的意向,还是应该奋起战斗。在我的记忆中,教会根
本不是什么肯接受谈判的组织。每天跨过山头传来的消息,都总是
说谁被处刑之类的事情。不过,最后到了冬天,教会的大人物患了
病,于是一边嚷叫着不想死在这种异教之地一边下了山。我们也真
是得救了。虽然,如果演变成战斗的话,熟知山路而且人数较多的
我们也应该能取胜。”
如果这是真心话,那么在教会作出血腥行为的时候就应该那
么做了。
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大家都非常明白,。旦爆发战斗,
他们把援军叫来的话就绝对不可能赢。
就算是地处深山的村子,也并非完全得不到外界的情报。,
“不过,当我听说因为教会的大人物患病就马上撤退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说到这份上的话,就连罗伦斯也明白了。
珂尔是个聪明的少年。
他没有被什么信条之类的东西所束缚,只是对“最适当的守护村子的方法是什么”这个问题,做出了合理的选择。
光是穿着高位的僧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下令中止关乎人命的活动。他就是察觉到了这种滑稽的权力构造。
学习教会法学,进入教会的权力机构。
然后,珂尔就是想这样子来保护自己的村子吧。
“没有遭到反对吗?”
说起故乡的事情,就连那个赫萝也会变得脆弱起来。
罗伦斯用风帽的边缘,擦掉了珂尔用双手挡住的泪水。
“只有村长……和大祖母……赞成了我的想法……”
“是吗。他们一定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就一定能做到吧。”
珂尔点了点头,站住了脚步。然后,他用肩膀擦掉眼泪.又再次迈出步子。
“他们、还悄悄给了我钱……所以,我还是希望能设法再回去学校。”
也许这是需要钱的最大动机吧.、
不管任何时候,都是并非为自己、而是为其他的什么东西而战斗的人会更强。
只是,因为罗伦斯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商人,无法成为珂尔的资助者。
取而代之的是,也许能稍微帮他一点忙。
那或许是赚取零钱的诀窍,或者是躲避圈套陷阱的方法.说不定……还可以为珂尔的旅途稍微增添…点色彩。
“虽然我不能马上帮你想办法筹到资金……”
“呜唔……不、小,那个——”
“那有关铜币的事情,如果能得到能让拉古萨船长接受的解答,也许就能得到一点谢礼吧,、”
他之所以没有说“正确解答”,是因为正确解答就只有去问吉
商会的缘故。但是,虽然不能向吉恩商会进行确认,但是也有可能推导出能让拉古萨接受的解答。
那样的话,就算期待能获得一点谢礼,也应该不算过分吧。
就算是手指被荆棘刺了进去,如果让别人帮忙拔出来的话,也
是必须要给谢礼的。
“唔.虽然思考这个谜团的最大效用,就是放松旅途中的紧张
感了。”
罗伦斯一边笑着说出这句话,一边拍了拍珂尔的脑袋。
虽然罗伦斯总是被赫萝取笑认真过度,可是跟这位少年相比
的话,大概只能算是马马虎虎的那一类吧。
“可是,刚才你说的祭典,是指皮努村的祭典吗?果然就是这种
感觉?”
罗伦斯指着基本上能看到全貌的商船触礁现场说道。
河岸上已经堆起了商船碎片的小山,旁边还有几个男人在火
堆旁边烤衣服。
不过,精华部分自然不在于此了。
从触礁船下面伸出来的绳索,以及在河岸上拉扯着绳索的一一
大群男人。
他,fr]的穿着和年纪都各不相同,要说共通点的话,那就是在顺
河而下的途中遇上倒霉事了。
真正精打细算的人们恐怕已经挑着行李往下走了,不过大半
部分入都把行李搁置一边,正努力地拉扯着绳索。
毕竟连披着长外套的骑士也驾马参战,现场当然是一片盛况
了。一些在船上各自撑着竹竿以免船被打翻或者冲走的人们,也配
合着一起发出喊声。
珂尔仿佛被吸引住了似的注视着这一幕,然后终于转向罗伦
斯.说道:
“好像是这里的比较热闹。”
看到他的表情,罗伦斯好不容易才把话吞了回去。
虽然并不是因为听了赫萝的话,不过如果真要收徒弟的话,比
珂尔更合适的人选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找吧。
而且.跟赫萝的旅程一旦结束,之后等待着自己的就是那又冷
又艰辛的孤独行商之旅。这样一来,就算不能代替赫萝,珂尔也是
一个有足够资格坐在驾车座上的少年。
但是,珂尔有他的目的,而且那并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本身。
所以,要吞下“要不要当我的徒弟?”这句话,的确需要相当大
的力气。
对于珂尔的目的并不是成为商人这件事,罗伦斯真的有点想向神抱怨几句。
“那么,我们也要加人才行啊,只要拉拉绳的话,也应该会让寒冷的身体暖和起来吧。”
“是的。”
罗伦斯他们一直走过去,只见在河面上轻快滑行的一艘船上.拉古萨正笑着举起竹竿向他们打招呼。
从远处望过去,和实际上拉起绳索的感觉实在完全不一样.
脚下是泥灰质的路面,用力蹬的话就会深陷下去,没有戴手套就在这么冷的天气中握着绳索,手皮也很容易被磨伤、
最糟糕的是,因为绳索的另一端被拴在沉船的某个部分上.
大概是觉得‘点也拉不动吧,大家都同时拼尽了力气去挖。颗是突然被拉的那部分木头断开,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摔了下去,身体顿时沾满了泥巴
以罗伦斯为首的商人和旅行者们,虽然当初真的是干劲十足地拉着绳子,可是一旦感觉到疲劳之后,就显而易见地丧失了热情。
既然再怎么拉也最多只能拉起船的碎片,那么士气当然就不可能高涨起来。
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跳下河里,把绳索系在沉船上的年轻船夫,也被冻得嘴唇发青脸如白纸。
虽然旁边点起了火堆,在偶然同乘在船上的女性旅行卖艺者、看似缝纫工的女人还有赫萝她们的激励下跳进河里,但是河里的水的确冷得难以用毅力来坚持住。从河里上来时的样子正如想像中的那样非常痛苦。
然后,终于有些上年纪的船夫看不过眼,于是出言劝了他们几句。因为船夫们都是非常顽固的人,大概无论如何也不肯自己说出
“我已经坚持不住了’’这句话吧。他们那满脸悔恨和不甘的样子,看
着真让人感到心酸。
而且,罗伦斯他们这边也弥漫着“这样下去恐怕不行”的气氛,
一旦判断出没有益处就马上倒戈,这就是商人特色了。
生活在河上的船夫们,虽然很想拼上毅力和名誉也要把船拉
上来.可是看到拉绳的人一个接一个放开绳索坐了下来,似乎也觉
得干不成了。他们以一个壮年船夫为中心集中起来,很快得出了结
论。
这里离雷诺斯和肯卢贝都很远,现在也已经差不多到日落时
分。
要是勉强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会给旅行者们带来不好的印象。
没过多久,拉绳行动就宣告中止了。
罗伦斯虽然也不是说平时生活不健康,但是也很少会有干这
种苦力活的机会。身体的各处都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只有手掌像
被灼烧一样火热。肿起来的左脸,大概是因为寒冷的关系,并没有
感觉到疼痛。
“没事吧?”
发话的人是罗伦斯。被搭话的对象是很早就脱离了拉绳战线
的珂尔。也许是怀着参加祭典的心情努力了一番吧,刚开始他也被
气氛所影响出了很大的力气。
虽说如此,本来他的身体就很纤瘦,正如他
的外表那样,体力
很快就见底了。于是他只有一脸抱歉地在远处坐了下来……
“啊.是的……非常抱歉。”
tt没什么,你看那帮商人吧。他们的脸上都写着‘你的判断非常
明智’。”
罗伦斯向三三五五地坐在地上的商人们那边扬了扬下巴。在
利益得失上最为精打细算的他们,对于投入劳力和所得结果的不
相符,明显感到极不高兴、,
其中也有些人把气发泄在船夫身上,不过这些多半是运载了
皮草下河的人们吧。
你到底打算怎么补偿这种损失!——他们这样大声嚷叫着。
如果罗伦斯也是正在运货途中的话,也当然可以体会到他们的心情。尽管觉得被责备的船夫很无辜,但他也并没有出言劝阻。
而且,在这里最如坐针毡的,就是冲上了沉船上的那些人。特别是那艘足足比拉古萨的船大上三倍的船上,据说还载着正如字面所表达的堆积成山的皮草。就算没有船沉在河中央,也会因为一点失误而触礁。
那些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人们,光是一眼望去的话似乎见不着踪影。
虽然心想他们可能是害怕被袭击而躲藏了起来,不过看看现在的这种气氛,也不能批评他们的胆小或者卑鄙了。
在贸易的领域中,就算说运送货物的顺序就等于赚钱多少的顺序也不为过。尤其是在有巨大货船运载大量货物入港的海边港口城市,这一点就表现得更为明显。甚至有人说,如果载着同一货物,那么能获利润的就只有前两艘到达的船。
因为船沉到河里这种事非常少见,所以把船弄沉在这里的毫无疑问是埃布。不过如果考虑到确实保证利益的话,也的确没有比这种行为更确实的方法。而且,对后来者来说,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头疼的问题了。
有好几个商入打扮的男人连抱怨的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头坐在那里。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对能不能平安把皮草换成现金感到不安吧。
他们之中到底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性,大概也只有神才会知道了。
就算想拿别的东西来出气,也毫不奇怪。
“这样子的话,之后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珂尔从行李中拿出装着水的皮袋,一边递给罗伦斯一边开口
说道。
当然,珂尔到肯卢贝也没有什么急事,所以也纯粹只是找个话题来说说而已.
“这条河有很多主人,各自都会对在自己管理范围内发生的事情负责。,大概明天一早,拥有这部分河域的所有权的领主就会派出马匹和打捞人员前来这里吧。用马来拉的话,嗯,应该可以很快就拉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
大概是想像着许多马匹一起拉船的场面吧,珂尔以稍微有点茫然的表情注视着河面。
罗伦斯也注视着船头向天突起、仿佛随时要飞起来似的触礁船,喝了一口皮袋里的水。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罗伦斯以为是赫萝,但是回头一看,原来是拉古萨。
"哎.让你们走路真是抱歉了。”
拉古萨轻轻挥了挥手,罗伦斯马上发现就连他那只厚实的大手也红肿了起来。
,
大概是在塞满了船的河上,为了把人和货物卸到岸上出了很大的力气吧。
那种尽可能把船划到靠近陆地位置的作业,肯定是比平常要消耗更大的体力。
要是稍微让船底碰到河底的话,要让船动起来可不是化费寻常力气就能做到的。
“不.我也并不讨厌在河边走路。”
“哈哈哈,那我就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啦。”
拉古萨苦笑了一下,一边用手搔着脸颊一边向河那边看去。
“真是的。实在不走运。虽然到明天早上应该就能解决了。”
“船沉在那种地方.果然是因为皮草买卖的关系吗?”
就算不是罗伦斯,一般入也会考虑到这一点。
听罗伦斯这么一问,拉古萨点了点头,看见珂尔好像因为疲倦而一脸茫然的样子,便用粗鲁的动作摸了摸他的脑袋,回答道:
“多半是吧。可是,还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大概是个为了钱
就连性命也不在乎的人吧。把船沉在河里的话,毫无疑问是要被处
以车裂之刑的。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把身体拴在车轮上撕裂,然后连同车轮一起高高挂在山丘上
让乌鸦吃掉——就是这么一种最为凄惨的酷刑。
埃布到底有没有平安逃脱的自信呢?
就连被抢走了利益的怨恨也没有,罗伦斯甚至开始为她早日
平安得到利润而祈祷。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是指?”
“从这里往下走的话,在关口旁边就会有旅馆。虽然也不是妇女能忍受在那里过夜的地方。”
拉古萨一边说,…边把视线投向赫萝。
赫萝现在正跟那身材高挑的旅行卖艺者很开心似的谈着此什么。
“现在,那艘可怜船的主人和货主正在沿河北上跟那些买东西的人商谈,到日落的时候应该就会送来酒菜和吃的东西,不过要是等他们回来的话就铁定要露宿了。”
之所以看不见他们的踪影,原来是这么回事吗。罗伦斯终于理解了。
“在旅途中睡的地方,没有屋檐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因为不会摇晃,对我们来说反而这样更值得庆幸呢。”
听罗伦斯这么回答,拉古萨仿佛感到很耀眼似的扭曲了脸.很不自然的耸了耸那肌肉隆隆的肩膀。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
“幸好乘在船上的都是商人啊。要是乘着佣兵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也有好几个人在发怒哦。”
“哈哈,光是怒骂的话已经算很好了,毕竟如果是佣兵那些家伙的话,可是什么都不说就拔剑的。”
不知道是不是用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来说反而显得更可怕,珂尔就好像吞下了葡萄核似的缩了一下身子。
“但是,那个把船弄沉的家伙真是够气人的,一定要让布尔格伯爵把他抓起来才行。”
虽然心里有着为埃布打气的心情,不过罗伦斯当然也很理解拉古萨的愤怒。
可是,因为觉得如果对这句话作出回应的话就会被察觉自已的内心所想,所以罗伦斯就转移了话题.
“拉古萨先生,你也是有急运的货物吧?”
以后跟赫萝参加宴会的机会还有多少呢?
商人在利益得失问题上特别精打细算,的确是非常精打细算的。
而且,自己不知道赫萝在生什么气也是事实。年纪比罗伦斯大上一两倍的拉古萨,也许很容易就能解开这个谜团吧。
问题是,必须把这些事说出来。
明明好不容易才锻炼到面对赫萝也能从容应答的地步,现存罗伦斯还没有强到把这些事暴露在别人面前也能保持从容姿态的程度。
“喂.相信我吧。而且,你真的不介意?”
拉古萨那根仿佛只要甩一下就能把罗伦斯击昏的粗壮手臂,r一下子就绕在他的脖子上。
虽然看起来就好像不想让珂尔听到似的,但是珂尔却紧贴在拉古萨身旁洗耳恭听。
“我对于解决这种麻烦事,是有很大自信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看见罗伦斯摇了摇头,拉古萨就放开手臂,挺起厚实的胸板如此说道:
“在河里撑船已经二十多年,要把什么东两付诸流水的话,就交给我办吧!”
这时候。在离拉古萨很远的那一边,正在跟旅行卖艺者打扮的女人聊天的赫萝马上发出了笑声。
她的确是在偷听。
赫萝的心情似乎并不坏。
既然如此,想赶快解决这件事的应该不只是罗伦斯一个。
而且,虽然不能作为依靠,但是也许跟拉古萨谈一谈也不错。毕竟赫萝和罗伦斯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似乎非常容易猜透。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说说吗?”
“交给我吧。”
不只是拉古萨,连珂尔也把额头凑了过来。
明明年龄和职业都不一样,而且也是今天才认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三人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是朋友的错觉。
如果是在遇上赫萝之前的话,恐怕是不会有这样的事吧——罗伦斯冷静地想道。
虽然只是无意识的感觉,不过罗伦斯觉得,就算跟赫萝分别,自己也能很好地过下去了。
谁有破布或者其他不要的东西没有?
有人这样一喊,就马上出乎意料地收集到了大量的东西。
那些东西被堆起在河岸上,宴会的准备已经密锣紧鼓地开始了。
在上游的关口上卖食物和粮食的货贩已经把骡马背上驮着的货物全部卖完,所以完全没有一丝顾虑,都打算痛痛快快地闹上一场。
一开始的时候,好几个商人被触礁的船
主还有仿佛在昭示自己罪孽深重似的拥有一大堆皮草的货主找上了麻烦,但就算动手打架,无法航行的河也不会变畅通。虽然也不能就这样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若真要解释的话,也不过是为河流堵塞而产生的怨气发泄出来的一种仪式而已。
所以。事情并没有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彼此迅速冷静下来了。从皮草商人那里拿到酒和食物之后,众人很快恢复了笑容。
既然情况不是靠人力就能改变的话,那还不如好好玩一场,否则损失就大了。
不过.明明敌人们都已经握手言欢,罗伦斯的身边还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就连拉古萨和珂尔也不在。
“喂.你可绝对不能变成这种大人哦?”
罗伦斯向拉古萨他们说明了赫萝生气的情况之后,两人沉默了。
然后,好不容易,拉古萨开口了,可是说话的对象不是罗伦斯,而是珂尔。珂尔也许是顾虑罗伦斯吧,没有出声回答,但是对于拉古萨随后追问的‘‘你肯定也知道吧?”这句话却还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
那么是罗伦斯不好、拉古萨说着用那粗大的手臂搂着珂尔的
肩膀,强硬地把他拉走了。
只是,临离开的时候,他扔下了一句话。
“河本来就会流动,但是即使如此,为什么会流动呢?,
谜题一般的话。
珂尔听到后侧着头一脸不解,但拉古萨凑近他的耳朵说了几句后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赫萝生气的原因似乎他们两个已经猜出来了。
而且,好像还是异常简单的答案。两人把罗伦斯扔在原地让他好好反省。
呆站原地的罗伦斯仿佛连主人吩咐的事情也没有做好,被罚站在房间外面的仆人一般。
看见拉古萨和珂尔跟赫萝搭话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只见他们三个正在嘻嘻哈哈地谈论着什么,也许说的正是罗伦斯的事情也说不定。
不,相对于不自然地不肯看这边的赫萝,拉古萨和珂尔总是偶尔用眼角往这边扫,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看见罗伦斯也在看他们之后,拉古萨便十分造作地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笑容,夸张得连离开这么远的罗伦斯也能看借机看个清楚。
赫萝也把珂尔从拉古萨的手上拉了出来,一会儿摸摸他的头一会儿抱抱他的腰。
可以清楚看见珂尔在翻白眼。赫萝的视线终于向着罗伦斯瞟了一眼,罗伦斯只能绷紧脸背过脸去。
她的眼中明显在挑衅——“这下寂寞了吧?”
但却不可思议地并不觉得讨厌。
不单只是赫萝,就连被拉古萨和珂尔笑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久之前,就在跟赫萝相遇之前,罗伦斯一直相信,作为商人.声誉一旦有损的话就很难再恢复。
所以,他总是挺着胸膛,虚张声势,大言不惭,对谁都不信任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种做法就跟罗伦斯第一次见到珂尔的时候所想的一样。
罗伦斯在提出要收购珂尔手上的纸束时,珂尔为了不让他压价而拼命一脸怨恨地瞪着罗伦斯。
.
这样的表现不但不会帮上忙,反而会让珂尔自己显得不入流和没有教养,但是罗伦斯知道,自己在不久之前也被这种思想束缚厄法挣脱。
被赫萝打趣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在心中想道,用手抓住自己的刘海。
真的想扛心自问,自己作为一个商人能够独当一面吗?
在赫萝看来,一定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菜鸟。
想到这里罗伦斯不禁笑了。
以前自己总是孤僻得甚至认真地想过,要是马儿也能够说话的话那有多好,没想到要和人亲近原来是这般容易。
说不定,就像赫萝和拉古萨看着逞强的珂尔会苦笑一样,至今为止所遇到的人看见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露出这样的苦笑?
即使如此——
“就算想到这个,答案还是搞不清楚啊。”
罗伦斯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
拉古萨和珂尔跟赫萝道别,取分派的酒去了。
珂尔也许是曾经因为酒而吃过苦头的关系吧,即使只是远远看着.眼中的厌恶神情也显而易见。而看起来像个酒鬼的拉古萨却始终不肯放手。
罗伦斯也从拉古萨和珂尔背过来放在地上的行李之中拿出了酒。
里面是经过蒸馏的葡萄酒,赫萝似乎是认为罗伦斯选择这种酒是另有原因。
她高兴地拍着罗伦斯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在进行着什么奇怪的想像.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谜团越来越多了。
难道自己的头脑比一般人差吗?罗伦斯开始失去自信,不过这种窝囊的想法也就持续了一瞬间而已。
突然一阵欢呼声响起,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原来是已经日落西山的河岸上,冒出了一团大火球。
这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不过在收集回来的碎步和把木
桶打碎后堆成的木柴山上一瞬间腾起的火焰,也的确会让人产生这样的幻觉。
肯定是有人豪爽地把油贡献出来了。
黑色的浓烟像骷髅一般升上天空,黄色的火焰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燃烧着。
在冬目的旅途上,只要有火的话那就无所谓敌我之分了。
并没有人主持发令,但是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之后的发展便在瞬间开始。
果然跟赫萝说话的是旅行卖艺者,包括那女子在内的一群人跳了出来,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专属舞台。
笛子,太鼓,加上歌曲和舞蹈。,
跟着上台的是活力充沛的年轻人,十分灵活地舞动着身体。手上拿着的酒杯却不见洒出一滴酒。
他们所跳的不是宫廷中流行的那种脚步移动流畅的舞步,而是上下纵跃、弹跳的狂野之舞。
其他人在旁边看着时而大笑,时而齐声唱和,又或者像拉古萨他们一样,在同伴之间比试酒量。
罗伦斯的身边空无一人。
露出苦笑的脸庞一瞬间绷紧。原因是熊熊大火产生的黑暗中.感觉到一丝气息。
会出现在像自己这种窝囊旅行商人身边的只有一个人,
回头一看,是赫萝。
“呼——好久不曾讲这么多话,咱的喉咙都干了。”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从罗伦斯手上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那不是淡葡萄酒或者啤酒。
赫萝闭上眼睛抿紧嘴唇。
然后,呼哈一声吐了口气后当场蹲了下来。
她应该已经放弃无视自己了吧。罗伦斯想着在她身边弯下腰来。
“你跟那个旅行卖艺者的女人说了什么——”
罗伦斯的话没能说到最后,因为他一开口,赫萝就露骨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让他惊讶的,不是赫萝不肯听自己说话。
而是看到她的这个反应,自己心里竟然觉得十分高兴。
“呜呜,今晚还真是冷啊……”
明明对于罗伦斯所说的话没有半点反应,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可是赫萝却像在马车上经常会做的那样,把整个身体靠在了罗伦斯身上。
真不知道她是在逞强还是干嘛。罗伦斯心里思量着,突然察觉到,逞强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是他觉得只要自己在这里肯低头认错的话,赫萝一定会原谅自己。
那么简单的事情也不明白吗?以前她还会这样跟自己生气。
现在,既然她已经能够反过来看不起自己、嘲笑自己的话,应该会高高兴兴地接受自己的道歉吧。
想说不知道的诱惑在心中蠢动着。
赫萝会靠在罗伦斯身上,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吧。
然后,说出一堆尖酸刻薄的话,大骂一通。
但她绝对不会起来,也不会离开。
因为离得越近越能够让罗伦斯听清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罗伦斯不太觉得这是自己的妄想。因为怀疑这一点就等于怀疑至今的旅途之中所发生的一切。
罗伦斯自嘲似的露出了苦笑。
赫萝似乎察觉到这一点,帽兜下面的耳朵动了一下。
仿佛在说“罗伦斯就要说出那些肉麻的话了”似的,摇了摇尾
巴。
罗伦斯于是响应她的期待,开口道:
“果然不愧为旅行卖艺者,舞眺得很精彩。”
“什——!”
“唔?”
赫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猛地弹起喊出声来。
罗伦斯虽然反问了,不过当然她没有回应。
赫萝最讨厌事态向出亚自己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
尾巴摇得啪啪响,一看就知道在生气。
虽然知道,不过看着觉得有趣也是事实。
“咱、咱也许感冒了,鼻子怎么这么酸……”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是因为被罗伦斯这样耍觉得不甘心,还是
因
为拼命忍着笑的关系?
赫萝像是要把这一切吞回肚子里似的喝了一口酒,打了个嗝。
之所以会沉默,是因为两人都在摸索、推测着对方下一步会怎么做。
每一次眨眼,太阳就往远方的地平线沉落一点,每一次呼吸.天空中就亮起一颗星星。人们聚集在河边的篝火旁,正努力把这恶运带来的际遇改写为美丽的邂逅,这一点不管是商人还是船夫都一样。
人生的旅程是如此短暂,一天都不能轻易浪费。
吹起笛,打起太鼓,还有吟游诗人甚至以笑话的形式歌唱着倒霉的沉船事件。
既有女子垂着几条长长的带子,跳着万分妖媚的舞蹈.也有人手上拿着酒踉踉跄跄地乱跳一通。,
罗伦斯拼命在思考此刻赫萝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个在闹着闪过,让他立刻明白了。
一旦喝了酒之后就会变得特别活泼的赫萝,面对眼前的这种气氛,怎么可能乖乖呆在原地。现在的她,不可能还有闲心继续在这里跟抬不起头来的商人玩心理战。
赫萝抬起头来打量罗伦斯的脸。
既然已经说过不会再跟他说话,她也真的打算坚持下去.但总觉得就这样离开的话又不太好。
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罗伦斯就像当初赫萝曾经对自己做的一样无视她的视线.从赫萝手上夺过瓶子。
“只要有烈酒的话,暂时应该不会人冷吧.”
听见这句话后,赫萝似乎为两人的逞强笑了一下,表情一下子缓和下来。她轻轻摸了一下罗伦斯的手,站了起来,虽然要去跳舞但却担心斗篷翻起的时候会露出耳朵和尾巴
赫萝的眼睛闪闪发光。
当初她在雷诺斯镇上看到书上写的祭典时,一定也是这种眼神。
,
而且.要是玩得这么尽兴的话,说不定会真的露出尾巴,然后被扣上一个扫把尾的绰号。
又或者变成狼的样子大闹一场也是有可能的。
在这种场合应该还不至于做到那个份上,不过看她小心翼翼地环顾自己的斗篷和腰带的样子,似乎是打算尽情跳舞了。
但是.罗伦斯看到她那摩拳擦掌的身影,说了一句突然想到的
话:
“你变回狼,把沉了的船拉上来不就好了——”
之所以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既不是因为赫萝那兴高采烈的脸
突然恢复了无表情,也不是因为她没有回答自己。
赫萝变回狼的姿态拉起沉船,这个在现实中当然是无法实现
的.但当作笑话来说还是可以允许。
所以当然也不是因为尴尬。
只是觉得,赫萝会为了某个人而变回狼的样子这一点实在是
难以想像。
要问为什么的话,罗伦斯可以马上回答。
然后,这个答案将会抛砖引玉地引出另一个结论。
赫萝无表情地注视着罗伦斯的脸上,浮现出宽容的微笑。而相
反的,罗伦斯却觉得自己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了。赫萝那个时候生
气的理由,他终于明白了。
“真是的……”
赫萝半带愕然地笑了起来,然后向着四周东张西望了一下,突
然弯下了膝盖。
她的手环上了罗伦斯的脖子,那轻盈的身体坐到了他身上。
作为男人,对于这样的姿势一般人都会觉得高兴,但老实说现
在的罗伦斯却生气得禁不住无视她。
“猪的话.怂恿一下也能让它爬上树。男人的话,怂恿一下反而
会得寸进尺。咱以前不是说过吗?”
赫萝把脸凑近罗伦斯耳边说道,两人的脸颊都几乎要碰上了
罗伦斯知道此刻她正半眯着眼睛瞪视着自己。
’而且,赫萝刚才之所以东张西望,绝不是因为害怕还有别的人在场看见他们这个样子。正好相反。
视线投落的前端,珂尔正因为被拉古萨捂着眼睛而拼命挣扎,而拉古萨则哈哈大笑。
当然,同伴的船夫们也把酒当成下酒的佳肴,嘻嘻笑着欣赏这精彩的一幕。
与其说感到难为情,不如说单纯地感到不甘心。
“汝也跟我处于相同立场的话,一定也会生气的,是呗?”
那带着恨意的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可怕的气息,让人觉得说小定耳朵会突然被咬下来。
但是,真正的恐怖不会只是这种程度。
因为按照赫萝的喜好,她不会痛痛快快地杀死猎物,而是喜欢慢慢玩弄一番,让对方痛苦一番,最后才取其性命。
“哼。”
赫萝放开手臂,直起身子,俯视着罗伦斯,露出牙齿说道:
“好好让咱看看汝的诚意呗。”
然后,鼻头被按住了,无法抵抗。
赫萝嫣然一笑,站起来风一般转过身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赫萝的体温,以及带着香甜的气味。,
那个笑容并没有残留在记忆之中。
因为作为掌管钱包的人来说,是十分十分可怕的笑脸。
“诚意?”
罗伦斯小声嘀咕着,喝了一口酒。
当提出一起思考铜币之谜的时侯,赫萝的头脑转得快,而且对罗伦斯时而贬低时而嘲笑时而逗乐的手段,可以说是十分高超.她那能够用不可思议来形容的思考能力实在帮了大忙。
所以,罗伦斯还以为她应该是个喜欢思考的人。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拉古萨曾经问过,河本来就会流动,但是即使如此,为什么会流动呢?
当初罗伦斯完全当作谜团的这句话,现在终于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船夫们多亏了河流的川流不息,才能经营买卖。而河流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停止。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从来没有把这个当作是理所当然。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感谢,都在为河流精灵的深厚慈悲而感激流涕。
让赫萝生气的时候,原因大部分都是因为罗伦斯不信任赫萝
而致。但是,当信任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时,必定会看漏某些重要
的事物。
比如说,情人经常寄信过来,所以按理应该是喜欢写信的吧,
但如果因此而要求帮自己代笔写信给某个人的话,那么情人绝对
会生气。
也就是说,就算赫萝会为罗伦斯开动脑筋,但开动脑筋这件事
本身对她而言却绝对不是快乐的事情。拉古萨想说的,应该就是这
一点。
其实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了。
赫萝是否真的只是为罗伦斯一个人而动用自己的智慧这点虽
然有所怀疑,但至少,罗伦斯丝毫没有这种想法这件事却让她生气
了。
罗伦斯当场倒在地上。
赫萝总是教会自己各种各样的事情。
所以.那个笑脸看起来才会如此恐怖。
“能够看出这个的诚意……”
他不爽地直起身子,喝了一口酒。
“我怎么可能会有呢。”
吐了一口带着酒臭的气后,抬眼看着正在篝火周围跳舞的赫
萝。
总觉得正活泼地挥动手臂跳着舞的赫萝偶尔会把视线射向这
边。
一想到她不知道会用自己的血汗钱去买什么,就小禁心里一
阵发寒。
赫萝跟刚才一直在河岸上说话的舞娘拉着手,正以曼妙的脚
步表演着舞蹈.似乎两人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练习。周围的人则不
断对这两名美丽少女的精彩舞蹈报以赞赏的掌声和口哨声。
胡乱堆成小山似的破布和木头似乎害怕输给这一双丽影似的崩落下来,犹如魔神叹息一般的火粉在空中飞舞。
赫萝像患上热病似的,一脸认真的神情,淡淡的挂着笑容。她的舞中透着一股鬼一般的气势。也许是她的魅力使然,但看上去总让人觉得她在拼命想要忘记某件事的样子。
祭典和舞蹈从古代起就发挥着用来划分一年界线,或者安镇神和精灵的怒气等等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有这种感觉,所以看起来才会这样吧。罗伦斯想着,正准备再喝一口酒,突然停下了手。,
刚才才注意到的、赫萝所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为了罗伦斯这个事实。
如果除了一起思考谜团或者困难的解决方案之外还有别的呢?
“怎么可能。”
赫萝那活力无限、像在宣告自己已经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似的忘我地跳着舞的身影,突然变小了。
要是罗伦斯的想法中了的话,那也实在太可笑了。
如果说罗伦斯的头脑反应速度比不上赫萝,那么也就是说赫萝自己一个人考虑在前面,还十分多余地照顾着罗伦斯。
喝了一口酒之后,焦灼的热度在喉咙中炙烧。
他站了起来,不过并非打算加入跳舞的人群。
要是用自己一贯逞强的话来说的话,那就是为了收集对赫萝
有用
的情报。
在拉古萨那一群人中,珂尔早已经倒在地上仰面大睡了。
罗伦斯向着那边走去,轻轻举起了手,拉古萨看见后也回应似的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赫萝完全是个笨蛋。
他只是想证明这一点。
“啊哈哈哈哈、罗埃弗的深山里?”
“哦哦~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啊…每年到能伐到上等的木材呢~。从这条河运下去的木材啊,会运到遥远南方国家的国王宫殿中、呜扑……做成圆桌呢。怎么样啊,旅行商人的小伙子!”
说完便用皮袋豪爽地往罗伦斯手中拿着的酒樽里倒酒。
又不是木桶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倒进去,而且不管是拿着皮
袋的船夫的手还是握着酒樽的罗伦斯的手,都已经摇摇晃晃抖个不停了。
所以酒更是进不去,像瀑布一般直往地面倒,不过谁也没有在意。
罗伦斯已经醉了,连起码的意识都模糊不清。
“那么……就在那些木材上写上这个吧——‘关税太高了’!”
“噢噢噢噢噢噢,这个我理解!我理解啊!”
罗伦斯离声说道,正把酒瓶对准嘴巴往里灌,却冷不防被船夫毫不客气地一F拍在背上,酒一滴也没有倒进嘴里,直接流到了地上。
在模糊的意1只之中,他不禁半带自嘲半带自傲地想,要是赫萝的话肯定不会醉成这个样子吧。
“那么,罗埃弗怎么样?”
“岁埃弗~?耶里能够采到上好木材啊……”
说完跟刚才一样的话之后,船夫就这样倒了下来、
“真是窝囊啊。”
其他的船夫不要说担心了,甚至有点愕然。
罗伦斯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周围船夫的脸。
“这下子,可以跟我说了吧?”
“啊哈哈哈!既然答应了那就没办法了啊,这个人情就让佐纳尔米还好了。”
船夫们大笑着用手戳了戳倒在地上的船夫的头。
那个被称作佐纳尔的船夫早已经失去意识了。
“真是的,想不到跟那个小丫头一起的人,竟然这么厉害啊~”
"就是嘛,就是嘛,不过、答应了的话就……就要遵守才行啊”
“就斯啊、就是啊…………”
“好.罗埃弗是吧……”
最后说话的是看来酒量相当大、连脸色也没有变过的拉古萨。
其他的不要说回答罗伦斯了,连发音都含糊不清。
而罗伦斯本身也对自己还有多少意识这一点没什么自信。
“是的……或者一个叫做约伊兹的地方也可以……”
“约伊兹……这个我不知道啊。不过要是罗埃弗的话.也不用特别问啦,到了这条河的上游后就会跟一条跟它同名的叫做罗埃弗的河汇合,沿着那条河走就是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么无聊的事情啊。罗伦斯在内心抱怨道。但是问自己究竟想问的是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
已经醉了。
而且,有关罗埃弗的事情只不过是话题的开始,本来是打算用来抛砖引玉的。
“有没有什么有趣点的事情呢……”
“有趣的事情啊……”
拉古萨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把视线投向其他的船夫,但是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不胜酒力,个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啊啊,对了。”
捋着胡子说了这么一句,拉古萨粗鲁地摇了摇醉醺醺的同伴们的肩膀。
“喂,给我醒醒,佐纳尔。你不是说过最近接到了一件奇怪的】作吗?”
“唔…………呜呜…··:已经装不下了啦……”
“混帐家伙!喂!你不是说过从罗埃弗上游那里的李斯科那里接过工作吗?”
这个叫做佐纳尔的船夫刚才还跟罗伦斯一起比拼酒量来着。听说他最近因为在外面鬼混被抓,头也被老婆打破了,所以现在借酒消愁。
罗伦斯不禁担心起来,要是自己跟除了赫萝以外的女孩子在.外面游荡的话,真不知道结果会变成怎么样。
“李斯科?哦哦……那里是个不错的小镇啊。那里的山出产铜……铜像水…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而且啊,那里的酒可是世界第一的。叫什么来着……那里啊……有很多能够分选出淡酒和烈酒的机械。哦哦,美丽的赤铜色新娘啊。为你那嫩滑的肌肤上,添上火与水的祝福!”
叫做佐纳尔的船夫闭着眼睛仿佛还没有决定究竟要睡还是要醒似的大叫着,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拉古萨又再粗鲁地摇了摇他的肩膀,但佐纳尔已经全身软趴趴的.跟被大浪打上海的水母差不多。
“真是个没救的家伙!”
“他说的赤铜色的新娘,是指……蒸馏机吗?”
“唔、哦哦、对对。果然是个百事通啊。有时侯会跟货物一起运
送.说不定你喝着的,就是李斯科产的蒸馏机所蒸馏出来的啊。”
用几张薄薄的铜板巧妙地弯曲成美丽形状,再组装成充满艺
术性的蒸馏机,整体闪动着红色的灿烂光芒,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
魅力。据说本来用弯曲铜板来制造就是为了照顾女性的审美意识,
所以也的确能够让人接受这个比喻。
“唔——不行啊,看他这个样子,不到早上是不会睁开眼的
了。”
“奇怪的…………交、交易之类的……”
罗伦斯也已经醉得差不多了,说话也断断续续。
这么说来赫萝不要紧吧。担心的罗伦斯把视线投向四周,只见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醉得东歪西倒、惨不忍睹的景象。
“对了,关于这个奇怪的交易啊……哦呵?哈!哈!哈!看那动
作敏捷得简直就像猫一样啊,不过嘛,不知为什么,这个还蛮合适
的嘛……”
拉古萨大笑着,在他看着的方向,赫萝正在一片喝彩声中眺着
舞。斗篷之类妨碍跳舞的衣服早已经脱掉,从腰间长长地伸出的尾
巴摇摆着,跟舞娘手掌相对骨碌骨碌地转着圈。
在她的头上铺着一片看上去像是鼯鼠之类的小动物皮毛,乍
看之下的话那耳朵和尾巴要当成装饰也不算勉强。
罗伦斯大惊失色地凝视着赫萝这大胆举动,但是周围的人却
似乎没有半点在意的样子。
仔细一看,发现跟她一起跳舞的舞娘也在腰间缠上了狐狸的
毛皮,即席长出了一条尾巴,头上也绑着松鼠的毛皮。
赫萝的胆量一向大得让人头疼,但是因为喝醉而使状况判断
力变得迟钝这一点可能性也不能否定就是了。
要是穿帮了的话怎么办?罗伦斯虽然担心,但看赫萝跳舞的样子似乎真的十分快乐。
而且,那长长的头发以及松软的尾巴摇曳的样子,就像不可思议的魔术一般拨动着罗伦斯的心弦。
“对了,有关那个交易的事情……”
,
拉古萨的这句话让他一下子从梦境之中醒了过来。
在雷诺斯镇上赫萝所问的——赚钱和赫萝哪个比较重要的问
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不再难于解答了。
不,这绝对是因为酒的关系——为什么自己会在心中坚持这么说呢?
不管怎样,罗伦斯用手指轻轻地戳了自己那如坠五里云雾的头脑一下,开始侧耳听拉古萨说话。
“他帮同一个商会送过好几次钱票去兑换。我听了你说的话之后之所以会感兴趣,是因为害怕这家伙……佐纳尔会不会被卷进了什么奇怪交易之中。而且,那个商会还是之前说过的那个铜币的供货商,所以我就有点疑心生暗鬼了。”
跟铜币的输出输入相关的地方都比较接近权力中心.所以不会太多。
虽然城镇的经济可能会因为铜矿山而繁荣发展,但镇上的兴衰都跟矿山挂钩的话,那么权利者跟商人勾结这种情况就很难排除。
拉古萨之所以刻意压低声音,应该就是因为想说的话对于委托这个工作的商会而言,不是什么好话的关系吧。
他会对自己的话感兴趣的理由,实在很容易理解。
所以,虽然视野模糊,语无伦次,但拉古萨所说的话还是让罗伦斯的头脑深处冷静了许多。
“这个……可、可是,不就像屠夫帮人带信差不多吗?”
经常去邻近的农村买猪或者羊的屠夫,因为每天都会循例走访,所以很自然就经常被人拜托带信。
船夫经常在罗姆河上上下下。
所以就算被人拜托运送钱票前去兑换也是很自然的事。
.但是啊.听说当他把李斯科拿到的钱到肯卢贝的津商会时,‘
“但是啊,听说当他把李斯科拿到的钱到肯卢贝的津两会时,却同时接到了一张拒绝汇兑证书。”
“拒绝证书?”
罗伦斯的头脑完全冷静下来了。
不是用钱袋装着满袋沉重的硬币,而是运送纸票,上面会写
明向什么人支付多少金额。而这张纸和制度就称为汇兑,所谓的拒绝证书就是表示不愿意把这张汇兑钱票兑换成钱的意思。
但是每次送去的钱票都被拒绝兑换的话,说起来也未免太过奇怪了。
·-很奇怪对吧?三番四次地送出明知道肯定会被拒绝兑换的钱票。肯定是有什么企图的。”
“……可能另有内情吧……”
“内情?”
“没错……所谓的汇兑,就、就是转移货币时采用的。另外,钱
的实际价值随时变化,送出钱票的时候跟接到钱票的时候,如果钱
的价值发生变化的话……不愿意支付这种事情也……”
拉古萨的眼神十分认真。
只要能够赚到钱,就能够随心所欲地去自己喜欢的地方,买入
喜欢的东两,到喜欢的地方去卖。这样的旅行商人,也可以说是某
种自由人吧。
相对的,拉占萨则从事着只能在规定的河上运送货物的生计。
一旦激怒货主的话,不管河中的水位多高,自己的钱袋也只能
干涸了。
所以他们的立场是非常弱的。
正因为立场太弱,所以经常会被无理要求负责一些奇怪的工
作.完成之后说不定还会尸沉河底。
的确:使用船来进行买卖的话是比较轻松。
但装货马车的话哪里都能去。
“所以,应该不用、太担心吧……”
罗伦斯咯的一声侧了侧脖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拉古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罗伦斯,然后粗粗地叹了一口气。
“唔……这个世界还真是多麻烦事啊。”
“虽然说无知就是罪,但总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吧……”
无法抗拒两边眼帘的重量,罗伦斯的视野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眼中只能看见拉古萨盘腿坐在那里的身影,看来已经到了极限了啊。罗伦斯在心中嘀咕。
“说得也是啊,哈哈。平时总是苦笑着看着这家伙的笨拙样子.但其实自己也跟他差不了多少。这家伙跟我们不同,虽然被那些小纸片骗过,不过说不定到了某个地方,他就会变得比我还要懂得多啊。”
拉卉萨说着,伸手粗鲁地摸了摸不胜酒力倒在地上的珂尔的头。
拉古萨的眼神看上去十分遗憾,恐怕要是珂尔付不起船费的话,他就会以此为理由把他留在船上了。
“教会……好像是法学吧?”
“咦?啊……好像是。”
“怎么会想去学这么复杂的东两呢。只要到我们这边求的话就算不学那种东西三餐还是……不,两餐的话肯定能够吃饱”
听见他这坦率的话,罗伦斯不禁笑了。
就算是苦力工作,要想三餐吃饱的话也得等能够独当一面后才能有所保证。
“听说他有自己的目的。”
罗伦斯说道。拉古萨瞪着眼睛望向他。
“你该不会在赶路的时候偷偷溜去教唆他了吧?”
他脸上露出生气的表情。这当然是出于他对珂尔的赏识。
按照拉古萨现在的年龄,也应该是时候收个徒弟来接手自己的船了。罗伦斯要是年龄再高一点的话,说不定也会不择手段地把珂尔留在身边。
“我没有,不过,他那倔强的意志倒是确认过。”
“哼。”
拉古萨双手环胸,鼻息紊乱地嘀咕道:
“我们能够做的……说、说不定……只能给他施些小恩小惠
打着嗝说完这句话之后,本来一脸不甘放手似的拉古萨,以船夫特有的豪爽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说得也是啊。就看我怎么做了。这句话能够好好给我解开铜币之谜的话,就有答谢他的价值了。”
“他本人也有这样的打算。”
“怎么样?你不打算给点什么线索帮帮他么?”
拉古萨探出身子,像是在讨论什么黑市买卖似的压低了声音,不过罗伦斯只是耸了耸肩。
"很遗憾,要是做得到的话……那么我也能卖个人情,一切就能圆满收场了啊……不过——”
罗伦斯自己也是受着诱惑,要是能够把珂尔留在自己身边的话.他当然很想。
但是.在河边跟珂尔一起走着的时候虽然这样想过,现在却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冲动了。
要收徒弟的话还太早,而且现在也不是收的时候。
所以.不能说人家做好饭菜自己就伸手要吃。
罗伦斯自顾自地露出了苦笑。
“也对,三箱铜币可说是相差很大,能够运送这么重的东西的,就只有水路了。只要通过水路运输的话,我的耳朵就不可能收不到风声。又或者说,纸上写的是错的?”
拉古萨的语调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也许醉意终于开始在他那巨大的身躯上扩散了。
"这个也有可能。以前还听说过……只弄错了一个字,就把鳗鱼和金币搞错了呢。”
“哼。说不定就是这样……啊啊,对了,说起这个,还真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听说已经花了好几年时间去找呢。”
“咦?”
罗伦斯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意识和身体感觉上好像被分成了两半。
明明知道自己向着拉古萨,但视野却l片漆黑。
声音似乎从遥远的方向传来。
罗埃弗..上游。,李斯科
还有,好像听见了什么地狱看门狗的骨头之类的。
怎么可能。
罗伦斯在梦中依稀觉得自己抱着这样的感想。
这不就跟那些天方夜谭差不多吗。
但是,接下来“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好像已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了啊”的感叹,却被吸入到漆黑的睡魔体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