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五幕

香甜的气息,混和着东两烧焦的气味。

是蜂蜜面包烧焦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烤出这种面包的面包店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但是罗伦斯很快就察觉这不是东西烧焦的气味了。

这是会让人联想起火的味道。

野兽的味道。

“…………唔……”

睁开眼睛,眼前是无限星空。

虽然不是满月,但近乎满月的美丽月色浮在半空之中,仿如躺在shui。

似乎有人好心为自己盖上了毯子,所以很幸运,不用颤抖着身体饱受寒冷煎熬了,不过身体却显得异样沉重。

自己在醉倒之前究竟喝了多少酒来着?一边想着一边撑起身子.这时候终于发现了身体沉重的原因。

抬起脸,掀开毯子。

脸上和额头擦着煤灰的赫萝,正趴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

“原来是这个啊……”

她肯定闹了一个晚上了吧。

那美丽的刘海被烧焦了一点,呼噜呼噜地发出的每一下鼾息,都带着烧焦的味道。偶尔赫萝特有的香甜气息和尾巴的味道也混和在其中。原来自己在梦中闻到的,就是这个吗。

而且,睡着了的赫萝身上没有穿斗篷,耳朵露在外面。

鼯鼠的皮毛就落在她的身边,看来她还是想过要努力遮住的。

既然现在还没有看到那些在教会的教条之下长大的人们拿着枪冲过来,那么应该是没自穿帮才对。罗伦斯小禁松了一口气,放

松了脖子上的力量。

然后,从毯子中伸出手,放到了赫萝的头上。

赫萝的耳朵猛地动了一下,呼吸也随之停止。

然后,想要打喷嚏似的颤抖着身子,蜷缩起身体。

手脚胡乱动弹了几下之后,脸终于也跟着动起来了,下巴支在了罗伦斯的胸口,抬起了脸。

从毯子里往外张望的眼睛还半睡半醒的样子,水汪汪的。

“你好重。”

罗伦斯说道。赫萝没有理会,再次埋下脸呼噜呼噜地颤抖起来,似乎是在大大地打着哈欠,不过从她故意把瓜子往罗伦斯身上抓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问道:

“怎么了?”

“好重。”

“咱的身体可是很轻的,应该是有其他什么东西显得特别重呗。”

“你是不是想我说……你的感情很重?”

“这样说的话不就像是咱逼汝说了吗。”

赫萝在喉咙中咯咯地笑着,把脸颊贴在罗伦斯的胸前蹭着。

“真是的……那,有没有穿帮啊?,,

“汝是指咱跟谁同房这件事吗?,,

希望她能用同床这个词。罗伦斯在心中暗道。

“这个嘛,应该没有呗。毕竟大家都闹得那么欢。呵呵,汝也跟着来就好了。”

“……大概能够想像……不过我可不想被烧焦。”

伸手把玩着她的刘海,赫萝很舒服似的闭上了眼睛。这个看来得剪掉一些了。

罗伦斯正想提醒她玩得有点过分,但赫萝先开口了。

“咱听那些女孩们说了一些有关北方的事情。听说她们刚从纽希拉工作完回来。根据听到的话来看,跟以前没有多大改变。”

赫萝说着睁开眼,看着就在眼前的罗伦斯的手指,像猫儿撒娇似的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蹭了起来。

不过.这应该只是为了把快要涌上脸的感情蹭掉而已吧。看她现在的表情,刻意感觉得出正在拼命忍耐着心中汹涌如潮的感情。

“爱逞强的家伙。”

听见罗伦斯的话,赫萝缩起了身子。

就像小孩子在撒娇一样。

“不过.判断可以慢慢来。我们只不过是要找寻埃布的踪影而已。”

赫萝正把她那极度灵敏的耳朵贴在罗伦斯的胸口,所以肯定已经发现他正在发笑的事实。

她抗议地把爪子抓在罗伦斯的胸口,“哼”的一声从鼻子里呼了一口气。

“不过,汝能不能让开一点?咱喉咙渴啦。”

之前喝了一肚子酒,喉咙里像火烧一样。

而且.也想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三更半夜,还是已近黎明时分。

赫萝恶作剧似的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撑起身子。

然后,她骑在罗伦斯身上,摆出远吠似的姿势向着月亮打起哈欠来。

这情境带着艳丽的气息,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触摸的神圣光辉,十分不可思议,让罗伦斯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向着月亮痛快地张大嘴巴打完哈欠届,赫萝闭上了嘴巴,眼角挂着一点泪珠,露出淡淡的微笑俯视着罗伦斯。

“果然是咱在上面比较适合啊。”

“有人给你垫屁股嘛。”

月光之下,赫萝的狼耳闪动着绿色的光芒。

每~次啪嗒啪嗒地摇动耳朵,月光的粉末就随之飞舞。

“咱也想喝点水……嗯唔?咱的斗篷哪里去了?”

你看腰上缠着的是什么?——罗伦斯恶作剧地把想要说出口的这句话吞了回去,悠哉游哉地抬头看着天空。

时间大概是半夜。如果是修道院的话,修道士们也应该是时候起床,唱响‘天开始的祈祷了。

不过即使在这种时间,也还有些人没有睡。跟那些像牛粪一样

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睡着的人不同,好几个男人正以火为中心围成圆圈坐着。

“艾亚——哩!”

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赫萝,举起手喊了一句。

赫萝也爽朗地笑着挥了挥手。

“怎么回事?”

“这是古老的打招呼方式,据说罗埃弗的广阔山林中还保留着这种传统。”

赫萝告诉罗伦斯。

明明教授赫萝这个世界的规则以及习惯的人是自己才对啊。想着,罗伦斯开始切实感觉到自己已经身在北方了。

这里可以说是赫萝的地盘。

罗伦斯不禁回想起当日在麦田旁边,赫萝那沉浸在再也无法倒流的过去记忆中、凝视北方的侧脸。

真希望能够说出来。

你想中止到肯卢贝的计划,对吧?

但是。自己一说出来的话,她肯定会生气。

因为.如果可以的话,就连罗伦斯自己也不想听见这句话。

“哦呀.小鬼起来了呢。”

赫萝的话打断了他那带着恶作剧色彩的沉思。

虽然众人各睡各的,横七竖八地睡得乱七八糟,但是基本上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而在最边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动着。

仍然残留着酒气的眼中,看上去就像是赫萝在那里。

是珂尔。

“在干什么啊。”

“嗯唔……似乎是在写什么东西嘛。”

月光的映照之下,轮廓虽然很清晰,但是罗伦斯的眼睛却无法连他的手上在干什么都看清楚。

也许是因为太过空闲,用学习来打发时间吧。

“不管算了,喝完水再说……喉咙都快烧焦了。”

“嗯唔。”

罗伦斯拿着赫萝不知道从谁那里拿到的皮袋,走到河边,解开

了袋口上的绳子。

里面当然是空的,袋口满是牙印,都快被咬烂了。

罗伦斯把视线投向赫萝,只见她马上移开了目光。说不定她其实有咬东西的癖好,只是在罗伦斯面前不表现出来而已。

是因为在意自己在奇怪的地方保持着野兽习性的关系吗?

不,应该只是单纯地觉得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不合贤狼的形象而已吧。

罗伦斯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之下几乎看不出来。他用皮袋装了河水,冬季寒夜的河水就像刚融化的冰一样刺骨。

“咕…...”

往口中倒了一口水,冰冷的痛楚在口中扩散。

喝完酒之后的第一口水,可以说是干金也值得.

“快点给我。”

赫萝伸手从罗伦斯的手中抢过皮袋,咕嘟咕嘟喝起水米,但是很快就似乎遭到了报应,猛地咳嗽起来。

“那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罗伦斯伸手摸了摸正在咳嗽的赫萝的后背,发现她夸张地都动着的其实只有肩膀而已。要是想要人关心的话,直接就说好了啊。虽然心里这么想,罗伦斯却没有道破这.点

“咳咳!……呼……有趣的事情?”

“不是问了有关纽希拉的事了吗?”

“嗯唔。纽希拉这个地名没有人知道,不过狩月之熊的故事倒

是有不少人听说过。”

既然是罗伦斯也听说过的怪物的话,这附近的人不知道才奇怪。

毕竟,那是从好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就众口传诵的熊怪。

罗伦斯稍微犹豫了一下,把心中的念头说了出来。

要是赫萝发火的话,就当她是借酒发飙好了,,

“还是、会有点嫉妒吧?”

在被人不断传诵这一点上,

赫萝无法跟狩月之熊相提并论。.

当然,如果是在帕斯罗村里的话,连小孩子也知道赫萝的名字。但是这跟狩月之熊的层次完全不同。

既然生存在同一个时代,那么应该会产生竞争意识吧?

不.赫萝的话,说不定已经超越了这种无聊的想法了。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赫萝开口了。

“汝以为咱是谁?”

右手拿着皮袋,左手撑在腰间,赫萝挺起胸膛说道。

她是贤狼赫萝。

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了。罗伦斯自嘲地笑了笑,正打算随口回答一句“说得也是”,赫萝却想要挡住他这句话似的插话道:

“咱可是大器晚成的类型,今后会大展拳脚的。”

说完,她露出牙齿笑了起来。都已经活了几百年了,还敢说自己今后才会大展拳脚,脸皮倒是厚得可以。

先不管是不是贤狼,赫萝就是赫萝。

“咱虽然不喜欢被人到处崇拜,但是要是有书来记录咱的事迹的话,那当然是写得越厚,咱越高兴。”

“哈哈。那么,我来给你写吧?”

身为商人却著书立传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当然没有经过语法以及修饰方法方面的学习,要写出辞藻华丽的文章是不太可能,不过要是临死前手上还有闲钱的话,找一个精于此道的人来为自己写点什么倒也不是个坏主意。

“哼。要是让汝来写的话,一定会把大量的篇幅用在跟汝的旅行上面吧?”

“这个当然了。”

“这可就头疼了。”

“为什么?”

罗伦斯如此一问,赫萝咳嗽了一下。

“比起在书上抹墨水,汝会更热衷于在咱脸上抹黑。”

“……你觉得自己说这句话很妙吗?”

赫萝用鼻子哼哼地笑了起来。

"因为汝这种人说谎不眨眼的啊。一定会有的没的乱写一通。真是的.汝究竟打算写什么书啊?”

赫萝抬起头来。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强忍着笑,仿佛对罗伦斯的愚蠢想法早

已心中有数似的。

罗伦斯好歹也是商人。

他在充分理解了她的意思之后,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我的脸皮跟书一样厚?”

赫萝颤动着肩膀无声地笑了,啪啪地拍打着罗伦斯的手臂。

真是无聊的对话。

“不过,能打听到的只有纽希拉的事情而已,据说很少人会到

罗埃弗的山里去。因为那里不是个好地方。”

“唔?’’

罗伦斯反射性地反问。

赫萝的脸虽然在笑,但是却给人一种心中开了个大洞的感觉。

赫萝喜欢逞强。

不自然地异常开朗的时候,总是有所隐瞒。

不过,她仿佛没有听到罗伦斯的疑问似的。

“冒出热水的地方一共有二十多个。地表裂开,蒸气喷出,呈现

出一副世界末日一般的情景。这跟以前一样。不过,有点不满的是.

以前咱找到的只有咱一个才知道的地方,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了。那

是在一个非常非常狭窄的山谷中的温泉,咱也只能用这个姿态才

能进去……”

据说温泉之中有精灵存在,越是难以到达的温泉,精灵就会看在那人的努力份上,让伤势或者疾病尽快痊愈。

所以,如果要问为什么纽希拉的人会专程到那种地方去的话.一半以上都是为了寻找温泉。

既然情况如此的话,那么迟早肯定会被人发现。

赫萝虽然露出了一脸不甘至极的表情,不过罗伦斯知道这只是演技。

赫萝无意识之中说出的那句话。

罗埃弗山不是什么好地方。

实在太大意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船夫们说罗埃弗河的上游有什么来着?

铜像泉水一般涌出来的矿山,铜丰富得足以量产铜板制造的蒸馏机。

而且.拉古萨还从罗姆河的上游运来了大量的铜币。

制作这些铜币,要用到什么?

不用说,自然是铜了,还有大量的柴薪,或者被称作黑色宝石的煤。

赫萝应该是向旅行卖艺者那一伙打听回来的消息,她们如果说那个充满活力的矿山小镇不好的话,绝对不会是指小镇过于冷清。

应该是指不适合人居住这一点吧。

裸露的森林和肮脏的河水。

洪水和山泥倾泻是家常便饭,到处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旅行卖艺者的女孩们也许只是说客人的素质不好,但一个镇上的居民素质是由周围的环境所决定的。

圣典中也有记载,坏树只能生坏果,好树只会出好种。

“咯咯。不行啊,这种事结果还是瞒不过汝。”

罗伦斯还在犹豫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赫萝突然开口了。

"开山挖矿这种事以前就有。只不过是随着岁月流逝,人也多起来了而已。,咱还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

这句话不像是真心话。

赫萝在帕斯罗村待了好几百年,应该知道才对。

当人不再需要神明的时候,就代表他们的智慧已经进步了。

“不过,汝啊——”

一步、两步、赫萝迈步走在放在小河上的过河石上,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回头看着罗伦斯的方向。

“这是咱自己应该担心的事。汝一露出那种表情,咱就无法冷静下来担心了啦。”

这句话说得也未免太神气了吧。——要这么反驳的话很简单。

但是.罗伦斯却说不出口。

一来自己无法不担心,二来.恐怕找到约伊兹这个地方的时候,情况一定会更加恶劣,赫萝会大受打击。

不过即使如此,赫萝并没有把变成那样当作是羞耻之事,反而

觉得这十分自然。

而且,她也相信在悲叹之后,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吧。

想到这里,罗伦斯不禁反省起来。

赫萝不是一个能够凭外貌来判断的少女。

“算了,要是真有个万一的话,到时就把汝的胸膛借给咱呗。得预约好才行。”

从像赫萝这样的女孩口中听到这句话,自然是除了回答一声“荣幸之至”之外别无选择了。

“咯咯咯。那么接下来轮到汝了,有没有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在赫萝的催促之下,罗伦斯跟着向前走去,眼睛望向围成一团、吵吵嚷嚷不知在说着什么的男人们。

“……什么来着?……好像拉古萨先生说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意识在酒的攻击之下变得模模糊糊时听到的缘故吧,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明明平时会像账簿似的把听到的看到的通通整理好的。罗伦斯伸手戳了自己的脑门几下。,

“我记得……好像有什么很好笑……却又笑不起来的事……”

“是不是有关那个小鬼的事情啊?”

赫萝用手一指,只见珂尔仍然在月光下注视着地面捣鼓着¨么。

记忆开始在脑内复苏。

“啊啊、对!……咦……是这件事吗……”

“汝跟那个船夫能说的,也就是这种事呗。而且,两个人肯定又争起来了。”

“我们没有争。拉古萨先生好像真的想要那孩子。”

到达肯卢贝之后的猛攻开始在头脑中浮现。

就算学习教会法学,先不说能不能学到最后,就算一时运气好修完全部课程,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当上高级祭司。考虑到这一点的话,罗伦斯也觉得还是在拉占萨门下当个徒弟比较好,但是这只不过是局外人擅自作出的判断。

想着,忽然发现赫萝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汝呐?”

“我?我吗……”

罗伦斯暖昧地避开赫萝的目光,意义不明地没有再说下去。

珂尔的话.自己的确愿意收他为徒。

只是,一来时期尚早,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别的难以启齿的理由。

“咱当初在帕斯罗村的时侯一直在等待着能够帮上忙的旅行者,但是幸运的邂逅却总是不来。人品方面,汝就相信咱的眼光呗。”

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跟赫萝牵起手来了。

“而且,他虽然跟咱感情很好,不过放心,还不足以成为汝的敌人。”

听见这句话,罗伦斯十分明显地背过脸去,长长地吐了一口白色的气。

赫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罗伦斯也有点不知所措地望向前方。赫萝究竟有没有发现?

自己很怀疑赫萝刻意把珂尔塞给自己的理由。

“不过,看来现在还算万事顺利。听到船走不了的时候还以为会大闹一场呐。”

“……你很期待对吧?”

罗伦斯这么一问,赫萝只是露出复杂的表情抬起脸来。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视线眺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虽然我一开始也期待着悠闲的旅程,但是跟你在一起总是风波不断。一旦有点时间就会胡思乱想…………啊……”

赫萝弯着手指数着旅程经过的日数,回想起一路上的所思所想。

的确,一有时间就会胡思乱想。

既然如此.也许干脆被卷入什么大事件会比较尽兴。

只是,岁伦斯觉得这种话从赫萝的口中说出,实在太不寻常了。

所以,他便故意引赫萝生气似的说道:

“太过聪明也未必是好事啊。”

赫萝听了一定会如此这般反驳,然后自己就可以如此这般地

顶回去。罗伦斯在脑中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但赫萝却始终没有

作声。

罗伦斯觉得奇怪,于是看着赫萝,只见她正眉头深锁。

“太过聪明?”

罗伦斯马上就明白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在生气。

从她的表情刻意看出,她只是无法理解。

不过,也正因如此,罗伦斯才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双方沉默无语,过了一会儿,赫萝小声地“啊”的一声叫了起

来。

总觉得刚才那句话成了导火线了。

罗伦斯终于知道了这种不自然气氛产生的原因。

然后,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脸上的尴尬一扫而

空,取而代之地绷紧了脸。

“该不会,咱只不过因为兴趣才会问那些关于远方的事,汝该

不会因此而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会吧?”

罗伦斯哑口无言,挑起了半边眉毛。

当然,罗伦斯希望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但同时他又已经

确信已经猜中真相了。

“所以那个时候汝才会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啊。汝的担心比未免太多余了。”

正因为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所以此时的他便冲口而出地

反驳道:

“这句话我就原本奉还吧。你那么热心地要让珂尔当我徒弟的

理由,反正也是出于同一个理由。”

这次轮到赫萝咕的一声把下巴缩了回去。

果然,猜对了。

一开始帮珂尔的时候也许真的是因为好心,但后来对他百般宠爱,不厌其烦地帮助他,甚至说要罗伦斯收他为徒,却是因为别的理由,

而且.再把刚才才发现的那个、赫萝的行动都是为了罗伦斯这个规则套用上去的话,会变成怎么样呢?

眨眼之间,就能得出罗伦斯所担心的,其实就是赫萝所担心的事情这个结论。

两人互相瞪视着,用肩膀和手肘抵着对方。

仿佛在主张——“弱的入是你,我必须保护你才行”似的。

真是愚蠢顶透。

因为两人心中所想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真是的……那么,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首先表示放弃的是罗伦斯。他放下手臂,叹了一口气,问道。赫

萝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一旦有多余的时间,看来咱们想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反而把自己的事情搁在一边。”

赫萝笑了笑,重新握紧罗伦斯的手。

“明知道将来的事情现在想来也没用,可是,还是很难不去

想。”

“我觉得完全不去想也是个问题……不过真的很难啊……”

尤其是如果觉得现在正处于快乐的顶点的话,那就更是如此

了……

因为不管怎么样,未来都会比现在黑暗。就算双方只是在替彼

此担心,只要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就不会说得出什么开朗的话来。

也许是察觉到这一点吧,赫萝开口了:

“算了.这种话题还是到此为止吧。”

罗伦斯也赞成。

“难得这个时间醒来了,天寒地冻的,把那个小鬼也叫上,一起

喝几杯呗。”

“又要喝?”

罗伦斯不禁愕然,但走了出去的赫萝只是动了动斗篷下面的

耳朵,没有回答。

“不过,这些家伙难道就不能睡得规矩一点吗?碍手碍脚的。”

众人像从天空中随机掉卜-似的在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睡

得杂乱无章,想笔直朝前走都很难。

这里是开阔的河岸,所以也还好一点,要是在小造旅馆里睡成这样子的话,肯定会遭人抱怨。

只要大家统一并排躺好的话,明明可以伸直手脚睡得舒舒服服的,偏偏他们就喜欢缩着手脚,自顾自地睡。

罗伦斯也曾经因为这个原因,而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眼看着旅馆就在眼前却无法进去,只能在寒冷夜空下过夜的经验了。

罗伦斯回想着这种旅途中的回忆,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回头看着船夫和商人们的睡姿。

睡相、朝向、人数。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罗伦斯戳了戳自己那还没有从酒气中完全清醒过来的头,却撞上了突然停下来的赫萝。

被赫萝狠狠一瞪,头脑中的问题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珂尔小伙子.”

就像珂尔喜欢粘着赫萝一般,赫萝也好像很喜欢珂尔,,

狐狸啦鸟啦大爷啦,赫萝基本上从来不肯好好喊别人的名字

罗伦斯也开始在记忆里找寻,看赫萝到底有没有喊过自己名字。,

也许喊过一次两次吧,不过现在回想起那种情景。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嗯唔?”

赫萝发出了有点不解的声音。似乎是喊了名字珂尔也没有反应。

难道是睡着了?赫萝跟罗伦斯不禁面面相觑,走近蹲在那里的珂尔。

只见他穿着赫萝的备用斗篷,右手正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应该是没有睡着才对。

也许是太过集中精神了吧。

赫萝正打算再喊一声,但注意到背后的脚步声,珂尔突然猛地回过头来,

“啊——”

喊出声来的是罗伦斯,赫萝只是呆在当场。

珂尔因为太过入神,所以只是无意识地回头而已。他以惊恐的表情凝视着罗伦斯和赫萝,然后慌慌张张地捡起了手边的某个东西。从那轻微的金属声来看,应该是钱币吧。而且,站起来的时候还用脚挡住了什么。

眼光锐利的人不是只有赫萝一个。

罗伦斯也把视线投向那边,看见他想要用脚遮挡的,好像是画在地面上的画。

究竟是什么?还没有来得及问,珂尔就已经用脚把那东西擦掉,开口道:

“请问怎么了吗?”

从紧握着的手上传来了赫萝仿佛在说“咱们才要问汝呐”的感觉.那应该不是自己多心。

珂尔在隐瞒着什么,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嗯唔。咱们醒来的时间实在有点不上不下的,所以不如干脆喝点酒算了。”

“"

珂尔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他讨厌酒这点看来不像是说笑。

因为之前刚被拉古萨灌醉,倒地不起了。

“咯咯,说笑的啦。汝肚子饿不饿?”

“这个……啊……有点。”

珂尔在画着的,是一幅小小的圆形的画。

似乎旁边还并排着好几个圆构成一幅图案,但是因为擦掉的关系,已经无法确认了。

“嗯唔,汝啊,不是有很多食物吗?”

“唔?啊啊,有是有……”

“有是有?”

罗伦斯耸了耸肩回答:

“吃了就没有了啊。”

赫萝轻轻地拍了一下罗伦斯的肩膀:

“那么决定了。本来是在火的旁边比较好的……”

“要是到那边去的话肯定会被他们缠住,还是借个火过来在这边吃吧.”

“嗯唔,那么麻烦把咱们的行李找来……”

一个通宵跳舞,一个醉得不省人事,连什么时候被盖上毯子也记不起来,当然也不可能指望他们能够知道行李在哪里。

赫萝和罗伦斯把视线投向珂尔,只见他愕然地问:“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要是珂尔真的加入赫萝和罗伦斯的旅程的话,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会每天都发生。

“咯!咯!咯!毕竟咱们两个都醉了嘛。汝能不能把它拿过来?”

“知道了。”

说完,珂尔跑开了。

留在原地的罗伦斯和赫萝并排站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样子好像也很不错。

当然,前提是赫萝在自己的身边。赫萝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身子向着罗伦斯轻轻靠了过来。

罗伦斯想到了一个能够形容这个情景的词。

不过,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汝啊。”

“唔?”

赫萝没有说话,摇了一下头。

“没什么了。”

“是吗。”

罗伦斯当然知道赫萝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想这种事。

“这么说来……”

“唔?”

“珂尔的故乡好像是叫皮努来着。你有没有听说过?”

珂尔在匆忙之间,不小心踩到了睡在地上的船夫脚上,他连忙道歉。

赫萝笑着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往紧握着罗伦斯的手中注入了力量。

“汝啊,说了什么来着?”

声音跟平常不同。

罗伦斯回过她只见她的眼中闪烁着笑容。

“……什么啊?”

“……喂。”

“咯咯,咱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的确,她说得没错。,但赫萝是那种越是知道重要的事情,就越

会装作一无所知的人。了不得的大事她也总会装作若无其事。

虽然知道每一件事都怀疑的话会没完没了,但是在至今为止

的旅程中,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就肯定有问题,这是事实。

也许是因为刚才踩到了别人的脚的关系,珂尔的每一步都走

得小心翼翼。赫萝看到他这样子不禁失笑。罗伦斯凝视着她微笑的

侧脸。赫萝没有回头,叹了一口气。

“下次还是节制一点好。”

“……要是你真的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罗伦斯说道。这时候刚好珂尔也回来了。

“怎么了?”

“唔、没什么。我们在谈论你的故乡。”

“啊?”

他的回答十分冷淡,也许就算没有觉得自己的故乡这种冷冷

清清的村庄说来不可能会有趣,也至少觉得它不是那种会成为话

题的村庄吧。

如果是稍微对自己的故乡有点自信的人的话,应该会马上两

眼放光才对。

“是叫皮努是吧。这村子有没有什么传言?”

“传言吗?”

赫萝说着伸手就要接行李,珂尔于是也一边反问一边递了过

去。

“嗯唔.一个两个总有的吧?”

“这个嘛……”

被人突然这样问,当然会觉得烦恼的吧。不管是多么偏僻的穷

乡僻壤,也会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传说或者迷信。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不是说过教会的插手让你很头疼吗?那

也就是说.包括皮努在内的这一带应该是存在着其他神明的了。”

听见罗伦斯这么说,珂尔似乎想起了什么。

只见他点点头,开口了。

“是的,没错。‘皮努’是一只巨大的青蛙神的名字。长老还说实际上看到过呢。”

“呵……”

赫萝似乎十分有兴趣。

于是他们三个坐了下来,把面包和芝士交给珂尔准备妥当。

“听说我们的村子原来不在现在这个地方。以前村子所在的地方因为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泥石流而被从山上涌下来的洪水淹没,沉在湖底了。在那场泥石流之后,在山上帮忙猎狐、还是小孩子的长老看到了浊流沿着通往村子的山谷小路涌向村子,沿路上不断推倒树木。一一只巨大的青蛙跳出来,挡在了浊流的前面。,,

有关保护村子不受大灾害破坏的神明的传说。可以说是到处都有。

教会虽然正把这些传说中的主角逐一替换成自己的神.但看到平时乖巧的珂尔叙述着这个传说的时候双眼发亮的样了,看来他们的尝试也不见得成功。

有关神或者精灵的传说并不是天方夜谭。

因为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接受这些的存在了。

“然后,皮努神挡下了浊流,让它停止前进的时候,长老他们连忙奔下山,跑回村子里,把这件事告诉大家,才让村民捡回了一条命。”

珂尔说完之后,似乎终于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太兴奋了。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看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大声了。

“哼唔。只有神和青蛙之类的啊。比如说,有没有狼之类的?”

看来赫萝已经忍不住了。

她一问,珂尔想也没想就回答:

“有的,有很多呢。”

赫萝听到差点把刚从袋子里取出来的肉干掉在地上,不过还是马上装作平静,把肉干丢进了口中。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这点罗伦斯看见了,不过当然是当作没有看到。

“不过,这种传说在鲁皮村那边比较多。之前不是跟罗伦斯先生说过吗,有很多因为狩猎狐狸和猫头鹰而出名的人。”

"啊.是那个被教会收归属下的村子是吧。”

珂尔苦笑着点了点头。因为教会进驻那条村子,正是珂尔开始这趟旅程的原因。

“在鲁皮村里,有传说说村民的先祖是狼。”

赫萝口中叼着的肉干的前端大大地抖动了一下。

真亏她这样都没有松口。

不过.却让罗伦斯想起了在异教徒的城镇卡梅尔森时向一个叫做迪亚娜的女性年代记作家问过的事情。

人和神成为奴仆的传说。

那时是为了害怕孤独的赫萝才问的,但是到了现在,意义就有所改变了。

希望赫萝不要嘲笑自己吧。罗伦斯还在想着的时候,珂尔又再开口了。

“这是后来听说到的,据说那些到鲁皮村去的教会的人,本来就是冲着那个狼神去的呢。”

“冲着神去?”

“是的.不过,鲁皮村里没有神。因为在传说中神已经死了。”

越说越糊涂了。

如果在传说中早就死了的话,那么教会的人还冲着狼去的话就实在太奇怪了。要是因为神死了所以比较容易开展传教的话,那还能理解。

而且,到鲁皮村去的那一伙传教士也许因为兼任指挥官的高级宣教师身体不适,而全部撤退了。

总觉得前因后果不太对得上。

从表面上看来的话,好像只是单纯为了找某样东西而来。

罗伦斯想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

只是单纯为了找某样东两而来。教会的人为此特意来到深山之中的这个传说神已经死去的小村子里。

"鲁皮村的神明在很久很久以前受了伤来到村里,然后死在村

子里了。然后说作为照顾他的谢礼,留下了右前足和精子。那精子

由鲁皮村的人子子孙孙世代传承,而右前足则保护这一带不受流行病或者大型天灾的侵害。据说教会那些人要找的,就是那只前足。”

珂尔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说着随便听来的故事一般,似乎并没有打从心里相信。

不管是谁,只要踏上旅途的话就会了解世界的广阔,开始觉得从来没有怀疑过的村子里的传说之类只不过是一些陈腐的认识.这是经常有的事情。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是我的村子也因为泥石流的关系沉到了湖底,所以鲁皮的神明是不是真的留下了脚,这一点倒是很值得怀疑。”

珂尔笑着说道。

一旦出外长了见识,一般的传说跟实际上发生的事情之间的差别,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对于珂尔而言,也许这些见识只是让自己村里传说的可靠性产生了动摇而已。

不过,罗伦斯却刚好相反。

因为赫萝的关系,他知道这方面的传说不是单纯的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作为商人,他开始把头脑中收集好的情报组装起来,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而一直迷迷糊糊的记忆也开始苏醒了、

那是在被酒灌倒之前听拉古萨说过的话。

他也知道这只是胡乱想像之下的偶然匹配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实在是配合得太天衣无缝了。

“那么,你是在怀疑这些传说吗?”

赫萝似乎马上便觉察出这种奇妙的气氛,帽兜下面的目光变得有点警觉。

珂尔稍微笑了一下。

“……如果从并非完全相信这一点上了说,我的确是在怀疑不过,有关神明究竟存在不存在的各种考证,在学校里已经学习了不少。所以,要这样做是很容易的。也就是说,鲁皮的神明的的脚,早在几十年前就……”

珂尔在南方的学校中遇到了很多挫折,打算回故乡去,所以才会途经这里。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不管怎么样,收集关于故乡的情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么.珂尔就算收集到跟罗伦斯相同的情报也不奇怪。

珂尔跟罗伦斯的最大区别,就是对这种荒唐无稽之事相不相信。

罗伦斯没有看赫萝的方向,而是紧握着她的手。

··所谓的藏宝地图,总是在宝藏被盗后才会流传于世的。”

珂尔瞪大了眼睛。

然后,他慢慢地眯起瞪大了的眼睛,有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仿佛在说——“我可不会再被骗了”似的。

“不过,不可能的吧。神明的前脚,又怎么可能被贩卖呢。”

..——"

赫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珂尔得到了跟罗伦斯同样的情报。

彼此握着的赫萝的手更用力了,

她没有作声,只是把视线移了过来。但罗伦斯没有看她。

“嗯.因为这个世上到处都是假货啊。”

位于罗埃弗河上游的小镇李斯科。据说那个镇上的商会正在寻找的狼神的右前脚。

既然拉古萨会在喝酒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那这件事在船夫们之间一定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而正在旅途中的珂尔也知道,那恐怕在某些旅人聚集的旅馆或者食店里也有所流传吧。

无风不起浪。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北方这片土地向来盛行异教的缘故。

在罗伦斯的七年行商历程中,听到这样的传言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圣人的遗体,天使的羽毛,奇迹的圣杯,神身上所穿的羽衣。

不管哪个都是让人啼笑皆非的假货。

似乎把罗伦斯跟赫萝的沉默当作是惊讶的意思了,珂尔慌忙解释道。

“这个、当然,我也觉得如果能够印证的话当然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说着,他露出了寂寞的笑容,知道了要成就大业就需要天分的小孩一样。

要是知道眼前的赫萝就是那位神的眷属的话,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心中不禁有了兴趣。

只是,他以为赫萝也会想显露一下自己的真正身份的.但看上去却并非如此。

相反,她正以十分平静的目光看着珂尔..

“不过,如果教会真的是要找这只前脚的骨头,那么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赫萝的样子虽然也让他在意,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说不定还能打听出什么来,不管怎样,罗伦斯还是继续往下问,免得话题断开。

“企图?”

“没错。就是因为那骨头是真的,所以教会才要追寻其下落的话,那么就等于承认异教的神明存在了。这种事情他们当然不会做吧。”

珂尔吃了一惊,低声嘀咕道:“说得也是。”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奇怪呢……”

如果那是真的话,应该是像赫萝这样的狼,那大小肯定也非同一般。

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不过罗伦斯记得拉古萨说过什么“地狱的看门狗”之类。

要是找到骨头的话,就打算套上这个名字,用来作为传教的工具吗?

如果是殉教圣人的骨头的话,倒是能想出不少用途。

正当罗伦斯这样想着的时候,珂尔突然喊了起来。

“啊、难、难道——”

罗伦斯把视线望向他,看看他究竟想到了什么,这时正在火堆周围坐着喝酒的人们也同时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哄的一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

咔嚓一声,传来了某种东西折断的声音。

一瞬.罗伦斯怀疑起一脸不爽的赫萝来。

一看过去,发现赫萝也是满脸惊讶的样子,两人目光相接,她似乎发现了罗伦斯的想法。

肩膀被打了一下。

“刚、刚才这是……?”

虽然刚刚才说过对于神的存在半信半疑,但此刻的珂尔却怯怯地低声寻问。

也许是因为信仰心不会这么简单就消失的缘故吧。赫萝终于心情有所好转了,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之后声音停了一会儿,火堆周围的人重新坐下了已经抬起一半的身子,还有人向着这边耸了耸肩。

发生什么事了?就在在场所有醒着的人都这么想的时候——

咔嚓。吱呀。声音连续响了起来。突然又一声巨大的破裂声响起。

河上。

这么想着的时候,木板挤压的声音,以及咕噜一声巨大泡沫涌起的声音。

珂尔站了起来。

罗伦斯单腿跪下望着河里。

“船!”

在火堆周围喝着酒的人们大声喊了起来。

视线马上移向河上。

看到的是在月光之下仿佛马上就要离港航行的巨大船只。

“喂!是谁!”

在火堆旁边坐着喝酒的人当场站了起来大叫,但是没有任何人采取行动。

他们全部都是商人或者旅行者。罗伦斯也站了起来,而珂尔则

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但是走了三四步之后却因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站住了。

知道船就要顺流而下了,也知道必须阻止它才行。

但是,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一声大叫在此刻响起。

“保护船!”

因为这一声,牛粪似的躺倒在地上的船夫们飞身跃起。

也许因为这种事已经不止一次或者两次了,所有人毫不犹豫地沿着河岸跑了起来。

明明已经醉得倒地不起了,但他们的脚步却是如此敏捷稳当。

其中,最快到达停泊在河岸边的船的,是拉古萨和另一个船员。

只见他们紧抓着劈开浪头前行的船,用牛一般的力气拼命推着船体。

首先跳上船的是拉古萨,另一个船员也勉强跳了上去。

没能乘上船,但是意识已经完全清醒的人立刻想到了下一个最好的办法,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水之中,向着停泊在附近的船游去。

搁在沉船上的船只开始慢慢地沿着河水前行。

罗伦斯他们曾经试过想要拉上来的沉船,也许是因为多次的拉扯而变得脆弱的关系吧。

绳子因为船的重量而断了,碎成几截。

要是就这样让船冲走的话,说不定又会在河流转弯的地方被冲上浅滩,再次搁浅。

而且,在河流的下游应该还会有其他船停在那里吧。

要是到时撞上小型的船只的话会变成怎么样,这个连小孩子也知道。

不过,像他们这些船夫犹如久经战场的骑士一半毫不犹豫地飞身跃进河中,比起实际上的理由,应该是为了作为船夫的名誉多一点吧。要是让同一艘船连续触礁两次的话,真不知道会为他们的名誉带来多大的损伤。

珂尔向前走了两三步,也许是被拉古萨他们的勇敢气概吸引了吧。

罗伦斯也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紧紧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毕竟本来就是一艘需要四个五个桨手的大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停下来的。

但是,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就这样看着坐视不理。

赫萝站到了罗伦斯的身边,低声说道:

“汝真的不知道吗?”

“咦?”

是船的事情吗?一瞬间虽然想到这个,但是如果是指这件事的话好像说不通。

然后.他马上恍然大悟,知道她指的是教会是抱着什么样的企罔在寻找骨头这件事。

“你知道吗?”

这时候传来了哇的一声。

拾义一看,只见拉占萨的船正摇摇晃晃地前行,正在向前赶去.另一个船夫飞身跃到了大船上,开始划桨。

但是,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月光之下——的木浆,看起来就像是纤细无助的树枝。

仿佛听见了拉古萨的咋舌声。

“咱不知道。就像汝靠行商混饭吃一样,咱是靠人的信仰来混饭吃的啊。”

带刺的话,是心情不爽的证明。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

不过,起因是教会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咱之所以讨厌被称为神,是因为大家都会跑得远远的看着咱。他们会畏惧、敬仰咱的一举手一投足,尽说些感激的话。所谓的敬而远之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汝啊,反过来想的话……”

“太乱来了!”

不知谁大叫了1声。

拉古萨的船绕到了大船的前面。想要硬碰硬地挡存船面前阻止它前进的话,搞不好会被推翻而沉没。

船体互相碰撞的钝音响起。在场注视着这情境的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

拉古萨的船剧烈地摇晃起来。该不会是要翻船了吧。河岸上的空气一瞬间绷得紧紧的,罗伦斯的目光回到了赫萝身上。

赫萝想要说的话,他十分明白。

“该不会,是想把骨头……”

接着,一声大浪打落的巨大声响。

就在无限漫长的几秒之间,船的速度明显下降,几乎停下米了。

如此一来众人终于可以稍微放心了。

空气开始缓和,还响起了欢呼声,、

拉古萨站在船上炫耀似的挥着手。

罗伦斯此刻却无法高兴起来。

教会的下三烂手段让他的口中苦涩不断扩散。

“没错。如果他们得到了真正的骨头,然后把它踩在脚下的话?就算是咱们这一族,也不可能在成了骨头以后还能杀人。只有被踩的份。奇迹什么的都不会发生。那么,看到的人会怎么想?应该会这样想吧——”

眨眼之间后面的船只已经追赶而至,‘好几个船夫跳跃着抛起船绳。

他们的默契让人叹为观止,仿佛是在向人证明长年在同一地方工作所养成的团结精神似的。

可以的话,罗伦斯也希望自己能够身在其中,体会一下这份突然而来的狂热。

“——什么嘛,原来咱一直以来当作神明崇拜的,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啊?”

这种办法恐怕会比用尽干言万语来叙述教会的神的神圣还要有效吧。

这种想法的合理性,真不愧是几百年来一直跟异教作斗争的教会才想得出来。

但是,赫萝跟那根说不定会被践踏的骨头,说不定是旧友.也说不定甚至会有血缘关系。

赫萝曾经说过,关于皮草的买卖方面,她能够理解。

但是.买卖皮草跟践踏骨头,是两回事。

她的眼睑在微微颤抖着,不是在哭,而是在生气,气得发抖了。

“那么.汝是怎么想的?”

在口哨声和掌声此起彼伏之中,拉古萨他们正以熟练的动作绑起船只,进行着系留的作业。

不管哪一个,那动作都敏捷快速,就像是已经习惯到根本无需用脑子去想似的,合理地进行着作业。

教会会把信仰优于一切。

只要是为了传播信仰的话,一切都可以成为道具。

“这实在……太、残酷了……”

“愚蠢之极。”

脚被赫萝狠狠踩了一下。

那痛楚让他明白了赫萝的怒气有多大。

“咱没有问汝事情的善恶。汝反正是跟教会一样的人——”

说到这里,赫萝突然闭上了嘴。没有等她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罗伦斯回踩了她的脚一下,用认真的神情斜眼看着她。

意思是说,我已经报仇了。

赫萝不知道是在努力让自己冷静还是在后悔刚才的失言,也许是两者兼有之吧,只见她咬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

“……不是这个、那件事,他们在追寻骨头下落的事,汝觉得是真的吗?”

“一半一半。”

也许是因为他回答得太快的关系,赫萝用有点苦涩的表情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在无关要紧的地方惹怒罗伦斯了。

"不.只是真的觉得是一半一半,所以才会回答得这么快。这科事情,就跟珂尔在学校里被骗一样,多得很。”

他用下巴示意着珂尔的方向。

珂尔正跟其他人一样专心致志地看着拉占萨他们的活跃场面。

那天直无邪的背影.由于穿着赫萝的斗篷,所以看上去就像赫罗本身。

“这样的话就不是一半一半了啊。”

“我知道有你这种存在。既然如此,那么那只是荒唐传闻的可能性就消失了。这样一来,唔,算是一半一半吧。既然有这样的传言的话,那应该是因为商会方面有所行动,不过那到底是不是鲁皮村的东西,这个就不清楚了。虽然教会到鲁皮村去了这一点,只要珂尔没说慌的话,那应该就是真的了。”

拉古萨似乎已经完成作业了。

船夫们跳上拉古萨的船,还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跳进了河中爬上了岸。

快要熄灭的火中被扔进了剩下的木头,温热的酒送到了英雄的手中。

“我说.汝啊——”

“唔?”

赫萝挽住了罗伦斯的手。

每次她有求于罗伦斯的时候,就会像这样子摆开架势缠上来。

“就这样悠哉悠哉地继续旅程,等找到约伊兹之后就说拜拜.这汝觉得如何?”

听见她的这种说法,罗伦斯不禁笑了。

赫萝似乎生气了,指甲掐进肉里。

玩笑开得过分的话会吃苦头的。

被她这么明显地要求的话,耍赖也是说不过去的。

罗伦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吐了出来。

“不要问我这种事啊。我去接你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赫萝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她看起来像是在害羞。

“不过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谣言,这样的话就根本不用去担心什么了。要是你有兴趣的话,我倒不会介意。”

“那么如果是真的话?”

贤狼果然不愧为贤狼。

文字游戏玩得相当熟练。

罗伦斯再次放轻了声音说道:

如果是真的话,恐怕不会只是烧伤一点那么简单。”

“是因为咱会生气?”

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次睁开眼的瞬间,只见珂尔正保持着一脸兴奋的表情向着这边挥手,似乎注意到了两人之间那种不寻常的气氛。

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应该看的东西似的,他连忙转过脸去。

“这方面的事情总是有着难以置信的高价,因为大部分时候教会赌上自己信用。也就是说——”

罗伦斯看着旁边的赫萝。

看得出珂尔在偷偷的往这边张望。

不过.这点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跟你的信念不同,跟教会的威信挂钩,作为商品的价值也很高。如果出手的话,不会只是烧伤这么简单。”

赫萝露出了微笑,把空着的手伸到胸前,轻轻摆了一下。

只见珂尔慌忙移开了目光。

赫萝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说得确切点的话不就是找一块骨头吗。汝没必要勉强奉陪。”

这种说法实在太狡猾了。

狡猾得一一说出来就让人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罗伦斯把空着的手伸至胸前,戳了赫萝的额头一下。

“和你不同,我倒是想把书写得厚一点。”

“……真的?”

如果就这样老去、最后因为衰弱而死结束旅程的话,也许也算是不错的人生,但是老实说,罗伦斯却不是很满意。

如果邂逅以及那之后的旅程曾经波澜壮阔的话,那就更加如此了。

在一年结束之际,或者丰收之后,人们都会聚集在一起疯狂舞上一番。闹上一场,这是为什么?

罗伦斯觉得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了。

“故事的话,都是有始有终比较好,不是吗?”

“即使会遇到危险?”

他摇了摇头。

自己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了。

罗伦斯自己有自己的生活。

“当然,危险还是要小心避开的。”

赫萝的脸上出现了自豪的笑容。

“咱可是贤狼赫萝啊。”

其实也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过荒唐。

如果商会真的在找寻骨头,而教会又盯上了这个的话,那么很有可能这一切,单凭一个个体商人,是无法阻止的了。

但即使如此,罗伦斯还是觉得,跟赫萝在一起的旅程,总是选择稳妥的最佳方案是不够的。要把牛肉切成厚厚的一块,在上面撒上一大把浓浓的香辛料才行。

赫萝微微一笑,迈步向前走去。

然后轻轻戳了一下正在偷听的珂尔的头,推着他向着拉古萨他们走过去。

罗伦斯也慢慢地跟在后面走着。

空中挂着一轮冷月,让人心旷神怡的寒冷空气因为船夫们的笑声而摇曳。

作为旅程中的时光的话,这也许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罗伦斯深深呼吸了一下。

其实关于事情的结果会如何这一点罗伦斯并没有兴趣,赫萝知道了的话一定会生气吧。

比起那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

终于有了向前走的理由了。罗伦斯不由得对月亮心生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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