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伦斯把艾普的信交给了随从之后,就在酒吧里等待回信。不过,今天的回复却来得格外的晚。
酒吧里的商人们渐渐散去,气氛也不再喧哗吵闹。
在酒吧里的,只剩下罗伦斯每次来酒吧都必定会注意到的那几个商人,对方大概是被交代做同样的事情吧,目光偶然与自己对上的时候都会不自然地转移开视线。
距离日落还有一小段时间,不过从那些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站起来准备离开的商人们的谈话中,可以得知会议的结果已大致成形,今天的交涉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最后似乎是达成了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协议——北部放弃夺回伊卡库,南部则分给北部相应的金钱。
的确,如果南部用他们多得令人咋舌的金钱来收买北部的渔夫,仍然可以得到这件名为伊卡库的商品。既然如此,北部除了以此为底线妥协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北部如果想要夺回伊卡库,就只有诉诸武力或是把它买回来,但不管选择哪种方式都会花费大量的金钱。
而且,一旦城市爆发战争,根本无法进行商业活动,这只会对在坎尔贝以外开设集市的人有利,坎尔贝的人们谁也得不到好处。而如果想要买回伊卡库,这么大一笔资金又该如何筹集呢?
在这场蛮不讲理的战争中,北部只能赤手空拳地去面对。他们虽然也值得同情,但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事情就如同路边的小石子儿,随处俯拾皆是。
即使是在路上摔倒,向你伸出手来的人也寥寥无几。
“让您久等了。”
当罗伦斯的身上已经开始沾染上弥漫在酒吧里的酒味和肉烤焦的味道时,奇曼的随从终于带来了回信。
虽然罗伦斯从没偷看过艾普的回信,不过对于这次的内容还是略知一二,应该和预想的差不多。
这次带来的回信用红蜡封住了信口。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封信。不过,请一定要给我回复。”
这个外表看似胆小谨慎的小个子随从,实际上极有可能在怀中暗藏着涂了毒药的利刃。
罗伦斯很清楚,“一定”这个词语并不只是单纯地强调。
封住信口是为了不让艾普产生怀疑的处理方式吧。
也就是说,信里写着的是奇曼那边的结论。
“好,我一定会的。”
手下就是手下,没有必要考虑过多。
听到罗伦斯的答复,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直到罗伦斯走出酒吧,男人都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
会议已经结束,那个男人的工作大概也就告一段落了吧。
罗伦斯走在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抬头仰望只有在这里才有的清澈天空,在心里悄悄嘀咕道,也就是说是在怀疑我吧?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连自己也弄不明白。
“明天早上,装作办理正规的手续之后就把伊卡库运出来。在河上同时进行运送伊卡库船只和土地权利转让书的交换。之后就赶快给我消失吧!奇曼”
最后的那句话似乎是在开玩笑,艾普读完信后,立刻把它拿给罗伦斯看。
信中的确是那么写的,而且还有奇曼的签名。
如果艾普拿着这个去商馆的话,奇曼的立场就会更加难以维持。
之所以写这样的信,是不是意味着奇曼相信即使把它交给艾普也没关系呢?
那到底是怎样意义上的相信,实在是让人费解。
当然不可能是无条件地信任艾普,多半是事先做好了准备,相信这件事被公开也能顺利解决吧。
“只是一个单纯的以货易货的事件。你认为呢?”
“一旦事情有变就原封不动地连船一起弄翻,让一切变得无从查证,这不是坏人常用的伎俩吗?”
“原来如此啊。”听到这个和赫萝一模一样的方法,艾普扬了扬半边眉毛,微笑着低声说道。
“那么,我就这么回复他,如何?”
艾普一边说,一边闹着玩儿似的在羊皮纸上写写划划。
精心地拔去了羊毛,又将表面削得平平整整的上等羊皮纸,绝对不像是一介商人闹着玩儿似的用笔写来划去的东西。与它们相称的,应该是一脸严肃的修道士,在石头堆砌而成的、气氛庄严的修道院中,书写记载着神祗智慧的书籍。而这时,艾普以毫不逊色的优美笔迹写下了可怕的内容。
“了解。那么我艾普·布朗将搭乘交换的船只。相对的,乘坐你们船只的也要是传说中的神兽。另外——”
艾普望了望罗伦斯。
“还有克拉福·罗伦斯也要一同前往。”
罗伦斯并没有作出回应,不过艾普对此也毫不在意。
最后,艾普流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漫不经心地将羊皮纸丢给正在调蜡的老人。只要将信口用红蜡封住,再用马毛系好,回信就完成了。
这么一来,罗伦斯也必须坐上交换的船只了。
“我可还没有回答你呢。”
背后的门那边传来一阵工作告一段落之后、负责警戒的两人隐隐约约的笑声。
据说他们俩是被判处死刑时,让艾普给救回来的。
艾普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为了从他们那里取得信任,甚至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计划,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
这笑声都是因为罗伦斯面带那样的表情站在那里。
这群粗鲁的家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愚蠢。
“回答?你怎么老是说傻话呢。对我们这种经常说谎的商人而言,语言还留有几分价值呢?”
她的确是以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的,罗伦斯不禁苦笑了一下。
没错,对商人而言表情什么的不会具有太大的意义。
罗伦斯苦笑着,表情没有丝毫惊讶。
“做生意就是一桩危险的差事。虽然能看透对方在想什么的只有神,不过神是不会想要什么的。通常都只有充满欲望的人类才会做买卖,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信任那种人类更危险的事情了。我写给奇曼的回信,你把它送过去。祈祷也好,威胁也好,结果如何也只能等待了。我已经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只能把它交给你了。”
艾普毫不犹豫地从老人手里接过信,将它递到罗伦斯面前。
说这封信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也不为过,她却这么轻易地交给了别人。
与其说这是勇气,倒不如说是不关心自己的性命。
办不到的话就说明自己只有这种程度的价值,只有这种程度价值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
罗伦斯从艾普手里接过信,忽然想起了那位以不怕死而闻名的英雄的名言。
··奇曼一定会照着信上写的去做的。如果他不这么做,而是让你和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上船的话,我们这边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也不得不让其他人上船。只要其中一方怀疑另一方的话,这种武装的连锁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所以——”
艾普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收回递给罗伦斯信纸的手,放在桌上,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并不是不紧张。
是的,她仿佛是要强调这一点似的。
“所以,下次我们会面时,将会是在万籁俱寂,朝雾缭绕的罗姆河上。”
艾普既然被称为“罗姆河之狼”,也难怪会和赫萝有相似的地方。
罗伦斯盯着艾普放在桌上的手。
她似乎想要握住那只手,却又绝不会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让人感觉到她那种想要相信对方却又无法信任的态度。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听到罗伦斯的问话,艾普的手微微一震。
“什么?”
“我还有同伴在这里……”
在河上交易的时候,如果罗伦斯背叛了同盟,那么他可以和艾普一起,换乘在某处待命的船只,带上伊卡库,然后驶向远洋。
只是那么做的话,要想和留在岸上的赫萝和柯尔汇合就会变得异常地困难。
奇曼之所以会选择这个简单的计划,这应该是原因之一。赫萝和柯尔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人质。
艾普不动声色地慢慢从桌上收回手。
“我也有阿罗德在这里啊。”
这句话让罗伦斯心中一沉。
“好了,信已经给你了,快去吧。”
艾普不耐烦地说着,像是要把罗伦斯赶走一样挥了挥手。
再违抗她的话大概就会招来一顿责骂。
我也有阿罗德在这里。
艾普的这句话里实在是包含了太多重要的暗示。
如果艾普的话可以相信的话,那么阿罗德对她而言就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重要的存在。
罗伦斯知道赫萝的真实身份和能力,所以并不感到害怕,赫萝一定会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救出阿罗德的。
问题是,艾普为什么要向他表示自己承担这份风险的决心?
艾普并不知道赫萝的实力。
她和阿罗德一起带着皮毛从雷诺斯来到坎尔贝,甚至愿意帮阿罗德准备路费。她如此信赖阿罗德,现在居
然做好了舍弃阿罗德的觉悟。
罗伦斯忍不住想到,这是否意味着比起阿罗德,她更信任自己。
不过,不用说也知道,这种想法很愚蠢。
艾普早就有为了自己的利益舍弃一切的觉悟,说不定还坚决发誓要将触摸到的一切东西都换成金钱。这样考虑应该是更贴切一点。
可是,在古老的神话里,希望将摸到的东西都变成金子的愚蠢神仙最后却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了。
艾普的话让罗伦斯的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忍不住问自己,能否抛下选择了一条或许永远得不到救赎的道路的艾普?
既然能舍弃阿罗德,她也一定会在船上杀掉罗伦斯,或者在别的地方背叛他。
想像一下到这种地步还能笑得出来的艾普,罗伦斯更是觉得难受。
他无法做到这些。
也实在不认为艾普会笑。
是在同情艾普吗?
罗伦斯问自己,但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只是我的妄自揣测吗?
这种可能性很大。
可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揣测世界的人并不在少数。
连神的存在也有不少人质疑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要怎么做才能一手抓住自己的利益,而另一只则握住艾普的手呢?
罗伦斯就这样一边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一边在酒吧将信交给了跑腿的人。”“……辛苦了。之后的事情我回到住处之后会向老大报告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拍了拍罗伦斯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罗伦斯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他到底误会了什么。
会议似乎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罗伦斯沿着金之泉边信步而行,那里的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得正起劲。夜里的篝火已经点燃,昂首挺胸的士兵们仿佛守卫着神圣的宝座一样站在会议使用的桌前,更是让气氛变得威严。.....。
将它说成是围绕金钱、权利和名誉的盛宴倒还不错,作为一个故事来讲也足够了。
但实际上,那不过是与会者们悲惨而渺小的一面吧?
神从不称赞商人,的确是有理由的。
天空开始染上了红色,远处可以望见不知道是乌鸦还是海鸟的身影。
原本以为经商赚钱其实是一种更加优雅高贵的行为。、.坐在从三角洲划向南侧的渡船上,罗伦斯一边眺望着一盏盏被点亮的灯,一边随船摇晃。
艾普是绝对不会派人跟踪的,奇曼也不会仔细推敲杜撰的计划。
奇曼那边最害怕的情况就是拿到的土地权利转让书是假的,而伊卡库又被带走,这会招致比计划败露更糟糕的结果。
现在就算自己退出.事态也不会好转了。
这个计划就像发酵的面包一样,越是筹划就膨胀的越大,现在已经落入了烤炉,只能等待着大火烤熟。
如果是这样的话,罗伦斯是应该拼命向神祈祷呢,还是该逃跑呢?
现在不管是说服艾普还是奇曼都已经不可能了,那么该从哪里开始着手进行这个计划呢?
船驶进了码头,罗伦斯混入人群,登上陆地。
人群里大部分都是来三角洲参观会议的商人,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嘴里说着各种闲言碎语。
罗伦斯知道,那些刺耳的话大都只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罢了。
即使如此,这种要去抓住虚无缥缈的云朵般的感觉,还是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同时又让他觉得恶心。
一个已经醉得站不稳的商人摇摇晃晃朝罗伦斯撞过来。
罗伦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而正要一拳打过去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却被另外的地方吸引了过去。
“喂,你可是撞到老子了啊……”
面前的醉汉眼神恍惚,自言自语地说着,罗伦斯却完全没有在看他。
他看的是这个醉汉的对面。
渡船到达码头,人们络绎不绝地下了船朝这里走来。在人群之中,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正望向这里,脸上用头巾裹得严严实实,头巾下面露出一双从来没见过的眼睛。
“喂,没听见老子说话啊!”
“抱歉。”
罗伦斯塞给醉汉一枚稍微有点脏的银币,眼睛却只盯着那人。
令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来到城市南部呢?
并且,仅仅是站在这里的身影,就让人感到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伦斯正要开口询问。
“事情麻烦了。”
头巾下传出的声音已不仅是沙哑,而是嘶哑得接近干枯。
“我……已经……但是,至少你还……”
“呜!”
似乎这已经是最后的力气了,艾普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罗伦斯慌忙抱住她的身体,却立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艾普的身体轻得吓人,而且还在发烧。
头巾下,艾普急促地呼吸着,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油汗。
她的右手却紧紧握着一张羊皮纸。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尽量紧贴着罗伦斯的艾普紧咬着下唇,拼命地想以目光传达着什么。
看来是发生了相当严重的事情。
罗伦斯将目光投向了艾普右手的羊皮纸。
在那上面,应该写着与此相关的重要内容。
“总之,呆在这里太显眼了。先找个人少的小巷子……”
罗伦斯对艾普这么说着,一刻也不敢多留地架着她迈开了脚步。
教会的大钟开始发出洪亮的声音,在港口来往穿梭的行人们停住了脚步,他们一齐将视线投向了教会塔顶,纷纷将手交叉在胸前开始各自祈祷。
叮、咚……大钟继续鸣奏,罗伦斯在人群中扶着艾普前行。
这是神明一点小小的恩惠。
穿过拥挤的人群,只要再有一小段路就能潜入小巷了。
教堂的钟声却戛然而止,只留下优美的余音在空中回荡。就在这一瞬间,罗伦斯猛地停住了脚步。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神明中断了他的庇佑。
“你们要去哪里啊?”
并不是没有这种邂逅可能性。
这里是人流聚集的港口。
而且会议刚结束,正是人们陆续从三角洲来到这里的高峰时间。
只是.这应该不是完全的偶然,因为奇曼身边还跟着那个男随从。
无论在多么混杂的人群之中都能准确无误将主人书信送到的他有着敏锐的目光,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出艾普的行踪吧。
罗伦斯在转头之前,首先用目光巡视了四周的情况。
要想带着艾普逃走是不可能的吧。
“你朋友都虚弱成那样了,还是去旅馆比较好吧。”
“是吗?”
奇曼微微一笑,感觉就像是在聊家常话一样。
不过,一旁的男随从和另一个看起来像他手下的男子却正在一言不发地向他们逼近。
“能在这里碰到她还真是幸运呢。”
罗伦斯刚想要护住艾普,那两个男人便立刻改变了重心位置。
被盗贼袭击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无论是人还是兽,即将扑向对手时所采取的姿势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该怎么办?
罗伦斯问自己。
被奇曼认为自己与艾普联手绝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现在奇曼应该还无法确定自己和艾普是一伙儿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还有乖乖交出艾普的选择。
不过虽说有这个选择,但真的能这么做吗?
锵这个头上冒着虚汗,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为了向罗伦斯传达讯息而来的艾普交出去?
而且,舍弃这个被奇曼的话吓得动弹不得的艾普,自己做得出来吗?
“不是的,我……”
“……果然您手中拿着的就是那封信呢。寄信人是否是泰德·雷诺尔兹先生呢?”
艾普微弱地摇了摇头。
奇曼的措辞从商人的口气,变成了开玩笑时故意使用的高雅用语,听起来还颇有贵族遗风。
罗伦斯却无暇考虑这些,他的头脑中充塞着别的想法。
雷诺尔兹写来的信?
“那么让我听听您的说法吧。只是不能耽搁太多的时间呢。”
奇曼一边说,一边轻轻地一挥右手。身边的两人立刻扑向罗伦斯,准备从他手中夺过艾普。
罗伦斯未加思索就条件反射般地伸出了手,但马上又停止了动作,因为站在侧边的男人正用小刀抵住了罗伦斯的小腹。
“这匹狼可是打算陷害我们呢,会采取这种做法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有时候,笑容也会成为一种表达愤怒的表情。
当像奇曼那样从事边远地区贸易的商人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被他手下带走的人的命运会怎样呢?
奇曼一面目送艾普离开,一面用赞赏好对手般的语气说道:
“虽然我也想过那种可能性,但是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呢。”
“不是的。我根本没有把伊卡库卖给雷诺尔兹的打算——”
据说,绑架者都知道许多种绑架的方式。
艾普很明显是想从那个臂膀里逃出来的,但在旁人看来,那就像是在照顾酩酊大醉的人一样。
嘴被堵住,唯一能从头巾中露出的视线仿若醉得一塌糊涂。
“罗伦斯先生。”
艾普被男人们带着,消失在人群中之前,奇曼望着罗伦斯说道:
“敢对别人说的话,你会后悔哦。”
这是奇曼式的一流笑话。
即使如此,他之后的话语却冷酷得令人感到恐惧。
“因为,我也是拼了命的。”
之后,奇曼一头扎进人群,追寻着艾普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罗伦斯的视线里。
罗伦斯回过神的时候,用小刀抵着自己的随从已经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有罗伦斯一人。
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动弹,因为最后看见的情景一直留在眼底。
从宛如某种恶心的生物一样蠕动的人群中,伸出了一只寄托着一线希望的手。
罗伦斯却没能抓住它。
即使是百枚金币的海洋,沉溺也只要一瞬。
在像伊卡库一样难以想像的高价商品的漩涡中,失足的话会坠向何方,这恐怕连圣职者也会脸色铁青说不出答案。
艾普已经不小心失足了。
不断走过危险的桥,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奇曼的话在耳边回响。
敢对别人说的话,你会后悔哦。因为我也是拼了命的。
计划有什么地方露出了致命性的破绽。
泰德·雷诺尔兹的名字,以及不打算将伊卡库卖给他的艾普的话。
还有,被留下的,平安无事的自己。
是认为自己身上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吗,还是认为艾普只会听他们摆布。不管是哪种情况,对奇曼他们而言,罗伦斯之流似乎真的只不过是情报的传达者而已。
罗伦斯叹了口气,突然产生了想吐的欲望。慌慌张张地跑进本该是与艾普一起逃入的小巷,吐得稀哩哗啦,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这并不是无力感。
而是无法忍受难以置信的自我厌恶。
罗伦斯松了口气。
为自己没有被奇曼带走而松了口气。
一心想在赫萝面前大展身手,确信能胜过奇曼,在与艾普谈过以后更加确定自己没有失去可以掌握事情走向的可能性。
这些造成了现在如此狼狈的境地。
如果是无力感的话还能振作起来。
因为商人从来都是在追求自己手中没有之物的过程中前进的。
罗伦斯吐到没有东西可吐后,仍然不断作呕,最后吐出唾沫。
自己曾经救出过赫萝,也多次度过险境。
如果那只是毫无根据的自信倒也罢了,撕下那层薄皮,里面比以前腐烂得更厉害。
罗伦斯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这不仅仅是呕吐产生的痛苦所致。
艾普的行动简直是胡来。
计划的破绽是雷诺尔兹的信造成的,至少要让罗伦斯平安无事这一想法,使艾普不顾自己的危险,赶到南边通知他。
就是说,艾普没有把罗伦斯单纯地看作棋子。
主动提出与罗伦斯一起背叛,也许和打算把伊卡库弄到手的企图不同,也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可是,罗伦斯却对只有艾普被带走而感到安心。
自己并不是充满勇气的主人公。
为了让自己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应该还有更深刻的东西吧。
“该死的。”’
罗伦斯骂着砸向石壁。
如果是损失和获利的事情的话,自己可以决定接受或是放弃。
可是,如果牵涉到人的话就没法那么做了。做一个旅行商人,在运货马车上继续一个人的旅行的确有些孤独。当然,只需要担心自己一个人,这也是一个好处。
其实,即使是旅行商人,如果喜欢的话也可以在到达的城市里安家落户。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之所以没能那么做,是因为罗伦斯知道自己是胆小的老好人-所谓的旅行经商,就是重复相遇和分别的永不停歇的旅途。
既然期待在下个城市遇到更好的商品,怎么会满足于眼前的商品呢?
抱着那样狂妄的念头是事实,不小心对叫作赫萝的极品货投入巨款也是事实。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只要赫萝平安就万事大吉。
旅行商人的诅咒,有某种借口的意味。人与人的关系,不像金钱那样是可以算得清的东西。如果能以金钱判断一切的话,被夹在艾普和奇曼之间的自己就不会那样动摇了。
因为,在围绕着伊卡库的事情,自己拼死也只能赚到微不足道的金额。
正因为如此,固执地认为比金钱更重要的人际关系,是比金钱更难获得的高不可攀之物的自己,才会产生逃避的想法。
运货马车装载的货物的数量是一定的,自己的心也一样。
自己知道自己这个容器的容量。
罗伦斯用拳头抵着石壁站起来,仰望紫色的天空拭去泪水。
只要有赫萝在,尽管这种想法会被嘲笑,但问题总会变简单。
可是,容器总有一天会有别的东西钻进来,把重要的东西挤出去。
那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商人而言也许是正常的,对于没有修道士一样钢铁般意志的普通人而言,这也许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使如此,迄今为止,为了不让容器被各种东西堆满,不让重要的东西被挤出来而进行的匆忙的旅行,比起没有一丝波澜的独自旅行经商还是要有趣得多。
是的,有趣。很有趣。
那不再是望着马屁股,一直在同样的经商之路上团团转的旅行。
罗伦斯再度吐出苦涩中又有点酸的东西,随后粗暴地擦擦嘴角。
即使浑身泥泞匍匐前进,也要把货物全部运到下个城市,这才是旅行商人的本色。
绝不会丢下货物。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丢下它们。
“那么。”
罗伦斯嘟哝着,勉强使停止思考的大脑开动起来。
艾普在自己眼前被抢走可以说是幸运的。既然他们采用那么粗暴的手段,那就说明事态已经相当紧迫,那么,他们无法做出精心策划。
尽管许多人不习惯站在长远的角度上,对未来要发生的事做事前准备,并用各种方法回避可以预测到的危险。但销售或者购买眼前的商品总还是可以做到的。
自己有胜算。
应该有的。
罗伦斯心中自语着。
他以站在市场外侧观看城市商品交易的无关人员所独有的冷静视点和心境,自语着。
而且,自己不是一个人。
自己何时起站在那里,为何会在那里,这些,罗伦斯并没有疑问。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一直在旅馆里待着,在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情况下,站在人多的地方竖起耳朵仔细听是基本中的基本,从这一点看,港口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一起旅行的两人,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敏锐目光。
此时,那个有着能够分辨出世界尽头掉落一根针的声音的狼耳朵的家伙,正不高兴地抱着胳膊靠在不远处的石壁上。
她一定全都看见了。
即使没有看见,也可以轻易推测出来。
罗伦斯苦笑着,耸耸肩。
那样做,就像用咒语使自己恢复往日的行为一样。
“需要智慧的话,咱借给汝吧。”
带着只能看见下巴的风帽的赫萝说道。
“那就好。”
“为了救别的雌性打算借用咱的智慧多少次?”
如此直接的话语,是因为状况不容许拐弯抹角。
还是说,不知不觉间已经无法忍耐冗长的对话了呢?
罗伦斯笑着。
自然地笑着,这样回答道。
“可是,一起旅行的只有你哦。”
赫萝没有回话,轻松地跳起把背从石壁上移开,咯吱咯吱地转转脑袋。’
她看起来像难以忍受那让人难为情的话,不过把这个说出来的话脑袋肯定会整个被咬掉。
“咱已经让小柯尔跟着那群家伙了。”
“在港口打听到的结果是?”
“不知道。不过,汝上岸以后,产生动摇的家伙增多了。咱站在那里的面包房的三楼。事情清楚得让人感到有趣。”
可是那样的话,奇曼和艾普那样极少数的人就不会失去镇静了。
看来因为某种大趋势,奇曼他们的偷渡船也受到冲击。
艾普被带走前,曾说没有将伊卡库卖给雷诺尔兹的打算。
就是说,艾普拿着的信,是雷诺尔兹送来的试探性的信件。如果不仅仅限于奇曼和艾
普的密约,而以更深远的角度来理解那个事实的话,会是什么呢?
雷诺尔兹应该是站在北边地主们的阵营的,那么大趋势的可能性就局限在一定范围里了。
雷诺尔兹在明里暗里进行收购伊卡库的行动吗?
“那大概是北边的人打算买伊卡库的缘故吧。”
“嗯……”
“不过,只是那样的话,奇曼没有理由那么慌张,艾普也没有必要冒着危险来见我。那应该是因为发生了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赫萝牵着罗伦斯的手向前走,开口说道。
“这个镇子看起来相当寒酸,根本不像有钱。”
“没错。而且,那个行动的中心人物据说是雷诺尔兹。”
在以装满铜币的箱子的数目上做文章,赚点小钱的雷诺尔兹,不可能准备那么多钱。
“没有的东西就得借了。”
“没错。雷诺尔兹真的打算买伊卡库的话,就得从哪里调集资金。啊,对了。所以,奇曼和艾普才那么慌张。”
赫萝终于从风帽中露出眼睛。
眉头还隐约残留着紧皱过的痕迹。
既然赫萝把罗伦斯到了南边的岸上,与艾普相遇,奇曼出现在眼前,以及那之后的始末全都看在眼里,她一定是一直都紧锁双眉吧。
正如赫萝对柯尔做的样,等到所有事情处理好后,自己必须让她的愁眉展开。
“金钱和权力不分家。这个伊卡库的交易如果牵涉到某处的有钱的掌权者的话,事情就会一下子变得复杂了。明白吗?”
这是古今中外不变的道理。
赫萝像是在说不用考咱一般,嘟着嘴说道:
“……汝等在饭铺点的饭不来的话,也要求退钱啊。”
不愧是脑子转得快的家伙。
罗伦斯回想起艾普被强行带走的情景。
因为得失和仅凭账面上的数字交易无法善了才会变成那样的局面呢。
、“点的料理没有送上来的话,选择金钱和血偿的方式还真是那些家伙的作风。如此看来……如果这种假设是正确的话,奇曼带艾普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以权力挟制权力。
雷诺尔兹向艾普提出收购伊卡库,是因为雷诺尔兹稍稍猜想到了奇曼和艾普的密约吧。
而那样的话,很难说奇曼他们什么时候会被官方的力量收拾。
那时,派一两个流氓在四周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罗伦斯这次牵着赫萝的手走向相反的方向。
赫萝已经约好与柯尔会合的地点了吧,不过,如果与罗伦斯的预测相符的话目的地就确定无疑了。
他们从人群中挤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那里,比昨天来时增加了警备。.像是为了防备不测一样。
“教堂?”
赫萝嘟哝了一句之后,目光被什么吸引着移动,落在一脸惊讶表情的柯尔身上。
“啊,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用破破烂烂的外套从头盖住,打扮成乞丐模样的柯尔问道。
罗伦斯确信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
·t奇曼他们是在里面吧?不管怎么样,为了救艾普,都必须当面问一下。你觉得怎样攻进去才好呢?”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赫萝露出獠牙,高兴地笑了笑。
“有什么事?”
走上教堂的石阶来到入口处,两个士兵架着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罗伦斯带着和赫萝换了衣服的柯尔,笑着说道:
“我们找罗恩商会的鲁特·奇曼先生有点事。”
尽管那是仿若神赐的魔法一般的语言,然而同样的宝座上不一定坐着同样的神。
和昨天不同,一个士兵板着脸走进门里,留下来的一个毫不留情地用枪指着罗伦斯。
赫萝提的建议是十分单纯的计策,说到出乎意料的地方,那就是站在罗伦斯身边的不是赫萝,而是柯尔。
“……进去吧。”
进入教堂里的士兵很快就出来了,用简短地话语说道。
罗伦斯先对把枪收起来的士兵笑着打声招呼,然后从士兵打开的窄小的缝隙间钻进教堂里。
等柯尔也进去后,大门立刻就关了起来。两人再度被枪指着。
“……’,这是叫他们继续前进吧。
罗伦斯开始迈步,在身后枪的催促下,走在教堂的回廊上。
教堂里静得可怕,仿佛连蜡烛火焰摇曳的声音都能听见。
天花板很高,刻在墙壁和柱头上的雕刻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
不过,那些全都是让人感到恐惧的异界妖怪,这也许是某种预兆吧。
到了走廊正中的一个房间门口时,士兵示意罗伦斯他们停下。
看起来,那个房间平时偶尔也被用作仓库吧。士兵敲敲没什么特别的门后,门就静静地打开了。
露出脸的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随从。
确认了罗伦斯的面容后,随从露出明显的不快表情。
“有话想和奇曼先生说。”
罗伦斯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说道。
罗伦斯明白,在对方眼里,自己只不过是区区一名商人,而触怒对方,正是他的目的所在。
赫萝所提出的单纯的计策,在这点上效果明显。
“还不明白吗?我是故意放过你的。”
恐吓只有像蛇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样,才会发挥其所有作用。
既然明白对方会来这一手,罗伦斯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火中取栗正是行商的真谛。”
听到罗伦斯回答的瞬间,男人的脸色唰地变了,手向罗伦斯胸前伸去。
因为知道对方的做法,所以罗伦斯并不感到惊奇。
罗伦斯在男人要抓住胸口的时候后退一步,反过来抓住对方的胸口将他从房间里拉了出来。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特意来交涉的吗?”
罗伦斯保持着笑容说道。呆住的士兵慌忙想把罗伦斯和那名男子拉开,这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有何贵干?”
罗伦斯把手从男人的胸前松开,对方也几乎与罗伦斯同时放手。
那种冷静高雅的语言与教堂庄严的氛围格外相称。
发型有些凌乱的奇曼站在房间门口。
“有点话要和我的熟人说。”
“真是直接啊。还不知道能不能获得许可呢?”
随从迅速站到主人的身边,用灰暗的目光盯着这边。
尽管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与之对抗,但站在旁边的柯尔还是不服输地鼓足勇气挺起胸膛。
“我也不认为能轻易获得许可。”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我可没工夫陪你闲聊。幸好这个教堂有好几个房间……”
这么说着,他将冷淡的目光投向罗伦斯。
以众压寡。
不过,单纯的恐吓,正是他们没有余力的证明。
“当然。只不过,没想到你会认为我毫无准备而来。”
“哦?”
“啊,是不是应该这么说呢?我还以为抓了我会出现一堆麻烦事,所以奇曼先生才放过了我呢。”
奇曼端正的脸庞出现了不悦的神色。
罗伦斯装做偶然瞥到他的神情一般,继续说道。
“艾普小姐为了吸引我的注意,为我提供了不少方便,为了让我自保,也帮了很多忙。比如说——”
说到这,罗伦斯故意咳嗽一声。
“比如说,把有你签名的羊皮纸卖给我。”
奇曼的随从正欲行动,就被奇曼以手势制止了。
奇曼的嘴唇上翘,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
“看你身边之人,并非那名女性啊。”
“她是以身手敏捷见长的人。而且,区区几张羊皮纸,就算是少女也能揣在怀里带走。”
“……”
把与艾普的谈话内容公开的话,难堪的是奇曼。
不管事先做了什么准备,事态变得混乱的话,奇曼也无法保证能否顺利进行。
奇曼应该不希望出现更多的风险。
而且,他应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就是罗伦斯与艾普见面也没什么问题。
“明白了。”
奇曼说完之后,随从看了看他的脸色。
“带两人走吧。”
听了奇曼的吩咐,男人尽管百般不情愿,但依然点了点头,他的这种忠诚心值得赞许。他以充满恨意的目光瞥了罗伦斯他们一眼,不过,对罗伦斯而言,可怕的是在街头遇到的无主野狗,而不是这种训练有素的凶猛看门犬。
“既然你握着能让我获得利益之物,我就用相应的价钱买下吧。”
奇曼也是商人。
罗伦斯转过身,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走这边。”
在男人带领下,他们走向设在回廊中、通向地下的楼梯。
那里也许是宝物库,或者说,还留着作为与异教徒战斗的最前线的痕迹。
走下昏暗潮湿的
楼梯,眼前是铁制的门。
男子以奇怪的方式敲了敲门,门锁从里面打开了。
男人并没有开门,而是回头对罗伦斯说道。
“别妄想能逃走。”
“我知道。”
罗伦斯客气地回答完之后,男子恨恨地咬紧了牙齿。
罗伦斯自己打开门,走了进去。
在柯尔随后跟进,并关上门之后,里面的人也明白了情况。
地下室里烛光摇曳,坐在稻草上的艾普仿佛被捕的公主,她露着牙齿大笑,好像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艾普总算平静下来了。
那种奇怪的大笑,其实是艾普掩饰难为情的做法。
“我来问一些事情。”
“你想听……什么笑话呢?”
罗伦斯和柯尔将短剑交给了负责看守的男子。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仔细观察了房间的情况,看起来,这里以前是用作地下仓库。
房间里现在仍然堆放着一些货物,空着的地方铺了垫着稻草的毯子,尽管准备了水和食物,但被反绑着手的艾普根本无法吃喝。
由于之前考虑过遭到更悲惨待遇的可能性,眼前的状况反而让罗伦斯放下了心。
艾普看起来没什么事。
拷问的手段并不只有棍棒和鞭子。
“行商者到了新的城镇,首先要做的就是搜集情报。”
“原来如此。那个男人也通过城门了啊……啊,在你身边的是那个男孩子啊。原来如此。”
艾普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智慧。
她很快便理解了罗伦斯他们使用了什么手段来到这个地下室。
“要迎接独自等待你归来的那个姑娘,只有花束是不够的啊。”
“……上次可是狠狠地给我脸上来了一记呢。”
“哈哈……确实,那姑娘性格很刚毅啊。”
如果是在小酒馆外悠闲地晒着太阳闲聊这些,那确实是不错的休闲,不过,现在的状况不同,有个腰间挎着长剑的男子正盯着他们。
那个随从也站在门外,说不定奇曼也在什么地方竖着耳朵偷听呢。
“不过,看到你没沦落到连一小口面包都吃不上的地步,我算是放心了。”
“哼,谅奇曼也没有伤害我的胆子。雷诺尔兹是个穷光蛋,一定找了某个有钱人当北边的靠山。而这附近的有钱人屈指可数。那样的话,奇曼根本不知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最多只会招来一片骂声。”
她的讥讽,显然是冲着挎长剑的男子的。
不过,以艾普的性格看,若对方不值一提的话,她甚至都不屑于讥讽,这么看来,水和食物应该是站在身边的这个男子提供的吧。
“这些,我也对奇曼说过,不过,雷诺尔兹送来的信对我而言,就像把脚下的梯子抽走一样。如果他以我和奇曼的密约为基础,想要利用我的话……我可是有长期利用价值的。”
尽管她的语气没变,谈话的气氛却突然变化了。
房间里安静得连柯尔咽唾沫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背后确实存在着有钱有势的人?”
“奇曼也是这么怀疑的,不过,连北边生意最好的雷诺尔兹都是那个样子,很难想像在熟人当中会有哪个家伙这么有钱。当然,雷诺尔兹借助某人的智慧,在没钱的情况下订了贸易定单,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目的呢?”
艾普露齿一笑。
“和我们一样,从那些为了伊卡库而暗中活动的家伙手上夺取金钱。”
罗伦斯笑了,因为艾普让他明白,世界上有抱着各种各样想法的人。
“一定有人告诉他,如果不想让辛劳准备的一生一次的大赌博受到干扰,就把钱拿出来。”
“北边输掉已是定局,有人提出确保仅存的利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也一定会有人打算绞尽脑汁考虑出让周围的人都不得不接受的奇策。他一定会慌张地拿出钱的吧。不过,能提出随便把伊卡库卖掉这种大胆计划的,也只有我们了吧。”
从奇曼能够立刻驻进教会的这个地方,并将艾普软禁起来这一点,就可以大致看出这一过于大胆的计划的构成是多么细密。
花在这上面的金钱恐怕也不会少。
与其让这些金钱和精力打水漂,还不如让雷诺尔兹积攒金钱,取消交易。
“不过,奇曼把我关在这里,就说明雷诺尔兹在没钱的情况下订了贸易定单的可能性不高。奇曼最害怕的,就是我被北边的当权者笼络。
把我关在这里,是由于他判断雷诺尔兹身后存在掌权者的可能性极高吧。我……我专门来见你,也是出于这种担心。”
艾普是从坎尔贝乘船需要半日才能到达的海峡对岸温菲尔王国的前贵族。
如果要写出和艾普的过去相关的掌权者,羊皮纸上一定会列出一串密密麻麻的相关图。
出于大义名分,这些掌权者一般不会行动,但必要的时候,他们什么都干得出。而与伊卡库交易相关的密约,正是吸引他们的东西。
并且,能把艾普一个人推到弱势的位置,从而更加胡作非为地大捞一笔的话,对他们而言更是一箭双雕之计,在这场戏剧谢幕之后,艾普别说保住性命了,连能不能留个全尸都是未知数。
带着伊卡库逃到南边,也许是艾普的迫切愿望吧。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艾普小声地说完,把毯子揉成一团放到手肘上,朝罗伦斯靠了过来。
“如果明白了之前的状况,接下来只要观察几天镇上的动向就会明白一切了。不过,不管雷诺尔兹有钱没钱,也不管他从哪弄到钱,这都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艾普说了这么多,是因为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吧。
不过,不知是不是说够了,还是感到有些累了,艾普垂下眼睛,打了个哈欠。
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临危不惧的王者气概。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也全是因为聪明过头了。希望死的时候没有痛苦。”
柯尔轻声叫了出来,艾普抬起脸,微笑着看着他。
“是要消灭证据吗?”
“毕竟,我长着一张嘴啊。”
艾普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的这样说道。柯尔不禁想道,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在这样的处境中如此从容啊。
罗伦斯似乎想说点什么,他还未开口,艾普就像一个小姑娘似的笑道:
“到了最后,你肯听我这些小孩子般任性的话,我真高兴。”
艾普转过脸,看着远方,她的侧脸看起来非常美丽。
“不管晚宴多么糟糕,最后的饭菜可口就谢天谢地了。”
罗伦斯点了点头,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觉得艾普可怜。
他自己也正是为此,才选择和赫萝一起继续旅行的。
只要能和赫萝一起欢笑就够了。
不过,若是他真的能把其他一切都抛在脑后,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要怎样做,才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罗伦斯这样一问,、止站在旁边看守的男子吃了一惊,艾普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是认真的吗?”
艾普一面说着,一面抬起目光,不过,她所看的不是罗伦斯,而是负责看守的男子。
“……很抱歉,我并不是商人。”
本是站在监视与被监视立场的两人,现在却像旧识一样交谈着。
“不过,我能说的只有一句……”
“不用说了。我明白。”
艾普用这句话,制止了正在对罗伦斯说话的男子。
男子看了看艾普,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乖乖闭上了嘴。
罗伦斯也明白他们想说的是什么。
完全的绝望,会带来某种平静。
不过,在尚存一丝希望的时候,却会产生难以想像的痛苦。
“说到拯救我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艾普表现出更加镇静的神情,并不是由于她的心是铁做的。
“那就是雷诺尔兹自己准备好钱的时候。”
说完,艾普闭起了眼睛。
“我说累了。这两天都没睡过觉。”
俗话说有福的话睡着也能等到,不过,当艾普从沉睡中醒来时等待着她的恐怕是永远的长眠。
即使这样,她依然躺下准备睡觉。
她也许不想再说什么了,罗伦斯也觉得听到那些就足够了。
罗伦斯对这个不知是花钱雇来的,还是原本就是奇曼手下的职业素质极高的看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在罗伦斯接过由看守保管的短剑之时,柯尔不知道是无法理解他们的谈话,还是不愿理解他们的谈话,一直盯着罗伦斯。
罗伦斯把手轻轻放到他的头上,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在走出房间的时候,他简短地说了一句。
“做个好梦。”
艾普举起手表示回答,她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
从地下室走出来的罗伦斯和柯尔走
到地上,发现先前那个随从朝他们一瞥。
他应该听到了所有对话,并准备向奇曼报告。
不过,罗伦斯确信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罗伦斯和艾普都是商人,没有什么比商人口中说出的话更不可信了。
“谈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吗?”
两人回到奇曼所在的房间之后,脸上有墨水痕迹的奇曼把目光从羊皮纸上移开,问道。
“是的。艾普小姐很健谈呢。”
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了名的奇曼把文件塞给身边的随从,并开始阅读下一封信。
信件的内容也许包含了情报收集、预先准备,以及恐吓和恳求。
内容多的话,处理起来需要很大的精力。
不过,这和事态转换时的困难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要中止我做中介的交易吗?”
奇曼以自己最大的能力阅读着信件,在罗伦斯的询问下,他停止了动作。
至少,这个问题要让他动一番脑子才能回答。
“把面包店的店主关在自己的店里,然后上他那里买东西,这种做法,你不觉得是神学上的问题吗?”
“只要有钱和商品,就算没有人,交易也是成立的。”
“你说的没错。不过,必须搞清楚货架上是不是还摆着面包。的确,要买面包的话,把面包店主人放回去会比较好,不过,面包店圭仝难免会对我们心存恨意。当听说那个面包店主人到别的店买了毒药的时候,我们慌忙把他抓起来……”
“可是,他买的毒药究竟是灭鼠用的,还是掺在面包里,只有当我们把面包吃下去的时候才知道。”
奇曼的手边再次响起了签名的沙沙声,他的视线移向罗伦斯。
“或者说,看到老鼠死的时候才知道。”
在看穿事态发展动向之前,为了避免助长混乱,要把危险人物关起来。这也许就是会发动许多人行动的奇曼独特的思考方式之所以没有拷问艾普,逼迫她说出真相,是因为伤害了艾普,自己也.有可能人头搬家。
不过,在面临复杂的事态时,把根本的原因铲除掉就好这种想法,是连赫萝都会采用的万能药。
“不管怎么说,您是被狼盯上了,为了自身的安全,请小心吧。当然,您已经有了自卫的手段了,不是吗。”
奇曼是在讥讽在来这里见艾普的时候,罗伦斯为了恐吓他而使用的手段吧。
不过,如果现在告诉奇曼,说赫萝手上掌握着对他不利的文件这件事是编造出来的,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这样想着的罗伦斯笑了,并回答说“谢谢关心”。
“那么,送客。”
说完,奇曼对男佣吩咐了几句,再次埋头于处理信件。
男子恭敬地低下头,把罗伦斯他们带到门口。
到访的客人必须离开了。
因为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一定会发生某种事。
“给老子记住。”
在罗伦斯他们几乎是被撵出来一样带到门口的时候,男佣恶狠狠地这样说道。
不待罗伦斯回答,门已经重重地关上了。
两名士兵偷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罗伦斯故意整理着衣襟,对他们说了句“警备工作辛苦了。”
离开教会之后,罗伦斯他们并没有回旅馆,而是去了锻造刀具、马具的工匠集中的街区一角。根据作坊的情况,那里每周可以生产四十到五十件刀具,即使在离这个镇子相当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刻着那间作坊标志的刀具。
罗伦斯和柯尔默默走进作坊。
罗伦斯在思考问题,柯尔并不想说话。
身无分文地踏上旅程,尽管不愿意去想,也一定会发生死人的事。
疾病、饥饿、衰老、或者受伤、事故。
不管怎么说,在他们不变的旅途上,这些事情并不奇怪。
即使这样,柯尔依然神情凝重,那是因为他觉得艾普的旅程奇怪而无法接受吧。
“你在生气?”
听到罗伦斯问话,柯尔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接着,又诚实地点了点头。
“由于我和赫萝的任性,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就算退出,也没人会责怪你。”
接着,罗伦斯向他说明事情伴有危险。
不过,柯尔马上摇了摇头,并抬起脸说道。
“如果我闭上眼睛不管,事情就不会变得麻烦的话,我会那么做。”
这是和罗伦斯与赫萝的角度不同的,第三者的看法。
罗伦斯点着头,继续前进,柯尔也跟着他。
即使这样,直面事实也并非容易的事。
“艾普小姐……还有救……是吗?”
即使是最喜欢算计的商人,也有很多无法轻易应承的事。
听到柯尔的询问,罗伦斯这样回答道。
“至少,我想那样做,也会那样去做。”
、他的这句话,就算被当做是逃避正面回答的借口也毫不奇怪,实际上,话语中也确实带有不少那样的意思。
艾普所说的,拯救她的唯一道路。
那就是,雷诺尔兹用自己的资金,为了自己或者北边的利益而买下伊卡库。
只有那样,事情才会平息,变得如商品交易一般单纯。
如同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浑身紧张,屏住呼吸的盗贼再次展开行动一般——奇曼他们现在正进行着善后处理吧。.可是,这唯一的道路上却是一盏灯也没有,前路暗淡无光。
这一点,只要看看雷诺尔兹的店面就知道了,即使不是住在坎尔贝的人也能看出他钱包的深浅。
可能性为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
“铜币箱子的事……看来还是不够啊。”
柯尔曾经发现雷诺尔兹利用自罗姆河运下的铜币箱子数量之差牟利的事。
雷诺尔兹一定在铜币的输入输出上做了文章,对数量相同的铜币,在从罗姆河运下的时候减少箱子的数量,在输送到海上的时候增加箱子的数量。
“我们能期待的,只有雷诺尔兹在箱子数量与关税多少相关联上做文章来逃税这个事实。但那样的数额也不足以购买伊卡库。”
“……,'
柯尔低下了头,仿佛沉入思考的腐海中一般。
尽管罗伦斯知道,自己有个坏毛病,就是一开始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但看到眼前这个少年的这种坏毛病比自己还显著,他也就不再那么自责了。
罗伦斯轻轻地敲了敲柯尔的脑袋,小声说道。
“动脑筋是很重要的事……”
“啊?”
“首先要以确保自身安全为先决条件。我们进入的,正是这样的地方。”
罗伦斯推了推柯尔,并加快行走速度,柯尔在理解了他说的意思之后也马上跑了起来。
柯尔过于正直,如果把一切都告诉他的话,还没来到这里,他就会露出紧张神色了。
在工匠居住的街区中,要数锻造工匠们的作坊区域的道路最宽阔。因为平时需要运送重型材料,所以那里的道路被修整的很好。
不管怎么说,能在一条弯弯曲曲、路旁堆满材料的小路上跑得飞快的只有当地人了。
如果是平整易走的道路,那么惯于旅行之人会走得更快。
柯尔提起斗篷的下摆,快速地跑着。
“站住!你们这些家伙!”
尽管商人追赶盗贼的情景在街上并不少见,但商人大白天在街上被恶汉追赶的情景却是很罕见的。
专心地打造着刀具、剑、镰刀、钉子、勺和锅等金属器具的工匠们好奇地抬起了头。
追捕的时候被别人看到就没戏了。
罗伦斯和柯尔喘着粗气跑出工匠街区,追赶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不过,他们一定不是没有认输了。
他们大概是企图利用地利绕到柯尔和罗伦斯的前面。
柯尔虽然像忠实的牧羊犬一样看着罗伦斯,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不过,柯尔也早就想好了之后的对策。
“差不多了吧。”
罗伦斯刚说完,一个矮瘦的乞丐就从前方巷子里出现了。
“啊。”
柯尔叫出声的时候,罗伦斯他们已经冲向巷子里。
乞丐一句话也没说,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这次和之前的道路不同,尽管罗伦斯他们也不是没走过这样复杂的路,但却无法轻易地跑起来。
乞丐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罗伦斯他们光是保持不把他跟丢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当汗水从罗伦斯额头流下的时候,乞丐也停下了脚步,并回头朝他们看去。
“到这里就没问题了吧。”
赫萝也感到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头上顶着从柯尔那里借来的破烂外套的她,脸上露出的却是开心的神色。
在追逐与被追逐的游戏中,她的狼之血开始沸腾了。
“看样子,汝等已经和那母狐狸见过面了啊。”一
“她比我想像的要精神得多。”
“那可真不错啊,不过。”
说着,赫萝盯着柯尔那张藏在斗篷下的脸,问道。
“她的精神是什么样子的,是这样的吗?”
纠结在一起,无法修复而且不知与什么地方相连的丝块,就算放着不管也会碍事,而且危险。
一旦发生什么事,丢弃掉是理所当然的。
赫萝揪着柯尔的右脸颊微笑着,并把自己的脸扬得更高。
“有很深的执着,却平静纯洁,是吗?”
“……我说,你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讨厌艾普啊。”
赫萝似有深意地以笑做答,随后,她翘起嘴唇说道。
“港口发生大骚乱,战火熊熊。”
“出现什么动向了吗?”
问话的是脸被揪着的柯尔。
尽管这样说对不起柯尔,但有慌张的人在身边,罗伦斯才能保持冷静。
既然事态是在变化着的,那么不管有多着急,也不管心里有没有底,倘若选择一直等待的话必将错过最佳时机。
所以,既然发现了机会,那么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罗伦斯点点头,催促赫萝说下去。
“昨天晚上表现得那样卑躬屈膝的雷诺尔兹,其实是个演技高超的家伙。今天他可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之前一直处于被压制地位的家伙其实很强。自己所遭受的对待,只要还给对方就可以了。”
“准备交涉?在南边?”
“他吵着说,我是客人,要看商品。咱对这边的家伙没什么恨意,但看到他们慌张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笑。”
罗伦斯和柯尔互相看着对方。
既然要求看商品,那么,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就很清楚了。
“汝等也许没听说过。从当前出发,有三条路可选择。”
“可是,这么说,雷诺尔兹真的准备好钱了吗?”
赫萝歪着脑袋,柯尔看着远方,思考着自己会被赫萝怎么捉弄。
柯尔的表情变得扭曲,同时,罗伦斯的大脑里也想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他有钱吗?”
先开口的是柯尔,赫萝在黑暗的巷子里,一面转着耳朵,一面回答道:
“双方都在虚张声势。他吵着要看商品,这边就要求先看钱!这边的家伙之所以坐不住,是因为雷诺尔兹那家伙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罗伦斯先生。”
“嗯,不过……为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赫萝笑着,肩膀不停地晃动。
赫萝停下了思考。
她的神情似乎在说,拯救被抓住的女人,从来都是男人的责任。
“有现金是很奇怪的事。就算雷诺尔兹能很快找到人帮忙,输送现金也是需要时间的。看来,他是藏着一笔钱的吧?”
可是,那样的话,他没理由一直等到骚乱发生啊。
以奇曼为首的那些家伙是独断专行的人,把事态弄到无可挽回地步的可能性相当高。
而且,在追寻狼之骨的过程中,罗伦斯也多次想过。
大量的现金就像身形庞大的巨人。
巨人开始活动,绝对不会没有人察觉到。
那么,雷诺尔兹又是怎样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弄到足以购买伊卡库的现金的呢?
罗伦斯已经领教过镇上商人的阴险。
他们密切注视着港口。谁交易了什么商品,每天成交量是多少,这些信息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商品具有实体,具有实体的东西一定会被人留意到。
这么看来,既然奇曼他们判断雷诺尔兹没有钱,就一定不会错。
“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要把握事实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赫萝伸了个懒腰,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怀念过去一般朝某个方向望去,这大概是因为雷诺尔兹就在前方吧。
“动向是有的。那些家伙应该会去教会。”
“为什么,他怎么会有钱,那是谁的钱!”
在教会里的,是奇曼和艾普。
当提着钱箱的雷诺尔兹等人大举逼近教会的时候,究竟会上演一出怎样的闹剧呢?
不管什么样的钱都是钱,这么说并不十分恰当。
什么样的钱,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的,什么性质的钱,这些是非常重要的。
奇曼他们应该已经陷入了恐慌。
被逼得消灭证据,抱着重要文件的部下们现在应该正像从即将沉没的船上逃生的老鼠一样准备从后门逃跑。
假如艾普被关在地下室的事暴露,最难堪的是谁?
不用说,自然是奇曼,还有奇曼的上司吉丹馆长。
要说雷诺尔兹没有察觉到艾普和奇曼的密约,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再说,雷诺尔兹身为替北侧地主建言的中心人物,自然会发现艾普突然消失。
既然这样,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他就马上能猜出艾普在哪里了。
剩下的,就是选择让他们掉进什么样的洞中了。
处于防守方的奇曼他们只能逃跑。
现在,艾普也被他们从地下室揪出来,带着一起逃掉了吧。
不过,派遣探子四处设置眼线的,并不只有罗伦斯他们。这些人中,又会有多少个白长了一双眼睛,把奇曼和艾普等重要人物放跑了呢。
逃跑被发现的话,他们就更加找不到借口了。
所谓的走投无路,正是指这样的情况。
“罗伦斯先生,这样下去的话,艾普小姐她!”
柯尔抓住罗伦斯的肩头大声叫起来。
奇曼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们没法查出雷诺尔兹带的钱是谁的。
那样的话,奇曼为了自保,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答案很简单。
和口风一致的家伙们一起死守就可以了。
艾普在这些人当中的可信证据一点也没有。
“道路有三条。”
为了避免被尊为神明而睡在麦子里的狼的化身,看着巷子前方如豆粒般大小的灯光,说道:
“其一,放弃。其二,求咱。其三……”
“不管怎么样,都要去看看。”
赫萝似笑非笑地说道:
“去看看……去了又怎样?”
“总有能做的事。逼到绝境的时候,没什么比诡辩更有用了。既然没有办法确认真相,那么当场提出无法反驳的言论者就会胜出。”
“如果能说服奇曼,或许就能救那只母狐狸的命。”
柯尔眼也不眨地看着罗伦斯和赫萝,他预感自己将看到前所未见的演技。
“把握呢?有吗?”
两人都没有看柯尔的目光。
所谓的老成,就是具有骗过别人,甚至自己的能力。
“就算没有,也可以随机应变。”
“怎么能这样说。”
“并不是所有难题都有让人满意的回答。”
听到赫萝的这句话,柯尔流下了眼泪。
“那么,那么,赫萝小姐你——”
“冲进那么多人当中,还能确保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这是不可能的吧?”
罗伦斯极力压低声音对赫萝说道。
听了罗伦斯的话,赫萝挠了挠脸颊,歪着脑袋说道:
“如果打破了有色玻璃,那栋建筑也没坍塌的话,或者说……”
她想起了高耸人云的塔。
无论是积木还是瓦片,堆高了都有损稳定性。
万一建筑坍塌了,就算是赫萝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更重要的是,有很多人会被压在瓦砾下面。
然而,如果从正门入口闯入,等待着自己的,将是无数的刀剑。
赫萝并不是神。
她并不是万能的神。
“只有咱逃出去的话会怎么样?汝等那群人之中,有好的,也有坏的。不全是敌人吧。”
自然,他们也有赌上这种可能性的选择。
奇曼的企图如果被公开,那么无论怎么看,主犯都是奇曼。
罗伦斯只是因无法反抗而被利用的可怜的行商者。
所以,应该会有人站在他们这边。
“……"柯尔连眼泪也没擦,只是低着头。
柯尔为了拯救村子,只身踏上前往南方的旅途。
他那颗抱有这种坚定信念的心中,需要坚强,更需要温柔。
艾普之所以会注视柯尔,并温柔地待他,也一定是因为她被柯尔的这一点吸引。
“可以采用的选择虽有多个,不过结果却只有一个。”
c·那么,就是说不能选择选择项,只能选择结果,对吗。”
既然是在旅途中,就会有许多不得不放弃的行李、赚钱的信息、甚至同伴和路过的伤者的时候。
既有自己依依惜别的人,也有努力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愿自己离开的人。
面对这些,艾普是怎么做的呢?
罗伦斯想起了那个说自己很疲倦于是躺下睡觉的人。
这种事,她
应该早就隐隐预感到了吧。
选择项总是有无数个。
而结果往往只有一个。,反过来的事例几乎没有。
正因为理所当然的结果难以逆转,反过来的事例才那样稀少。
“如果雷诺尔兹在金币的输入输出上做手脚的话。”
“嗯?”
“用柯尔发现的那种方法,也能积蓄到相当的资产。”
在下雪的山中遭到狼群袭击的时候,扔下崴了脚的同伴奔向樵夫小屋。
没有人保持沉默,在那个夜里,尽管没有酒,所有人却都聊得眉飞色舞。
“关税最多是商品价格的两成至三成。即使这样,如果商品是金币的话,每箱价格的两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不过,在数量的管理上比铜币严格得多,怎么看,那种手段都难以实施。”。
罗伦斯抱住柯尔的肩,以目光催促赫萝前行。
要逃跑的话,只能趁眼下混乱的时候。
“唔,如果小柯尔发现的这种手段反过来的话就好了。”
“反过来?”
罗伦斯一问,赫萝骑在靠墙的木棒上,回答了一声“嗯”。
“得到六十箱,把其中五十八箱送出去。得到满满的两箱铜币,也是一笔数量不小的钱吧?”
“啊,确实是这样……。或者说,得到六十箱,送出六十箱。”
“那样的话是一样的吧。”
“是吗?在运到河下游的时候,把船上装满装着许多铜币的箱子.送出的时候少装一些送出一些,差额的部分就装进腰包,那样的话,每次至少可以获得两箱多的利益。不过,用那种手段的话,河流上游的迪巴商会就会有损失。”
那样做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
在罗伦斯这样想的时候。
“啊?”
柯尔突然叫出声,并抬起了头。
罗伦斯并没有被吓到,因为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奇怪的洞穴中。
“刚才,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赫萝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
罗伦斯开始回忆自己说过的话。
他拼命回忆着细节。
铜币的输入输出,应该只能给雷诺尔兹带来微薄的利益。
要获得巨大的利益,只有让迪巴商会或者温菲尔王国的顾客舅受巨大损失。
“铜币这种商品在绝对数上不会变化。变化的,只有装铜币的箱子数、关税、以及……以及?”
最后一句话梗在柯尔的喉咙里,无法说出。
他感到思维有些模糊,就像无法理解某种理所当然的事物一般。
柯尔像鱼刺卡在喉咙中一般开始干呕。
在意识到自己由于慌张而说不出话的时候,答案如灵光闪现般在他的头脑中爆发了。
“是货款!既然作为商品的铜币无法‘反过来’,那么使用货款的形式就没问题了!迪巴商会不是问题,因为——”
“只要在最后的最后,一切帐目都符合的话,就不会有问题。真的没问题吗?雷诺尔兹从罗姆河上游接到了什么命令?要按这么说的话,雷诺尔兹拥有巨额资金一点也不奇怪,而他不动用那笔资金,也一定有什么理由。一定有的。”
在坎尔贝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连在一条线上了。
这条线不仅能解释为什么雷诺尔兹能在短期内准备好足以购买伊卡库的钱,也能解释罗伦斯他们觉察到的一切不对劲的地方。
钱是属于雷诺尔兹的。
不管站在他身后的是谁,那个人一定在很远的地方,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他们之间要取得联系,将是在一切都办好之后,正因为如此,雷诺尔兹才把棋子推向教会。
只要有大义名分,这些事是在允许范围内的。
而且,能获取利益,那就更好了。
尽管并不觉得有趣,罗伦斯还是难以忍住不发笑。
雷诺尔兹是个肯拱手将利益交出的人吗?
一切,都在自己能掌握的范围内了。
要伸出手,只有这一瞬间!
“走吧!”
说完,罗伦斯跑了起来。
“喂,还愣着做什么——”
罗伦斯生气地回过头说。
“咱不去。”
赫萝停下脚步,微笑着答道。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没事的,我不是钻牛角尖,一切都想通了。”
听完罗伦斯的话,赫萝摇了摇头,并说“咱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
你什么意思,这句话还没出口。
“咱可不想看到汝在别的雌性面前大显身手。”
赫萝像羞涩的少女一般说完这句话之后,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究竟在哪里学会这么做的。
罗伦斯只能笑笑。
罗伦斯只能笑,因为赫萝想让他笑。
“我真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唔,那么,汝可以把咱扔在这里就跑吗?”
罗伦斯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艾普所说的话意义深刻而沉重。
来迎接赫萝的时候,只有花束是不够的。
“柯尔。”
“好的,请交给我吧。”
尽管脸上还有泪痕,柯尔的笑容却是真实的。
如果说看到有人紧紧握着赫萝的手,还能让罗伦斯不产生嫉妒,反而感到放心,那个人一定是柯尔。
“呵呵,这样也不错。”
赫萝笑笑,接着小声叹了口气。
“行了,快走吧。虽然那群家伙走路慢得像在街上游行,但也应该差不多了。”
听明白其中深意的罗伦斯立刻转身跑了起来。
在阴暗的小巷中回头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道。
但是,罗伦斯还是转过了头。
他看到赫萝与柯尔同时挥起了手。
能看见这一瞬间就够了。
罗伦斯奔跑着。
向着教堂,拼命奔跑。
从小巷狂奔至教堂,却发现那里异常喧闹。
每当夜幕低垂,普通老百姓都会回到家中忙着吃晚餐。
明白此时此刻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只有商人。他们被好奇心所驱使,但又无一例外全都远远地站着旁观,唯恐被卷入是非中。
于是教堂门前便空出了一片空间,人们都在等待从港口来访的雷诺尔兹一行人。
这大概就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就在这样的寂静中,罗伦斯横穿过宽阔的道路,径直冲向了教堂。
“….,.,,士兵们和商人们没能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似乎以为是雷诺尔兹的正式使者来了。
人们的目光集中在飞奔的罗伦斯身上,却没有一个人作出任何反应。直到他即将进入教堂,才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士兵的怒吼。
罗伦斯当然不可能停下。
在为了迎接雷诺尔兹等人而敞开了大门的教堂中,罗伦斯毫不犹豫的向右转去,沿回廊跑向深处。
在墙上烛光的照耀下,在回廊深处的地面上能隐约看到些什么,应该是搬运时落下的书信之类的吧。
奇曼曾住过的屋子房门半掩,罗伦斯一把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罗伦斯顿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因为这明显昭示了事态进展。
一定要赶上。
罗伦斯在心中呼喊着,再次奔跑着来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里面漏出几缕灯光。
这说明里面有人,但过分的安静却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接着,或许是注意到了脚步声,一个男人从下面走了上来。
发现男人的衣服上沾着血迹,罗伦斯只觉得脖子上的汗毛炸了起来。
这时,多亏了对方个子比较矮、楼梯很陡和罗伦斯所处的地势较高。
罗伦斯的指甲刺进男人的脸,男人的头撞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接着跌坐到了地上。
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抓起了一把银色的匕首。
罗伦斯继续奔跑,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铁门冲了进去。
门内的光景呈现眼前。
罗伦斯用全身的力气大喊起来:
“请等等!”
除了一个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奇曼第一个回头,负责守卫的男人也将脸转了过来。
男人粗壮的臂弯中,是艾普空虚的面庞。
她的双手被柬在身后,腿也被捆了起来,看来是为了防止她挣扎。
之所以没有选择割破脖子的方法杀死她,是出于对血迹处理的考虑吧。
“请等等!没必要这样做!”
男人将目光投向奇曼,很明显,他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她还活着。
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
面无表情的奇曼不顾头发凌乱猛冲了过来。
“是谁指使的!你收了谁的钱?快说,行商者!”
奇曼已经失去了理智,粗暴地揪住了罗伦斯的衣襟。他拇指的指甲已是残破不堪。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是敌人了。
罗伦斯压低身子,趁奇曼重心不稳就要压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随后猛地扭转身体。
奇曼顿觉天旋地转。
“呜哇。”
被压在罗伦斯身下的奇曼痛苦地呻吟着,徒劳地挣扎起来。
“请放了艾普!立刻!”
罗伦斯骑坐在奇曼身上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然后这样说道。
那个男人并非与艾普有仇,同时应该也是个杀人的老手。
剩下的只等他权衡利弊即可。罗伦斯的目光片刻都不曾从奇曼身上离开,于是男人由此判断出了二人的胜负已成定局。
罗伦斯用余光注意到他松开并举起了双手。
“还有呼吸吗?”
罗伦斯问道,得到了“只是刚昏过去”的答案。
惯于勒杀的老手在对方失去意识后想要取其性命是轻而易举的,至于被勒的人能撑多久,就看个人的资质了。
“行……商人……”
或许是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也或许是由于之前因背部遭受猛烈冲击而暂停的呼吸终于恢复,奇曼说话时显得很痛苦。罗伦斯瞥了他一眼。
“如果艾普还活着,我就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男人拍了拍艾普的脸,只听见她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
她还活着。自己居然会为一个曾想要杀死自己的人还活着而庆幸,这种感觉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罗伦斯想。
奇曼依旧显得很痛苦,看来是因为他听见有一大群人涌进了教堂。
这地方被人发现、艾普被带到雷诺尔兹面前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雷诺尔兹先生亲自准备了金币。”
“这不可能!”
即便匕首就抵在自己的咽喉,奇曼还是差点坐起身。
这句话足以让他如此震惊。
但雷诺尔兹毫无疑问亲自准备好了钱。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我是行商者,光是为自己赚取利益就已经很辛苦了。我与雷诺尔兹先生的利害关系是对立的,我的利益不可能让他抢走。”
奇曼面露惊愕。
也难怪他不能理解。
到这时,罗伦斯终于将目光从奇曼身上移开,转向了艾普。
“……你的目的……是什么……”
用嘶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的,是被男人扶着坐起身的艾普。
刚从地狱生还的她,开口第一句话居然说的是这个。
“我是追寻狼之骨的消息才来到这个地方的。”
罗伦斯毫不保留,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
奇曼和艾普应该比罗伦斯更能辨别这些消息的真伪。
于是——“罗伦斯先生,请你让开。”
奇曼静静地说道,双眼注视着天花板。
艾普也淡淡地笑了笑。
之所以罗伦斯会乖乖听从奇曼的意思,完全是因为以商人的角度而言,二人的本事远在罗伦斯之上。
“可行吗?”
罗伦斯收起刀。奇曼~边坐起身一边清咳了几下,并用手梳好头发正了正衣襟。
“原本的话,不行也得行。”
奇曼将目光投向方才自己想要夺走其性命的人,若无其事地说道。
“如果他没有背叛我们的话。”
“毕竟那也能赚上一笔啊。”
握了握拳头,艾普又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神好像长得和阿罗德老人挺像的,不过还是下次再确认吧。”
“至少得先攒够去天国的旅费。”
一旦他们有了动作,情况就会飞速进展。
之所以罗伦斯敢如此肯定,是因为他深知那二人与自己为敌时他们所拥有的强大力量。
艾普就像个在教会获得重生的普通人一样,用虔诚的口吻说道:
“啊啊,商人真是一群思维怪异罪孽深重的人哪。”
进入教堂的一行人很是不同寻常。
雷诺尔兹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一群恭恭敬敬地抱着装满金币的小匣子的随从。
这排场简直就像是带着嫁妆千里迢迢赶来出嫁的新娘,而他们带进这神圣教堂的,是仿佛想与神明的威光一较高下的闪闪发亮的金币。
从匣子的大小看来,每匣大约有一百枚金币。
估计有十五个匣子。
像有意夸耀似的,匣子被堆放在放置着伊卡库的祭坛前,雷诺尔兹则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脯。
如果说雷诺尔兹站在原本只有主教和祭司才能站的位置,那么站在教徒位置周边的,就是南镇的权势。
就做生意而言,他们这样的大商人之间的交易若涉及千枚金币实属平常。
但以现金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商人们之所以会用口头约定和羊皮纸来进行交易,是因为现金和宝石一样贵重而稀少。
为此,想要搜集大量现金则自然会受人瞩目,如果需要的是金币,那么兑换钱币的商人们必定会留下记录。即便有人为此坐在昏暗的烛火边向神明祈祷也不足为奇。
雷诺尔兹的奇袭很完美。
“看,我按照你的要求带着金币来到了这里!这是圣洁神明的住所!你必须履行约定!”
突出的啤酒肚和脸上松弛的皮肉。
坐在破落商会里时给人以寒酸感的象征物,当场所和立场改变时居然也变成了展示威严的小道具。
仿佛在演绎一生一次的大戏似的高亢嗓音,洪亮而庄严。
“我以第二代吉思商会会长的身份,宣布这笔生意将留在商会的历史上!”
哗哗,一阵水声响起。不知是被他的声音惊动,还是感觉到了气氛的紧迫,伊卡库在棺材中打了个挺。
接着,整个圣堂寂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
罗伦斯的目光从回廊侧的门缝处移开,回到了透出烛光的房间。
雷诺尔兹率领的一行人在到达教会后,一个自称吉达馆长手下的男人便立刻走到了奇曼身边,但奇曼毫不畏惧直接把他打发走了。
如果之后的计划失败,奇曼无论如何都得担负责任,若是成功,馆长则不得不闭嘴。
其实罗伦斯根本没有担心。
奇曼和艾普正在联手锻造“刺杀”雷诺尔兹的武器。
恐怕没有哪个商人在与这二人为敌后还能全身而退。
回忆起祭坛前雷诺尔兹意气风发的样子,罗伦斯不禁觉得一丝心疼。
“我能想到的差不多就这些了。”
“关税和运费里就算包括了封口费,嗯,大约就是这样吧。迪巴商会的店铺我也见过,这样的规模确实可能藏住。”
精通羊皮纸上跳跃的文字和数字的奇曼,以及对于流通领域了如指掌的艾普。这二人联手,要解读一家商会的交易内容简直轻而易举。
这在一个将货物用马车运来运去的行商者眼中,是一副多么可怕的光景啊……“罗伦斯先生,圣堂的情况如何?”
“和预料的一样。雷诺尔兹先生以不由分说的气势压迫着南镇。
自然,南镇无法立即作出回答,应该会僵持一段时间。”
罗伦斯并没有参加二人的作战会议,而是前去为他们打探情况进行报告。
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没有为此而感到不快。
“那么,就是说要借此机会了,对吗。”
奇曼总结道。艾普点点头,当然,罗伦斯也是同样。
独占伊卡库的计划可以说已经难以维持了。
但即便如此,这也并不意味着无法从中牟利。
简单说来,就是艾普和奇曼围绕伊卡库的生意想要均分其中利益,而雷诺尔兹插了进来。
至于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然是不言自明的。
“好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工作。”
甚至等不及晾干墨水,艾普便卷起了沾着沙子的羊皮纸递到罗伦斯面前。
艾普这半开玩笑的口吻让奇曼有些抱歉地笑了起来。
但艾普没笑,其原因罗伦斯多少能明白。
但他没想到在自己接下羊皮纸时,艾普会亲口把这理由说出来:
“其实我本想在河上遇见你。”
“……我还是在阳光下目送你启程比较好。毕竟你是欺瞒了我的商业敌人。”
艾普眯起眼睛,没再多说什么。
看来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如果奇曼按之前的方式继续伊卡库的交易的话,整件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罗伦斯边苦笑边无奈地歪了歪头。
“那么请二位稍等。”
留下这句话之后,罗伦斯迈开了步子。那个守在奇曼他们所在的房间门口的男佣,依旧向他投去了充满憎恨的一瞥。
据说他衣服上的血迹,是来自于捆绑艾普时被她踹到鼻子流的鼻血。
但罗伦斯还是下意识用商业笑容回应了他,这一定是因为自己和这男人性格不合吧,罗伦斯这样想着来到了廊下。
回廊的烛光边有几个人扎着堆,在窃窃私
语着什么。
难道这些人时至今日还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或者说,他们只是在商议今后的去向呢?
罗伦斯握有能彻底颠覆在这庄严的教会圣堂中举行的“仪式”的羊皮纸,无论是上述哪一种可能,都让他觉得底气十足。
现在自己是主角。
正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罗伦斯在与一个离祭坛最近的门口负责戒备的士兵说明情况后进入圣堂时,情不自禁地弓起背露出了诡异的表情。
圣堂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嘈杂低语中,带着大胆的笑容俯视着这一幕的只有雷诺尔兹一人。
“雷诺尔兹先生。”
罗伦斯穿过人墙来到祭坛前,对雷诺尔兹低声说道。
二人并不陌生。
原本就与他面对面的雷诺尔兹依旧做出了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仿佛遇到了自己认识了几十年的挚友。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装腔作势的本事也是超一流。
确实,雷诺尔兹是个棘手的敌人。
“啊,是这样,一位女士托我转交一封书信给您。,,雷诺尔兹很快便明白过来寄信人是艾普。
“哦哦。”
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脸上便充满了令人厌恶的欲望,这与蜡烛的烛光非常相称。雷诺尔兹在资金上应该有必要与艾普联手,他或许是认为自己能省下不少工夫吧。
“似乎是交易的申请。”
罗伦斯将怀中的羊皮纸递了出去,雷诺尔兹脸上堆了满满的笑容。
这样一来,他就能随心所欲地利用艾普了。
就像打开情书的少年一般,雷诺尔兹迫不及待地摊开了羊皮纸。
随后,罗伦斯实在很想赞扬自己居然在看到他那样的表情之后能忍住没笑出来。
“听说雷诺尔兹先生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希望您务必将账簿整理出来。届时,我所属的商业组织会派人来鉴定。,,“……啊……唔……”
“关于铜币,我们有足够的把握,同时也有证据。您从迪巴商会进了五十八箱铜币,又运了六十箱去温菲尔王国。我们认为最初的关税很有问题。”
罗伦斯在雷诺尔兹耳边低语的同时,汗珠也一滴一滴地从雷诺尔兹的脸上滚落。
仿佛罗伦斯的呼吸太炙热,使得蜡制人偶开始融化了似的。
“你在关税上做手脚并不是为了赚取那点小钱,而是为了与迪巴商会协作将大量资金移动到下游。”
根据铜币的装箱方法不同,箱中的铜币数也会发生变化。
利用一些小花招来秘密地移动资金。
“你从温菲尔王国收取六十箱的货款,付给迪巴商会五十八箱的货款。将你们双方的交易分开看,在账簿上完全站得住脚。但是,账面上却无法体现出铜币的枚数和支付的货款是否吻合。,,雷诺尔兹脸色苍白如纸,他忽地动了动眼珠,将目光停在罗伦斯身上。
“但是,将进出口数作比较之后会发现,每次都有两箱的差额留在吉恩商会。同时,这样的方法还能用在其他生意上。”
这是柯尔为罗伦斯解开谜团时说的话。
因为能使用这种方法的商品多到不胜枚举,所以他怀疑雷诺尔兹其他的商品交易也采用了这种方法。
这就和世界上有太多人都把自己当成主角一样。
“铜胚、铅胚、锡胚、黄铜,以及以它们为原料的加工品,只要是规格统一的圆形物体就都能使用。罗艾佛地区矿产丰富,出产各式各样的矿物,对吗?”
“不……可是。”
“你是说,这不过是将单纯的资金移动秘而不宣所以没有问题?
你错了,不是这样吧。要不要让我们商会的人去一趟迪巴商会呢?我们在察觉到你的不正当交易时,最先怀疑的就是关税问题。税这种东西就是如此重要。那么,如果迪巴商会不愿支付税款又将如何?”
雷诺尔兹的脸就像是开始抽搐的孩子一般颤抖起来。
一石二鸟。
想到这一手法的人一定会这样说。
“和你的交易还能用在迪巴商会的逃税上。迪巴商会在每次与吉恩商会的铜币交易中都会失去两箱的利润,因为没有利润,于是就不用交税了。接下来——”
就在罗伦斯清咳一声以示发言告一段落的瞬间。
“你想怎么样,要多少钱,目的是什么,快说。”
即便阵脚大乱,雷诺尔兹还是压制住了怒吼的冲动。
罗伦斯将手放在他肩上示意他冷静下来,接着微笑道。
“我不过是个使者,这类交涉……”
他转过身,注视着人墙另一边通向回廊的出入口。
“就要麻烦那里的二位了。”
“……’’
雷诺尔兹没有当场崩溃,或许这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最遗憾的是那两个人不是能够收买的对手。
因为在回廊出入口等待着雷诺尔兹的,是仅用笑容就能杀人的守财奴。
“那么我先告辞了,我只是一个收集狼之骨情报的行商者。”
留下这句话,罗伦斯转过身迈开步子。
穿过奇曼和艾普之间时,他和二人轻轻握了手。
这二人毫无疑问,一定会好好料理雷诺尔兹。
罗伦斯走在阴暗的回廊中,与一个个带着诡异表情交谈的商人们擦肩而过。
自己不是英雄。
也不是伟大的商人。
自己没有站在公开的舞台上,也没有能够随意掌控的人脉。
从教堂正门走到室外,在一片暮色中,身后的火把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回头望去,只见教堂那威风凛凛的身影在下方火光的照耀下酝酿出了一种恐怖的气氛。
走下石阶,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继续向前走去。
自己并不确信。
但即便如此,自己还是会径直向着某个地方走去。
司空见惯的样式,熟悉的建筑物。
罗伦斯穿过敞开的大门走近建筑物内,踩踏着吱嘎作响的地板来到三楼。
对于还没习惯黑暗的双眼来说走廊的光线实在不够充足,但门的位置他好歹记得。
站在门口,轻叩两下。
门内传出声响,很快门打开了。
从门缝中透出的,是烛光和食物的香味。
在罗伦斯独自行商时是无法体会这样的经验的。
这几天忙了个天昏地暗。
但即便这样,罗伦斯还是笑着开口道:
“我回来了。”
赫萝和柯尔也回应道:
“你回来了。”
接着,门缓缓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