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完干草后,总算能停下喘口气。
虽然有些地方还留有残雪,不过因为春天的阳光和尚未习惯的体力劳动,芙露尔也还是出了一身汗。
“这草不错呢。今年的家畜会长得很好吧。”
琼斯商会的男人数着干草捆,不经意地这样说道。
芙露尔拍掉沾在衣服上的干草努力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那个年龄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说道。
“只要好好养育的话,到了冬天应该能长得很肥壮吧。”
“这样啊。那是不会该比平常多买一些……怎么办啊?”
“那么多少钱?”
商会的男人用羽毛笔挠挠自己的下巴,似乎这才想起货款的事情。他又数了一次干草捆,隔了许久才回答道。
“十七里克特。”
“按照约定。最少应该是二十里克特吧。”
就算她马上反驳,对方也只是不停地转着羽毛笔。
那是商人们吧对方当成傻瓜时的独特举动。
正当芙露尔脸上仅存的笑容消失时,从她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种时候要说‘应该是二十五里克特’才对。”
“奥拉。”
芙露尔回头一看,发现那里站着一名年迈的商人。
玩弄羽毛笔的男人抓抓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嗤笑着歪着脑袋说道。
“看在那厚脸皮的份上,就按二十里克特算吧。”
“租借马车的费用当然也计算在内了吧?”
即使漂亮的银色变得相当稀少的现在,奥拉每天也会用鸡蛋清来擦拭他的头发。
尽管对方也不是年轻的商人,但在他看来也只是个毛头小子。
“没错,情报费也包含在内。”
“愿众神保佑您。”对于隔着自己脑袋进行的商谈,芙露尔一句也没有插嘴。
直到奥拉从马车上卸下行李时,她才总算找到自己所能做的事情。
“回去了。”奥拉在归还马车、确认过商会男人记在账本上的数字之后,只丢下这句话就迈开脚步离开了。
奥拉看起来身板结实,背着行李也能健步如飞。
港口的装卸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奥拉却如同施了魔法般毫无阻碍地前进着。
芙露尔还没习惯为了隐藏自己的年轻女性身份而遮在脸上的头巾,因此就连直线前进都显得很困难。直到进入两人并排走就会堵塞交通的小路上,她才总算追上奥拉。
这里从上方传来小孩子的哭泣声,脚下想起老鼠的叫声,从齐头高的窗户能听到猫叫声。要是在稍早之前,这大概是自己一辈子做梦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即使如此,芙露尔还是觉得人凡事都得习惯。
他在路过时,顺便轻轻抚摸睡在窗檐花盆旁的猫咪喉咙。
庶民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大小姐。”
因为奥拉生气的声音,猫“噌”地跑回了家。
他朝发出声音的不解风情者投以责难的目光,但对方的眼中却充满更强烈的责难。
“你没有在反省吗?”
芙露尔对年龄和经验都占压倒性优势之人的责难,反而会露出笑容,当然这并非因为她神经粗胆子大。
他只是单纯回想起年幼时总是惹家庭教师生气的情景。
“啊啊,抱歉。不,我有在反省。”
实际上,自己在交涉时完全没起什么作用。
“另外,我本来还希望你能表扬我再想违反约定的对象面前没有发怒呢。不过看来时机不大对啊。”
“大小姐。”奥拉听了他的玩笑,皱起几乎延伸到光秃秃的头顶上。
在交涉时明明像石像一样面无表情,除此之外表情却异常丰富。这真是让人很佩服。
“别生气。还有,我说了不要叫我大小姐的吧。”
“那么,请你稍微有一点商人的自觉。”
再奥拉笔直的实现面前,芙露尔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她把“要有作为商人的自觉”这句话时刻铭记于心。
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是贵族了。
第十一代布朗家当主、芙露尔?冯?伊塔尔忒尔?玛丽埃尔?布朗。
他甚至对哪长长的名字感到有些怀念。
“当然有自觉了。我可是双手沾满鱼腥味地运送鲱鱼,返程时还在马车上装满了干草呢。”
“那还真是了不起呢。大概谁读不会相信你之前连骑马都怕的要命吧。”
从话中完全听不出夸奖之意,因为奥拉还在生气。
芙露尔当然清楚个中理由。
可是,严厉的奥拉似乎觉得必须说清楚才行。
“买入鲱鱼滑了十二里克特。关税四里克特。作文粮食的小麦面包、羊肉旱、腌猪肉、腌制奶酪和葡萄酒一共半里克特。马匹的饲料费和马车的租借费时两里克特。你觉得收支平衡了吗?”
听到奥拉的质问,芙露尔在头巾里叹了口气。
算上买入鲱鱼的全部费用,一共是十八个半里克特。如果接受那个商会男人厚颜无耻提出的十七里克特报酬,结果就会赤字。
虽然贵族习惯于再赠与和受领之中生活,但交易兵不是单纯的赠与和受领。
要给与对方某物,就必须收取其价值以上的报酬。
不那样做的话,自己就要挨饿。
“可是,我也没打算就那样接受啊。”
“是那样吗?”
奥拉直冲冲地向前走着,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芙露尔对那态度不由得也怒上心头。
“你想说我是个连反驳都不敢的胆小鬼吗?”
奥拉听了那话,马上扭回头说道。
“不。不过就算大小姐顽固地主张契约式二十里克特,也没有能够证明的证据。”
“不是那样。但是,再世上在没有比无休止的争论更难看的事了。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会考虑在两者的要求之间做出妥协。”
“所以你才说是二十五里克特吗?”
奥拉点点头。
如此近似疲惫的点头,一定是已经懒得再讨论了吧。因为这是商人们不言自明的常识。
没错。奥拉从一出生就是个纯粹的商人,他曾经负责过大商会账簿管理。
他会称呼芙露尔为大小姐,是因为布朗家前代当主当家时的御用商人是奥拉的前主人,因此得以频繁地出入布朗家。
只不过到了芙露尔差不多谈婚论嫁的时侯,前代当主病故,原本就渐渐没落的家族终于即将倾覆,渐渐和奥拉所属的商会断绝了关系。
两人的再次相见,是在奥拉的原主人成为了芙露尔的丈夫而前来缔结契约的那天。
明明没过多长时间,但现在看来却已经是在褪色的记忆深处之事了。
“那么大小姐,你在那边是以多少钱收购的干草?”
思考只有一瞬的功夫
现实总在不断变动,一直处于自己的眼前。
没落的家被富裕的商人买下,后来那个商人也因为破产而没落得一文不值。
用了多少里特克收购了干草?
被人这样质问,奇妙又不可思议,简直好笑。
“两里克特。”
不过,芙露尔也是也是在社交界经过掩饰真实表情训练的贵族后。
听她理所当然般地这么说完后,奥拉变得面无表情,夸张地抬起双手,加快了脚步。
看来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商会的男人所支付的,是将鲱鱼送到内陆村子和回来时所运送干草的所有货款。
这样一来,鲱鱼的花费共计十八个半里克特,再加上干草的两里克特,就算支付二十里克特依然是赤字。
那种事自己当然清楚。
即使如此,芙露尔还是争辩道。
他追上气的健步如飞的奥拉,走在他身边说道。
“村里的人似乎过得很辛苦。他们说连割草的镰刀都豁了口,必须拿去修理。哀叹如果没有两里克特,就没法活下去了。”
“是那样的吗?”
冷淡的回答。
和平民不同,自己即使没落也仍是贵族。
芙露尔怒上心头,不禁脱口而出。
“你以为我在说谎吗?”
奥拉虽然一时停下步伐,却没有理会芙露尔再次迈开脚步。速度比停下前还要快。是谁不对显而易见。芙露尔早已不是雇佣奥拉的贵族,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向奥拉学习行商方法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芙露尔在狭窄的小巷里奔跑,再次与奥拉并行。
“……抱歉,奥拉。可是你叫我大小姐,让我觉得很生气。”
奥拉听到这话,完全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发现奥拉脸上露出苦笑。
“好的商人,要从好的借口开始呢。”
芙露尔耸耸肩,稍微接过一点奥拉背着的行李。
穿过小巷后,终于在排列着相似房屋的区域中看到了他们的家。
“结果,大小姐辛苦一场还赔了钱吗?”
女佣人贝尔特拉是个诚实的孩子。
所以会想到什么说什么。
“没有赔钱。”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尔特拉不但个子矮,还比自己小一岁。
说道身份差距更是天差地别。
可是在掌管家计的魅力面前,芙露尔只能举手投降。
没有钱的话连明天的面包都买不到。身为贵族时还能拿家名和荣耀做依靠,可现在那些却连起码的安慰都算不上。
芙露尔装出收拾脱下的头巾和外套的样子,想要逃之夭夭。
“大小姐,我虽然是没有学识的女人,不过奥拉大人说的话还是能理解的。”
“不要叫我大小姐。”
“不行!大小姐!”
芙露尔甩开贝尔特拉的阻止,逃进旁边的房间。
虽然能从房间门外听到贝尔特拉的叹息声,不过芙露尔还是穿过房间来到走廊,经过浴室登上二楼。
从楼梯中间的木窗,能看到贝尔特拉用心打理的庭院。蔬菜和一般的香草、草药都能在那里自给自足。不单如此,甚至还能将多余的东西拿到市场上去换肉。
而自己又给这个家带回了什么呢?
自己也很清楚。就算被掌管家计的贝尔特拉发脾气也无话可说。
就连见习生的小鬼都会算加法。
可自己却没能把干草杀价到二里克特以下。即使心里清楚也做不到,从住在原本是自己家的领地、生活困穷的人手中夺取微薄的收入这种事。
“大小姐。”
有人敲了下房门,奥拉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进屋内。
如果是再以前,尽管房门破旧,从自己的书桌走到门前也起码需要二十步。
但现在要打开房门,只需要大步迈出三步即可。
“不要叫我大小姐。”
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奥拉。
“贝尔特拉在哭泣。她说大小姐不肯听自己的话”
“……”
毫不留情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奥拉比当事人本身还要熟知别人的好感。
虽然他说那是顺利进行交易的秘诀,不过那技能在教育上似乎也很管用。想要让人牢记造成赤字是多么罪孽深重的事,再没有比搬出贝尔特拉更有效的办法了。
芙露尔投降般的点点头,随后又使劲点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啦。”
“所以呢?”
“我会去向贝尔特拉道歉,然后好好听她的话。”
“……”
“还有,吃饭也一定全部吃光。”
奥拉露出微笑,留下一句“请稍事休息”后关上房门。芙露尔虽然“哎呀哎呀”地叹着气,但在做工粗糙的椅子上坐下时,脸上已满是笑容。
房产被全部没收,各种特权被卖掉,佣人们也都做鸟兽散去。自己最后落脚的地方是雇佣职人和身份低微的官员居住的住宅地,穷得不要说养马,养得起猪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是典型的没落贵族结局,不过芙露尔每天却并未感到辛苦。
和商人打交道时买很多时候的确同作为贵族的常识相差甚远。尽管有时也会感到非常生气,但也并不是无法忍受。
再怎么说,光是奥拉提出余生都要负责自己的教育兼管账,遗迹佣人中关系最亲密的贝尔特拉表示将继续照顾自己,芙露尔就能够安心度日。
他们使自己明白,即使全世界都成为敌人,自己也不是只有“布朗”这个家名而已。
只要明白了这一点,人就能继续在世上活下去。
只不过,自己也清楚为了维持生活需要金钱。
也就是说,这可不是能够赔钱的时候。
“我已经是个商人了。”
芙露尔给自己鼓劲后,去向楼下的贝尔特拉道歉。
翌日的中午时分。
芙露尔喝完好不容易才习惯的麦粥,奥拉慢吞吞地对她说道。
“既然干草的质量很好,那么去做马匹的交易可能比较好。”
“马匹?”
“在海对面大陆的遥远南方,最近爆发了战争。战争爆发的话。马匹的价格将暴涨到难以置信的程度,简直就好像长了翅膀的天马一样。”
虽然不是小看奥拉的情报收集能力,但芙露尔满脸怀疑地反问道。
“如果是好买卖的话,应该已经有人在做了吧?”
“没有抢先的必要。如果真是能够赚钱的买卖,第二、第三也足够了。”
奥拉一边说着,一边把长霉的黑面包上坏的部分掰掉,然后放进嘴里。
虽然芙露尔在一开始吃发霉面包时直皱眉头,但经过多次商旅之后,她也不再在意这些小事。再说尽管芙露尔不知情,可听说在大屋时厨房里也是这样做的。
芙露尔从贝尔特拉哪里听说这事实时,除了惊讶,也奇妙地感觉到可以接受。
“马匹吗?”
马匹在什么地方都是高极品,不过维持也很花钱。
在房产和布朗家的名字还有些价值的时候,在微薄收入中占据大部分的,是农民们收割马和猪的饲料时支付的森林使用费。
干草的质量优良、价格上涨的话,也许会有人无法负担维持费而放弃马匹。
“收取昨天的货款之后,去和商会的人谈谈吧。”
芙露尔一边用贝尔特拉仔细去掉霉点的黑面包占着大碗里的粥,一边说道。
“请不要在赔钱了。”
芙露尔听到贝尔特拉的话后点点头,微微露出苦笑。
随后她的视线转向一旁,这并不是因为贝尔特拉的话。
“哎呀,不知道又从哪溜进来的。”
贝尔特拉跟着芙露尔的视线望去,从椅子上起身这样说道。
在通往厨房的浴室的门口,手掌大小的小狗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弄破麦袋的就是这只狗吗?”
城镇里的动物之多,是住在被森林和草原包围着的大屋是所无法想象的。虽然那对贝尔特拉来说似乎是头痛的来源,但对芙露尔却正好相反。
“过来,这边。”
一看到贝尔特拉靠近,小狗就准备起身逃跑。不过当它看到芙露尔受伤的面包碎块后似乎鼓起勇气,“咻”地站起穿过贝尔特拉的脚边朝芙露尔跑去。
“大小姐”
每天都在与侵入厨房地老鼠、猫和狗战斗的贝尔特拉发出责难的声音。
知道小狗吃完面包,芙露尔才抬起头说。
“因为我丈夫一直在掠夺别人,所以我不想变成那样。”
小狗似乎也明白了世间的道理,只要给予食物就会誓以暂时的忠诚。
它在芙露尔抚摸自己脑袋时一直原地不动,甚至还摇起尾巴。
不过很遗憾,小狗不是骑士,自己也早已不再是贵族。
贝尔特拉走过来,抱起小狗从附近的窗户放了出去。
“大小姐太温柔了。”
“作为平民百姓的生活吗?”
她自己也明白这是坏心眼的质问。
贝尔特拉不出所料地一时语塞,于是奥拉接过话头说道。
“大小姐在当夫人时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我的原主人虽然不是个值得称赞的人,但是我们仍然必须依靠行商赚钱才行。还是说,大小姐另有其他赚钱的方法吗?”
芙露尔并未不懂世事到连没落贵族的末路都不清楚。、
如果身为年轻女子,那可能性则更是相当有限。
“在能施舍前要先能赚钱。高台之家的人如果说这种话,连贵族之名都要哭泣了。”
“取而代之的,是好领主的账房先生总是在哭泣。”
“是啊。不过,我可不想看到贝尔特拉的哭脸。”
芙露尔把剩下的面包碎块放进嘴里,站起身来。
“那我去行商了。这次决不会赔钱。”
贝尔特拉一直紧握着比在大屋是颜色略微变深的围裙,静观着事态的发展。她这时总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这样说道。
“路上小心。”
这里是不是宽敞干净的大屋,都不会影响芙露尔的笑容。
河川如果被冻结了,其流动肯定也会停止。北方一到冬天,不单是船只,就连港口本身都会冻结。因此一到春天,船只的往来就仿佛一扫其阴郁般的繁忙。
奥拉曾如此说明。这说法看来果然是可信的。
在晴空万里的那一天,港口的装卸比平时更加繁忙。
“给,这时货款。”
虽然二十里克特的金额差点被砍刀十七里克特,不过在支付金额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商人这种生物也许都是些不可思议的人。
芙露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商会的男人谈起午餐时奥拉说过的话。
“马匹?”
“没错。听说如果爆发战争,就会需要马匹。”
“嗯嗯,话是那样没错……马匹啊。”
男人用羽毛笔挠着自己的下巴,轻轻抬起下巴闭上眼睛。
“要获得马匹的饲料,必须支付森林的使用费吧?干草价格
上涨的话,豢养也很花钱。”
“应该会有人出让。是这么回事吧?”
为了不被欺骗,必须在对方说话时完全把握对方的意图,在其说完之前考虑好对策。
奥拉是这样的。看起来,商人们似乎能很轻松的完成这种妖怪般的技艺。
芙露尔点点头,男人“唔”的嘀咕着环视四周后说道。
“你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吗?”
他会把自己当傻瓜般的这么说,大概是看穿了用头巾遮住面孔的自己是年轻女人的缘故。
“不是。可就算是第二第三名,能够赚钱的话还是能赚很多。”
奥拉是这样说的。
芙露尔在心中如此补充之后,男人好像忍俊不禁般用手摸了摸嘴巴。如果自己露出“报了一箭之仇”的表情,就是自己输了。
芙露尔在头巾下装出毫不知情的表情。
“失礼了。看来你每天都在成长呢。的确是那样没错。如你所见,我们光是应付日常的业务就已经分身乏术,根本无暇去购进马匹。所以你如果进到货的话,我们当然也有收购的可能。”
商人们一定会在话的最后部分含糊其辞。
“是买还是不买?”
男人听到芙露尔再次发问,显得有些不高兴。
“如果牵来瘦骨伶仃的驽马,你们也很为难吧。的确不好说呢。”
他不相信自己吗?只有贵族才会这样生气。
芙露尔想想也的确如此,于是赶忙道了歉。
“再说就算我们不收购马匹,想要的人应该也会很多吧。摸清行情,找个好价钱买进的话是不会发愁卖不出去的。”
“原来如此。”
“只不过……”
“?”
男人合上账簿,将其夹在腋下继续说道。
“我认为会很困难的。毕竟马匹是活物,即使买来时是名马,在持有期间变成驽马的事也并不稀奇。”
“那倒也是……”
自己在大屋时,也听说过马匹的管理非常困难。
而且自己在租借马车四处奔波的过程中,早已领教过了马匹的喜怒无常。
如果费尽辛苦带回的马匹被人砍价砍到吐血,就算不是贝尔特拉不好也会哭泣的。
“所以这样如何呢?”
“嗯?”
“如果有能够进马匹的资金,不如试试其他的生意。”
“其他的生意?”
男人露出微笑,再次拿出夹在腋下的账簿翻了起来。
“不会腐烂,不会生病,也不需要饲料和照顾。那种商品的话,就算没有经验也不会遇到重大失败。马匹即使能卖到高价,管理也是很费功夫的。”
男人所受的一点没错。
芙露尔本以为他只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没想到会被他情切的教导。
不知何时,自己完全被他的话所吸引。
“到底是什么生意?”
“是服装。”
“……服装。”
男人听到芙露尔的重复,便把手中的账簿刚好翻到的那页拿给她看。
“这边的数字是进货的金额,这边是贩卖的金额。利润虽然没有马匹那么高……不过从上到下的所有商品都有赚到钱吧?”
如果这不是为欺骗队方而事先准备好的,就的确如男人所说。
再说,在和自己说话时根本没有动手动脚的时间。
芙露尔做出这样的判断,老实地点头称是。
“的确是稳定的商品。”
男人闻言合上了账簿。
取而代之打开的,是芙露尔的嘴巴。
“可是,要购进什么样的服装才好呢?”
“那就要依赖您自身的判断了。”
虽然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因为芙露尔把穿戴打扮全部交予别人负责,所以对服装的事完全是门外汉。
就在芙露尔犹豫该不该先和奥拉商量时,男人突然拍着手这样说道。
“对了对了。在与本商会有往来的客户中,有个很有鉴赏眼光的人呢。”
“鉴赏眼光?”
“是的。他有时会代替本商会贩卖购进的服装,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服装也卖的很快。
他提出下次想由自己负责进货,正在寻找能够提供资金的人。”
芙露尔早就觉得自己的头脑不是那么灵敏,知道现在对商人们的话依然抓不到要点。
因此,她在话中察觉到某种奇妙之处。
“就是说……让我提供资金,利润共享吗?”
“是的。你除了获得利润,还能学到选购服装的知识。对方也能通过从进货起就全程负责,赚到更多的钱。”
“那个……”
这条件应该不坏吧。
自己会遇到这种事,果然世界上并不全都是坏人呢。
芙露尔这样想着。男人又翻了一会账簿,告诉他一个名字。
“那人的名字是米尔顿?帕斯特。”
听起来像是贵族的名字。
身上一有钱,就忍不住想去买东西。
芙露尔买下贝尔特拉想吃的奶酪,还有冠以某村之名、奥拉赞不绝口的葡萄酒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家计没有可以乱花钱的余地,但那两个人应该并未窘迫到会对送给自己的礼物横眉竖眼吧。
再说,自己也得到了新生意的线索。
“服装的买卖吗?”
虽然只买了手掌大木桶分量的酒,却似乎激起了奥拉的酒瘾。他闭上眼睛不停吸着酒香嘀咕道。
就算芙露尔谈起从商会男人那听来的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没错,就算出手试试……奥拉!”
芙露尔喊了他的名字后,他才总算将视线转向这边。
“不好意思。非常怀念这芳醇的香味……是服装的买卖吧。要做那个吗?”
“有个代替那家商会贩卖购进服装的男人他下次似乎想从进货到贩卖全权负责的样子。”
“原来如此……”
奥拉再次用高高的鹰钩鼻子猛吸葡萄酒的香气,然后屏住了呼吸。
即使是装模作样的贵族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芙露尔忘记了生气,对老帅哥的举动露出了笑容。
“名字是米尔顿.帕斯特。”
可是在自己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奥拉满是皱纹的眼皮猛地睁开,从中射出锐利的视线。
“帕斯特家的人?”
“你知道吗?”
“……呼。嗯嗯,当然了。”
奥拉最后深吸了一口酒香,把酒盖好放在桌上。在白天与夜晚夹缝间的这个时间,因为贝尔特拉去市场采购,所以家里静悄悄的。
“领主本人原来是位闻名于世的骑士,既勇猛又优雅,它的风流韵事不计其数,而且是个慈悲为怀、关心家人的人。据说,继承了帕斯特之名的人大概不止三十个。”
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并不稀奇,有两三名侧室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有“在给同父异母的孩子取名时,就算参照圣典都不够”这样的笑话,但是有那个数量的孩子的确也很罕见。
原来如此,似乎的确会变得有名。
“因为不可能封给所有的孩子领地,所以那个人应该是离开家的其中一人吧。你说他代为贩卖商会购进的服装吗?”
“嗯……啊啊,哎?”
芙露尔之所以会在随口回答后又重新反问,是因为她被在窗檐上的盆栽前嚼嘴巴的山羊吸引了目光,大概它是从哪逃走,或是被人买来后忘了栓好了吧。
芙露尔呆呆的看着这奇妙的光景,慌忙再次回答道:
“啊,啊啊。”
“……算了。他做得应该是针对贵族的生意吧。我们过去也做过这种生意,雇佣无处可去的贵族次男或三男。要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就算推销豪华的服装,姓氏是‘鞋店的’或是‘铁匠铺的’的人都会吃闭门羹。再者,贵族间的流行非常容易改变,需要利用他们的名字和知识进行推销。”
“原来如此……”
“那么,你和那个叫帕斯特的人见过面了吗?”
山羊最后判断盆栽的叶子不能吃,叫了一声后悠闲地走掉了。
“不,我觉得不能着急,先和奥拉商量下比较好。”
“这样啊。大小姐也总算有些开窍了呢。”
“之前,已经因为自己的独断专行吃过两次苦头了。”
奥拉笑着轻轻咳嗽了一声,手指向放在桌上、从芙露尔所收的二十里克特中扣除花掉金额后的剩下货币。
“?”
芙露尔不解的歪起脑袋,结果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声。
“不过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前途依然多难啊。大小姐接受的这些货币。”
“货币?金额不对吗?”
当芙露尔正要说出“这不可能”时,奥拉轻轻摇摇头。
“边缘磨损成这样的货币就算拿去给兑换商,究竟能不能顺利兑换呢?搞不好必须要有价值减少一成的心理准备。”
芙露尔慌忙朝桌子上的货币望去,发现的确有几枚货币边缘严重磨损、形状扭曲。
“算了。即使一下全教给你也记不住。一样样来就好。不过……”
“……不过?”
“如果像商会的小鬼那样,鞭打棒殴也没关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奥拉难得开了个玩笑。
看来他非常喜欢当做礼物的葡萄酒。
“以前在晚会上被打过一次手,结果之后痛哭了一个星期。”
奥拉很高兴的看着,把货币集中起来放入木箱盖上盖子。
“那么,此事就等其他机会吧。”
“那样最好。”
“对了,大小姐对这件自己送上门的买卖服装生意有什么看法?”
芙露尔因为突然的话题转换有点不知所措。
她来不及思考,冒出的想法便已脱口而出。
“我觉得很好啊。”
“是这样吗?”
奥拉淡淡的回应道,拿起羽毛笔在桌子上摊开的老旧账簿上写下一个数字。
基于芙露尔所带回的货币枚数,在最右侧遗憾的写下了损失。
“很糟糕吗?”
“不。如果大小姐认为应该如此,那这样就可以了。正如商会的人所说,虽然马匹会死亡、生病和受伤,但是服装好好保存的话可以维持很多年。过去购进服装时,最后经常要花上三年才能在账簿上记录收益。因为是很难遭受严重损失的商品,所以最合适拿来练习。”
“那么……”
芙露尔说完,奥拉重重地点头这样说道。
“这是大小姐第三次全权处理工作呢。”
在大屋生活时,交给自己的事只有穿上拿出的衣服和吃饭而已。那是对家族的兴盛和没落、伴侣的选择都毫无发言权的生活,呆在那里,只是听从周围的吩咐。
她仍未适应从商的习惯,不要说看穿商人们的谎言,甚至不想和他们过多交谈。
即使如此,依靠自己的手做些什么一事人具有非常的魅力。
芙露尔微微深呼吸了一下,使劲点了点头。
“只不过,要好好遵守我的建议。这样可以吗?”
夸奖、让人高兴后再做出告诫。
如果这是表现出不满,就是不合格。
芙露尔活用学过的知识,这样回答道。
“当然了。”
“愿众神保佑您。”
奥拉低声说着合上账簿。仿佛看准了那个时机一般,贝尔特拉这是也从市场回来了。
原贵族,贵族血统,现任贵族。
也许有种种原因吧,有着响当当名字和姓氏的人以外地随处可见。
其中很多人无法忘记过去,或是将其作为自己生存的支柱。
如果像芙露尔那样没落的家整个都被暴发户商人买下,最后没落得一钱不值,那么名字也就只是单纯的重担。
所以她才会用头巾遮住面孔,也很少自报家门。
因为是依靠奥拉过去的门路寻找工作,所以有时也会暴露身份。可是,大部分人都会同情地对此缄口不言。
不过这次经人介绍认识米尔顿是依靠芙露尔自己的力量,所以应该不会暴露自己是原贵族一事。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们在哪里的晚会见过吗?”
经介绍和芙露尔见面的米尔顿·帕斯特,握手后立刻这样说道。
他是个把金发梳得很整齐的年轻男性,身上的穿着也并不是那么高级。
但是服装上明显下了很多功夫。如果不是为了握手而上前两步的话,就算说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再回过头来看,芙露尔的手已经不能算是“只戴过柔软手套的漂亮白皙的手”。虽然比起贝尔特拉仍是养优处尊的少女之手,但还不至于会暴露身份。
米尔顿看到芙露尔因为动摇而张口结舌,这样补充道。
“果然没错。实在米兰卿的晚会上。”
“啊。”
芙露尔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是因为那个名字是她出席过的少数晚会的举办贵族之名。
“虽然曾打过一次招呼,不过你似乎没记住我呢。”
如果妙龄少女参加晚会的话,握手的次数会比摸面包的次数还要多。
即使只是接触对方的手这种轻微的举动,因为会重复几十次,所以回家后手也会红肿起来。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你很受人瞩目。”
当时前代当主还健在,家里并未那么濒临危机。
也就是说,是在自己仍是不错的结婚对象之时的事。
“名字应该是……”
“芙露尔·布朗。”
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那个名字了,这让芙露尔刚拿到及怀念又难为情。
只不过比起名字本身,那也许是因为说出名字的地点是港口附近酒馆的缘故。
“没错,布朗家的大小姐。曾被以坏心眼而闻名的迪安家夫人打过手。”
“啊!”
这次芙露尔惊讶地大声喊出了声音,幸好这里不是什么高雅的用餐场所。
自己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喧嚣中,只剩下米尔顿的笑容。
“那之后,有很多见习骑士想要去追求你哦。你不知道吗?”
米尔顿把炒豆放进嘴里,也许是想掩饰嘴边忍俊不禁的笑意吧。
可是那份体贴反而让芙露尔更加不好意思,即使用头巾遮着脸也觉得无地自容。
“可是那之后的事……真让人同情。虽然也有人对此冷嘲热讽就是了。”
芙露尔也和清楚,他指的并不是自己哭了整整一周的事。
她在头巾里冷静下来,深呼吸后点点头说。
“毕竟,我们没法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能够说三道四的,只有那些坐上极少数幸运椅子的人。”
原来如此。米尔顿将葡萄酒倒进酒杯的动作比贵族更随便些,不过又没有终日舞弄长矛的骑士那么粗俗。那是好像自己淘气的外甥搬的动作。
“我是整个家。”
“我是整个家从椅子上滑落。即使如此,世上似乎仍有我的容身之地。只是没想到,那居然会是行商。”
米尔顿点点头,感觉有些耀眼地眯起眼睛,眺望着港口开口道。
“因为我是第二侧室的三男,所以离家时连巴掌打的土地都没得到,只有帕斯特的名字和微薄的金币。既没有能够终日练武、以期望某日获得名门大小姐芳心的马匹和装备,也没有能够靠吟诗生活的才能。不过我早就料到那些,所以并没有太过慌张。”
“因此才开始行商吗?”
有些人是被从栖身的家里赶了出来。
米尔顿再次吃起炒豆,也许是为了隐藏苦笑。
“幸运的是,凭借帕斯特的名字能够敲开大多数家的大门。而且我喜欢酒、美食和闲谈,经常在各处的餐桌上露面。在镇上闲晃时,听说有地方需要‘那样的人’。的确,容身指出是哪里都会有的。”
在以金钱成为自己丈夫的人死去、家道完全中落、被没收房时,家里的佣人对并未惊慌失措的芙露尔感到佩服。
可是,那并不是因为芙露尔是特别坚强的女性。
因为她只是随波逐流地活着,所以只是在听天由命罢了。
她从眼前的米尔顿身上感觉到相似的坚强。
“听说你买卖做的不错。”
“哈哈。被人当面说起还真不好意思呢,不过我也是有些自信的。”
有许多人把以家族的权威为后盾、狐假虎威获得的功绩说成是属于自己的。
眼前的米尔顿虽然离家替商会贩卖商品,心里却似乎很清楚那一点。
如果能像天使那样一直留在天界也就算了,可一旦失去翅膀坠入凡间,就不能再超然脱俗下去。
老实说,芙露尔很羡慕脚踏实地的米尔顿。
所以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几乎完全是无意识的。
“那个秘诀呢?”
在商道里,会轻易说出秘诀的人根本不算商人。奥拉以前曾经这样说过。
芙露尔话刚出口便感到后悔,那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实际上,米尔顿微微眯起眼晴,嘴边的笑容也略显做作。
但是当芙露尔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言时,米尔顿抬起实现这样说道。
“正视自己。”
她一瞬没能明白话中的意思,回望着那漂亮的蓝色眼眸。
“秘诀是正视自己。做同伴生意的人当然还有很多,不过大多数人在卖给舒适的人几件衣服,就不再继续推销。那是因为他们隐约觉得,自己和购买者还处在同样的位置。能够卖掉一开始的几件,是因为购买者明白那一点,出于同情才买下的。不过我不会那样做,我会告诉对方,帕斯特知名只不过是让顾客打开家门,抓住生意机会的契机而已。这样一来,即使对方轻蔑、嘲笑我,我也会坚持称赞对方、强调衣服的优点、继续推销下去。因为我带去的衣服本来质量就好,所以总会卖掉。”
米尔顿突然停下怒
涛般的话语,微笑着说。
“还被商会当作重宝。”
米尔顿说完后喝干葡萄酒,又续了一杯。
芙露尔其间一言不发,并非被他的侃侃而谈所压倒。而是因为米尔顿那彻底的觉悟塞满了她的胸口,让她如哽在喉。
“哈哈,有点刺耳吧。”
“不、不是……”
“可是。”
米尔顿把铜币交给端来酒杯的店主,继续说道。
“说到底,我也是有目标才能这么做的。”
芙露尔闻言,在他身后一瞬窥见了城镇女孩的身影。
不过,米尔顿所说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我想给家里、给家里的人还以颜色。”
吃豆子的动作是在掩饰笑意。
芙露尔认真地注视着他的举止。
“和不辱没帕斯特的家名有点不同。怎么说呢,应该是即使被赶出家门也能过得很好吧。我想这样挺起胸膛,即使要为此下跪磕头也无所谓。当然是作为一个商人啦。”
毫不动摇的决意。
自己突然按耐不住放在粗制木桌上的手。
如果这里不是嘈杂的港口酒馆,粗制的木桌是铺着白布的高级品,自己的手也许会静静地和米尔顿的手重合在一起。
芙露尔会止住这个念头,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决定大部前进的人,而自己也已决心成为商人。
“那么,你……”
“是的。”
喉咙好像哽住。芙露尔用力活动下巴说道。
“听说你在寻找出资者?”
对商人来说,根据立场改变对应是理所当然的。
芙露尔把对方看作商人,所以像商人那样说道。
米尔顿看起来在微笑,一定不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嗯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
“需要多少?”
米尔顿所提出的,并不是现在的芙露尔付不出的金额。
满是面包的汤里,放了豆子、葱和昨晚剩下的肉。如果吃下两大碗的话,两天都不用吃饭了。明明已经如此丰盛,上面还加有晒好的奶酪。
就算是端上大户人家的餐桌也不逊色的料理,不愧是因为人手不足经常出入厨房的贝尔特拉。
而且由于布朗家的财政一直很穷破,她还擅长活用便宜的材料。
就连身经百战的商人奥拉得知那原材料费用时也忍不住砸舌,她手腕的高超可见一斑。
吃饭时,拿着饭勺的贝尔特拉无人能敌。
“面包是镇上检查官认定不合格的便宜货,虽然又硬又老不能直接吃,但是放到汤里就正好。葱是用院子里多余的香草和隔壁的第三家的太太交换的。肉则来自迷路闯进院子里的鸡。”
自己小时候曾被严厉叮嘱不能去屋子背后。在得知那是因为装社有捕获晚餐材料的陷阱时,自己感到非常佩服。
虽然陷阱是年咯啊的园丁所设,不过贝尔特拉似乎也有在依葫芦画瓢。芙露尔和奥拉也很清楚,那肯定不是单纯迷路的鸡。
不过这里是猪、羊、山羊、和兔子等可食用动物远远多余森林草原的城镇,即使借用一两只鸡应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奥拉像往常一样称赞着贝尔特拉的手艺。
与往常不同的是,芙露尔虽然吃着饭,却没有称赞食物好吃。
“是吗?不过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见面呢。”
因等待骑士的再次来访而度日如年的贵族大小姐。
芙露尔的这种演技绝对不差。
“三天后的夜晚。”
“我等你。”
身体擅自移动起来,这一定是因为在自己的身上流淌着贵族之血的缘故吧。
芙露尔只能把微微仰起的脑袋下意识的低下去,然后把目光轻轻的转到别处。
米尔顿故意装做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挥了挥手道“再见”,转身离开。
啪嗒、啪嗒、马蹄声渐渐远去。
三天后的夜晚。
芙露尔望着米尔顿远去的背影在心中低声的重复着。这时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按在胸口之上。
芙露尔急忙把手拿了下来,然后紧张地将自己的手握出褶皱的一副拉平。
米尔顿同检查的士兵打了个招呼,很简单的便通过了。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芙露尔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过身离去。
然后,便再也看不到米尔顿的身影了。
三天后的夜晚。
芙露尔在这喧闹的城镇之中,好似念诵着什么宝贝的名字一样,在心里反复默念着。
明媚的春光洒落在大地上。
城镇之中的建筑紧密地拥挤在一起,两户人家之间的房屋的距离甚至连张纸都塞不进去。
以前洒满自己所居住房间之中的阳光,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奢侈品。
就连这种空中毫不吝啬的撒下的阳光都能够成为奢侈品,下层人民的生活果然很艰苦。
芙露尔一边呆呆的想着这个问题,一边用胳膊支起脑袋,靠在窗边注视着正在分食自己早餐吃剩的面包屑的小鸟。
“大小姐。”
在这样一个悠闲的时候,这可真是破坏兴致的插曲。
不过芙露尔却依旧眺望着窗外,没有一点愤怒的情绪。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时候真正生气的是奥拉才对。
“大小姐!”
奥拉提高了音量,将小鸟吓得飞走了。
终于芙露尔懒洋洋的抬起脑袋,慢悠悠的说道。
“好吵啊……”
“要是我吵你就能听进去的话,我宁愿更吵一点。”
“好啦好啦,我知道拉……只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
说完芙露尔打了个哈欠,在椅子上面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桌子上摆放着几张纸,还有羽毛笔与墨水。
其中的一张纸上,用流畅的笔触写着一页文字。
那是奥拉所记录的撒谎能够人们在签定契约的时候所使用的语句。
除了采购、贩卖、贷款、租借以及其他一些常用商业术语的使用方法与解释外,甚至还有向神灵祈祷的方法。
那些有时候不得不同异国的商人进行交易的商人们,据说还有他们专用的语言体系。交易金额小的时候还好说,当大额交易的时候要是看错契约上的一个字,都有可以导致破产的结局。
面对那些时刻准备骗上一笔的虎视耽耽的家伙们,芙露尔至少也要学会最低限度的应战方法。
芙露尔一边觉得奥拉所说的话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一边翻过下一页。
这张纸上面整齐的记载着所有货币的名称,在每个货币名称的旁边记载着与其他货币同它交换的汇率。以及看起来好象咒语一样复杂的交换关系
“大小姐?”
芙露尔突然被人搭话,吓得差点弄掉了汤匙。
因为银制餐具早已被卖掉,所以这是锡制的便宜货。
虽然贝尔特拉表示有时会忍不住想要擦拭银制餐具,但芙露尔却喜欢能随意使用的锡餐具。
“啊、啊啊,好吃。”
奥拉和贝尔特拉听到她慌张地这么说,惊讶地注视着她。
“非、非常的。”
听到她这样补充后,两人开始彼此对望。
芙露尔把面包撕碎,就那样吃了下去。
虽然面包很硬,不过这样就暂时不用说话。
“和柏斯特家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芙露尔能听见自己心脏跃动的声音。
那声音明明大的足以传到对方耳朵里,可芙露尔还是移开视线,在咽下嘴里的面包前再次把面包送进嘴里。
“哎呀,又开始什么新的生意了吗?”
贝尔特拉虽然对家务难以置信的敏锐,但却在奇怪的地方很迟钝。
还是说,她在明知故问吗?芙露尔无视地喝起了啤酒。
“行商的原则”
奥拉仿佛看准了芙露尔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这样说道。
“不要和对方太亲密。”
这次,自己的胸口没有发出声音。
她以冷淡的目光朝奥拉望去。
只不过,奥拉并不会因此退缩。
“要顺利地行商,需要与许多人交易。因为经常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困难,所以要避免一旦某个人的货物无法运达边出现破绽的情况。”
沉默的对视还在继续。
可是,芙露尔根本敌不过面孔、眼睛和作罢都不动声色的奥拉。
芙露尔移开视线,拿起大碗对贝尔特拉表示“再来一碗”
“太过执着于利益的人也很危险。人如果梦想赚大钱的话,就会甘愿为此冒任何风险。行商需要持之以恒,必须时刻回避危险。
奥拉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话语中完全没有力道。
他大概已经通过刚才的话,确认了芙露尔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奇怪。
“他是个诚实的人物。”
“商人能够戴上任何
面具。”
“他看起来是个诚实的人。”
奥拉点点头,催促芙露尔继续说下去。
“收益很稳定。我出钱,他挑选服装贩卖。大概有三成到四成的收益。双方五五分帐。
“服装呢?从哪里进货,通过什么人?”
“听说是海对面有名的城镇。他说进货会通过商会,不用担心。”
芙露尔用汤匙把鱼分成两块,把小的那块送进嘴里。
因为已经仔细地删除了鱼刺,所以吃起来很方便。
“贩卖的对象呢?”
“是之前的顾客,也不需要担心。”
老练商人的质问暂时结束。
芙露尔仿佛窥探家庭教师脸色的少女一般,眼神上挑地偷督着奥拉。
奥拉用手按住额头,摸着光滑的头颅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他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芙露尔回忆起与米尔顿的谈话。从进货到贩卖的机会,都给人以深思熟虑过的印象。
不过是将之前顺利完成的事原封不动的继续下去。
有所不同的,只是准备购进服装资金的不再是商会,而是芙露尔。
那也是因为单纯听从商会的指示贩卖服装,商会将获得大部分的利润。
如果与芙露尔合伙,在芙露尔获得服装的知识与顾客情报的同时,他也能获得更多的利润。
目的和计划都说明的很清楚,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是这样吗?”
“有问题吗?”
芙露尔不禁加重语气反问道。
“要问有没有问题的话……”
“有话就说。”
她刚一说完,就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太专横了,因而移开了视线。
“抱歉,如果你觉得有问题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呢。”
奥拉叹了口气,用手指拨掉沾在胡须上的啤酒泡沫,开口说道。
“那个青年真的能够信赖吗?”
芙露尔没有生气,并非因为她变的心胸宽广。
在奥拉这么说之千秒年,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在意。
据奥拉所说,能够从细微的情报中发现意想不到的事实才是一流的商人。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虽然算不上可疑,不过有些奇妙的地方。”
“哪里?”
芙露尔问到,奥拉俯首盯着手掌,然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她。
那是他在犹豫是否该把想法说出来时的表情。
他凝视着芙露尔,玻璃般的灰色眼睛审处在思考着什么。
叹息是在自己心中得出结论的标志。
“大小姐,恕我直眼。”
“什么?”
“做生意这件事,就好象这个大碗一样。”
他指着还剩下一半贝尔特拉特制浓汤的大碗。
“里面是生意的利润。如果是贝尔特拉那样手腕的人,即便是相同的生意也能有好赚头,但是就像装得太多始终会漫出来一样,任何生意的利润都是有限度的。”
贝尔特拉坐在说话的奥拉对面,撕碎面包吃了起来。
如果是家务以外的事,很难引起他的兴趣。
“基本上,生意伙伴之间一定会涉及利益的分配。”
“这我知道,米尔顿他说正是因为不想被商会拿走太多利润,才来寻找像我这样的人。”
奥拉点点头,不过马上这样说道。
“这样一来,帕斯特家的人平时从商的撒谎能够会,收益就会大大减少,你不会小看那件事了吧?无论哪家商会都是狡猾而阴险的。”
“哎?”
芙露尔反问道,很快又“啊啊”地露出笑容。
“不用担心,正好相反。”
这次轮到奥拉反问了。
“相反?”
“没错。介绍米尔顿的琼斯商会,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利润才这样做的。现在米尔顿贩卖的是从其他商会购进的服装,介绍的琼斯商会想获得米尔顿的贩卖技术,米尔顿对更换东家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寻找出资者”
奥拉平静如水的眼睛渐渐隐藏到眼睑里。
他过了一会睁开眼睛,从芙露尔身上移开视线。
“进货通过琼斯商会,是这样吧。”
“是的。米尔顿从琼斯商会购进服装后,商会能够提高服装的贩卖额,而且还能和米尔顿搞好关系。从商会来说豪无坏处。当然……”
芙露尔按住话头,她似乎对能和奥拉这样滔滔不绝讲话的自己感到骄傲。
奥拉好象对戏剧般的停顿露出些微的笑意。
“不管对我还是米尔顿,也是好事。”
她觉得很完美。
让米尔顿抛弃之前随意使唤自己,牟取暴利的商会,在分给他利润的同时也确保了自己的利润。这就是琼斯商会的打算。自己参与其中为代出资者承担风险,同时获得报酬。
而且在获得收益之外,还能得到关于服装的知识。米尔顿通过这样不断积累资金,最后一定会拥有自己的商店吧。
“唔……”
可是,奥拉却意外地没有回答。
他光华的额头上爬满了皱纹,一直盯着汤匙一动不动。
芙露尔闭上眼睛老师地等着奥拉的回答,感觉时间变的和呢漫长。她忍受不了沉默,小心翼翼地喝起手边的汤来。汤虽然已经冷了,不过味道也相应地变得鲜明。她再次对贝尔特拉说出“好吃”后,一直默默的用餐的贝尔特拉总算露出了微笑。
在芙露尔拜托贝尔特拉更换清口的汤后,奥拉突然唐突地开口道。
“好吧,如果大小姐那样判断的话。”
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奥拉把话又重复了一次。
芙露尔还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到一听到这话,就能够马上断言”那就这么办吧。“
她放下汤匙,眼神微微上挑地问道。
“要是有什么想说的,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不,这既不是光说说就能解决问题的事,也可能是我太多虑了。因为到了我这个年纪,过去经历这样那样的事,就变得处处小心起来。再说吧。”
奥拉喝了一口汤,歪着脑袋对贝尔特拉投去“太棒了”的视线。作为还在用鸡蛋清擦拭日渐稀少头发的老帅哥,那举动足以让贝尔特拉露出笑容。
“大小姐在以自己的方式茁壮成长。手把手的去教虽然害怕却仍然前进的人,会让好不容易成长的脚萎缩的。”
那话是不是在称赞自己还有些疑问,不过他说出让自己努力独立前进的话,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间,现在的奥拉已经给予还是新手的她一些信任了。
“既然身为商人,能从失败中学习才算是独当一面。”
芙露尔笑着说道。
“失败是前提啊。”
“我可没这么说。”
奥拉也微笑起来。
随后,贝尔特拉发现酒杯里没了啤酒,在起身去拿的同时说到。
“即使我不识字不懂复杂的事情,这里也有我能做的事。”
贝尔特拉一脸认真的表情。
再没有比被信赖的家人围绕更能让人放心的了。
第二天清晨,芙露尔早早地便睁开了眼睛。
不过这个早是相对于贵族来说的,与平民意义上的早还相差甚远。这一点从身边的例子上就可以看出,以前芙露尔被贝尔特拉唤醒的时候,贝尔特拉早经穿戴整齐甚至都做过一圈家务了。
奥拉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今天大概也是他起来最早的一天。
芙露尔起床,用贝尔特拉趁着做家务的空间时间手工制作的木梳轻轻梳理起自己的头发。而就在她将梳子划过肩头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那里已经没有头发了。剪去贵族特有的长发之后所度过的第一个早晨,清晨的整理工作竟然戏剧性的变得如此短暂,就好象轻轻吹过一声口哨便结束一样。
贵族一样的长发,对于很多家公用一口小井眼的平民来说是清晰起来非常麻烦的奢侈品。而且每天都充满着大量杂事务的日常生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梳理长发。
更何况在经商的时候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女性也不是上策。
因为以上诸多原因,芙露尔毫不犹豫的将头发剪短了。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感觉最惊讶的不是自己,反倒是她身边的人。
当奥拉满脸愁容地通知芙露尔不得不将头发剪短的时候,贝尔特拉在一旁拼命反对。
就在他门两个人争执不下的空当,芙露尔散开头发,将好似外套一样的围巾包在身上,自己把头发剪掉了。
那个时候贝尔他拉的悲鸣至今还回响在自己的耳边,而奥拉那惊愕的表情恐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芙露尔对于铜镜之中所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发型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相反地还对镜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这大概是剪短了头发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吧。
既然现在是处于这样的立场,就不能够再保持着之前那样
的贵族习惯。
从今往后要靠自己的双手去生活,因为现在的自己是名为芙露尔·布朗的商人。
“好!”
因为早上的时候水井那边要排队打水,所以芙露尔昨天晚上便已经准备好的水洗脸、漱口,然后将剩下的水浇灌在院子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很快走廊中传来一阵有人从楼梯走过来的声音,大概是听到了泼水声而从楼下赶来的贝尔特拉。
“大小姐?”
在轻声的敲了敲门之后,对面传来贝尔特拉惊讶的声音。
当然他惊讶也是有情可原的。
要知道在平时就算摇晃着芙露尔的肩膀也很难在早晨把她叫醒。
芙露尔打开房门微微笑道。
“早上好。”
“您、您早上好……”
“奥拉呢?”
“哎?啊……他啊,和往常一样去市场那边散步了……”
“起来得太早,连平日里总是监督着自己的奥拉都不在身边。
既然如此,芙露尔终于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那么,给我准备早餐吧。面包里放一块奶酪,然后再来一点葡萄酒。”
早饭是贵族与那些有钱人的特权,同时也是奢侈的一种表现。
要说不再身为贵族之后有什么事情是比较痛苦的话,首当其冲就是再也无法吃到早饭。
贝尔特拉有些惊讶,不过她低着头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慢慢的望了望四周,然后微微一笑点头道。
“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就算是对芙露尔今天起来这么早的一种奖励吧。
芙露尔抱了抱贝尔特拉算是回礼,她呵呵一笑转过身准备早餐去了。
窗外传来攻击鸣叫,又一个清爽的早晨开始了。
当背着奥拉偷偷地享用过秘密早餐之后,芙露尔便穿好外套,并用头巾遮住脸做好了出门前的准备。
“哎呀,这么早就要出门吗?”
贝尔特拉一边用上呢前的围裙擦着手,一边惊讶的问道。
“我去港口那边看看,奥拉要是问的话你就这样对他说。”
“是、了解了……”
贝尔特拉有些含混地答道。
芙露尔扭过去,无言地望着对方,贝尔特拉急忙补充道。
“不管什么时候,我对大小姐的这种装扮都不太习惯。”
对于贝尔特拉的话,芙露尔并不在意。
她只是轻轻地整了整外套,然后故意模仿男性的声音说道:“我走了!”
“请慢走。”
贝尔特拉的谨小慎微让芙露尔不由得想笑,不过这也正符合了贝尔特拉的性格吧。
从屋子里走出来,外面的空气使芙露尔的心情愉快起来。
寒冷干燥的冬季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好似森林一般的清新香气。而那些沐浴在眩目阳光下的建筑与树木,也许因为心理作用都变得浓郁茂密起来。
春天到来,百花盛开,紧接着就将迎来那满眼翠绿的盛夏季节。
饶过带着几头山羊一起前进的商人,芙露尔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前方走去。
她的目标是港口的卸货场,为了去见一个人。
传过数条街道之后,芙露尔终于抵达了作为贸易据点而每天都会停靠无数船只的港口。
而所有在这里卸下的货物,都将被装卸工人尽可能以最快速度运往别处。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天还没亮,那些教会的圣职者们就刚刚敲响早课钟声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在港口工作了。虽然这所城镇对市场和商店的营业时间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但港口却是一个例外。
因为对于那些饱经风雨来到港口而且严重受到几乎快要沉没的船只,按照规则是无法拒绝他们入港的,不过这也只是那些进行贸易往来的商人们的说辞罢了。也许一半是事实,一半也是借口吧。
而相对的,那些将货物从港口运送到市场的骡马即便疲惫的即将倒下,市场也不会因此而提前开放。
“好了!全部都装上了!愿众神保佑你!”
“吃落着上身的装卸工的大嗓门伴随着双脚踏上马车货架的声音同时响起。
但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港口的一片喧嚣中。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不管是多么年迈的商人也能够将货物运送出港口。
现在这个时候来到港口踏上旅程的旅者们的数量也是最多的。
各大商会的卸货场上,满载着马车与车夫们一辆接着一辆,络绎不绝。
而在这之中还充斥着来回奔走负责船只与商会联络工作的小伙计,因为有货物遗忘在货场而匆忙查点数量商人,忙碌地拾着从装的慢慢的盐渍鲱鱼桶中散落出来的盐粒的乞丐。
人声鼎沸的港口。
在你忙碌地将货物装车的时候,恨不得能够尽早离开这个喧闹的地方,可一旦你的马车驾出港向城镇前进的路上却又不禁想念这份喧嚣。
想要习惯这种气氛大概需要花上不小的力气吧。
就算无法达到奥拉那样的程度,至少也要能够适应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做到镇定自若。
“这是最一个了吗!?哎?二十张!?没问题!全装上了!”
很快芙露尔就发现了那位一边将货物放大马车上、一边大声向对方喊话的青年。
在这个满是打着赤膊抡圆了胳膊拼命干活的壮汉之中,青年的这身打扮十分显眼,看起来就好象是站在战场之中的诗人一样,格格不入。
“那么,我先走了!对,还在那个山丘汇合!愿众神保佑你!”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要是不这样大声喊的话一定传不到对方的耳朵里面吧。所以青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芙露尔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感到非常有趣,于是向握着缰绳的青年走去。
而对方却是再次清点完货物,牵着马即将出发的那一瞬间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啊。”
“早上好。”
就在芙露尔犹豫着该不该用比较正式的语气打招呼的时候,一句很有礼貌的问候便已经脱口而出。
米尔顿看了一眼货物,然后将目光转移到芙露尔身上,微笑着回答道。
“你好。”
“还好赶上了。”
“哈哈。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随着米尔顿的笑声,从她的嘴边升起一阵白雾,随后飘散在还很寒冷的清晨空气之中。
接着他转过身望向马背,挥了挥手让马匹开始前进。
“边走边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
芙露尔来到米尔顿的身边并排前行着。
被称为贵族的人,也分为好多种类。既有住在热闹城镇之中;还有住在草原朴实的修道院里面的。
米尔顿这次的商业之行,据说目的地是控制着周围大面积森林河川的名门望族。
虽然芙露尔这几天一直都没能睡个安稳觉,但是在这位年轻贵族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疲惫,依然神采奕奕。
一直到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为止,芙露尔连一个哈欠都没打过。
而在遮住脸的头巾之下,芙露尔一直在悄悄地进行着深呼吸。
自己也必须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冷静下来,要给人一种稳重冷静的感觉。
“对了,关于我们昨天所说的事……”
在他们沿着港口的大陆,从满是商会和商馆的部分走到旅馆和酒馆街的时候,芙露尔忽然开口说道。
但是她却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并不是有谁打断了她的话。
而是看到牵着马的米尔顿微微一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吗?”
要是芙露尔的脸上没有遮住头巾的话,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呢。
或者米尔顿再稍微使个坏什么的。
“哎呀,不好意思。”
米尔顿用手捂住自己嘴巴,道歉道。
芙露尔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因为米尔顿现在的脸上,充满了非常愉快的笑意。
那种笑容能够使别人的心情也跟着一起好转起来的笑容。
在早晨如此清爽的空气之中,芙露尔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样的笑容面前发火。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什么意思?”
芙露尔惊讶的反问道,米尔顿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即便不注视着那副笑容,恐怕芙露尔也生不起气来吧。
米尔顿是商业伙伴。
所以自己要从他那获得建议。
“恩,是这样。如果是在一两年前,或者再稍微靠近一点的时间,你站在我旁边对我说‘关于昨天所说的事……’,我想我的内心之中一定会犹如波涛汹涌一般的无法平静。”
“啪嗒、啪嗒,马蹄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均匀而规律的响在耳边。
芙露尔闭上了眼睛,这听似单调的声音却使每一位听到的人感到心情平静。
确实如米尔顿所说。
时间果
真能够轻易改变一个人。
“当然,其实我现在心中也是一样的不平静。”
米尔顿笑着说道。
当知道米尔顿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时,芙露尔隐藏在头巾之下的笑容也终于掩饰不住了。
“不好意思,玩笑开到这里吧。那么你对于我提出的计划有什么看法?”
当二人靠近城镇之时,许多旅行者摸样的人往来穿梭于身旁。
道路两旁林立着小工业的作坊,见习的学徒工们正在进行着工作的准备。而面包店在这个时候则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烤面包的香味飘散在周围的空气之中。
“我接受。”
芙露尔简短的回答道。
就在两个人目光都被面包屋所吸引过去的时候,芙露尔抓住了这个空当说道。
芙露尔把目光从面包屋转移到旁边的米尔顿身上。
而米尔顿也一脸惊讶的望着芙露尔问道。
“真的吗?”
“我当然不会骗你。”
意识到自己终于也够得上一个像样的商人了,芙露尔躲在头巾下,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每当她看到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得欣喜的米尔顿之后,内心中又不免有些小小的愧疚。
现在芙露尔终于明白“两眼放光”这个词的含义了。
“非常——感谢!”
中间夹杂着一个深呼吸的悠长感谢声传来。
“啊……啊啊。”
芙露尔躲在头巾之中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道,小到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芙露尔突然想到奥拉的话。
不要太过认真。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奥拉的忠告都是正确的。
“我昨天晚上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接受你的提议。”
“这样啊……啊,真是非常感谢!”
“…………”
看着眼前少年那率真的微笑,芙露尔勉强掩饰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芙露尔一边向前继续走着,一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对于服装的采购和销售,真的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了吗?”
“恩,我相信介绍给芙露尔的这个商会,确实是想要与我们合作。”
芙露尔忽然想到了奥拉那严肃的表情,于是追问道。
“这样就可以相信他们吗?也可能是为了给现在的商会制造麻烦才这样做的吧?有这种可能性吗?”
“恩,当然,这种可能也不能说就完全没有。不过,我是这么考虑的。像服装这样轻便的商品,如果采用船运的话,不管多少都是能够装得下的。而且一次能够装的地方越多。运输的费用也就越低。但是若你上了货却无法将商品销售出去的话也是不行的。但反过来说如果能够卖出去的话,那么上火越多所能够压的价格就越低,而卖的越多利润空间就越大。琼斯商会无论如何也要成为这所港口最大的商会。你有过被别人贬损的时候吗?”
米尔顿苦笑道,看来是为了说服那个商会他也没少受那些人的恶语相向。
可是对于米尔顿的话,芙露尔的理解却发生了偏差。
她错误的以为商人为了能够获得利益,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去做。
米尔顿继续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拥有一样东西,就是疑心。”
尚且涉世未深的大小姐芙露尔被这句话提起了兴趣。
“而且每个人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虑。当然,我也是一样的。”
“那样的话……”
芙露尔刚说到一半,忽然又缄口不言。
她想说,既然那样的话,为什么你还说你是值得信赖的呢?
不过要是自己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只能显示出自己的幼稚而已。就好象从随便的问答中找到反驳机会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幸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自制力发挥了作用,才不至于让她难堪。
不过芙露尔还是不知道该不该隐瞒自己的心情。
因为当她说出好似孩子一般的话语时,心中总会涌起一阵异样的感受。
于是她躲在头巾的缝隙中悄悄地注视着米尔顿的脸。
这位年轻的没落贵族带着一副温和的表情,轻轻地说道。
“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我只能这么说。”
当走到城镇边缘时,米尔顿停下来说道。
“请至少相信我的话。”
芙露尔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面前的一切都变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在城镇旁边的检查站中,聚集着从周边乡村运送农作物过来的农民和赶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上路的旅者们。每个人都要缴纳一定的税金以及接受相应的检查。
牛、马以及被装在笼子里的面的鸡鸭的叫声与人声混杂在一起,恐怕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混乱了。
可是对于芙露尔来说,周围的喧闹一点都没有传进她的耳朵之中。
“……真是没有说服力啊。”
“没办法。因为你总是不记得我的样子。”
芙露尔躲在头巾下面“扑嗤”的笑了出来。
看来即便被从家里赶了出来,也不见得都是坏事。
“按下去,拉出去,再按下去……”
“蝙蝠?猫?还是兔子和狐狸?”
这是坠入爱河的年轻贵族以自嘲的口吻所写的短诗。
在这个城镇之中能够和她分享这首诗歌的,除了米尔顿以外一定再无他人了吧。
芙露饵和米尔顿两个人靠在一起,开心的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们的笑声就如平静水面上划过的波纹一般,消失不见了。
芙露尔静静地说道。
“我相信你。”
虽然简短,但是却比商人们所使用的任何一个深长的契约都要有力。
米尔顿重重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缰绳放下。
“请多多关照。”
米尔顿握住她的手说道。芙露尔回答道:“彼此彼此。”
接着,米尔顿马上再次抓住了缰绳,调整了马匹的路线之后回头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留在这里。”
米尔顿一脸认真的表情,或者说有点过于一本正经更合适一些。
“真是让人意外的绝妙发言。”
“对方是不是对你有意,在分别的时候最能够看出来。”
“你是指那种用暧昧的态度说‘不要整个晚上都想着我呦’这样的话吗?”
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话从芙露尔嘴里很流畅地说了出来。
这种将深藏在心底,酗酒没有藏甚至都落满了回程的贵族假面再次挂在面前的感觉,让芙露尔的心情无比舒畅。
“很轻易的就将心里话坦露出来,看来我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商人还差得远呢。”
“是吗?不过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见面呢。”
因等待骑士的再次来访而度日如年的贵族大小姐。
芙露尔的这种演技绝对不差。
“三天后的夜晚。”
“我等你。”
身体擅自移动起来,这一定是因为在自己的身上流淌着贵族之血的缘故吧。
芙露尔只能把微微仰起的脑袋下意识的低下去,然后把目光轻轻的转到别处。
米尔顿故意装做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挥了挥手道“再见”,转身离开。
啪嗒、啪嗒、马蹄声渐渐远去。
三天后的夜晚。
芙露尔望着米尔顿远去的背影在心中低声的重复着。这时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按在胸口之上。
芙露尔急忙把手拿了下来,然后紧张地将自己的手握出褶皱的一副拉平。
米尔顿同检查的士兵打了个招呼,很简单的便通过了。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芙露尔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过身离去。
然后,便再也看不到米尔顿的身影了。
三天后的夜晚。
芙露尔在这喧闹的城镇之中,好似念诵着什么宝贝的名字一样,在心里反复默念着。
明媚的春光洒落在大地上。
城镇之中的建筑紧密地拥挤在一起,两户人家之间的房屋的距离甚至连张纸都塞不进去。
以前洒满自己所居住房间之中的阳光,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奢侈品。
就连这种空中毫不吝啬的撒下的阳光都能够成为奢侈品,下层人民的生活果然很艰苦。
芙露尔一边呆呆的想着这个问题,一边用胳膊支起脑袋,靠在窗边注视着正在分食自己早餐吃剩的面包屑的小鸟。
“大小姐。”
在这样一个悠闲的时候,这可真是破坏兴致的插曲。
不过芙露尔却依旧眺望着窗外,没有一点愤怒的情绪。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时候真正生气的是奥拉才对。
“大小姐!”
奥拉提高了音量,将小鸟吓得飞走了。
终于芙露尔懒洋洋的抬起脑袋,慢悠悠的说道。
“好吵啊……”
“要是我吵你就能听进去的话,我宁愿更吵一点。”
“好啦好啦,我知道拉……只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
说完芙露尔打了个哈欠,在椅子上面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桌子上摆放着几张纸,还有羽毛笔与墨水。
其中的一张纸上,用流畅的笔触写着一页文字。
那是奥拉所记录的撒谎能够人们在签定契约的时候所使用的语句。
除了采购、贩卖、贷款、租借以及其他一些常用商业术语的使用方法与解释外,甚至还有向神灵祈祷的方法。
那些有时候不得不同异国的商人进行交易的商人们,据说还有他们专用的语言体系。交易金额小的时候还好说,当大额交易的时候要是看错契约上的一个字,都有可以导致破产的结局。
面对那些时刻准备骗上一笔的虎视耽耽的家伙们,芙露尔至少也要学会最低限度的应战方法。
芙露尔一边觉得奥拉所说的话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一边翻过下一页。
这张纸上面整齐的记载着所有货币的名称,在每个货币名称的旁边记载着与其他货币同它交换的汇率。以及看起来好象咒语一样复杂的交换关系
不过想要成为优秀的商人,就必须把这些繁杂的东西全部掌握。
那种事情即便不说,芙露尔也心知肚明。
芙露尔将脑袋转向奥拉那边,然后昼起眉头说道。
“别生气嘛。你那个样子让我的心情也变差了……”
看来拥有敏锐的洞察力的奥拉早已知道芙露尔的恍惚并不是因为什么天气太好的缘故。
奥拉皱着眉头,闭起一只眼睛,似乎在思索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奥拉是一个非常贤明忠贞但却顽固的人。
所以即便是面对芙露尔这样毫无干劲的家伙,他都始终坚持着认真的态度。
“大小姐,我身为你的管家兼教师,有句话不得不对您说。”
“嗯?”
得到芙露尔简短的回复之后,奥拉微微的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
“请不要看错事情的真相。”
又是这种令人厌恶的含蓄说法。
虽然这种让人抓不住把柄、模棱两可的说话方式是商人的天性,可是这样的话却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听到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笑容会立即被一层阴霾取代,当然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奥拉摸了摸脑袋,继续说道。
“虽然这些话我并不应该讲,但是帕斯特家的当主是引诱了前当主的遗孀从而继承了家业。而且还有传说他们家关于领地问题以及决定政策等等都是由家族之中的女性决定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继承了他们家族血脉的米尔顿,也绝对是个吃软饭的是吧?”
芙露尔的眼睛直直盯住桌子前面的墙壁,接过奥拉的话继续说道。
窗户的外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大概是刚才被吓跑的鸟儿又回来了。
那欢快的声音,就好似游园路上的小孩子一样。
而身旁那阵低沉的叹息则是贤明的管家大人所发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以高贵的贵族阶级为商业对象的米尔顿,可是我却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说,我自己明白。我都明白。我就像那些鸟儿一样,永远都无法落地,即便从窗口跃出,也不过就那样在空中继续飞翔罢了。”
芙露尔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沐浴在一片眩目的阳光之下的院子说道。
奥拉努了努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了。
奥拉原来的主人就是芙露尔的前夫。
而且他也是芙露尔整个婚姻的见证者。
对于奥拉来说,他甚至比芙露尔本人对于那场婚姻更加感到痛心。
在布郎家衰落的时候,他向帮助地失去了方向的芙露尔伸出援手,也是有赎罪的意思在里面吧。
这个可悲的没落贵族的女儿,经历了一场甚至不能称之为爱情的婚姻,但要他这就这样放弃的话,也太凄惨了。
也许一切就是这样。
虽然这些都只是奥拉的推测,但他的推测并没有错。
而且,恐怕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芙露尔的视线转回室内,带着一些自嘲的意味笑道。
“不过,在商言商。在利益面前人总是善变的,对吧?”
这是奥拉所教给她的众多知识中的其中之一。
久经商战的老人严肃地沉默着,最后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口说无凭,立合同为据。”
“您是说像商人那样吗?”
为了让奥拉放心,芙露尔尽量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显得自然。
虽然严厉但十分温柔的老商人,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这样一来,他所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了。
芙露尔轻声地咳嗽了以下,伸了个懒惰,
桌子上还堆积着大量记载着需要记忆的知识的笔记。
“加油。我会加油的!所以请相信我吧,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学习吗?”
奥拉稍微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只留芙露尔一个人在房间内。
芙露尔望着房门被奥拉静静地关上,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身边的人都是如此善良。
所以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他门。
芙露尔轻轻的挠了挠自己的鼻子,不由得对自己的野心耸了耸肩膀。
然后用手拿起羽毛笔,这次她终于开始认真的学习了。
男人在分别的时候说三天后还会再来的话如果你相信,那一定只会发生在吟游诗人所讲述的故事之中的事情。
同时她也知道,商业并不会像预想那样顺利。
到了第四天的傍晚,芙露尔收到了米尔顿发来的关于商谈延长而不得不推迟归期的信笺,不过她并没有觉得灰心。因为相比起来,还是奥拉那边更叫人放心不下。
而且,芙露尔还和米尔顿介绍的琼斯商会商谈关于甘草的采购事宜,整周都频繁地来往于港口附近的商会之间。
并且每天的清晨和夜晚,芙露尔都接受奥拉的关于服装产业知识的授课,从羊毛防止成丝线,再制成毛织物的过程一直到麻布织物的制作方法,所以一切都在授课范围之内。
可是,不管是作为原料的羊毛,还是染料,都是产自自己从没去过的异国他乡,或是从没听说过的地方的东西,如此不直观的书面印象即便当时记住了,过不了两天也会全都忘光。
更甚者,拿羊毛来举个例子,原种羊毛的产地同这只羊所被养育的场地都是不同的,更别说剪下它的羊毛然后再送去染色了,接下来还要送去不知道哪个城镇的作坊让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组合的工匠们进行纺织,缩绒。等到记住这些,根本没有心思去记住诸如哪个城市出产哪种商品,然后应该卖到什么地方去才有好的销路这些更加复杂的东西了。
所以即便是奥拉拥有丰富的知识,但是仅仅听他的述说,芙露尔就想把这些知识记在自己的心里是完全不够的。
于是当地她频繁的往来与商会商会之间的时候,就不免向逐渐变得熟络起来的同伴述说了自己的这些想法。不过连芙露尔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新同伴不是别人,正式曾经差点减少了应支付金额给芙露尔的那个不可靠的男人。
这个自称为汉斯的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表示非常同意芙露尔的看法。
“我也是一样啊。”
芙露尔听到之后越发的感到意外,于是反问道。
“真的。”
“当然了。需要记得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觉得要是把这些需要记的东西都记进脑子里去的话,那么你就该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地方记了。”
身上散发着一股鲱鱼的味道,浑身沾满了汗渍泥垢和干草,而且还克扣过工钱的汉斯如实说道。
现在的芙露尔简直无法用任何的语言去形容自己的惊讶之情。
“不过,像你这样的贵族大小姐能够有那么优秀的老师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你可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学徒工来说,皮鞭就是老师。面包店就直接用和面时候的擀面杖。”
“奥拉……啊,原来他真的是那么好的老师啊,他也说过和你同样的话。不过当时我还以为是他故意编造出来的呢。”
看到芙露尔笑着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汉斯挽起袖子露出胳膊给她看,说到。
“这是被鞭子抽打留下的伤痕,我学缝补的时候留下的。当时在石盘上用贝壳写字,我整个胳膊上都蹭满了白色粉末,尔那一下把我胳膊上的粉末全都震掉了。还有这个。”
说着,汉斯指着左腕上一个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样的地方,说道。
“这是晚上为了保持精神而用蜡烛的火炙烤所留下的伤痕。”
对于这样痛苦的回忆,汉斯却毫不在意,很平静地述说着。
支部过在他那故
作平静的脸上充满了同情与怜悯。先生就不知穷苦为何物的贵族,竟也落得如今这样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生活磨难的下场。
由此芙露尔也不难理解一开始汉斯对她的态度和行为的理由。
在这样一个饱尝人间困扰的人面前,自己还显出那样不合时宜搞搞在上的态度,也难免会被人家取笑捉弄。
“跟我一起学徒的也有天生就很聪明的孩子,所以我当时就像一定不要输给他。到现在我也终于有了夸耀的资本了。只要努力的话我就一定能够胜出!而相反的……”
一直滔滔不绝,夸夸其谈的汉斯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自嘲着说到:“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不用问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要努力便一定能够获得胜利,天生聪明的孩子要是不努力也一样落得一个失败的下场。
正式因为拥有这种自信,商人们才干部将贵族放在眼里,甚至就连国王他们也敢于捉弄吧。
在芙露尔还是贵族的那时起,她在看到这些商人们的时候就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这些人没有什么惧怕的东西。换一个角度来说,也许他们也没有什么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我们不善于跟修道士那样的家伙打交道。”
对于芙露尔的疑问,汉斯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用一只也不是十分确定的表情说道。
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那么坏。
“我们与他们完全不同,像我们这样的商人永远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认为对于修道士来说,同样永远无法舍弃那种要获得自我的救赎,然后再去普渡众生的欲望。”
芙露尔不由得将奥拉常对她讲的话脱口而出,没想到此言竟令汉斯瞠目结舌。
只不过现在的这句话中,也包含了芙露尔自己的个人感情在里面。
汉斯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望着芙露尔。
这种在芙露尔之前看来完全是一种冷血而且粗鲁的表现。
现在却变成了商人所特有的一种可爱之处。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或者说,就跟你说的一样。虽然这样讲有些不敢……不过我们商人同修道士也许真的是一类人。我们的目标就是将衰弱的贫穷国家……转变为富强的昌盛国家,是不是这个意思?”
汉斯带着非常兴奋的样子说完,又小声的自言自语道:“简直就好似乐园一样。”
对于商人来说,利益是她们永远追求的目标。
为了利益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从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可以欺骗一个一直都对自己充满信任的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利益。
对于他们来说,贵族和国王这些称号毫无意义。
要想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必须经受皮鞭的抽打和血雨或的考验,尔那些贵族和国王射门你的只不过是因为生得好命罢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芙露尔把脸转到汉斯的面前正对着他,相处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再掩饰自己身份的必要。
芙露尔将头巾摘下来,问道。
虽然不知道芙露尔杰下来要问什么问题,汉斯带着一副令芙露尔完全没有想到的温柔表情,很大方的达到:“问吧。”
“你这么拼命的原因是什么呢?”
芙露尔本人也曾经猜测过。
当然有很多现实中的理由,很多都是她身为贵族的时候完全无法想象的。
不过,芙露尔还是希望她能够推过汉斯的回答,找到另一个答案。
也许真正的商人会有令自己惊讶的回答。
“哈哈,要问这个事吗?”
“很奇怪吧?”
芙露尔带着微微的歉意小刀,这是在贵族的晚会上习惯了的反应。
“不……我理解你的想法。其实我也会想向商会的主人问那样的问题,不过,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所以被人问到努力的原因是什么,还真有点不好回答啊。”
看来,是连同他自己都还没有找到答案吧。
芙露尔在同商会打交道的时候,除非遇到一个能够比他更加厚颜无耻压价的家伙,否则她恐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汉斯这个名字和他的样子了吧。
异常贪婪,却又十分谦虚。
商人还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呢。
“我省在意个脸吃饭都成问题的贫农家庭,我是老四。能够没被杀掉而活下来,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运了。我离开家乡,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够紧紧地抓住这个肯收留我的商会。当然,也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没能坚持下来……”
汉斯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其来,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而擦了擦鼻子,举动之间隐约透露出一股少年般的可爱。
那以前充满着捉弄与轻蔑的目光,也由于内心之中的乡愁而带上了几分温柔而忧郁的神色。
“所以说,要问我为什么能够坚持到现在……当然原因有很多,不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理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对我来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只是……如此……”
汉斯似乎对眼前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为难,但用时又有些欣喜般的说道。然后他眺望着远方沉默了下来。
芙露尔将自己的目光从汉斯的侧脸转移到自己的双手上。
在她低下去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因为,她曾经看到过于汉斯的侧脸相似的面容。
整是他那默默无言的面容,证实了芙露尔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
对芙露尔来说,虽然她对曾经那个暴发户丈夫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她却稍微的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那就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能够使他宁愿放弃荣誉与信仰,牺牲友情与亲情甚至爱情都要去追寻着一是是。尔这个能够驱使如此优秀的人们去追寻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呢?
芙露尔也想亲眼看一看他们的视线所一直追寻着的东西,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能够是他们如此坚定的一直望向那个目标,这使芙露尔不由得对他们产生了羡慕。
所以,最近芙露尔开始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的那个守财奴前夫感到怨恨了。
因为就在做出破产决定的同时,那个一直出现在在他眼前的什么东西一定也永远消失了吧。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使人甚至愿意承受如此巨大的不幸与痛苦。
在年幼的时候便已经尝遍人间苦难的汉斯,一定也是那种多追寻着之中的一位吧。
“虽然我也说不好。”
从沉思之中回过神的汉斯说了一句话,把芙露尔的思绪也拉了回来。
“但我想大概是有一种期待吧。”
“期待?”
芙露尔无疑是地重复了一遍,汉斯微微一笑随后摇了摇头。
“还是忘了我说的话吧。我对于这个问题来说,还太年轻了。”
汉斯很坦率的成人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
像这样率真,即便现在的骑士也很难保有这种美德了吧。
那么身为原贵族的芙露尔,自然要表示自己的敬意。
“很抱歉,问了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汉斯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眯起一直眼睛答道。
“没什么。”
大概,着就是他们两人关系进了一步的证明吧。
而且,芙露尔也得到了自己所期望的答案。
“谢谢。”
芙露尔简短地说道。
他们率真,谦虚,却在贪婪的道路上比任何人都走得远。
休息过后,芙露尔再次开始进行干草采购的商谈工作,不过现在她的心里所思考的问题却用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
对于汉斯来说并不知道这里曾经是布朗家的领地,他只是为了采购干草而向芙露尔咨询一些诸如什么地方的干草质量的优良,以及哪个村子的哪个负责人比较容易交流等等这样的问题。而他之所以对芙露尔表现出如此积极的态度,也许只是因为芙露尔对他的采购工作有所帮助罢了。
要是换做以前的芙露尔,一定对这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对别人表现出温柔虚伪的这种态度厌恶至极。不过现在她已经不那么想了。
他们为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无法优雅的去追赶那些从生下来就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人。
但是他们即便被皮鞭和棒子抽打也绝不退缩的前进。
而对于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给予他们帮助的人,他们自然会显出特别的温柔态度。
就在芙露尔结束了在商会之中以天的繁忙工作,带着辛苦交涉之后得来的报酬,走在从港口返回城镇的大路上的时候。
米尔顿明明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是在这个时候的芙露尔脑海里只在思考着这一件事情相互之间的合作,只是为了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米尔顿说过,他的努力都是为了让那些干他出家们的人看着当初的决定是多
么愚蠢。
但是,仅仅为了那样的目的就能够忍受这样的磨难,并且还可以面带如此爽朗的笑容吗?
米尔顿也同汉斯一样。
他也是怀有期待的。
在商业只路的前方,在自己的双脚所欠进的这条道路尽头,一定有着某种期待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
站在疲劳到几乎汤在床上就能够立刻睡着的米尔顿面前,芙露尔所一句招呼和慰劳的话都没有,直接问道。
“关于服装采购的事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话,米尔顿露出惊愕的表情,但只出现了一瞬间,便转为一种爽朗的笑容。
二人商谈的场所就在芙露尔的家中。
有对周围环境熟悉到连一个老鼠洞都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贝尔特拉在,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更何况外面还有奥拉把守。
所以在家里完全没有继续戴着头巾的必要,这种安全感对芙露尔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力量。
“我拜托商会让我作为他们采购的代理,一直围绕着这个问题谈判。”
“你是说现在的商会开始新的交易了吗?”
“是的。所以最后并没有获得太大的利润。”
“这就是回来晚的原因?”
对于芙露尔的问题,米尔顿带着疲惫的表情笑了起来。
“是的。而且暂时ub能去哪家了。如果你的态度过于积极的话,反倒会起反作用。不过我给他们家从原定到学徒都换了新衣服,除非必要他们瞬间变胖使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否则我看他们都没有再买的必要了。”
在米尔顿出发的时候,马上装了二十张围裙。
如果只是普通的围裙的话,就算给每位佣人都分一分大概也会有剩余吧。
肯定是强买强卖了吧。
不过这也正是米尔顿那高超推销技术的证明。
这种交易绝对是不会有任何损失的。
“也就是说,我们今后上了货卖服装的时候,最坏的情况就是要多劳烦你费心推销而绝对不会赔钱了?”
米尔顿用看起来比一周前更干裂的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在他的下巴上能够看到短短的胡渣。
“就是这个意思。原本……”
“恩?”
就在芙露尔饭问的时候,米尔顿把目光望向天花板。
房梁之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大概有老鼠在上面跑过。
“原本,我就是那种操心挨累的命。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想那样啊。”
米尔顿没有望着芙露尔,而是将目光落在天花板的的老鼠身上说到。
他所说的“那样”是指那样呢?芙露尔在推测的时候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不让对方看出破绽。
大概是指那种累得要死的推销吧,同时也借用在屋子里面来回奔走的老鼠一语双关的指代自己。
“还有一个让芙露尔你担心的地方。”
“哎?”
芙露尔惊讶的语气脱口而出。
奥拉早就和她说过,对于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事情,应该沉默着做出思考的样子等待对方后面的话,不过现在的芙露尔却没有控制住。
若在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做出回答的话,很容易被对方利用这个机会找到自己的漏洞。
所以就在米尔顿微微一笑的时候,芙露尔马上便意识到他是在笑自己失态。
不过就在米尔顿继续开口说下去之后,她才知道米尔顿微笑其实另外有深意。
“那就是,我的债务问题。”
“债务。”
没有问号的陈述句。
因为对于这种问题,芙露尔早已经是耳熟能详了。
“是的。实际上最初发现我能力的是其他商会。只不过他们根本不会站在我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尔给我提供衣食住等方面而资金援助的则是现在的商会。虽然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但我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感激之情。”
芙露尔很快便领悟了米尔顿好似猜谜的回答里面所包含的意思。
米尔顿的嘴角一撇,好似不拘小节的雇佣兵一样咧嘴一笑继续说道。
“劳动本身是值得尊敬的。但是,人类只能在白天的时候工作,尔夜晚则必须休息。这是神灵所定下的世间真理。可是却又人必须不分昼夜,即便节日和开心的日子甚至背上的日子也好,都不得不每天不停的工作。而能够使人类做到如此地步,除非是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借助恶魔之力才能够做到。”
这是非常著名的论断。
尔芙露尔对于最后的结论也早已心知肚明。
“它的名字,就是高利贷。”
当初那家商会提供给他的资金,一定是一个到现在都还偿还不清的数目。
当然,对于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们来说,他们所设置的借款期限都非常短而所需要支付的利息却会十分的高。
当年自己的前夫因为资金周转紧张而不得不与每天忙于申请贷款的时候,终于有一家高利贷肯借款给他,而他们所提出的要求就是半年期限,七倍的还款数额。
因为要想在最后获得最大的利润,就一定要在返还接近的时候尽量索取大量的利息。
高利贷甚至比栓在狗脖子上的项圈还要牢固。
而且由此引发了无数的恩恩怨怨。
意识到这一点的芙露尔,中心将目光转移到米尔顿的脸上。
而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刚刚还饶有兴趣的沉浸在那著名的论断之中的米尔顿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安稳。
那种安稳的目光中透露出的坚定与诚实似乎在告诉芙露尔,自己说过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自己说没问题的事情就一定没问题,自己说过要守护她的话就一定会守护着她直到永远。
芙露尔在这个瞬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饱受高利贷之苦的米尔顿现在又面临需要借款的困境。
“要是……”
芙露尔终于开口了,但是由于的紧张的缘故,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米尔顿温柔地柔低下眼睛,静静的问道:“要是?”
“要是,我说我也要利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即便不是在商业的世界之中,金钱等于力量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
芙露尔从贵族阶级变为现在这样的一介平民却没有遭受悲惨的命运,并不是因为在她身边有奥拉和贝尔特拉这样的人跟随。
而是她作为对前夫的小小报复,从他的钱包里面所偷偷拿出来的私房钱。
虽然米尔顿拥有芙露尔所无法相比的赚钱能力。
但是如果仅仅从金钱关系这一层来讲,芙露尔则有着明显的优势。
米尔顿抬起头,慢慢地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
虽然芙露尔想尽力装做平静的样子,但是却失败了。
芙露尔的表情已经完全的把她出卖了,就算现在低下头也已经于事无补。
不过她还可以把目光转到别处,咳嗽了一声说道。
“可,可在利益的得失面前人是会变的。这,这一点你知道吧。”
这是从奥拉那里学来的。
因为现在这种状况下,她只能说出从别人那里学到的回答。
要是让芙露尔自己思考回答的话,那么一定会被她对米尔顿的感情淹没了理智。
“当然了。同样地在利益的得失面前也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真实内心。而且……”
米尔顿微笑着继续说道。
“你根本就没打算要利息。我已经确定你的真实想法了。就算你现在戴上头巾我也一样可以肯定。”
看起来米尔顿根本没有把芙露尔当作一个商人,而只是把她当作以为贵族家的大小姐所看待的。
如果换作平时的芙露尔早就发起火来。
可是现在芙露尔的心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知是厌恶还是欢喜,总有一种想要哭泣却又十分欢愉的情绪。
终于芙露尔低声表示投降。
“利息……可以减免。而且所获得的利润一人一半。这不是我们约定好了的吗?”芙露尔为了至少捞回一点面子,简短地说道。
“既然身为商人,当然就要遵守约定。”
然而,米尔顿却依旧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道。
“不过我可没签合同呦”
米尔顿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反悔想要利息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正如芙露尔快要被一点一滴的不安逐渐击溃一样,米尔顿也正在被他自己的不安煎熬着。
芙露尔摇了摇头,米尔顿虽然面色不改但整个身体却瞬时间无力的向身后的椅背靠去。
这看起来不像是演技。这是芙露尔第一次看到米尔顿紧张的样子。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谈谈具体的问题吧。”
就在他们两人都沉默下来的时候,米尔顿忽然说道。
真不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