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词叫做“高高在上”。
骑在马背上的老骑士用轻蔑的目光看着站在地上的人,再加上他身后火把的亮光,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们就是那些从留宾海肯来的人么?”
即使从村里回来之后就立刻逃走,倘若不借助赫罗的帮助,或许也会在回克鲁贝的路上被他们抓住。老骑士身后还跟着一些身穿皮甲、临时武装起来的农民兵,摸黑从他们手中逃走可不是上策。
从这方面说,乖乖地留在小屋中或许是对的呢。
可是,事情能不能顺利解决还是未知之数。
按照约定,赫罗和科鲁在小屋里等着,罗伦斯和芙兰则在屋外面。
“是的”
听到罗伦斯这么回答后,老骑士用下巴向民兵们示意了一下。
既然自称是领主的代理官,罗伦斯还以为他会出示领主的任命状。
结果伸过来的却是长枪的枪头。
“诸位在这里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要不然的话,就是根本没有来到此地”
那语气就好像是在说:这话都听不懂,那你脖子上的脑袋就白长了。
不过,如果打一开始就想杀掉罗伦斯他们的话,便用不着交涉了。
罗伦斯心平气和、一声不吭地抬头看着这位代理官。
“知道没有?”
代理官的语调很清晰。这就表示,如果乖乖服从的话,应该就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就算在这之后罗伦斯他们对教会打什么小报告,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只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行了。
可是,如果反过来抵抗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在这片森林里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求救声。
要想明白这点根本不需要有多么聪明,即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也会马上明白该怎么做。
不过,罗伦斯却这么答道。
“我们是奉司教大人之命,为了制作天使传说的银细工而来的”
代理官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开口说道。
“那就是各位没能达成此行的目的。留宾海肯离这里这么远,谁都不会怀疑”
“是的,确实如此”
虽然代理官是在威胁他们,但是听到这句回话之后却明显松了口气,这就连站在地上的罗伦斯也能看出来。
不少建立起庞大国家的国王或者皇帝原本都是贫瘠土地的领主。能让他们称霸,却让这里的领主变成墙头草的,仅仅是个人的才干和气量的差别而已。
这么看来,作为墙头草领主的代理官,这种程度的演技或许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因此,罗伦斯清清楚楚地这么说道。
“不过,那仅仅是我们来此地的其中一个理由而已”
马背上传来了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请问您知道后面这个小屋里住着一位圣女吗?”
“圣……女?”
代理官惊异地反问道。
罗伦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她名字叫卡提丽娜路奇,被许多诸侯贵族所仰慕。身在遥远南方的教皇也收到了请求把她列圣的陈情书,很明显她就是一位圣女”
“……”
当人同时感到可疑和吃惊时,就会变得面无表情。
“我们被委任来这里做调查,以确保列圣手续顺利进行。这位圣女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下落不明。现在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如果罗伦斯编的这个谎话是真的,那么现在才来堵住他们的嘴就毫无用处了。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代理官和领主跟罗伦斯他们过不去,那就等于跟自己过不去了。
“只是,圣女已经安详地去了。这个世界上,有眼不识泰山的人太多了,好像不贴个标签的话就连上帝也当畜生看待。不过,看来这里的领主很明白事理。这个我们会如实地向上面报告的。话说回来……”
罗伦斯直直地盯着代理官的眼睛。
“请问您是否有事需要和领主大人商量一下呢?”
这句话就像是令停止的时间再次启动的魔法一样,代理官猛的回过神来,额头上满是黏汗。打着颤的嘴巴抽动着,这应该算是作为代理官的一点面子吧。
不过,在愤怒的话语从那张嘴巴里蹦出来之前,从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好像是这样”
老骑士像被吓了一跳似的转过身去。
说话的是个男人。在多数是临时披挂上阵的民兵当中,他身边的人穿得算是比较正规的了。
瘦瘦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神经兮兮的,动不动就会尖叫的样子——无论是谁,只要这么一说,应该都能想象出这个男人是什么摸样了吧。
不过,即使是个长得这么别扭的人,还是有那么点领主风范的:看到代理官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跑到他身边之后,像模像样地把手一挥就把那位老骑士撂到了一边。
领主一个人单独过了来,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听到接下来的谈话吧。
“余便是卡卡那霖基多”
话说回来,还真没想到他会自报姓名。
看来他并没有完全怀疑罗伦斯所说的话。
罗伦斯正要下跪答礼,却也被他挥手制止了。
“在下是罗恩商业协会的克拉夫特罗伦斯”
站着这么一说,霖基多“嗯”的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长气,说道。
“余就开门见山吧。能拿出让余信服的证据来吗?”
身为领主,不但下了马,还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可见他是多么的胆小怕事了。
用强硬的态度说出来的话,才叫强硬的话。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确实是个在小小的地盘上明哲保身的人。罗伦斯在心中这么暗自想到。
“请问我需要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呢?”
霖基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等他开口时,却好像生气了一样。论其原因,要么是觉得罗伦斯把他耍了,要么就是他所说的这句话的内容让他不爽了吧。
“余为何根本就没听说过要把她列圣?这么重要的事,应该有人对余说过才对。快快道来,证据有否?”
胆小的人之所以会气得面红耳赤,那一定是因为心里的恐惧之火被点燃了的缘故。
不过,也没必要继续伤害他的自尊心,于是罗伦斯马上把话接了过来。
“这件事情关系到许多有地位的人物,像我这种小角色根本就没有什么物证。不过,我倒是可以向您列举出委任我们来此调查的各位贵族们的名字”
贵族的圈子很小,里面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大家背后有什么关系。而且在这个正教徒和异教徒混居的土地上,为了苟延残喘而到处献媚的领主肯定更加清楚这类事情。
罗伦斯清咳一声,在脑海里打开了卡提丽娜的日记后,开口道。
“林恩地区的兰斯伯爵,多雷努地区的马路斯卿,辛古赫鲁特境内的英本多特侯爵,蓝曼大司教区的克卢瑟里奥大司教”
罗伦斯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霖基多的反应。
整个人都呆住了。看来里面有他知道的人物。
于是罗伦斯继续说道。
“在林兹公国的,有迪由努卿,马兰夫卿,罗恩兹伯爵夫人。至于在普罗亚尼亚嘛……”
领主挥手示意罗伦斯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看他脸色发青的样子,可能是太紧张了吧。
罗伦斯提到的都是普罗亚尼亚以北,或者是这里附近的领主。对在正教和异教之间见风使舵的霖基多来说,都是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了。
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
明明有这么多诸侯参与此事,他这个当地的领主却毫不知情。
这就可能说明,在外界看来,他是站在异教徒那边的。
那么,倘若罗伦斯真的是为了列圣手续而来这里调查的,怀疑罗伦斯所说的话就会让他的处境更加危险。
那是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现在还想向其他领主摇尾巴的话,就只有通过来这里实地调查圣女的罗伦斯了。
“知,知道了。那么……那么余应该怎么办才好?”
看到领主这简直就要抱着罗伦斯的腿求饶的样子,要说不可怜,那肯定是假的。不过,愤怒却凌驾了这种感觉。即使在被喻为世界上最没节操的商人看来,他也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在这个世界上,要一辈子都做正直的人很难。
可是为人君者就不能有上那么一点骨气和矜持吗?
虽然罗伦斯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也只是在心里这么想而已,脸上还是露出了标准的笑容。
“请您放心。事前之所以没有向领主您说明,那其实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情况十分复杂。我们也听说领主您为此是费尽了心血”
看起来岁数要比罗伦斯大一倍的领主,像孩子一样地点了点头。看来“投错胎”这个说法还是不无道理的。
“可是,正如我们所见的那样,小屋被保养得非常整洁,看来领主您真的是
位虔诚的信徒。与这件事相关的各位大人如果知道了的话,肯定都会安下心来吧”
“对,对啊。是吧?”
霖基多慌忙露出一脸低贱的笑容说道。
身旁的芙兰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要么是说明她有很强的自制力,要么就是她已经在战场上看过太多这样的嘴脸了。
“不过,这毕竟是件大事,必须严格保密。所以,在列圣手续完成之前,我们希望您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这里的事情”
“……不过,这个……”
“干扰妨碍我们的人非常多”
听罗伦斯这么一说,霖基多倒烟一口口水,点了点头。
这样计划就成功了。
最后再让赫罗登场来个画龙点睛,那领主肯定就打死都不敢再对这里出手了。
可是,就在罗伦斯准备说出和赫罗事先约好的暗号时,“我可想起来了!”却有人说了这样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霖基多像被吓了一跳似的转过身,罗伦斯也把目光投向了那边。
说话的是个手里拿着长枪的士兵,头上戴着顶破铁盔,身上穿着件满是伤痕的胸甲,只要一看就知道是个身经百战的士兵。
这个人一边说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一边向前走了三步。
旁边似乎传来了芙兰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想起什么来了?”
“我想起来了啊,老爷”
虽然霖基多的势力弱小,但也毕竟是个领主。竟然用老爷来称呼霖基多,那么他应该不是正规的部下。
看来是用小钱雇佣回来的流浪汉。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可疑地看着这边。
确切地说,是看着罗伦斯旁边的芙兰。
“就是村里人说的话啊”
“村里人?”
霖基多嘟囔着,不安地回头看了看这边,那双眼就像是在请求罗伦斯饶恕手下的无礼举动一样。就在罗伦斯想抬手示意,让领主安心时。
“是啊,村子里那些家伙说的话啊。褐色皮肤的银细工师,看到这家伙我终于想起来了”
霖基多紧张得身体都僵硬了——这应该是错觉。
那是因为身体僵硬了的是罗伦斯自己。他甚至紧张得连眼睛的焦点都对不准了。
“你,你说来听听,到底搞明白什么了?”
得到霖基多的批准之后,这人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阴森地笑着说道。
“就是说这些家伙根本不可能是教会派来的”
霖基多再次把头转了过来,从头到脚地把芙兰和罗伦斯打量了一番。
脸上露出的表情并不是怕得罪罗伦斯他们的毕恭毕敬。
他是在窥视这边反应。
“老爷,可别被他们给骗了。褐色皮肤的银细工师,名字叫芙兰波涅利。就是通称赤鹫佣兵团的黑祭师”
说着,这人毫不犹豫地向这边走来。
然后嗖的一下,就熟练地把枪头对准了芙兰。
“她可是在普罗亚尼亚这边小有名气的基路亚拜依能佣兵团的随军祭师。我以前所在的佣兵团也多次蒙受‘关照’,托他们的福,我有个二十年来的战友都挂了”
霖基多吃惊得像只鸡一样,飞快地从罗伦斯他们的身边跳开了。
佣兵是从贵族那里获取酬劳的。那么,正如贵族的圈子不大那样,佣兵的世界也很小。
能搪塞过去吗?
即使不说漏嘴,但只他们一搜行李,就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不但得罪了各地的诸侯,团长还被人以异端的罪名告发,最后落得个绞刑的地步。嘛,就是说,不论怎么看,教会都不可能派这样的人来”
“这,这是真的吗?”
霖基多叫得简直就像一只脖子被勒住的鸡一样。
那人有点不耐烦地闭上了一只眼睛,用枪头指了指芙兰。
“问问她本人就知道了”
那人冷笑着,不仅仅是因为他给领主做了个人情,薪酬会飞涨。
他眼里燃烧着的也并不是复仇的烈火。
那双眼里充满着的,是将日落西山的强者逼入绝境的嗜虐欲。
“到,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真的?”
霖基多看着芙兰说道。
芙兰却低着头默不作声。
想要搪塞是不可能的。芙兰的特征实在是太明显,太罕见了。
罗伦斯看了看小屋,这么说道。
“天使大人肯定知道真相”
“什,什么?这是什么……”
还没等领主说出“意思”这两个字,芙兰就把抵在她胸前的枪头像绳子一样地撇开了。
罗伦斯也吃了一惊。
这个动作看似容易,可是当真的被枪头抵在胸前时,又有多少人有这个胆量能做到?能做到的,要么是习惯了这种场面的人,要么就是内心有坚定的信仰,根本不把长枪放在眼里的人。
芙兰向前迈了一步。霖基多之所以跟着倒退一步,也是因为他能感受到芙兰心中那坚强的意志吧。
芙兰迈出第二步后,霖基多已经往后退了三步。那人把被芙兰撇开的长枪再次指向了芙兰。
“你就是芙兰波涅利吧?”
芙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放下了斗篷上的帽子,然后叹了口白白的气,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说,我不是芙兰波涅利呢?”
说着避开枪头向前走去。
那男人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芙兰的动作太自然了吧。
接着,当芙兰被那个才回过神来的男人叫住的时候,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领主和村民为了他们卑贱的利益,将虔诚的修女唤作魔女。现在为了把这个魔女变成金山,又准备把她唤作圣女。贵族诸侯都争相出钱。可是当地的领主却为了建个水车赚点小钱,而想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对于这事,你们怎么看?”
虽然那男人没听懂,领主却用正在接受上帝审判一样地目光看着芙兰。
芙兰笑了,然后看了看罗伦斯。
实在搞不懂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赫罗应该很快就会在瀑布上出现,然后把所有人的胆子都给吓破。
罗伦斯心里这么盘算着,可是却没来得及阻止芙兰。这说不定是卡提丽娜在作祟呢。
“我的名字叫芙兰波涅利。我到底是圣女呢?还是魔女呢?”
在这里的士兵多数都是从村子里征发过来的农民。这句话正是对这些像在屏气吞声地倾听着地狱之声的农民们说的。
芙兰接着又大声说道。
“诸位也将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而且是肯定会明白”
耳边的那点点噪音或许是听众们倒咽口水的声音吧。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霖基多领地上的人,自己以前干了什么心里面都明白着。
在异教和正教间彷徨,越是虔诚的人心里肯定就越是痛苦。
而且恐惧也越大。
“死后必定会明白。天使大人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风声,雪花被吹散,空气被撕裂,是那男人举起长枪,朝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的芙兰刺去。
罗伦斯这个行商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枪头精确地刺穿了芙兰的侧腹。
“你这个魔女!”
那男人一边大声喊道,一边抽出枪头,准备再刺一枪。
“住手——”
虽然罗伦斯大喊着想要过去阻止,但是根本就来不及。
可是,这一刺却仅仅擦破了芙兰肩膀上的衣服而已。
这并不是奇迹。
一支箭射穿了那个男人的右脚。
“!……”
倒在地上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右脚,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射出这一箭的,是个一身猎人装束的民兵,脸色因恐惧而苍白,呼吸既急促又紊乱。
所有人都害怕死后会招到报应。
而芙兰则点燃了这团名叫恐惧的烈火。
“保护圣女大人!”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声地一叫,敌我不分的大乱斗就开始了。
随军祭司是在战场上喊话的人。
让吓得脚软的人重新振作起来,让死期将至的人平静地面对死亡,就是他们的工作。
在这里,大多数人的心里其实都很害怕,他们怕帮助领主毁掉包围着卡提丽娜小屋的山林湖泊之后,会遭到上帝的惩罚。
芙兰没有愧对黑祭师之名,用言语巧妙地煽动了大家的恐惧心理。
而且,即使左腹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向领主这么说道。
“什么是真的,就用你自己的眼睛看清楚吧”
本以为霖基多会点个头,没想到他却被吓得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可见芙兰这句话有多么大的魄力。
芙兰说完转身走去。
“你,你去哪?”
虽然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罗伦斯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从芙兰的侧腹中渗出来的血都开始往外滴了,每走一步路,地上
都留下一块鲜红的血迹。即使是这样,芙兰也没有停下,头也不回地答道。
“去追寻天使的传说”
虽然周围的大乱斗让芙兰的声音变得很模糊,但是不知怎的,罗伦斯却好像听明白了她在说什么。而且,从她的背影中,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种坚定的信念。
这并不是那种明知死到临头还打算苟且偷生的妄想,而是真心相信,并且为此绝对不言放弃的气氛。
罗伦斯不由得住追了过去,抓住了芙兰的肩膀。这并不是为了要把她送回小屋包扎伤口。
“你听到了吗?”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芙兰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的,周围也很吵,所以罗伦斯也没听清。
“听到野兽的嚎叫声了吗?”
芙兰这么一说,罗伦斯顿时打了个冷战。
之所以转过头来,是因为他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背后是如野兽般咆哮着,相互伤害着的人们。无论目的是什么,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利剑,泼洒着体内的鲜血,根本没有正教徒和异教徒之分。他们那仅仅为了保全自己而使用暴力的样子,简直就像野兽一般。
可是,芙兰这么说的理由何在呢?
为了嘲笑他们?为了蔑视他们?还是为了讽刺这样的世界呢?
罗伦斯扶着芙兰往前走着,终于明白了。
罗伦斯也听到了。没有听错,这不是赫罗的声音。传入耳朵的是“噢噢噢,噢噢噢噢”这样的低鸣声。
记得赫罗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这里的山就像碗一样包围着湖泊。她还说过:只有人才会那么笨,以为对山喊话,山就会回话。而且,还有下午芙兰就像有重大发现一样地回到小屋时说的话。
就是大量的水一起冲破堤坝的那段话。
这,就是解决谜团的钥匙。
罗伦斯抬起头。
瀑布旁边的森林里,没料到会变成这种局面的赫罗正在犹豫不决地徘徊着。
两人目光相遇之后,罗伦斯点了点头。
赫罗马上跳出森林,站在瀑布上,发出了一阵震撼人心的嚎叫声。
空气为之轰鸣,树木枝摇叶摆,就连水面也波澜起伏。
正在互相厮杀的人们肯定全部都朝那边看过去了。
芙兰对领主说过,让他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真相。
可是,背对月光、露出尖牙、拖着长尾、站在瀑布上拉长声音嚎叫的赫罗,看起来却太过神圣了,以至于给人一种恶魔化身的感觉。
即使是芙兰,看到这般景象之后,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张牌到底有没有出对呢?
赫罗刚才应该也是在犹豫这个所以才没出来的吧。
不过,罗伦斯有信心打包票保证这事能顺利地解决。
那是因为山上传来了赫罗嚎叫的回声,就像被木槌敲响的大钟那样,不停地咣、咣、咣、咣地响着。
芙兰绷紧了身子,低声嘟囔道。
“……来了”
罗伦斯没有做声。
嚎叫的回声也消失了。
刚才还在上演大乱斗的家伙们,被赫罗侧眼的目光吓得动都不敢动,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他们应该也听见了。这咚咚咚咚的声音,既像大军从远处而来的脚步声,又仿佛是从天界降临的脚步声一般。
在场的人都心惊胆战地四处张望,准备逃跑。
不久,那声音也消失了。
结果除了沉默,什么都没发生。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指着瀑布上面小声说道。
“喂,恶魔不见了……”
然后另一个人小声答道。
“是不是……看错了?”
罗伦斯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赫罗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才躲起来的。
罗伦斯和芙兰的假设十分准确地应验了。
其中一个士兵大声喊道。
“快看瀑布!”
话音刚落,瀑布上的水就干涸了。
然后一转眼,干涸了的水就变成了一道巨浪。
汹涌的波涛像要将一切都吞没似的,以浪淘明月之势,撞在了那个将瀑布一分为二的岩石上。
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实在没办法准确地说明。
被分成两半的巨浪顺势冲上天际,变成了两股泛着白光的巨大水花。
时值寒冬。
水花成冰天际中,银白月光半空照。
大量的水落入瀑布下方的水潭中,激起了一阵独特的声响。
仿佛是巨大的翅膀在拍打着的声音那样。
水花乘着风,向天上飞去。
这,就是天使的传说。
“……芙兰小姐”
罗伦斯抱住了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的芙兰。
她的脸是那么的平静,眼睛像在看着遥远的什么似的。
芙兰缓缓地伸出了手。
口中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真漂亮”
自觉内心丑恶的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信仰不够虔诚的人双膝跪地、后悔不已。
唯有将心中的信念贯彻到底的那一个人,仰望天空,向这美丽的景色伸出了手。
天使振翅一跃重返天界。
月下薄冰飘洒闪耀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