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一幕

虽然空气干燥而寒冷,但洒落的阳光却是异常温暖。

换言之,就是适合裹在毯子里滚来滚去的好天气。

加上那宛如摇篮般晃来晃去的马车,简直就是最好的催眠曲。

不过罗伦斯正为景气不好而叹息,当然没心情裹在毯子里悠闲地睡觉。

鹿皮手套非常温暖,羊毛编织的围毯虽然很厚却很轻。马儿似乎吃饱了饲料的样子,快乐地甩着尾巴,沿路既美丽又平坦。如果是平时的话,完全是无可挑剔的旅行氛围。可惜的是,现在他不是独自一个人旅行。

与罗伦斯的马车此刻所进行的方向相反的另一边——遥远的南方,有个名为帕斯罗的村子。而从那里开始他就有了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旅伴。那是数百年来掌握麦子的收成,被村民称之为神的存在。她的真身,是能够一口将人吞下去的巨大的狼。

不过,她平常都是人形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十几岁的少女,而且容姿上乘。有一头宛如贵族般的亚麻色长发,还有柔软且看起来稍微有点孱弱的身体。

要问这样的赫萝现在在哪儿的话,那个在马车的车厢里裹着毛毯发出舒畅的鼻息声的家伙就是了。噗~呼~之类的声音清晰可闻,与其说是鼻息,不如称之为鼾声更为恰当。

不过她本人一定会说自己绝对不会打鼾,那只是鼻息声吧。

从雷诺斯起的旅程,到约伊兹的话就应该和赫萝分手了。不过罗伦斯决心尽力避免这种可能性。

他听说了有一本关于能够高效采掘矿山,记载着至今仍不为人知的技术的禁书的传言。

所谓开发矿山也就是挖掘山中资源,为了精炼而使用火药,砍伐森林,污染水源,破坏山体,最后只留下一片荒地。对于原本住在被称为约伊兹的深山森林中的赫萝而言,看到会助长这种行为的技术出现的话当然会头疼了。或者应该说,如果这本禁书落到靠矿山发财的商会手中的话,无异于是一场噩梦。

因此,他们才会和雷诺斯的书商露,罗瓦一起为此奔走。

罗伦斯一行人的目的地,是道路左侧罗艾佛河上游的城市莱斯科。那里首屈一指的大矿山地带常年被迪巴商会独占着。这就是当代的矿物商。迪巴商会似乎打算在北方之地发起一场巨大的战争,而其目的就是在征服北地的同时可以对矿山实施更进一步的开采。

罗伦斯作为行商人,在与赫萝相遇后,也曾被卷入过涉及几千枚甚至几万枚托雷尼银币的交易中。在亲身体会了那种恐怖后,他很清楚,在大量的货币面前,人的生命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然而,即使如此,罗伦斯他们的货物马车还是向莱斯科进发了。那是因为以赫萝故乡同伴名字命名的佣兵团就驻留在莱斯科。

那是在初遇赫萝的时候,偶尔会让她在梦中哭泣的伙伴的名字。

由于他们得到了通往约伊兹的地图,所以之前一直是笔直地向那里进发。不过佣兵团是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团体,所以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所在地,罗伦斯和赫萝就决定先去会一会他们。

不过无论是以赫萝故乡伙伴之名命名的佣兵团,还是传闻中正在蓄积武装力量准备对北地出手的迪巴商会,都是相当棘手的存在。只要稍微细想一下就觉得十分担忧。而一旦错过时机,不仅会耽误大事,还会变得很难得知内情。这是赫萝在帕斯罗这个村子里花了几百年才学会的事。

虽然至今他们也曾经顺路去做过其他事,不过这次造访莱斯科的确感觉气氛有些紧张过头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告别柯尔正式准备向莱斯科进发的时候,赫萝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大多数时间都躲在旅店里。

虽然罗伦斯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

也许她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吧。

不过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阿嚏。”

背后传来小小的喷嚏声,稍微隔了一会儿才响起“嗯……”的呻吟。

虽然有时候赫萝无论什么微小的声音都不会漏听,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宛如身经百战的士兵一样能立刻察觉敌人。不过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更像一只家养的小狗。

不知道是不是伸了个懒腰,罗伦斯能够听到身后传来抱住毛毯蜷成一团磨蹭的沙沙声。

一般说来,如果她想继续睡个回笼觉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动了,不过既然翻了个身,就意味着是想要起来了。在磨蹭了一会儿后,果然如罗伦斯所预料的那样,赫萝从毛毯里钻了出来。

“水。”

看着睡眼朦胧的公主殿下,罗伦斯像仆人一样将装水的皮囊递了过去。

“都过了一会儿了……外面还是一样的风景啊……”

一路都是平地,行程并不艰难。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只有莱斯科这个城市位于北部广大山脉的入口,所以下雪的可能性很高这一点了吧。不过今年的雪很少,就算下的话应该也不会造成困扰吧。

“啊,哦哦。”

罗伦斯的回答有些暧昧,绝对不是那种具有准确性的答案。而驾驶座后面撑在车沿上悠然地眺望着四周景色的赫萝在接过水囊的时候也没有回话。

回头一看,只见赫萝板着脸,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

实际上最近几天罗伦斯一直摸不透她的想法。究竟是在生气还是没有生气,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了。

在莱斯科受到的那一拳的记忆还鲜明地留在脑海中。在无人的小巷子里发生的事无疑是作为男人最大的遗憾。

不过在罗伦斯心里,赫萝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甚至片刻都不想离开她。这一点赫萝也一样。的确,他是有飘飘然的时候,也有热血充脑的时候。不过在得到赫萝的回答时真的是非常高兴。高兴到作为行商人,在得到最确切的回答前都不可以信任别人的决心都瓦解了一部分。

也正因为如此,罗伦斯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接受。

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在那时又会拒绝自己呢?

赫萝明明说过可以接受人类,也不排斥人形的啊。他们也没有发生过近似吵架的争吵。

明明情理上都说得过去,为什么最后却不行呢?

而在给了罗伦斯一拳后,赫萝倒是表现得相当愉快了。

完全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的罗伦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在稍微感觉和赫萝拉进了一点距离后,她却又是这副宛如戴着面具般的表情。

即使是这个瞬间,欣赏着沿途景色的赫萝也不知为何地散发出了不爽的气息。

该怎么做才好呢?罗伦斯完全不知道。

“还要走多久?”

罗伦斯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差点忘记了回答。

“诶?啊,啊啊,大概六天吧。”

沿途也没有村落和城市。而人形姿态的赫萝的体力,似乎也与她现在的身体相符,所以对她来说也算是漫长的旅程了吧。

沿途完全是无际的平原。赫萝由一开始的叹息开始变成了不耐的咋舌。罗伦斯倒是能够理解她这种感觉。

“那个城市热闹吗?”

对于赫萝来说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问题。如果是热闹的城市,就必然有好吃的食物和酒。但若是简朴的村落,估计伙食与旅途上吃的是不会有太大区别的。

不过这次要去的是迪巴商会独霸的城市。而这个商会让人不得不小心一点,所以关于它所在的地方究竟如何,也是罗伦斯事前想要调查的一点。

但在他打算着手调查的时候却碰壁了。因为实际去过莱斯科的人非常少,没办法得知城市的详细情况。

以佣兵为贸易对象的杂货商弗伦虽然能够得知哪里的佣兵准备去向哪里,但却不清楚佣兵们所在城市的情况。只告诉罗伦斯“听说很热闹”。这都是罗伦斯四处向旅者和沿着河川运货的船员打听来的消息。听起来似乎是个又大又繁华的地方。不过就在罗伦斯想进一步问究竟有多繁华的时候,船员们却说他们有运货的工作,没办法像罗伦斯那样在城里逛,所以也就对详细的景象不得而知了。而在莱斯科城里从事过贸易的商人们则说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卖什么才好。

大概迪巴商会已经包揽了北方的日用品贸易吧。而且商会主要从事的贵重金属类商品也不是普通的市井小商贩能够涉及的规模。

由于没什么可买卖的,而且到那里的话驾驶马车也需要花个六七天,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凡是去过莱斯科的人都对那里大加赞赏。

就像是畏惧于强权且冷酷的王而只敢说溢美之辞一般。

为了攻陷北地,迪巴商会甚至打算买像赫萝这样古老生物的骨头。在这个商会的控制下,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的样子。

“听说是很热闹……不过毕竟是在北方呢。”

所以罗伦斯慎重地回答道。

然而赫萝似乎不接受他这份慎重,高高地扬起眉头,一脸奇怪加惊讶地反问道:

“什么意思?”

“到达莱斯科的话就完

全位于普罗亚尼亚的颌域外了。”

罗伦斯在这里停顿了。不过这并非是因为赫萝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而是因为他将手伸进了背后的麻袋里。

“这个,你见过的吧。”

是里面放着十四个货币的小袋子。赫萝在旅店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经常会拿出来看,或是弹着玩。

“这是兑换商进行兑换时主要的流通货币的数目。北方就是被划分为了如此细小的权力机构。只靠里面的一枚货币是什么事也做不了的。”

他从袋子里摸出一枚在大部分城市都能够使用的托雷尼银币给赫萝看。

“正因为货币各种各样,所以人们不会收取不认识的货币。另外,如果需要花费兑换的时间的话,这对于商业贸易来说也是十分不利的。而一旦贸易不利,就会使得商人数量减少。于是也意味着客人和娱乐也会随之减少。可以说货币种类过多在很多方面都让人头疼。在兑换方面,还有很多连我也不知道的货币,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正规的地方进行兑换。在这种不安的驱使下,你觉得还会有人愿意去别的地方卖东西吗?”

听完罗伦斯的话后,赫萝似乎接受了似地点了点头。

在这方面,罗伦斯也比较有自信。

关于金钱的话题虽然单调,却也简明易懂。

“嘛,的确,交易是要越简单越好呢。”

赫萝淡淡地说道,然后又缩进了毛毯里。

虽然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但现在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罗伦斯回过头去看着前方,无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被赫萝打过好几次的脸颊。

在离开雷诺斯之后,总觉得和赫萝之间有点隔阂。

而这种状况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就算两人之间有言语交流,但这种状态却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善。

而罗伦斯由于旅行的疲惫,也已经无法再去计较这些细节了。

第四天的傍晚,赫萝无意间与罗伦斯四目相对,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觉得再这样僵持下去太麻烦了吧。而且她也发现由罗伦斯来挑起话题扯些有的没的的可能性比较低。

不愧为贤狼的明智判断。

所以在吃饭的时候,虽然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但她还是难得地说了句再递点肉给我。而罗伦斯则装了满满一碗递给了她。虽然还是一脸不爽的表情,但赫萝的耳朵却愉快地抖动了起来。

不过仅仅这样似乎还不够。

总之在可有可无的对话持续了一段时间,气氛开始缓和的时候,赫萝硬是挤出了一个话题。

而罗伦斯则像是怕惊动了跑到自己身边的野兔似的,小心翼翼地说道。

“关于……缪里佣兵团?”

“……嗯。”

赫萝一边嘎吱嘎吱地摇着木勺,一边凝视着火堆。

毫无疑问,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不过由于和罗伦斯之间那奇妙的气氛导致她一直没能问出口。

罗伦斯咳嗽了一声,努力以平常的语气回答道。

“还没得到什么情报。”

闻言,赫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听说人数最多只有四十个,对于佣兵团来说算是小规模了。我问过戴林克商会,说是他们预定在约伊兹近郊布阵。团长在佣兵团中还算是资历年轻。而旗帜则是向天咆哮的狼。”

“嗯。”

赫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罗伦斯则嚼着粥里的鸡肉干。

对于赫萝来说,故乡伙伴的名字并非是只在风干的书籍或是失传的传说中听过的东西。那是活生生的,看到过,碰触到过的人们的名字。

比起期待,更多的是不安和担心吧。

搞不好她最近的沉默寡言并不完全是因为什么和罗伦斯的距离感,而更多的是因为这方面吧。

对罗伦斯来说,他当然是想尽可能地告诉她一些事,但总不能教别人自己都不懂的东西吧。不过话虽如此,身为旅伴却只能相对沉默地吃饭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有责任。

在咬碎有软骨般硬度的鸡肉并吞下去后,罗伦斯说道。

“啊,对了。”

“嗯?”

赫萝把脸从碗边抬起,带着些许期待地看着罗伦斯。

“听说团长非常优秀勇猛。”

既然是冠以她故乡伙伴的名头,罗伦斯觉得她应该会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

不过这种话一听就知道不过是世间的奉承。

赫萝虽然露出了感谓f似的微笑,但那笑容更像是苦笑。

所以罗伦斯立刻又加了一句。

“至于脸蛋嘛,搞不好是我比较好哦。”

近乎刻意地摸了摸下巴,这样说道。这其实倒并非说谎,而是戴林克商会的艾林金玩笑般的话。

赫萝停下了正在夹菜的手,抬头看了罗伦斯一眼。一副不知道该拿这个白痴怎么办的表情。

不过这种略微的惊讶过后,她愉悦地摇了摇耳朵和尾巴。看着刻意搞笑的罗伦斯,赫萝稍微转移了一些视线,似乎在想着什么。

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挠了挠耳后,无力地笑着说道。

“是吗,那看来缪里应该长得很平凡。那咱就安心了。”

“那就好。”

虽然互有回答,但很明显十分死板。

果然不行啊。

就在罗伦斯维持着刻意的笑脸但内心却很不安的时候,赫萝继续道。

“汝是想问看汝们第一眼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吗?”

赫萝配合起来了。

罗伦斯立刻回答道。

“也算是吧。”

“那汝们我都不会选,咱选择柯尔。”

赫萝一脸淡然地边喝粥边说道。不过话还没说完……

“话说回来……嗯。那个时候有个城市的小子不是喜欢上咱了吗?”

“……阿玛堤……吗?”

“嗯。不过那时候。咱选择了汝啊。”

听起来完全像是玩笑的话,根本摸不清她的真心。

不过这种程度的话搞不好才是她的真心呢。罗伦斯的记忆里也几乎没怎么被人称赞过容貌。

老实说,像他这样一贫如洗,又是从事几乎可称之为强盗的贸易这一行的人,最让他感到高兴的就是交易对象不带偏见地看待他,并且相信他的人格。这是他最想要回应对方期待、报答对方信赖的东西。

所以罗伦斯在听到赫萝的话后非常高兴。

而且商业的基本就是让自己和交易对象同样愉快。

“我啊,只要一看到你的脸就会做出选择……吧……”

赫萝看着罗伦斯露出了微笑。

就像是在说这根本无需废话似的。她继续道。

“汝是说咱只有脸可爱的意思吗?”

的确,这么看来是宛如天使般的笑容。

不过罗伦斯并不是这个意思。而赫萝也并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她是明知他的意思却故意那么说的吧。

罗伦斯在感叹她的狡猾的同时,也为能看到赫萝好久不见的真性情而开心,于是说“你这么想的话就算是吧”。

闻言,赫萝呆了呆,随即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在莱斯科真的能遇到吧。”

赫萝这句嘀咕,是在日落时用从河边汲来的水洗器具的时候说的。也许是凝视火堆太久的原因,她现在已经看不清河水的流向,不过现在这一瞬间河流的确是在流动的。

人世间有无数这样的河流。

作为贤者,应该在过河前先架设好桥梁。

“如果不能在那里相遇的话,继续搜寻也是一种乐趣。”

由于罗伦斯不得不尽快回到行商之路,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了。如果真的没能在莱斯科见面,或是没能在前往约伊兹的路上巧遇,那几乎没什么可能去重新寻找他们了。

赫萝也明白这一点。然而罗伦斯的这句话还是让她很高兴。赫萝晃了晃脑袋,一边用木棒挑起篝火中烧烫的石头一边笑着说:

“嗯,乐趣还是越多越好呢。”

“嘛,总之别太担心,总会遇到的。”

身为贤狼,赫萝一向很明白事理。很少像这样被人安慰。

在稍稍一愣后,露出了似乎有点悔恨自己失态的笑容。

她开始挑选起代替手炉的被烧烫的大个的石头来。

“不过咱生气出走的时候,汝来寻找咱也是种乐趣吗?”

赫萝拍掉石头上的灰,用三层麻布裹好,里面塞满棉花,再仔细封口。

看着这一切,罗伦斯就像是自己的脖子被捆住了似的,连笑容都僵硬了。

不过既然都被她这样问了,总不能当做没听见。

“一定是种乐趣啊。因为搞不好你会因为肚子饿而在哪里哭泣呢。”

虽然赫萝的耳朵立刻有了反应,但她绝不是会因为这样的话就发火的笨蛋。

呼呼呼,啊哈哈。在她豪爽的大笑声中,夜更深了。

躺在马车的车厢里,肚子上抱着装有滚烫石头的口袋,

互相背对着睡下。

不过由于背靠着背,所以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在渐渐搞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声音时,也就是坠入梦乡的时候。

离迪巴商会所在的莱斯科还有不到三天的路程。那么离约伊兹的话还有多久呢?

但是至少现在这个夜晚,他们能够悠然地、无憎无惧地入睡。

在平原被稀疏的白雪覆盖,上面开始留下残留的足迹时,罗伦斯他们察觉到已经离莱斯科很近了。而道路上的旅人也忽然增多了。

大多数人都包裹着粗糙的毛皮。脸上不知是污垢还是被雪冻伤了,显得黑黑的。从外貌看来,不像是在城里从事繁华贸易的人,而更像是在残酷的最底层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而搬运物资的人。

当然,也有穿着打扮看起来像是有点积蓄,走在满载着货物的队列里的商人。不过他们使用的也并非货物马车而是在用硬毛的骡马运送货物。看起来是走惯了险恶道路的人。

听说莱斯科不仅聚集了许多佣兵团,就连北地的诸侯们也纷纷在此露面。所以罗伦斯原本以为沿路会有森严之感。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道路似乎是最近新修的,但肴起来很结实,不像是为了出兵而紧急修建的。罗伦斯原本已经做好倘若有什么万一的话就依靠赫萝的耳朵和直觉的准备,但街道上却并没有什么不稳的气息。

如果要问到底是什么氛围的话,就是一种隐藏的活力。

感觉就是一条通往赚钱之地的热闹的城市街道。身为商人的罗伦斯能察觉到这一点。

而这却是正发生各种不安事件的北方的城镇。

莱斯科真的是这样的地方吗?

“怎么搞的,大家似乎都很有干劲嘛。”

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去见缪里,最近几天都没怎么睡觉的赫萝此刻却是精神满满的样子。见此情形,她压低了声音道。

“而且是与预料完全相反的状况呢。”

他们原本以为拥有掌握大矿山的经济实力为背景的迪巴商会会侵略北地,而商人会远离战乱,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到这边来,结果截然相反的是,沿路到处都是商人。

“嘛,总之到了就明白了。”

既然都来了也只能这么说了。罗伦斯握紧了缰绳,让马儿跑了起来。

身旁的赫萝也有些坐立难安地点了点头。

自己暂且不提,就连赫萝也因为即将面对可能数百年没见的伙伴而有些紧张。在这种时候他当然只能振作一点。

罗伦斯这么想着,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办才好。是该和她攀谈呢,还是讲点小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呢?

不过这些都显得太刻意了,罗伦斯不能保证自己能表现的比较自然。

他很清楚除了从事贸易的时候,平常的他不过是相当迟钝加拙舌的农民。

所以罗伦斯一边在脑子里回想着关于莱斯科的事,一边决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在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隔着手套抓住了身旁赫萝的手。就像是在告诉她不用担心似的,紧紧地握住。赫萝当然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凝视着罗伦斯握住自己的手。相对的,罗伦斯则做好了被扁的觉悟,怀着必死的决心日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然而赫萝并没有动。而这种状态反而让罗伦斯觉得度秒如年。

当赫萝再次抬头看着他的侧面时,她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带着些许无奈。

也许这是在笑紧张到被罗伦斯担心的自己吧。毕竟赫萝并非如她外表看来的那么软弱。

不过她还是回握住了罗伦斯的手。

在掌握着大矿山的迪巴商会附近。

在这个连坎尔贝的罗恩商业公会的干部奇曼都警告他们不要出手的大商会脚下。

名为莱斯科的城市,出现在了道路的另一端。

城中。道路中央的罗伦斯呆住了。

虽然说东张西望有点夸张,但四处张望的确是事实。

怎么说呢,首先是没有城墙。就在他以为还没到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城中心。

而且他原本以为既然是矿物商掌权的地方,那这座城市一定会靠近矿山,然而他又错了。虽然离山的确是很近,但莱斯科这个城市却毫无矿山特有的那种纷乱和压抑的气氛。

而且城市绝对不算小。或者应该说是很大。

气派的建筑物很多,虽然不是石质地面,但镶人了切成块的碎石子。所以每当人流或马车通行的时候,就会发出独特的嘎吱声。而要维持这样的道路,需要每隔数年就重新花费人手填充石子和木材。但是没有城墙的话又要如何征税呢?难道由沿路的商店负责吗?再往里走一点的话,可以看到人流量比较少的路面也非常漂亮。

加之人们脸上充满了活力,根本感觉不到丝毫将要发生战争的气氛。甚至可以说就像是战争已经获胜了的感觉。

“汝啊,真的没有走错地方吗?”

罗伦斯明白赫萝问这句话的心情。

因为根据之前所收集的情报看来,这里应该是北地的权谋者们进行密会商讨大计,打算让这片土地陷入骚乱和恐怖深渊的罪孽深重的矿山之城啊。

这是怎么回事?

敞开大门的商店门口到处都是货物和客人。建筑物附近还有乐手、吟游诗人、小丑在进行各种表演。各色人等一应俱全。

当然也有引起骚动的人,不过他们并没有拿着笨重的长枪,而是在白天对旅客开放的酒馆里玩纸牌而已。也有圣职者在四处闲逛,看起来穿着都颇为得体,不像是要进行严酷的传教之旅的样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伦斯拐进了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暂时将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感觉他们都很开心的样子。”

赫萝嘀咕道。

“严阵以待的咱就像个傻瓜一样。”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也是事实。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所看到的只是表面。

“怎么办?”

赫萝问道。闻言,罗伦斯调整了一下心情。

“不管怎么说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来了就得达成目的不是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罗伦斯这掷地有声的话,赫萝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呵呵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罗伦斯拿着戴林克商会和专门与佣兵交易的弗伦给他的介绍信,向预定的旅馆走去。根据长期与缪里佣兵团交易的戴林克商会的情报,缪里佣兵团现在就在莱斯科的这家旅店逗留。由于小规模的佣兵团经常不知何时就会被领主或是其他的武力集团袭吉,所以会告诉交易对象他们各地的居留地。

因为如果交易对象还想继续和他们做生意的话,也许就会在他们遇到危险时在政治或是金钱方面给予援助。

此外,像戴林克商会那样从事奴隶贩卖的组织自然很容易从权利机构那里获得情报。当然,告诉他们住址也有“如果有工作请介绍给我们”的营业方面的意思。虽然佣兵团看起来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活一天算一天的团体,但统率它的人其实也和商人没什么两样。

城里又大又热闹。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城墙的关系,建筑物也都宽敞而宏伟。

罗伦斯他们一路向人打听,终于到了那家旅店。店外有能够绰绰有余地容纳无论是佣兵团的货物或是马车的马厩。不仅仅是占地广,而且在虽然看起来很小的入口处还镶着玻璃,所以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招揽客人的店员在看到罗伦斯他们后,一言不发地伸手准备接过马车的缰绳。不知是不是这里来往的人很多,或是这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接待方式。

罗伦斯有几秒不知该不该把马车交给他,但又不想给已经很紧张的赫萝增加新的不安。

摆出刻意的悠闲姿态,罗伦斯走下马车后拍了拍车厢。

“我会帮您保管好的,客人。”

店员虽然看起来只比柯尔大一点,但声音和笑容都显得十分圆滑。

不过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看来,似乎不是本地的孩子,感觉是从更南边的地方过来的人。

身为行商人的罗伦斯有一个癖好,就是在初次到访一个地方的时候会仔细观察这个城市的细节。而倘若与自己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的话,就会想要进一步调查。

不过现在最优先的是造访缪里佣兵团。

不能否认,有可能他们冠以赫萝故乡同伴的名字只是偶然的巧合。

也有可能这个团队的创始人只是听过缪里的故事,觉得合适就将名字拿来用了。

佣兵对于普通商人而言无疑是天敌。

就连专门以佣兵为贸易对象的杂货商弗伦偶尔都会觉得紧张。

罗伦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

而赫萝的右手则一直紧握着胸口。

“进去么?”

罗伦斯问道。闻言,赫萝有些僵硬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汝先进”。

没事的,大不了被骂出来吧。

罗伦斯确认了手里的介绍信和自己的仪容后,轻轻地敲响了旅店的门。

门一打开,正对着的一盏午头大钟就咣的一声响了起来。一楼看起来是酒场,放着很多圆桌,而里面坐着三个人。他们的袖子并没有卷起,脸上也没有伤痕,单从气氛来看不太能立刻猜出究竟是不是佣兵。

不过他们并没有全部回过头看走进门的罗伦斯他们,稍微回头撇了他们一眼的人也立刻就兴趣缺缺地继续和其他人玩牌聊天了。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是个看起来像是商人的男人。

“两位有何贵干?”

虽然一眼看去是和罗伦斯差不多体格的普通青年,但对方的手臂却是宛如铁棒般的厚实。倒是很像在战场上驾马运货、负责为佣兵运送补给物资的人。

蓝色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罗伦斯和赫萝,大概是将他们当做妨碍自己做买卖的家伙了吧。

“我们听说缪里佣兵团的人投宿在这里。”

一报出团队的名字,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起有了反应。

那边的闲谈和动作有瞬间的停止,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而赫萝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一直低着头。

“的确如此……你们是想卖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赫萝。

的确,带着女人到佣兵团投宿的旅店,要卖的东西似乎很明显了。

“不是的……实际上,是雷诺斯的戴林克商会让我来问话。”

罗伦斯说着,取出衣服内袋里的介绍信。在对方面前晃了一下红色印章后立刻收起。这意思是想找更有地位的人商谈。

商人模样的青年挑了挑眉扬起了嘴角。在罗伦斯说出戴林克商会名字的瞬间,他就已经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团长呢?”

青年凝视着罗伦斯,稍微转头向后问道。

有人回答说参谋的话是在二楼。

青年的目光一瞬也没有离开过罗伦斯。

“不巧团长不在。如果参谋也可以的话……”

无论是怎么样的组织,要商讨事情也必须是有某个阶段地位的人。这是铁则。

虽然罗伦斯很明显是要找团长,部下是不可能轻易让任何人都与他见面的。罗伦斯有瞬间的犹豫,但如果拒绝的话就无法得知缪里佣兵团与赫萝故乡的关系了。所以就算是麻烦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罗伦斯点了点头,见状,青年说了声“这边”就转过身去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啊。”

实际上罗伦斯并不能确定对面的青年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不过他的嘴的确摆出了这个形状。而就在罗伦斯回头之前,坐在椅子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随后传来了咣的钟声。而青年也挺直了背脊,露出了和桌边的人一样的表情。

回头一看,只见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稍显矮小,短发而目光尖锐,散发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种奇妙氛围的男人。

“嗯,怎么了?”

声音很干涩,让人觉得他喉咙很痛好像要咳嗽的样子。

虽然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非常重视实用方面的需要的,但从披在身上的皮毛看来应该是地位颇高的人。说得极端一点,甚至更像贵族而并非佣兵,因为那披在背上的大大外套几乎都快拖到地上了。

“啊呀,有买卖?不过怎么是修女啊。”

他露出了宛如动物般危险却又充满魅力的笑容,伸手握住赫萝的下颚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看到这完全习惯于这类事情的动作,罗伦斯在一瞬间强行将自己切换为商人模式。

“我们是来拜见缪里佣兵团的团长的。”

他屈身行了一礼,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

如果说剑拔弩张兵刃相见是佣兵的战斗的话,那么带着微笑递上介绍信则是商人之间的战斗。

“嗯,是吗……什么?戴林克商会的?”

虽然还握着赫萝的下巴,但在看到介绍信印章的瞬间,男人立刻发现自己会错意了。

而随即慌忙将手从赫萝下巴抽离的动作,又带着一丝纯洁少年的气息。

“啊,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上门买卖的。啊呀,失礼了,的确以卖春女来说是太漂亮了一点。”

虽然话语是有点粗野,不过笑容倒很坦然。

因为对赫萝的无礼而略带惊讶的笑容,带着从人类欲望中抽身而退的人所特有的沉稳。

虽然缪里佣兵团的团长对一直面无表情的赫萝感到有点疑惑,但毕竟是见过无数战斗甚至政治斗争的人,所以笑容并没有消褪。他转身面向了罗伦斯。

“那么?我就是缪里佣兵团的鲁瓦德,缪里。”

在报上名字的同时,他脱下了外套。一手插在腰间的动作倒是很像个佣兵了。

抬头挺胸的样子也很有派头。

不过罗伦斯认为鲁瓦德•缪里的确是如他外表所见的年龄。

虽然赫萝经常也被误认为年纪与外表相合,但鲁瓦德•缪里

更像是人类。

这一印象是由于他在赫萝面前态度也毫无改变。随即忽然响起了啪嗒一声。鲁瓦德也注意到了这声音,似乎以为是漏雨了,于是摊平手掌看着天花板。

而罗伦斯的目光则转向了赫萝。

原本面无表情的赫萝,在这一瞬间流下了眼泪。

“爪子……”

不顾周围惊讶的视线,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罗伧斯将目光移到了鲁瓦德的胸口。

只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根深黑色的,宛如牛角一样的东西。

罗伦斯原本以为那是象征着佣兵们的勇气或是为战胜祈福的东西,但赫萝的目光完全黏在它上面了。

而好像明白了赫萝那句话的含义似的,鲁瓦德•缪里面色一变。

“你知道这是爪子?”

赫萝点了点头。

瞬间又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

那完全是少女式的哭法。不过绝不是因为欣喜而哭。

罗伦斯插进鲁瓦德和赫萝之间,抱住了她的肩膀。

随后,就在他回头想对鲁瓦德解释一下的时候,对方抢先打断了他。

插图

“去里面。”

丢下简短的一句话后,佣兵团团长推开一头雾水的商人模样的青年,带头往里面走去。

谁也没有插嘴。

而罗伦斯他们一时也没有动弹。于是已经走上楼梯的鲁瓦德回头补了一句:

“有你们想知道的事。”

并非很好的预感。

不过,也无法拒绝。

和贵族家庭一样,传承了数代的商会啊组织啊,位于顶端的人通常都是年长者。大部分是很久以前就为商会或组织工作的人。

不过缪里佣兵团是个例外,被称之为参谋的男人是个有着一头漂亮的宛如银针般的短发,下巴上留着华丽大胡子的男人。

“连我也要出去吗?”

在鲁瓦德回到房间之后,他原本是打算报告各种事情的吧?不过在门前正和店员说着什么的参谋在听到鲁瓦德屏退众人的命令后吃了一惊。

“没错。这一层都不要让人进人。让这个房间附近的人全部出去。”

不容置疑的语气虽然略带傲慢,但却魄力十足。毕竟,罗伦斯也听过由于命令不够铁血,让人无所适从而导致全团毁灭的队伍。

做为参谋的男人虽然带着不满的表情,但与表情截然相反的是,他立刻伸直了背脊行了一礼,说了声“遵命!”就离开了房间,对店员大声地下达了命令。

房间里到处都堆放着东西,显示他们似乎在这里停留了很长的时间。虽然大部分都是旅行用的东西,不过这也是为了与各地的权力者接洽吧。还有很多书籍和羊皮纸卷。让人略感意外的是,居然有几本骑土物语的书。罗伦斯原本以为生活在真正的刀光剑影中的人是不会看这种书的。这时,注意到他视线的鲁瓦德在椅子上坐下,笑着说:

“毕竟不能一边喝酒一边指挥啊。而要摆脱恐惧鼓起勇气的话,除了酒就是英雄故事了。”

坐在那里的,是率领一个团队的领袖。

“好了,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信任部下的办事效率也是作为明主的资质。

鲁瓦德从刚坐下的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打开了半开的木窗眺望着外面。该不会是在查看外面有没有窃听者吧。感觉有点神经质的样子。

虽然很冷,却没办法关上窗户。

仿佛在真相大白之前都没办法摆脱这种过度紧张似的。

罗伦斯握紧了赫萝的手。

然而与其说这是要鼓舞赫萝,不如说是他想要减缓自己的紧张感。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是爪子?”

鲁瓦德抓住了胸前宛如黑色牛角的东西,单刀直入地问道:

无论从外表内在还是动态来看,那都是被切割过的东西。

以装饰品来说,它过大了,显得比较粗劣。如果罗伦斯用力张开手掌的话,它大概有他的中指尖到掌心那么大。位于高层的人不可能会喜欢这么老土的东西。

因为装饰品越小才越能凸显它的高级感。

“味道。”

赫萝简短地回答道。

鲁瓦德定定地凝视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虽然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有钱的商人……啊啊,失礼了。不过戴林克商会与我们可是休戚相关,而且还有那位有名的弗伦杂货商的介绍信。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理所当然的问题。

罗伦斯表情不变,正准备说出之前就想好的说辞时——

“汝从哪里弄刭的?”

罗伦斯呆呆地松开了握着赫萝的手。

因为根本是无意识的,所以在松开之后才回过神来。

她的语气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仍然低着头,就像个才发现自己被卖掉却又无可奈何的可怜少女。

然而,其间隐藏的是怒火。

如果回答稍有不对,绝对不可原谅。

不过面对这压抑的怒气,鲁瓦德却毫不畏惧。

“你是问这个的出处吗?”

佣兵团的领袖有不少是真正的贵族。因为要聚集一群亡命之徒必须有与之相符的权威和金钱。虽然也有从盗贼变成佣兵的人,但大多是用钱雇来的党徒。

也就是说,缪里成为佣兵团长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血缘继承。二是原本就是亡命之徒的领袖。

虽然对方是少女,但面对这明显的怒意,鲁瓦德却表现出了极高的度量。

罗伦斯考虑着要不要插嘴。赫萝不是那么清楚人世间的交际手腕,就算清楚,现在估计也处于无暇顾及的状况吧。

“目的是什么?”

然而鲁瓦德还是没有动怒。反而以尖锐的目光注视着赫萝。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罗伦斯一眼,只是凝视着这个打扮得像是修道女、长相却又过于奢华的赫萝。

沉稳地、不动声色地凝视。

“回答我。”

一瞬间,罗伦斯搞不清楚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

说话的人是赫萝。

随即,鲁瓦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了剑。

“这是我的台词。”

剑尖对准了赫萝的脖子。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然而,赫萝纤细的脖子并没有折断。理由是鲁瓦德还没有心胸狭窄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罗伦斯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回答咱。”

赫萝重复了一次。

鲁瓦德的剑尖明显一颤。

被压倒的一方是鲁瓦德。

刚才还在楼下落泪的少女,现在面对剑尖却是毫无畏惧。

这无疑很奇怪。

而且那指着她脖子的剑,对于鲁瓦德而言也并不是单纯的装饰。

他看着赫萝,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胸口的爪子。

随即,他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胸口。就像是在野兽之间的对峙中败下阵来的一方一样。

“你好像误会了,这个并不是我夺来的。”

鲁瓦德仿佛投降了似的,放下了剑,同时抓起胸口的爪子,轻轻地抬了起来。

这位佣兵团的领袖,以完全不像对待一位少女的态度对待了赫萝。

就像是明白了斗篷下的赫萝的真实姿态一般的对应方法。

“这个,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鲁瓦德继续说道。

他沉默了片刻,就像是在等待赫萝的话似的。

“而我的父亲,也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

赫萝抬起头看着鲁瓦德。

“缪里这个名字是?”

鲁瓦德目瞪口呆。

那是既愤怒又惊讶的感觉。

罗伦斯反射性地想要打圆场。

然而他在这里完全是不相干的人。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

似乎察觉到了罗伦斯的动作,鲁瓦德摊手对罗伦斯说道。

当然,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赫萝。

鲁瓦德一直在看着赫萝。就像是在搜寻着自己记忆中的什么似的。

随后,就像是在抚慰发怒的狼一般,他慎重地,带着敬意地说道:

“您的名字是?”

以问题回答问题。

如果是平常的赫萝恐怕已经发火了,不过现在又另当别论。

鲁瓦德以不算回答的回答答复了赫萝。

不过他已经表明了对她的敬意。

“赫萝。”

简短的回答让鲁瓦德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而让罗伦斯惊讶的是,他随即张大了嘴,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原来是这样啊!”

那声音大得连房间里的书都颤动了。虽然是符合在大平原鼓舞佣兵们的指挥者的嗓门,但吓得罗伦斯不由一颤。

然而耳朵灵敏本来更应该觉得难受的赫萝却丝毫不为所动。

宛如磐石般沉稳。

罗伦斯终于察觉了。

鲁瓦德•缪里是真的。

不过,被冠以的这个名字,却是遗物。

“帕罗、齐丽斯、由艾、因特、夏利艾明。”

鲁瓦德接连说出了几个固有名词。而这些,都是赫萝熟悉的。

她的表情逐渐扭曲,嘴唇也开始发抖。

鲁瓦德的脸也有些潸然欲泣了。难以置信。就像是在无声地表达这句话一样。

“……我从父亲那里听过无数次。”

佣兵团的领袖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句话。

“从祖父那里听过更多次。”

鲁瓦德走近赫萝,握住了她小小的手。

而赫萝回视着他,然后脱下了斗篷。

罗伦斯在雷诺斯第一次听到缪里佣兵团的时候非常嫉妒。

与赫萝同时出生,在同一个地方生活,而且至今还被赫萝牵挂。所以他对缪里这个存在很是排斥。

不过嫉妒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

通常与嫉妒伴生的是后悔,现在这一瞬间也一样。

鲁瓦德在看到赫萝的耳朵时有瞬间的脚软,不道他拥有与佣兵相符的自制力。在握住赫萝的手,紧紧地包住她的手心后,他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黑爪。

“这是我们的佣兵团创始之时,当时的团长得到的东西。”

赫萝接过了这个爪子。

这种传承也许从数十年、数百年前就开始了。以这种宛如丝线一般纤细的方式传递下去,也就成就了传说。而这其实是真实的东西。

赫萝用双手接过,低头一直凝视着它。而鲁瓦德将爪子在赫萝的手心翻了个面,露出了雕刻的文字。

对于罗伦斯来说,那是根本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然而赫萝明白。泪水在瞬间滑落。

“好久,不见了。”

她哭着说,然后又颤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笑。哽咽。擦掉泪水。又落泪。

鲁瓦德揽着这样的赫萝的肩膀,第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罗伦斯。

他虽然是佣兵团的领袖,但似乎同时也是一位绅土。

他很清楚谁应该在谁的怀抱里哭泣。

于是罗伦斯抱紧了赫萝,而后她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守护我们的狼啊,终于实现了与您的约定了。”

鲁瓦德轻声说道。

如果说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有其牵引的丝线的话,缪里佣兵团无疑是其中的一根。而现在,它也迎来了传说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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