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值日时,我问铃木君:「嗨,铃木君。我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呢?」
孝志仍然霸占著洗手间。和昨天一样,打扫厕所的只有我和铃木君两个人。想必这个星期都是这样。
厕所里寂静无声,铃木君和昨天一样用轻淡的语气答道:「是七月二十五日。」
昨天回家后,一个人在那儿想了半天。爸爸妈妈不是我亲生的父母。铃木君,啊不,是神这么说的。一定是假话吧。既恶劣又过分的假话。
但是,如果铃木君真是神的话?
虽然心里明白九十九%的可能是胡说八道,可是铃木君游刃有余的态度让人觉得又像是真的。这真叫人窝火。
而且,每年生日蜡烛都会剩下一根的事实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果然是因为生日还没到么?
但是,假如我是一个弃婴,就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样,把捡到我的那一天当作生日的话,那么我真正的生日应该过去了。就算弄错,我的生日也不可能被提前。
然而,脑海中浮起一个令人生厌的联想。如果被父母捡到时我已经很大了,所以只好随便给我安了一个生日的话……
但是,我为什么要对铃木君的话如此烦恼呢。想过乾脆就去问妈妈,但实在太害怕没敢问。更何况,无论哪个答案是正确的,妈妈也不会告诉我事实,只会训斥我一顿。
傍晚参加完妇女会回到家的妈妈,看起来也有些像外人了。
这都是因为铃木君说了那些无聊的假话。明天一定要问出个青红皂白。不过光指责铃木君也有些说不过去。被游戏吸引且乐在其中的人是我,所以我自己也有责任。
昨天想了一夜得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结论:用不著为这事整天闷闷不乐。游戏终究是游戏。索性就陪他把装神游戏玩到底吧。这么一来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只要我赢了这场游戏,所有的烦恼都会一扫而光。
所以,我决定把游戏继续往下玩一小会儿。
「我说铃木君。铃木太郎这个是你的真名么?或者你还有其他的名字?」
我将下巴抵靠在刷柄的顶端,提了一个上午想到的问题。
「我可没什么名字。为了在同类聚集的团体中区别某一个人才需要名字。但神只有我一个。举个例子吧,我们学校有很多老师,所以称呼他们时得加上名字,比如泽田老师、田山老师。但是校长只有一个,所以谁也不会叫他『深江校长』对吧。只要称呼一声『校长』就行了。因为没必要嘛。但是,校长出席神降市的校长大会时,就需要名字了,他会被称为『深江校长』。我也一样。我是你们称之为『神』的一种存在,所以我自称是『神』。这个跟名字不一样吧。和校长不同的是,无论我到哪儿都只有一个,所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我都是神。不过,既然我扮成人类的模样来这儿玩耍,就必须得有个名字,权宜之下就用了『铃木太郎』。三十五年前在美国时我自称『迈克·史密斯』。去年在参宿七星系的时候我自称『奴里梅加』。」铃木君的口中滔滔不绝地说出了一长串台词。那么的流畅,不像是即兴想到的,而是事先备著答案。看来这还是大城市里流行的游戏,对诸如此类的问题已经留好了回答范本。
「可是,怎么说你也是神,取个带点神仙派头的华丽名字也好啊。你看,日本的神取的全是『天照大御神』、『素戈呜尊』这类非常夸张的名字。」
「扑嗤」一声,铃木君的脸上浮起鄙夷的笑容。
「名字这玩意儿不过是个摆设。本来只要能识别就行了。可是人类是一种怯懦的生物,所以很在乎摆设。顺便说一句,是我把人类创造成这样的。因为怯懦对于种族的延续十分必要。其实是人类在意神的名字,而不是神自己哦。昨天我也说了,人类对我怎么想我不在乎。『铃木太郎』这个随处可见的名字已经足够了。另外,越是弱小的人越会在乎什么名字呀、自尊呀。他们只是想用外在的包装来掩饰内在的不足吧。说白了,人类想让自己的名字具有独特性不过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罢了。其他方面乏善可陈,至少名字要吸引眼球。不过名字并不是自己起的,所以没自信的是父母。我们班不也有几个名字奇特的同学么。看孩子的名字就能知道父母的根底。」
听铃木君这么一说,或许是那么回事。尽管我不认为他的话全都正确,但是有一种奇妙的认同感。
和昨天一样,铃木君说话时仍然一丝不苟地用长柄刷擦拭灰色的磁砖。听老师讲课也十分热心,打扫卫生又那么认真。这些地方让人觉得铃木君既像神又不像神。
「既然铃木君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为什么打扫卫生和上课时那么认真呢?」
「对你来说,扫地和上课只是早就干腻了的无聊事吧。但对我来说正好相反,既新鲜又有趣,用来打发时间正合适。」
「还有这种事?怎么就像《王子和乞丐》里写的那样。」
这时我拋出了在上课时想到的第二个问题。
「那我问你,神的模样是不是和人类差不多?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说人类是模仿神的样子造出来的。或者铃木君现在的模样其实是伪身?」
在讨论神的过程中,不知怎的,渐渐感觉这狭小、还有些脏(那是因为我们没怎么认真清扫)、随时都可能散发出阿摩尼亚气体的厕所,具备了如寺庙或教堂一般庄严肃穆的气氛……不行,还是不行。厕所终究是厕所。
「昨天我不是说了么,不光是人类,我还从植物和金属中创造智慧生命。盼望神与自己相似,不过是人性的弱点以及与这些弱点互为表里的傲慢所致。其他星球的人也都提过相同的问题哦。但我是世界的全部。一切即是我,我创造了一切。在你眼里映出的自然不会是我的全部。不过『伪身』这个表述很有问题。我没有你们能看得见的所谓的真身。我也并非以『身形』的方式存在。」
「你说人类看不见,那就是像空气一样的东西么?这么说,我眼前的铃木太郎其实是雨或雪么?」
「完全不对,不过你这么想也行啊。反正就算过了几十年,你也不会明白。几十年对我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你可就难了。你可是再过区区二十六年就会死的。」
这语气真叫人无语凝噎。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不由得怒气上冲。亏我还陪你玩游戏来著。
既然对方来这一手,我只好甩出杀手鐗──那个绝对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铃木君我问你,最近发生的杀猫案的凶手你也知道对吧?」
故意在「知道」两个字上加强语气。拿「知道」来质疑全知全能的神,那可是对神的大不敬。
然而不愧是神,一脸的镇静自若。
「害死你心上人小满最疼爱的海蒂的凶手啊。」
一瞬间我在思索为什么铃木君会知道海蒂,转念一想,其实这事已经在班里闹腾开了。知道海蒂的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知道啊。」铃木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罪犯是谁?」并没有抱什么期待,然而回答却出乎意料。
「是秋屋甲斐哦。」
「AKIYAKAI?那是谁啊。」
「住在三井泽町的大学生。他就是杀猫的罪犯哦。」
刚想问「为什么」,但是放弃了。因为是神所以当然知道。至于为什么知道,会告诉我才怪。
这时,劳动结束的铃声响了。
今天是宾田侦探团的集合日。
平时放学后也会踢踢球,或是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常常玩到天快黑了为止。只有在集合日的星期二和星期五,我一放学才会马上回家把书包放好,然后直奔本部。这也是铁律之一。
夏日灼热的阳光下,我沿著翻越神降山的县道往上走,县道始于「罗斯利斯」汉堡店,从这条路可以走到邻近的城市。起初较为平缓的坡道突然变陡,从这里开始已没有什么人家,周围尽是一片片杂树林。没有人迹,偶而会有几辆汽车「飕飕」地驶过县道,除此再无任何声息。再过些日子到八月份时,吵闹的蝉鸣声便会响遍整座神降山,但现在只能听到树叶随风摇摆的声音。
继续走上十分钟,当坡度再次变缓时,就能看见一条入口处被杂草遮掩的岔道。岔道未经铺设,到处杂草丛生,不由得心里犯嘀咕莫非这条小路只有我们还在用。踏著杂草,沿著弯弯曲曲的道路再向前走五分钟,不久便进入了一片开阔的草地,面积约有学校的游泳池那么大。一座设施齐全的木造宅院孤零零地伫立在草地深处,这就是我们宾田侦探团的本部。
一看便知,这座宅院已有几十年的历史。屋顶、立柱和墙壁的颜色全都发黑,眼看就要腐烂的样子。所有的窗户也都用钉子封上了木板,显然没有人住在这里。听说很久以前,还在打仗的时候,有一对夫妇为了避难来到这里生活,没过多久就只剩下老婆婆一个人,而这位老婆婆也在三十年前去世了。
因此宾田町的孩子们把这座宅院称为「鬼婆屋」,都害怕得不敢靠近。不过在半年前,俊也无意中解开了挂在门上的古老数字锁的密码,打那以后鬼婆屋摇身一变成
了我们的本部。
毕竟三十年没有使用,积尘厚得吓人,只是把房间清扫乾净就已让我们辛苦不堪,足足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是一幢平房,有三间屋子和一个厨房。入口处的土间侧旁有厕所和浴室,还有一个仅用水泥搭成的洗碗池。土间同时也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一直延伸到后院。三间屋子沿著通道一溜排开。所有房间的榻榻米都已经腐烂不能再用,于是我们剥掉了最外面那间屋子里的榻榻米,铺上了捡来的绒毯,把这里当作本部使用。
当时,屋里还散落著一些与这座宅院同样古老的衣柜和矮桌,我们把这些东西统统扔进里面的两间屋子,然后关上隔扇,以后不打算再用。「不启屋」里好像还有蜘蛛和老鼠之类的东西,这个就叫眼不见为净。作为替代品,我们把捡来的沙发和桌子搬进本部,将这里改造成了唯一能勉强住人的地方。
不久,成员们又各自带来了窗帘、壁纸、盒式电炉和热水瓶、以及漫画和图鉴。三个月后,这里终于被改装成和普通住家相去不远的舒适基地,当然前提是别去看顶上的天花板。不过由于没有通电,电视和游戏机没法带过来,除了可以使用乾电池的CD录音机和掌上游戏机外,就没有其他电器了。当然为了防备小偷出没,每次我都把掌上游戏机随身带走。
鉴于本部已辛苦改建完毕,经孝志提案,规则也制订得严格起来。除了每星期两次全体成员到齐之外,谁都不准进入本部。铁律自此而始。不许随便把朋友带来,也不许一个人进去。使用本部时必须所有人都在场。如果这事传出去被大人们知道了可就麻烦了,所以没有人提出异议。幸运的是「鬼婆屋」的称号颇具效应,因为谁都不敢走近,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暴露,甚至瞒住了同在宾田町居住的人们。要是被高年级的学生知道了,不用说肯定会被他们当作自己的地盘抢走。
「今天的议题是,对啦,就说杀猫事件吧。」半年前从食品工厂的垃圾堆里捡来的白板上,孝志潦草地写下了几个大字「猫杀し事件」。「し」的弯勾过分尖锐,怎么看都像是「レ」。
「我家背后有一只非常可爱的三色猫哦。我给它取名叫『光速丸』,一想到什么时候它也会被杀掉,就忍不住担心起来。」
成员之一的聪美诉说自己的烦恼。聪美是三班的学生,由于家离得稍远,大体上只有在集会的时候才露面。不过她和小满住得很近,两人关系非常好,休息日也常常一块出去玩。文静的小满和活泼的聪美,两人却是意外地投缘。头发的颜色小满是黑色,聪美是茶色。小满总是一身白色系的衬衫配著裙子,而聪美则喜欢穿黑色调的T恤和西装裤。在任何地方两人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说有什么共通点的话,那就是她们都对拉比机动队不感兴趣。女孩子嘛,正常。
聪美五官洋气,还算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个子很高,性格倔强,臂力好像比我还大,一看到她心里就怕怕的。不过孝志似乎对她颇为中意,组建侦探团时,还没招呼同班的小满,就先叫上了聪美。
宾田侦探团,包括解开数字锁的俊也,现在一共有五个人。宾田町还有三个四年级生,因为不感兴趣,拒绝了我们的邀请。不过从本部的面积来看,五个人刚刚好,如果变成了八人的大家庭,不把隔壁的房间也翻修一下的话根本住不下来吧。
「但是,罪犯不单单是杀猫,还把头和四肢砍下来。这样的危险分子,就凭我们几个怎么对付啊。我妈妈也说了杀猫犯是个非常危险的家伙。」
俊也打起了退堂鼓。俊也个子矮小,就像个瘦猴,运动方面完全不行。在体力方面,能让我持有优越感的少数几人中就有他。可能是这个缘故,讲起话来总是谨小慎微,说的不好听就是胆小。因为总穿著黄色衣服、戴著圆框眼镜,所以被送了个外号叫「野比」。别看俊也那样,人见人怕的鬼婆屋居然就是他打开的,这个世界太不可思议了。俊也本人曾经说过:「晚上鬼婆会出来袭人,但是白天需要睡觉休息。」俊也去鬼婆屋是在某个星期天的正午时分,原因是受到了孝志一句「胆小鬼」的挑衅。
「可是你看看小满!」聪美立即口气强硬地反驳道,「最心爱的海蒂被害后,变得那么没精打采。你们看了难道就没一点感觉?」
「我是觉得很可怜啊。但是毕竟太危险了。对方肯定还拿著刀吧。」
「胆小鬼!刀很可怕么?」
俊也嘟起了嘴不再作声。聪美是俊也的天敌。过去也是,不管说什么事最后败下阵来的总是俊也。我想刀这玩意儿谁都害怕,可是被聪美这一番责难后,似乎说害怕也成了胆小鬼的标志之一。事实上,聪美倒真有可能「哇呀呀」一声大吼向罪犯冲去。
「我爸爸说,现在加强了对行迹可疑分子的盘查。所以,罪犯也不能随便拿著刀到处晃了吧。」
我把前天打探来的情报一公布,聪美便「嗯嗯」地直点头。
「没错没错。警察那边好像也变得很神经兮兮。我叔叔也因为被盘问的事大发牢骚。说是死缠烂打地问了半个小时才放行。我叔叔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固定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所以被怀疑也很正常。」
「三十岁!」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怎么啦?三十岁待业在家,有问题么?」聪美拢起卷著波浪的茶色头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栗色的眼珠变得和真栗子一般大小。明明自己就是这么说的。既然三十岁的人还能整天无所事事,那么三十六岁就会死(预定)的我也没必要去工作了吧。现今的世道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了么。这些事我全然不知。
「反正是罪犯把尸体带回家或其他藏身的地方,然后在那儿分的尸吧。真是太阴险了。不过,只能拿猫撒气说明罪犯一定是个窝囊废。而且大人不好说,如果是小孩的话对方也许不会多加防范。」
「这很有可能。」孝志欣然表示赞同。「我是从三年级的敏史那听来的,就是那个正在换牙的家伙,说是在海蒂被害的两天前,看到有一个行迹可疑的男子在附近转来转去。他还说,虽然是个男的却留著很长的头发,穿著T恤,模样像大学生。敏史家和小满的公寓只隔著两幢楼。我估计那个大学生就是罪犯。所以只要查一查那家伙……」
大学生……这个词像针刺一般在我的脑海中来回滚动。
「最近满大街都是可疑的大学生哦。我们店里也来了几个。没事就跑成人专柜那买裸体杂志来著。」
俊也慌忙地插了一句。俊也家是开书店的,为了对抗车站前的大型书店,三年前设了个成人专柜。结果顾客人数是增加了,但家长们的风评也越来越差了。
「书店和公寓附近完全是两码事吧。一般的大学生就算到书店买裸体杂志,也不会在住宅区闲逛。那附近可是什么店都没有。」
这次聪美栗色的眼珠瞪向了俊也。那意思是「好不容易有了一条线索,少来泼冷水」。聪美是个直接行动派,程度恐怕比孝志更甚。如果搞清了那个大学生的身分,很难说她不会现在就杀将过去。不过正是缘于这样的性格,聪美为人大方,经常在县道的「罗斯利斯」汉堡店买炸薯条给我们吃。
「可是,那地方是从车站来我们店的近路,因为迷了路才四处转悠一点也不奇怪啊。」
俊也微微地缩了缩脑袋,以避开聪美的视线。
「嗯,有这个可能。毕竟那个人是谁、从哪里来的,根本无法推断,这事毫无头绪啊。」
孝志一手握著油性笔,也不情不愿地点头称是。线索提供者孝志的退缩使得聪美大为受挫,她也只好不再作声。只是栗色的眼珠仍狠狠地瞪著俊也。
一时之间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我说……」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我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在这种场合下该不该说出那件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可能是一个叫『秋屋甲斐』的大学生。」
「怎么回事?」
三人一齐转向我。刚才还一直倚靠在沙发上、作一脸放弃状的小满,也神情惊愕地坐起身来。
「那个么……」感受著四人炽热的目光,我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是别人告诉我的,说是前不久看见这个人在自己家附近转悠。」
我说了谎。
「是谁看见的,芳雄。是同班的哪个同学么?」
孝志摇著他的大块头,呼哧呼哧地朝我逼来。
「那个么……那人拜托我别说出名字。还叮嘱过好几次,如果暴露了名字,就不承认有这回事哦。人家还说,因为地方不一样可能跟这事没关系,又怕被他知道是自己告的密来报复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只好随口编个瞎话蒙混过关。就这么含糊的说辞,孝志他们似乎也信了。
「什么嘛。这么重要的情报早点说不行么。真是的。」
「就是嘛,还卖关子。对了,那个秋屋甲斐是谁啊?」
「怎么说呢,只知道是个大学生。我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当初问一下铃木君那人住在哪就好了。正在后悔的时候,聪美突然叫出声来。
「对啦,想起来
了!我可能知道这个『秋屋甲斐』。」
「真的吗?聪美。」
小满望著聪美,眼里满是企求之色。聪美「嗯」的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表哥家在三井泽町做公寓出租的生意,其中有个租房的家伙,不是晚上开著大音量玩游戏,就是家里堆满垃圾搞得屋子臭哄哄,丢垃圾时也不好好分门别类,总之是非常过分。前不久他们还在抱怨,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请他马上搬出去。可是,听说现在的法律规定不能随便把人赶走。那个人的名字就叫『秋屋甲斐』!因为名字怪怪的,听上去就像『是空房子吗』一样,所以记得很清楚。」
(注:是空房子吗的日语发音是「あきやかい」,和「秋屋甲斐」发音相同。)
「三井泽町啊,那样的话是罪犯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就在我小声嘀咕的时候,孝志已经在白板上画了一张粗略的神降市地图。然后用红笔圈出四块地方。
「你们看,四起杀猫案都发生在神降市的南部。而三井泽町也在南部,所以对罪犯来说,熟悉地形不成问题。」
「但是我们能做什么呢?」就像对老师提问时那样,俊也高高地举起右手,「就算找到他本人,然后问『你是不是杀猫犯』,他也不可能老实交代啊。趁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他家也实在太困难了吧。」
「只有严密监视、抓他个现行了。反正也知道他住在哪儿。」
「这个太危险了!」俊也当即反驳道,「罪犯作案可是在深夜,晚上溜出去搞监视绝对不行啊。」
大约是三个月前的事。有个初中生貌似在尾随我们班的女生。为了抓到对方的马脚,我们热心过头,有时折腾到晚上十点以后。结果自然是被痛骂了一顿,从那以后家长们强力规定侦探活动的时间不得超过晚上七点。如果再有违反,就强行解散宾田侦探团,就像拉比机动队的敌对组织MAT那样。
「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嫌疑犯,就这么撒手不管的话是不是……」
孝志瞄了我一眼。
「我去和爸爸说也行,不过刚才我也说了,那个目击者不想拋头露面。关键的证人不在的话,爸爸不太会相信我的话吧。」
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还要把神的那些话告诉爸爸,我实在做不到。因为游戏把大人也卷进来的话,可不是用一句玩笑就能打发得了的。
「再说『到处转悠』这种证词本来就含糊不清的……啊对了!」
「嘭」的一声,孝志重重地砸了一下白板,似乎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让敏史去确认一下怎么样?也就是指认罪犯。如果敏史看到的可疑分子和那个秋屋甲斐是同一个人的话,可信度就非常高了吧。」
「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不见得就是罪犯啊。」俊也负隅顽抗。
「但是,这家伙没事还到处乱转,就算这次的罪犯不是他,难保以后不会搞出什么事来。我认为很有实地侦查的价值。」
聪美当即赞成。身旁的小满也「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声音虽轻但十分坚决。
「为了海蒂,我也愿意,哪怕只是去确认一下。」
连我在内,最终结果四比一,方案通过。事不宜迟,马上打手机把敏史叫出来。正好敏史刚从学校回到家,一听是关于杀猫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不过约定地点不在本部,而是顺著县道一下来便能看到的「罗斯利斯」汉堡店的门前。侦探团以外的人,就算是我们的帮手,也不能把本部的地点告诉他。
铁律就是那么的严格。
锁好本部大门、来到汉堡店门前时,敏史已在那儿等著了。敏史的家就在汉堡店附近,步行连五分钟都不用。
「七点之前都有空吧?」孝志问。
「嗯。」脸上缺了两颗门牙的敏史点点头。敏史家大多在八点以后父亲回家时才吃晚饭,所以在那之前没什么问题。
一把抓住仍在举棋不定的俊也的手腕,穿著红色T恤的孝志一声呼喝:「伙计们,Let,s 出发!」那是拉比机动队的红拉比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目的地是一幢名叫「幸福庄」的公寓,两层楼的建筑,形状就像叠在一起的两个蛋糕。每层楼大概有五间房吧。过去那里还是一片茄子地,五年前大学开办时顺势建造了公寓。
聪美表哥的家就建在「幸福庄」旁。那是一幢非常气派、带防火短墙的两层小楼。
聪美对回到家的表哥光一说明原委,央求他让我们在里面搞监视。
「这样的话,二楼我的房间最合适了。从那里可以完全看清公寓的入口,而且只要把百叶窗放下来,外面的人就基本看不到我们这儿的情况。」
光一非常爽快地──不对、不如说是一下子来了兴趣──接受了我们的请求。除了对杀猫犯十分愤慨外,听说原本就是一个推理小说爱好者。
「的确,如果是那个秋屋甲斐,还真有可能干这种事。」
看来的确是相当讨厌秋屋甲斐。光一直呼对方的姓名,脸上的表情就像吞了黄连似的。光一不过初中二年级,但个子非常高,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只是肤色很白人又瘦,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聪美的表哥,远远望去就像一根朴茸。比起运动来似乎更喜欢读书,光一房间的书橱里摆放著很多大人们才看的书,上面全是一些难懂的汉字。天花板上贴著两张黑白海报,是吹著萨克斯管的黑人。
总觉得与其说是聪美的表哥,倒不如说更像小满的表哥。
「好了,秋屋一回来,我就通知你们。聪美,去厨房把大家的饮料拿过来。」
光一说著,搬了把椅子到窗口,「腾」的一声坐了下去。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只能无所事事地乾等著。突然杀到别人家里,结果让光一一个人监视不算,还有饮料供应,不知怎的心里很是不安。其他人也同样感到了拘谨吧,大家围成一圈喝著饮料时,也无法像平时那样起劲地聊天。
「喂喂,不用这么规规矩矩的。再热闹一点嘛,这样我也不会觉得无聊。」反倒是光一十分体贴。
「对了,你们能在这呆到几点啊?」
「六点多钟吧。七点之前还没回家的话会被骂的。要是能在这之前回来就好了。」聪美嘟起含著吸管的嘴。
「那家伙一般都在傍晚回来。在大学里肯定也没什么朋友吧。」
即使在说话的时候,光一仍然全神贯注地监视著「幸福庄」的入口。双腿盘坐在椅子上、手指拨开百叶窗的缝隙眺望窗外的姿势,就和刑侦剧里的一样,格外有型。事实上,光一可能很享受侦查活动带来的乐趣。
「早早地回到家,然后肯定是毫无节制地玩游戏直到天亮。大学里也没什么作业吧。」
「好像是的。别说作业了,就算不去上课好像也没关系。俺也好想早点进大学啊。」
「光一哥也会去神降大学么?」
光一晃著纤细的脖子,一个劲地摇头:「怎么会!我老爸一直说,去那种大学的都是被社会淘汰的人。我打算去更好的学校。高中也想报考神降高中。」
神降高中是市里最好的高中。
「因为大家都说神降大学是个人就能进嘛。我也放弃神降大学。」聪美「嗯嗯」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嘛,只要能打上橄榄球,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不过神降大学好像没有橄榄球部,所以我只好去别的地方了。」
参加常世市美式橄榄球少年联赛的孝志小声嘟哝了一句后,这回轮到俊也表态了:「我也想试试寄宿的生活,一个人生活好像挺有意思的。」
「俊也想一个人生活是不是不太现实啊。因为你爸妈对你过分保护了,连吵个架蹭破点皮,都要上门来大吵大闹。我不认为他们会轻易放你走。再说了,你要继承你家的书店,去不去大学还不是一样。」
「反正要继承家业,所以才想在这之前自由自在地做点事嘛。我觉得自由这东西,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所以就算家里再怎么反对,我还是要离开这里哦。」
眼镜里闪烁出光茫,俊也用少有的强劲语调诉说著自己的主张。看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标,觉得就因为不想离开这儿才志愿上神降大学的自己像个儍瓜。但是,只要小满在的话……
我假装无心地问小满:「小满怎么打算?和妈妈两个人生活,老家也在附近,是不是会一直待在这里啊?」
小满停下正用吸管拨弄剩余冰块的手:「我喜欢画画,所以要去的话就想去美术大学。」
神降大学没有艺术系。连小满也要离开这座城市啊……。为什么神降大学没有艺术系,没有橄榄球部,也没有牙科专业呢。要不我也去外地的大学吧?
「小满的画可好了。我觉得你很有才能哦。好好加油啊!」聪美的声援纯属多管闲事,随后她将目光转向了我:「对了,芳雄你打算怎么办?不管学习还是运动好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我么?我……」
照实回答,估计会被他们取笑。正在犹豫怎么蒙混过关时,光一突然叫了起来:「来啦!」
「就是他。秋屋
甲斐。」
就像鸽子朝手中捧豆子的人飞扑而来一样,大家一齐向窗口奔去。
一个穿著皱巴巴的T恤、比光一更高更瘦、头发蓬乱的男子,从公寓的门口走进来。确实,瞧他那身脏兮兮的打扮,这种人会把垃圾堆在家里一点也不奇怪。尖尖的下巴,像狐狸一样的倒吊眼。如果半夜里在路上碰见,还真有点恐怖。
「喂喂,大家全都挤过来,最重要的敏史可就看不到了。」
光一将我们推开,让敏史坐在椅子上。
「怎么样?」聪美问。敏史没什么自信地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也说不清啊。看头发的感觉有点像,可是我觉得个子应该更矮些。衣服也不一样。」
「脸呢?」
「当时也不是看得非常清楚……本来我以为再看一次也许就能想起来。不过,和那个人的轮廓一样,都是细长细长的。」
「这也太模棱两可了吧。当证人就要有证人的样子,你就不能记记清楚么。」
聪美大张嘴巴,发了好一通脾气。敏史好意过来当证人,聪美也毫不留情。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时我又不知道海蒂会被杀……」
对方的年龄大过自己,因此在三年级学生中颇有领袖气质的敏史也不免有所顾忌。也许是因为没能拿到确凿证据,小满无精打采地低垂著头。那样子让人觉得好心痛。
「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是认识的人还好办,毕竟是第一次看到嘛。」
拍拍敏史的肩头以示安慰后,孝志收起百叶窗,用俊也的数位相机拍了照。从液晶显示屏上来看,尽管拍摄角度是横向的、又有些倾斜,但还是清晰地拍下了秋屋甲斐的脸庞。
「把这个列印出来,然后大家去那些猫生前活动的区域打探一下怎么样?也许会出现目击证人。」
如果五个人分担就能进行大范围的调查。也许还能找到清楚记得罪犯相貌的目击者。看来从明天开始够我们忙活一阵了……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就在这时,已经离开窗口、坐在床沿堂而皇之地抽著香烟的光一,不慌不忙地开口了。
「对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认为秋屋是罪犯?虽然我觉得他确实有可能干这种事。是有什么证据么?」
理所当然的质疑。所有人都看著我,就像一小时前我在本部刚说出秋屋这个名字的时候那样。只是这次新添了敏史和光一两个人的视线。怎么办?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告诉他们这是神说的。而且现在知道秋屋甲斐确有其人,我想如果不是纯粹的谎话,那就是铃木君看到了什么。可是,如果把这些说出去就会破坏我们的游戏,而且我觉得铃木君本人也会否认我的话。
「那个么……」我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啊,是了,是这么回事啊!」就在这时,光一彷佛有了什么惊人发现,大声地叫起来,就像漫画里的那样,左手翻掌右手握拳「嘭嘭」地敲打自己的前胸。想必光一的头顶上有一盏看不见的灯,正熠熠放光。
光一把香烟摁进烟灰缸掐灭后说道:「果然秋屋可能就是罪犯哦。」
「为什么?是不是明白了什么,光一哥?」
聪美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
「是猫啊,猫。报纸上说,第一只猫被割掉了头和尾巴,两条前肢被捆绑著吊起来,对么。」
「是啊。真是太过分了。」
「第二只,是左边的前后肢被砍掉。第三只是四肢。第四只是头部和两条后肢。」
光一慌忙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用铅笔开始在白色的纸上画图。尽管和孝志一样缺乏绘画才能,但还是能看出画的是被杀害的猫。没有头和尾巴,前肢被捆住,后肢向斜次里张开。
「你们看,是『A』!」
「『A』?是说字母么?」
朝提问的聪美轻轻点头后,光一继续往下画,神情就像被附体了似的。尾巴往竖里紧绷拉直,脸面朝下没有左边的前后肢。右边的前后肢伸出体外。
看上去确实像K。接著是只有尾巴和头部紧绷伸直的「I」。最后是没有头部和后肢,前肢作吹呼万岁状的「Y」。随著光一用图画一张一张地往下解释,我的脸、每个人的脸都僵硬起来。
「A、K、I、Y……秋屋甲斐,AKIYAKAI。那家伙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一定是这样。」
「那么下一个就是『A』了?」聪美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恐怕是的。为了匹配自己的名字必须杀掉八只猫,罪犯一定是这么盘算的吧。」光一似乎正沉醉在解开谜团后的快感中,志得意满地在嘴里说著让人害怕的台词。
「果然秋屋甲斐就是杀害海蒂的凶手。」小满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轻轻地说,僵直的双手紧紧地攥住长裙的下襬。
「等一下。我不明白啊。为什么罪犯要特意留下自己的名字?这不是很奇怪么?」俊也歪著脑袋不解地问。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片混乱,俊也的话正好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没什么奇怪的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只能靠这种方式来消除烦恼。这跟在墙壁上涂鸦自己的名字没什么两样。尽管毫无意义,但只能靠这个来引起关注、让大家记住自己的名字,你看就是这么一群可悲的人。不过直接写下名字,毕竟会被警察逮住。所以用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方法留下名字,嘲笑解不开谜团的警方和社会。可能他会说『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哟』。其实根本不值一提,可他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讨厌的家伙。」孝志皱起眉头表示轻蔑。那种人是热血青年式的孝志最不待见的类型。如果对方不是大人,孝志一定会马上冲上去揍他。
「真的么?就为了这种无聊的消遣,杀害了海蒂和其他的猫,实在让人不敢相信。」聪美也绷起了脸。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警察会相信我们的话么?」
根据过去和爸爸交谈的经验,我觉得警方不会只因为这样的推测就采取行动。
「没有决定性的证据,现阶段的推理又是建立在假定谁是罪犯的基础上啊。不过,如果下一只猫也和第一只一样,是用『A』字的方式被杀害的话,警察不就会相信秋屋是罪犯了么。」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们等到下一只猫被杀?想不到光一哥也这么残忍。」
「我不要!我不要让其他的猫也变成海蒂那样!」
小满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眼睛泛红,一行泪珠沿著脸颊滚落下来。
「就是嘛。牺牲者不能再增加了。就没什么办法好想了么,光一哥!」
聪美紧紧握住小满的手后,抓住光一的肩头不住摇晃。
「但是……。如果没有特别的物证……」
毕竟不可能像连珠炮似地想出一个又一个好点子,光一抱著胳脯左思右想。
「我有一个不错的想法。」突然发言的是孝志。
「小满。上次你是不是说过海蒂的铃铛掉下来了。还带著么?」
海蒂的项圈上最初佩著一个银色的小铃铛。就在海蒂被害的前一天,拆掉连接在一起的圆环时,铃铛从项圈上掉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这也许就和木屐带子断掉一样,已经预示了未来的不幸。
(注:据说死灵会粘附在木屐上,所以在埋葬死人的时候,有当场脱掉木屐扔掉的习惯。又因为害怕死灵穿上木屐追赶自己,所以扔之前先把带子弄断。木屐带子断了预示将来会有不幸的说法由此而来。)
「嗯。我拿它留作纪念了,就收在我书桌的抽屉里。」
「把这个送到警察局,说是光一哥在公寓门口捡到的。然后再夹杂一些刚才的推理,就说秋屋甲斐非常可疑,这么一来警察不就会相信我们了么。」
「喂喂,你们想捏造证据么?」
「好妙的主意!孝志偶尔也能说些有用的嘛。干吧干吧。拜托你啦,光一哥!」
「可是……」光一还是皱起了眉头,犹疑不决。
「除了光一哥,我们没其他可依靠的人啦。只要秋屋被逮捕,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啦。」
和本人性格完全对不上号,聪美摆出一付撒娇的模样,逼迫光一就范。同时拿胳脯肘轻轻捅了捅小满。小满似乎领会了聪美的意图。
「拜托你了,光一哥。」哭得又红又肿的眸子里满是企求之色。
「怎么办呢……」光一左右为难,果然一面对女生便束手无策。小满立刻趁热打铁,凑前一步说:「这是为了海蒂,拜托了!」
「我也求你了,光一哥。」
孝志也弯下硕大的身躯,加入了战团。可惜光一的耳朵似乎听不进男生的话,只是一味地逃避女生阵营的进攻。
没过多久,光一就支持不住了。
「……真拿你们没办法啊。」露出为难表情的光一终于妥协了。
「那好吧,就当是我捡到了铃铛。然后我还会把我的推理告诉警方。这样总可以了吧。」
光一的话里掺杂著四分之一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太棒啦!」三人坐在那儿手
拉著手,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只有没赶上趟的俊也和我像两个局外人。有点没劲。
「但是,如果那家伙不是罪犯,岂不是给人家添了大麻烦?」我从旁泼出一记冷水。不否认说这话一部分是因为嫉妒心理在作怪。
「就这么说吧,那家伙肯定是罪犯。因为这么多地方都对上号了。还有,最初说秋屋甲斐可疑的不就是芳雄你么?」
聪美凌厉的眼神和望著光一时的截然不同,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没关系。只要能为海蒂报仇,什么方法都行。今天已经晚了,明天我会把海蒂的铃铛带过来。」小满合起双手开心地说。自从海蒂遇害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脸上浮现出永违的笑容。
小满恢复了笑脸,这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可是,真的没问题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