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散发解谜香气的咖啡厅 第一话 热牛奶

1

顾不得肩膀还被男子抓著,美久目瞪口呆地转头仰望身旁。

微微翘起的柔软黑发、端正俊秀的面容,细框眼镜和英挺的站姿在在显露出知性和气度非凡,简直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少年。

梦中的白马王子──美久对于自己脑海中浮现的这个词汇感到儍眼,却也无法从少年身上移开视线。

原来并不是梦……遇见极其俊秀的男孩,被男孩搭救然后被丢进垃圾场,这一切……都是现实?

那这家伙不就是罪魁祸首吗──!!

少年冷冷瞥了惊愕的美久一眼,接著对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想请教一下您的委托内容,可以先放开她吗?」

男子眨了眨眼,恍然回神似的放开美久。

「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小事而已。请往这边走。」

男子道歉的对象明明是美久,少年却擅自应答并带他走进桌旁的座位。接著回到柜台旁倒了一杯水,若无其事地从美久身边走过。

「喂!等一下!」

直到美久出声,少年才终于停下脚步。

「哦?你怎么还在啊?」

「你!你很没礼貌耶!?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那是我要问你的话。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不是冒出来的!」

少年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接著便转身要走。

「喂!我叫你等一下!就是你把我丢进垃圾场的吧!?那样太不人道了吧!?你可别说你不记得了喔!」

「把垃圾丢进垃圾场是市民的义务吧?」

「什么!?」

「正想说怎么有个笨蛋穿著套装追公车,那笨蛋就突然在店门口昏倒了。餐飮店前有昏倒,你想过附近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吗?万一有人误以为是食物中毒,那可不是谣言天飞而已。要是卫生所介入调查,就算结果没事也会影响店家声誉,严重的话甚至会倒闭。你昏倒之前想过这些吗!」

「我当然……没有……想那么多……」

「然后还闯进店里假扮没用的店员乱表现,你存心来整垮这家店吗?算了,我明白,不用辩解了。你一定想说『人家是个用脸皮厚度来掩饰脑浆装得不够的天然呆,对不起啦耶嘿!』然后逃避责任吧?」

「耶嘿!?我……我才不会说那种话!而且你刚才若无其事地骂了我对吧?」

「听懂了就快点给我消失!」

别在这里妨碍营业──少年丢下这句话便回到座席。美久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目送他的背影,任由暴风般的狠话在脑袋里不断回旋。

什么意思……?虽然我的确没看地点就昏倒在路边,那样说也太过分了吧?我为什么要被说成那样?为什么要受那种侮辱?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喂!」

少年突然回过头,吓得美久肩头一震。

现在又是怎样……叫我没事就快滚?给我消失?或是要说更过分的话──

「两杯冰咖啡。」

竟然若无其事地开口点餐?美久不禁张口结舌。

「嗄──!?你刚才明明嫌我是没用的店员!」

「哦……原来你真是没用的店员啊!」

少年噗哧一笑如此回道,气得美久只能张口闭口却说不出半句话。

「小野寺小姐,你怎么了?」

看到美久一脸不悦地回到厨房,真紘讶异地停下手中洗碗的动作。看来是水声太大,让他完全没听见餐厅里的经过。

「我没事!外头说要点两杯冰咖啡!」

美久忿忿地答道,真紘皱起眉头从门口看了看餐厅。

「哦……是委托人?」

委托人?这句话令美久「啊」了一声。

因为那个令人火大的男孩而完全忘了这回事,客人的确说过是来这里找侦探的──无论任何疑难杂症都能光凭叙述立刻解决的高明侦探。

「所以这里真的有侦探?真紘先生是侦探吗?」

美久一下子兴奋起来,把真紘逗笑了。

「没那么夸张啦!只能说是本店的另一种面貌吧?」

而且我不是侦探,他才是。真紘指了指用餐区。

店里只有委托人和那位少年,也就是说……

「那个男孩是侦探!?不对,我想问那么没礼貌的人究竟是谁?」

「对喔……我还没向你介绍吧?他是我弟弟悠贵,今年就读高二。」

「弟弟!?」

那种嘴巴恶毒个性别扭的坏人竟然是真紘先生的弟弟!还是个侦探!?等等……他还在念高中……??

美久瞪大双眼,不知道该为哪件事讶异才好。

「好奇吗?关于本店的另一种面貌。」

真紘露出微笑。

「说明起来有点麻烦,我建议由你亲眼确认比较快。」

并不想和那种惹人厌的家伙扯上关系!然而美久也承认自己对他非常感兴趣,屈服于好奇心之下只好点头。

「那么等我做好冰咖啡之后可以请你送过去吗?送完就留在柜台听听他们说什么。」

真紘从橱柜中拿出玻璃杯,笑咪咪地说道。

「抱歉现在才自我介绍,敝姓桥爪。我在东京都内工作,目前……」

端出冰咖啡时,男子正侃侃而谈。原以为他有三十五、六岁,实际上却只有三十一岁,比美久的预测年轻一点,或许是疲惫的表情让他看起来略显苍老吧?

至于对面这位……侦探?

美久偷偷打量眼前的高中生。不说话时看起来倒是聪明又有教养,名字叫作悠贵吗……

「魔术师藏身于翡翠,和锡制的稻草人在一起。」

桥爪突然开口说道,目光转向窗边的摆饰。

「我在路上看到这家店,当时只觉得心跳快停了。」

窗边放著一尊锡制的樵夫──不对,是身穿锡制盔甲的稻草人摆饰。身体看起来像汤锅,头盔也做得很随便,手臂和头是稻草绑成的,而且像稻草人一样张开双臂单脚站立。锡制的胸口有个心形,里头写著Courage。

该怎么说呢……总之整体都很奇怪。

「魔法师是指《绿野仙踪》里的奥兹大帝吧?赐给稻草人智慧,让狮子有勇气……是个能成就所有愿望的伟大魔法师。」

桥爪的视线转回悠贵身上。

「我听说这里有个像奥兹大帝一样厉害的侦探。只要他出马就能立即解开所有谜团,找回任何失物,连警察都来求他帮忙。」

悠贵耸了耸肩。

「原来有这种传闻?」

「大部分是都市传说。既然连我都听说过,想必十分有名。或许是因为有人不断寻找,才会一直有这样的流言吧?」

美久很想继续听,但咖啡已经送完了,只好回到柜台!收拾东西,继续注意两人。这时悠贵开口了。

「所以桥爪先生是想寻回失物吗?」

「没错!我已经走投无路,只能靠这里了。其实──」

「请等一下,我还不能听您说。」

正要说明的桥爪被悠贵打断,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看到他的表情,悠贵才放缓语气继续说道:

「我并不是要拒绝您,只是希望您提出委托前先听听我的条件。相信您也心里有数,无论提出何种委托,调查过程都难免侵犯个人隐私。可能造成您的私生活完全曝光,也可能使您感到不快。即使如此您也不介意吗?」

桥爪毅然决然地点头,悠贵也正襟危坐起来。

「我明白了。请您继续说明吧!」

桥爪从外套内侧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从美久所在的位置看不清楚,只看得出照片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位男性应该是桥爪先生,还有一位女性倚在他身边,怀里抱著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是我太太结,还有女儿奈绪。想请您寻找的对象……是我太太。」

「夫人离家出走了吗?」

不……桥爪含糊地低喃,望著悠贵的眼神盈满愁思。

「我太太……我太太的灵体消失了。拜托!请帮我找回她!」

「咦咦!?那是什么意思?」

美久忍不住大叫,叫完才想到摀住嘴巴。

悠贵伸出手指推了推镜框,凌厉的目光扫过美久。

「你真心打算妨碍我们营业?」

「可……可是他说的是幽灵吧?幽灵根本不存在啊……!」

「没你的事,给我闭嘴!」

「没关系,她说得没错……其实我也一直不敢相信。」

桥爪望著桌面,呑呑吐吐地开始说明。

「结……我太太和我前年才结婚。我们从大学时代交往至今,相识已有十年。婚后生活顺遂,去年十月生下女儿奈绪……但结却在今年一月底遇上意外事故,几乎是当场死亡。」

桥爪皱起眉头,露出寂寞的微笑。

「我习惯把家事和照顾孩子的工作都交给妻子,很多事都是后来才发现……连

毛巾、清洁剂收在哪里都不知道。奈绪以前不是个半夜醒来哭闹的孩子,自从我太太过世后却经常半夜大哭,起初的一个星期简直水深火热。就是从那时开始……」

桥爪停了一下,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在我太太过世后十天左右,电视突然半夜自行打开了,我还以为是机器故障。结果正要关电视,迷你音响又突然开始播放音乐。」

美久呑了呑口水。关著的电视突然打开,远处的音响突然播放音乐,这根本是幽灵出现时的灵异现象。

「后来家中的电器每天晚上都会自动开启,别说不小心碰到,根本就没人靠近,而且毫无预警就打开了……最后更出现决定性的证明。」

「决定性的证明……?」

美久问道,桥爪点点头。

「由于积了太多事情做不完,那天只好把工作带回家。晚上奈绪哭闹得很厉害,刚哄睡不久又开始啼哭,我也做好工作八成没有进度的心理准备了。然而就在我开始工作时,奈绪突然不哭了。」

美久惊讶地看著桥爪,但他并未多说什么。

「呃……就这样?不好意思,但这该不会只是巧合吧……?」

「不是。通常婴儿夜啼大概有两种可能,不是要人帮忙换尿布或不舒服之类身体上的因素,就是情绪上的问题。看得出来的问题多半换个尿布、喂个牛奶就不哭了,原因不明但抱起来就不哭了,恐怕就是情绪上的问题……而奈绪的情况完全是后者。」

桥爪继续说道。

「我原以为女儿或许是生病了,还带去医院检查。幸好医生说她健康状况良好,可能是还不适应环境上的变化,实际上确实只要抱起她就不哭了。我想……那孩子也知道母亲不在了,所以……」

「感觉不到人的体温就会一直哭……是吧?」

悠贵开口接话,桥爪听完猛点头。

「正是如此!如果只有一次或许还是巧合,但这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无论奈绪哭得多厉害,一旦我开始工作就立刻不哭,有时还会笑……明明没有人抱就哭个不停,这样岂不是太奇怪了!?怎么会有这种事?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啊……!」

桥爪的脸皱成一团,声音彷佛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感觉就像我太太正在那里……替我顾著奈绪,不让她打扰我工作。」

美久完全被故事吸引住。

经常在半夜自动开启的家电,没有人哄却自动不哭的婴儿──这件事说不定是真的。或许幽灵真的存在,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请问夫人的灵体是如何『失踪』的?」

悠贵如此问道,桥爪脸色一沉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从四月开始就突然消失了,家里也感觉不到妻子的存在,同时奈绪又开始在半夜啼哭。这种事……我自己也觉得不大正常,但妻子的灵体确实曾经存在……!」

桥爪激动地喊道,彷佛出自肺腑。

「拜托你了,这件事没办法和别人商量!除了这里之外我已经求助无门,求求你,请帮帮我吧!请帮我找回妻子的灵体……!」

恳切的叫唤打动了美久的心,也让她为之伤悲。

幽灵失踪了。

这句话说来非常离谱。活著的人或许还找得到,问题是对方是幽灵,而且不知去向,再怎么厉害的侦探都不可能找到。不只侦探如此,恐怕没有任何人办得到。

「明白了,我会接下您的委托。」

然而悠贵竟然爽快答应了。美久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著他。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对方可是幽灵,不可能找到的!」

「局外人给我闭嘴。」

悠贵以眼神示意美久安静,转头对桥爪露出爽朗的笑容。

「桥爪先生,最后请让我再确认一次。我们只收取必须的费用,但会要求等值的报酬。目前还无法说明是怎样的报酬,只能先告诉您那可能比钱财更有价值,和您的生命同样重要。您是否已做好心理准备,决定付出如此贵重的报酬?」

这番话似乎有言外之意,让桥爪有些胆怯。但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便点头答应,眼神无比坚决。

悠贵端正的脸庞漾起一抹妖艳的笑容。

「在此接受您的委托,现在正式承办本案。」

2

寻找失踪的幽灵──这种委托前所未闻,却在当天展开调查。还有其他事情待办的桥爪先生先行离开,约好一小时后由悠贵前往他家拜访。

「真紘,你听见了吧?快点准备!」

桥爪离开店里后,悠贵对著柜台后方喊道。

真紘走出厨房,略显困扰地摸著脖子。

「可是马上就要开店了,我刚准备好餐飮……」

「我才不管!那是你的事。」

真是强人所难啊──真紘搔搔头,突然盯著站在柜台美久。

「对了!小野寺小姐,就由你去吧!」

「咦!我吗?」

「嗯,可以请你替我跑一趟吗?藉这个机会散散心也不错。悠贵应该没意见吧?」

真紘微笑表示这真是个好办法,悠贵却露骨地表现出烦躁。

「别闹了!我为什么要跟这个垃圾女一起去!」

「等等……你说我是垃圾女!?」

美久大为震惊,悠贵却不屑地哼笑。

「怎么?你还在气有人把苹果皮丢进不可燃垃圾堆?」

「什么!?」

「垃圾分类是真紘的工作,有意见去找他。啊……难不成你是为了自己被当成不可燃垃圾而生气?真是坚守原则的可燃垃圾啊!」

「悠贵,拜托别人的时候不可以说那种话。」

真紘严厉地教训弟弟,一脸抱歉地看著美久。

「小野寺小姐,真抱歉,悠贵实在太没礼貌了。但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像滤泡式咖啡一样把精华都榨出外表了,内在只剩下渣渣。」

「喂!真紘,你也是拜托我做事的人,不准那么说我!」

「嗄?这不是事实吗?」

真紘直率地回道,获得悠贵一个足以射死人的眼神。

哇啊啊……好恐怖,这种对话交流感觉太可怕了……!

一旁的美久战战兢兢,真紘却毫不在意,依然开朗。

「而且悠贵也不想一个人去嘛?老是暂停营业不但影响业绩,还有损本店形象啊!」

「咦!?请等一下,我没说要去……」

美久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幸好有小野寺小姐在这里,真是太好了。虽然人数不多,还是有些客人常上门品尝我的咖啡。这下我准备的东西就不会浪费,也能一如往常地接待客人了。」

真紘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大概满脑子都想著店里的事,幸福的笑容展露出内心无比的期待。面对这样的笑容,该怎么拒绝才好?

话说回来,对方是帮过自己的恩人,总不能无视他的请求。承蒙人家好心救助和体贴照顾却拒绝回报,这样还算是人吗──!?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结果美久不到十秒就脱口答应了。

「小野姐,太感谢了。还请多多帮忙。」

相对于一脸欣喜的真紘,悠贵则是不大高兴地将手臂交叉在胸前。

走出店外,舒爽的阳光热情迎接美久。暖洋洋的天气令人身心愉悦,美久却没心情享受这一切。

悠贵和美久──走出吉祥寺大道的两人之间荡漾著一股微妙的紧张感。两人保持一段距离默默前进,彷佛隔著一道看不见的墙。

「我跟这个人绝对不和。」美久心想。要不是恩人真紘拜托,她一点也不想跟这种把人丢进垃圾场的人走在一起。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美久垂头丧气,突然听见旁边传来深深的叹息。

对方似乎也想著同样的事情。悠贵瞥了美久一眼,语带疲惫地喃喃说道:

「真悲哀,我为什么非得带著这种蠢货出门?看起来是个能干机灵的秘书也就算了,偏偏又长了一张路人脸,而且是个既笨又抓不到重点还冲动少根筋兼粗心大意的天然呆!」

「等……等一下!我不说话你就越说越失礼了吗!?」

「哪里说错了?」

一句都没说对──很想这么反驳却说不出口,实在悲哀。

「我为什么要被你批评成那样?明明才刚见面而已。」

美久噘起嘴抱怨,对方却看不起她似的噗哧一笑。

哇啊啊……这人的个性也太恶劣了吧!

对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身为成年人的我得好好教训他才是为了他好。美久如此激励自己,鼓起勇气宣泄心中的不满。

「你搞清楚!不可以突然对初次见面的人说那种话!自以为是地说别人坏话太不应该了,再这样下去你就……」

「你手上的廉价手表……」

悠贵突然开口,彷佛在说「你看」的目光指向美久的左手腕。

「皮革表带上只有一个孔被撑开。表身和表带颜色不一致,显示表带已经换过很多次了。你喜欢一样物

品就会使用很久,相较于手表,智慧型手机反而伤痕累累。」

美久吓了一跳,按住上衣口袋。智慧型手机还好端端地放在里头。

那他怎么知道我的手机伤痕累累……?

来到咖啡厅后只碰过手机两次,一次是打电话向调布的企业徵才说明会道歉,一次是离开之前确认简讯。悠贵看到手机时应该是后者,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他该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看清楚了?

悠贵淡淡地继续说道,彷佛肯定美久的猜测。

「那款手机上个月才上市,却已经被你弄成那副德性。要不是你经常摔到它,就是常把它跟钥匙放在同一个口袋。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能看出你粗枝大叶的生活态度。」

「还有那双鞋……」悠贵根本没正眼看美久的脚。

「表面看起来亮晶晶,鞋底却磨得不像样,这就是短时间内耗损的证据。毫无特色的包鞋显示你正在求职,鞋底之所以在短时间内磨损成那样,是因为你乱枪打鸟地参加各种徵才说明会。再加上大得莫名其妙的包包,不难想像你没有锁定特定职种还到处赶场。既然还没决定要找什么类型的工作,为什么要一直参加说明会?」

原以为他只是询问,语尾却透著讪笑。

「答案很简单。因为你不但还没找到工作,而且可能不擅长利用资料和媒体搜集资讯,儍儍地认为去了或许就有机会。所以──」

悠贵停了一下,端正的脸庞绽放爽朗的笑容。

「你再晕倒几次都一样是笨蛋!」

「你──!!」

美久试图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表是高中入学时用到现在的爱表,手机常被自己胡乱丢进包包,求职的现况也正如他所说。

最可怕的是悠贵的分析还没结束。

「综合以上几点,你这个人有毅力却不得要领,经常试图靠体力蒙混过关。可惜努力的方向完全错误,结果总是白忙一场。」

美久脑海里闪过今天早上的丢脸行径。

找不到站牌就穷追公车,结果昏倒在路边。

「而且一专注就会忽略其他事情。配合你的小脑袋瓜说得简单一点──你跟只顾著远足要带点心结果忘记带便当的小学生差不多。」

天啊──!!我高中的时候还真干过那种事!!不过老实承认大概会更受鄙视,美久只能默默咬紧嘴唇瞪回去,换来悠贵充满优越感的微笑。

「算了,你也不必太自卑,带你出门总比带只猴子好一点。记得别随便开口,收起那副呆样装聪明点。」

──真紘先生,我可以揍这个人吗?

美久在心中呼唤真紘,一心一意只想早点回家。

桥爪的住处位于他说的车站附近,步行约莫十五分钟。那是一栋三层楼高、适合家庭居的大楼,贴著磁砖的外墙映著阳光闪闪发亮。

「会不会很难找?」

特地到楼梯口迎接的桥爪如此问道,悠贵很有礼貌地回答。

「不会,并不难找。只是刚走出商店街时担心了一下。」

「啊……那附近是没什么显著的──」

桥爪还没说完,尾音却消失在车辆行驶的噪音中。一辆大货车正轰隆隆地经过楼下的马路。

「声音真大啊……」

直到货车远去,美久才出声说道。桥爪立刻皱起眉头,似乎为此深感困扰。

「附近的干道从二月开始进行拓宽工程,大楼前的马路好像成了替代道路,连晚上都有砂石车经过,搞得地板嗡嗡作响──到了,请进来谈吧!」

到了通道尽头的边间,桥爪拿出钥匙开门进入。美久说了声「打扰了」便脱鞋进屋,突然发现悠贵不在身边。

美久按住大门回头找人,原来悠贵还在通道的扶手旁,探出身子俯视下方。

下头应该是马路,他究竟在看什么?美久疑惑不解,但悠贵已从扶手旁离开,让她没机会提问。

进入桥爪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走廊,狭窄的走廊左右两侧和尽头各有一个房间。跟著桥爪走进最里头的房间后,美久忍不住大叫。

「哇!好漂亮!」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厨房,虽然只是一般家庭式的小而美结构,却能一眼看出屋主喜不喜欢烹饪。

水槽里连一滴水都没有,瓦斯炉台擦得晶亮。不见任何多余的烹调用具,收纳不下的用品一一挂在墙上,宛如室内装饰。调味料相当丰富,好几种小瓶子整齐排列在橱柜上。塞满大量便当盒之类塑胶容器的垃圾桶也是粉彩色系,和厨房十分搭调。

……咦?

美久眨眨眼,停下脚步。

好像哪里不对劲。虽然觉得奇怪,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能说是一种不大协调的奇妙感觉。

「请坐。」

听到桥爪的声音,美久才恍然回神。悠贵和桥爪早已进入隔壁的客厅,正要在沙发上落坐。美久连忙移动到客厅,在悠贵身旁坐下。

「府上真是整洁。」

悠贵开口赞美,桥爪也回以笑容。

「因为我太太爱乾净,不喜欢购置多余的物品。家里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我顶多就是拿吸尘器打扫一下。」

客厅里摆放著沙发和玻璃茶几,电脑和大型橱柜则安置在墙边。比较醒目的家具只有这几样,显然不是非常讲究室内装潢。刷毛细密的地毯走起来有点绊脚,但客厅整体感觉仍相当舒适。

延续至阳台的窗户上挂著雅致的蕾丝窗帘,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著淡淡光芒。美久发现窗边的婴儿床时眼睛一亮,兴奋地望著桥爪。

「那就是奈绪小妹妹吧?可以和她打个招呼吗?」

「当然。她刚刚才跟我一起回来,我想应该还醒著。」

「桥爪先生说有事,原来是去接奈绪啊……」

之所以先离开咖啡厅,就是为了绕去托儿所。

美久往婴儿床里探头,立刻和长了一双大眼睛的小宝宝四目相对。

哇!好可爱!美久强忍住尖叫的冲动,轻声细语地问候奈绪。

「奈绪妹妹,你好!我叫美久喔……」

奈绪眨了眨大眼睛直盯著美久,脸上也没有害怕的神色,似乎对初次见面的人充满好奇。

「你好厉害,看到陌生人也不怕呢!」

美久开心地看著奈绪,忽然发现她脖子上有些红点。

「那是疹子吗?」

仔细一看才发现起疹子的地方不只脖子,还有手肘内侧。看来其他皮肤较薄的部分可能也有。

桥爪站在美久身旁,轻轻抚摸奈绪的脸颊。

「我太太消失之后,她就开始长疹子了。」

「消失……是指夫人的幽灵失踪之后?」

「对。」

「但也可能是因为过敏吧?我认识的一个姊姊说过,食物和清洁剂都可能导致皮肤起疹子。」

「清洁剂从来没换过,跟以前用的完全一样。过敏测试也做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过敏原,医生说可能是睡不好或有什么压力。因为起疹子,她半夜哭闹的次数也变多了……」

桥爪垂眸说道,看来已疲惫至极。初见面时就觉得他外型瘦削,如今连美久也看得出来,那是太过疲劳所致。

「夫人的灵体是这个月初消失的吧?当时您做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悠贵的询问从沙发那边传来。桥爪思索片刻,摇摇头。

「就是打扫、洗衣服等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结的母亲来帮忙。我也一直在这个房间处理带回家的工作,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请等一下,结夫人的母亲也会进出这个家吗?」

「是的……说来丢脸,但我一个人实在顾不得做家事。结的娘家离这里不远,所以就靠岳母来帮忙了。」

「现在不靠别人帮忙了吗?」

「对,因为岳母不小心闪到腰了。那是三月中旬发生的事,后来就……」

桥爪正要继续说明,走廊却传来手机铃声。

桥爪说了声抱歉,迅速穿过厨房跑向走廊。铃声没多久就停了,只听见桥爪的声音。从他恭敬的语气听来,八成是公事上的联络。

「怎么回事?」

悠贵突然看著美久。

「你刚才在那里打量什么?」

看来是问刚才在厨房的时候。

「因为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好像里头放著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又好像有一股气……」

发现悠贵正冷冷地瞪著自己,美久吓得眨了眨眼。

「呃……干么?」

「你想玩灵异感应是无所谓,但不许趁人之危搞诈欺。」

「我才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

「唔……」美久哑口无言,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么形容有些奇怪,但这个家实在非常一般。屋内经过打扫但称不上完美,客厅布置得温馨而舒适,厨房看起来也!用。

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呢?美久回头看看厨房,脑袋里终于浮现类似的印象。

「对了!就像

是连续剧里的住家!」

「连续剧里的住家哪里奇怪?」

「就是那个……呃……我也不知道。」

悠贵哼笑一声,似乎表示不屑置评。

美久正要回嘴,桥爪已打开走廊的门回到客厅。

「不好意思,公司要我立刻确认资料……」

手里拿著大公事包的桥爪一脸抱歉。他从包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连接放在茶几上的外接式键盘。

「您真的很忙呢……」

「因为同事们一直很配合情况特殊的我,我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不好意思,可以请两位稍待片刻吗?」

「那么请让我趁这段时间参观一下房间。」

悠贵的要求有些唐突,让桥爪讶异得抬起头瞪大眼睛。

「参观房间吗?」

「是的,请让我参观所有房间。」

悠贵一脸理所当然的微笑,没有多作说明。

3

「喂!你这样太莫名其妙了!」

美久追著悠贵来到走廊,压低声音说道。

「哪里莫名其妙了?」

「我们是来找幽灵的吧?不是应该多听桥爪先生描述,或是像灵异调查员那样……安装红外线摄影机或无人摄影机之类的……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悠贵的背影眼看就要消失在走廊右侧的房门口。

美久连忙赶上,原来那里是洗手间。入口左手边是洗手台,里头则放著洗衣机,右手边隔著一道玻璃门,里头应该是浴室。话说悠贵竟然站在洗衣机前乱翻上头的固定式层架,让美久大吃一惊。

「等等……你在做什么!」

「你很吵耶!先去看看洗手台上有些什么,把名称一一列出来。」

虽然很想质问悠贵,但万一说错话肯定会被他百倍奉还加当成白痴。

美久只好悻悻地转身注意洗手台。

「正中央镶著一面镜子,架上有两支牙刷、杯子、卸妆用品、洗面乳……这边的应该是男性洗面乳吧?」

洗手间毕竟是整理仪容的地方,从口腔保健用品到美发造型品不一而足,女性用物品的主人应该是结。这些日用品也放置得便于取用。

「洗手台周围和下方的橱柜呢?」

「咦?那些地方可以随便翻看吗!」

美久语带责备,悠贵瞪过来的眼神却毫不客气。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尽管心里不服,但刚从咖啡厅出来时受到毒辣分析的记忆犹新,让美久不敢再辩驳。

只好无奈地打开洗手台下方的橱柜确认内容物。

「好像是放清洁剂的地方。有柔软精、洗衣精、婴儿用洗衣精,还有……这是小苏打粉吧?还有高级衣物专用的洗洁精──」

美久再往上检视,发现洗手台旁放著按压式的洗手乳和一大块肥!,看来像是营业用的特大号。

「还有沐浴乳和肥皂。」

美久说到一半,悠贵突然猛地回头。

悠贵走到美久身边蹲下,不解地望著橱橛里,接著伸手拿起洗衣精的瓶子逐一确认标签,似乎对什么不满意。检查到一半,悠贵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咦?怎么回事……啊!等等!」

悠贵站起来就往洗手间外走。

「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啊!」

美久急橱柜里的物品恢复原样,跟著悠贵跑出去。

悠贵已经在走廊对面约三坪大的房间里了。木地板上铺著电热毯,应该算是卧室吧?美久正这么想著,悠贵却和她擦身而过回到走廊。

「喂,你从刚才到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不用寻找幽灵吗?」

美久开口问道。但悠贵完全无视她,径自走进厨房。看著「磅当」一声关上的厨房门,美久不禁鼓起腮。

这家伙可以再没礼貌一点。

「悠贵同学!人家问话时好歹也回应一下──」

美久打开厨房门大吼,下一秒就儍眼了。

悠贵正在窥视水槽内部,半个头都探了进去。美久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又打开人家的冰箱挑挑拣拣。

为何要翻冰箱……?这根本不是搜寻幽灵,是搜查住家了。幽灵怎么可能躲在冰箱或排水管里!应该……不会吧?

美久冷眼旁观,没想到悠贵突然转头看向自己。

「喂!来帮忙!」

「谁要帮你的忙!」

「你听我把话说完。桥爪先生说他昨天把纪念亡妻的结婚戒指弄丢了,只知道应该是掉在家里。那么小的东西究竟能掉在哪里?」

「咦……啊!所以你才一直东翻西找?」

「能帮我在垃圾里找找看吗?」

「唔……嗯!」

美久从粉彩色系的垃圾箱里拉出垃圾袋。垃圾四处散落可让人受不了,因此美久直接卷起袖子在袋里翻找。垃圾袋中几乎都是装配菜或便当的塑胶盒,好不容易才摸到最底下。

「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里头都是超商便当的空盒。」

「嗯,我想也是。」

这理所当然的反应让美久当场僵住。

「咦……?你说什么……等等……什么意思?那戒指呢!?不对,你什么时候听桥爪先生说到戒指了??」

美久望向冰箱,但悠贵早就不见踪影。转头四处搜寻,才发现悠贵正打开客厅房门和桥爪先生说话。

「桥爪先生,你有家庭收支纪录吗?」

「不,我没有记帐的习惯……但我太太有,就在电脑里。」

「请让我看看。」

悠贵往前走了几步,才想起什的回头看著美久。

「垃圾,不用找了。」

「…………」

──我被他骗了!

虽然不知他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总之戒指的事是胡诌的。

这算什么?故意找碴!?真令人难以相信。他到底在想什么?自以为是谁啊!

美久内心狂喊,同时粗鲁地将塑胶垃圾塞回袋里。这次绝对不原谅他!

整理完垃圾桶后,美久横眉竖目地冲进客厅。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进入客厅就听见悠贵深感疑惑的声音。只见他皱起眉头,似乎真的相当困惑。

第一次看到悠贵露出这样的表情。美久忘记自己刚才还在生气,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也就是说,多孔插座上没有接任何电器?」

「是的。因为结一靠近就会意外开启,我怕吓醒奈绪,也担心电器整晚都开著。」

「为了避免夫人的灵体出现导致电器异常开启……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桥爪如此回答,并拉出收起的电脑电线。看到这个动作,美久才发现电脑并未插电,而且不只电脑而已。音响、电视……家中所有电气用品的插头全被拔掉了。

的确,如此一来除非幽灵出没,否则绝不可能自动打开。然而美久却有点难以置信。

「电视自动开开关关是因为结夫人在附近,对吧?那么结夫人的灵体失踪后,家电应该不再异常开启了?」

桥爪没有回答,只是微笑。或许不该说微笑,因为那更像是脸孔微妙地皱了一下。看到他的表情,美久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桥爪按下桌上型电脑的电源键,主机像刚睡醒似的开始运转,不久之后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冷却风扇发出吸尘器般的呼呼声,萤幕上浮软体的标志。

「这是夫人的电脑吗?」

悠贵坐在电脑前询问桥爪。

「不,也不算是。」

「但桥爪先生您都用平板电脑工作吧?」

「啊,没错……」桥爪看了茶几一眼。

「因为那样比较快。我已前一直用这台电脑工作,最近几乎都用平板了。那样无论在电车上或其他地方都能看资料,买了外接式键盘试用之后才发现意外方便。如果只是处理简单的文书工作,用平板电脑快多了。这台电脑动作很慢对吧?」

正如桥爪所言,电脑萤幕上还不停闪著读取资料的字样,恐怕还要好一段时间开机。主机和萤幕各自独立的电脑如今已很少见,这台电脑应该年代久远了。

「请问您的平板电脑购买于什么时候?」

经悠贵一问,桥爪回忆了片刻才回答。

「大概是刚进入新年度(注:日本的新年度由四月一日开始)的时候,所以差不多这个月才开始用平板。」

「所以您也很久没打开这台电脑了?」

蓝色画面终于切换成使用者设定的桌布,资料夹一一出现,显示正在读取资料的游标也变回箭头。

「这么说来……或许结她以前也常使用这台电脑,因为她经营了一家精品店。啊,就是右上角那个资料夹。」

桥爪催促悠贵点击右上角的资料夹图示。资料夹里还有资料夹,依照年度分门别类。美久发现其中有个标示为「开店用」的资料夹,于是开口询问桥爪。

「结夫人是精品店的老板吗?」

「是的,但并没有实体店面。实体店管理和

经营起来太麻烦,所以只开了个网路商店,出口日本的杂货到国外。」

「出口到国外吗!」

美久瞪大眼睛,桥爪则是受到称赞似的腼腆一笑。

「结在求学时期曾经到法国交换留学,为了不让父母伤脑筋,她从上高中就开始存钱。去法国时寄宿的家庭热爱日本,所以结把日本的漆器介绍给他们,也因此做出兴趣。」

桥爪凝视著电脑萤幕,似乎很怀念地微笑说道。

「本来只是为了兴趣而开店,后来越做越上轨道。我问过她要不要趁机换台新电脑,她却说不要。」

「嗄?换新电脑不是比较方便吗?何况这台看起来很旧了……」

「是啊,运算速度和容量也完全不够用。但结说奈绪很喜欢这台电脑,所以不能换。很奇怪对吧?奈绪根本还坐不直,不可能用电脑吧?真不知她是想太远还是个性太认真,不懂得提要求。」

桥爪一脸苦笑,略显寂寞地呢喃道。

「如果是想要其他东西,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啊……」

结果却没机会再问一次。不但问不到她想要什么,甚至无法和她聊些日常琐事,就这样永远失去对话的机会。

美久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只能保持沉默。电脑关机的声音打破沉默,悠贵似乎已检查完档案。

美久开口询问,悠贵随口答了声「嗯」就不说话了。

电脑完全关机后,客厅里一片死寂。刚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电脑运转的声音填补了屋里的寂静。就在美久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时──

「我知道结夫人的灵体消失在哪里了。」

悠贵突然说道。

美久吓了一跳,直盯著悠贵。

明明只是乱翻人家的东西、看了家计簿而已,从头到尾没有认真找过幽灵,竟然还敢信口开河?

「真的吗?」

然而桥爪并不知道悠贵做了些什么,还兴奋得眼睛发亮。看得出他正靠著理性压抑欢喜雀跃的冲动──脸色发青、双拳紧握,内心的激动不言而喻。但美久实在看不下去。

现在让桥爪如此兴奋期待,要是最后结的幽灵没有出现,他该有多受伤?光是想像就觉得心痛。

「请放心交给我。我明天一定会让您跟结夫人见面。」

然而悠贵脸不红气不喘,端正的脸庞还浮现笑容。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走出大楼,美久就上前逼问悠贵。其实刚才就想当场质问,只是实在不忍心当著桥爪的面泼冷水。

室外已是一片黄昏景色。寥寥可数的几道护欐勉强围出人行道,轰隆作响的大型车就从旁边呼啸而过。

悠贵没有回答,兀自大步走开。

「喂!我在问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桥爪先生完全相信了!要是发现你根本胡说,他会很伤心的!」

「胡说又怎样?」

这回应太过直接,美久反而退缩了。隐约的疑惑逐渐转为确信。

如果不是胡说骗人,那么悠贵应该已经知道失踪的幽灵在哪里了。但他并没有认真调查,只是在对方家里乱晃而已。若是那样就能找到幽灵,只有一种可能──

「所以……是真的吗?」

悠贵讶异地回头看著美久。

夕阳斜照的人行道上没有其他人。车道的灯号转红,行车也缓缓停下。等到噪音停歇,美久才静静地开口。

「悠贵同学,你看得见幽灵吧?」

悠贵的眼睛睁得老大,这表情更让美久深信不疑。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不问桥爪先生事发经过,反而在屋里到处看。其实你看得见结夫人的灵体吧?光凭一点点线索就猜出我的个性也很奇怪。与其说是靠推理,不如说你有看不见的朋友指点吧?那还比较说得过去。」

早在他接受委托时就该怀疑这种可能了。其实悠贵根本不必调查,因为他根本就看得见幽灵──!

「我再也不叫你笨蛋了。」

「你的意思是……!」

「是啊,你已经远远超出笨蛋的境界。笨蛋这个词无法确切指称你,而且叫你笨蛋太对不起世界上的笨蛋了。」

「咦?咦咦咦咦!?」

美久迟来的理解让悠贵的表情转为忿怒。

「你这个特大白痴!脑子独自出差去了吗!?去了哪里?国外?巴西还是阿尔卑斯山顶?现在马上给我去找回来!」

「喂!太过分了!谁叫你故意不说清楚!?明明没调查还说会把幽灵叫来!」

「我没说幽灵!我说会让他跟结的灵体见面!」

「那不是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

悠贵大吼完哼了一声,彷佛打从心底把对方当白痴。

「这世上哪有幽灵?就算有也跟这件案子无关。连这么简单的案子都觉得稀奇,我真怀疑你的智商!」

美久脑子里一团混乱。世上没有幽灵……既然没有幽灵,又要从哪里叫来??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么想知道的话明天就跟来,我让你也见见『幽灵』的真面目。」

悠贵端正的脸上绽开一丝笑意。

4

「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隔天──美久一边拿著抹布擦地板,一边抬头瞪悠贵。

时间是傍晚五点半,夕阳斜斜照进桥爪家,客厅里正在进行大扫除。

这件事得回溯到一个半小时之前。美久等到悠贵放学,两人再次造访桥爪家。桥爪出门上班都会锁上家门,但悠贵糊弄对方「和灵体见面必须事先准备」,昨天就拿到了备用钥匙。

正想著闯进主人不在的家中做什么,结果竟是要大扫除。桥爪再过一个小时就回来了,扫除工作得快马加鞭……由美久一个人完成。

全副武装的美久一身围裙加橡胶手套,口袋里塞著化纤抹布和家用清洁喷雾,悠贵却穿著制服的西装外套优雅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拿著红茶闲适地翻阅资料。

「你好歹也来帮个忙吧?让女生做这种事太差劲了!」

「真没礼貌,没看到我也在工作吗?」

你哪里像在工作!美久正想吼回去,却听见洗手间传来「哔〜哔〜哔〜」的电子音。这是今天第三次脱水完毕通知。

悠贵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再洗下一批。一定要用肥皂手洗,洗衣机只能用来脱水。再不快点桥爪就到家了!没准备好的话『幽灵』可不会出现喔!要是你笨手笨脚的害桥爪见不到结的灵体,人家大概会非常失望喔!」

「〜〜〜〜!我知道啦!」

美久把抹布扔进水桶,忿忿地离开客厅。

走进洗手间掀开洗衣机盖,将脱水完毕的衣物收进篮子,接著再从地板上堆积如山的衣物中拿出几件小小的衣服。放在地上的全都是奈绪的衣物,从洋装、口水巾、凉被到床单什么都有。

「要我手洗就算了,干么连不脏的衣物都要洗?」

美久一边嘀咕一边拿起洗手台上的肥皂。

「够了!真是莫名其妙!这绝对跟幽颗无关,只是存心整我。臭高中生,你是恶小姑吗!」

凭著一股怒气洗衣服、冲乾净然后丢进洗衣机,累积一定份量后按下脱水键,再抱著篮子回客厅。

夕阳西晒的客厅里充满阳光与肥皀味交织而成的馨香。由于阳台上已没有空间,只好在窗帘杆和橱植边缘突起处绑上尼龙绳,权充临时晒衣架。

「喂,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快点告诉我啦!」

美久边摊平衣服上皱褶边问,悠贵却毫无反应。

又不听别人说话了……!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幽灵是什么?」

腹诽到一半,悠贵竟然开口了。美久没想到对方会跟自己说话,著实吓了一跳。

「喂!快回答!」

「这个嘛……大概是死者或祖先的魂魄?因为某些复杂的因素而无法超度,徘徊在人世间之类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所谓幽灵是肉眼看不见的吧?那种东西既摸不到也无法对话,说出来也很难理解。既然是『不存在』,为什么会被当成『存在』?」

「因为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发出声响,电视忽开忽关吧?」

「那只是家里发出怪声和电器故障。」

「或是觉得家里有人的气息?」

「气息又是什么?」

「咦?」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隐约觉得家里有人,这太不切实际了吧?即使真有所谓气息,又该如何感知?」

美久无言以对。气息──这个词大家常说,真要具体描述又说不上来。

或许本来就不期待美久答得出来,悠贵直接发表解答。

「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事物,反过来说,那就是所谓气息。」

「……我听不太懂,那跟这件事有关吗?」

美久顺手晾起摊平整的

小内衣,悠贵一脸无奈地说道。

「解读现象就能看穿幽灵的真面目。」

「跟换洗衣物有关的现象……啊!该不会是奈绪妹妹身上的疹子?你觉得她起疹子是因为衣服不乾净?」

「算你答对一半。」

美久讶异得阖不拢嘴。

「怎么不早说!这里明明有婴儿专用的洗衣精啊!而且桥爪先生说洗衣精从没换过!」

「你真啰唆……衣服洗完了就从这里挑几样菜去做。」

说时迟那时快,悠贵已经把资料夹丢了过来。资料夹似乎是结制作的食谱集,杂志剪旁边有她圆滚滚的字迹,写著各种注释。

「要我做菜可以,但你也该好好说清楚了吧?这样真的很讨人厌──」

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只见悠贵从口袋里拿出黑色的智慧型手机。

「您好,我是上仓。是桥爪先生啊──」

悠贵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声音温和有礼。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替您跑一趟。需要什么证明吗──好的,我明白了。那就待会见……」

「桥爪先生?」

美久等到电话挂断才开口,悠贵起身时顺便回道:

「没错,他说八点左右才能回家,拜托我们去托儿所接奈绪。走吧!」

「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吧?我刚洗好的衣服快脱完水了。」

美久如此回应,正步向走廊的悠贵突然停下脚步。

「……我留下来,你自己去吧!」

「为什么?」

悠贵一脸严肃地默不作声。

不过是去接个婴儿,有什么好不高兴?想到这里美久猛然一拍掌。

「我知道了,原来你不知道怎么跟婴儿相处!」

「少啰唆!」

一秒出反应的悠贵倒是意外可爱。

这时的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高中生。

符合年龄的表现在悠贵身上莫名新鲜,美久忍不住放声大笑。

「──好的,我八点一定到──真是抱歉,麻烦你了。」

和悠贵的通话结束后,桥爪望著智慧型手机深深叹了一口气。

本来打算回到桌边继续埋首工作,心思却老是飘向别处。

──我会让您和结夫人见面的。

昨天听到的那句话言犹在耳。容貌端正的少年语气中充满自信,斩钉截铁的话语瞬间牢牢抓住桥爪的心。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把桥爪拉回现实。

桥爪抬头看看时钟,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伸手接起电话。

下班时已经过了七点。桥爪先打电话通知悠贵,然后匆匆离开公司。直到月台上响起列车即将离站的铃声,他才急急忙忙冲进普快列车。硬闯进拥挤车厢的桥爪被不少乘客白眼,但他丝毫不在意。

再等一下就能见到结了──光是想像就令他心跳加速。

期待与不安,欢欣与恐惧。各种情绪的洪流形成一股漩涡,让桥爪浑身起鸡皮疼落。

他紧抓著吊环闭起双眼,试著压抑止不住的颤抖。

──结发生车祸了。

桥爪觉得自己恐怕永远忘不了得知消息的瞬间。

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坠入巨大的黑洞。听筒中持续传来的声音突然失去意义,同事们关怀的话语也彷佛完全消音,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连大衣也没拿就冲出公司。一月二十一日,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空气冷冽得残酷,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为白烟缕缕消散。他硬拦下一台计程车,嘶吼著道出目的地。拥挤的车潮让计程车行进得无比缓慢,彷佛在水中漂移。交通号志以慢动作亮起又熄灭,喇叭声无限延长。好慢,如此之慢……一切都太迟了。

结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已经冷得像冰。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声音遥远而模糊,四周的景色彷佛失去照明般没了色彩。接触任何物体都像隔著一层膜,淡淡地没什么感觉,吃饭时也只觉得如同嚼沙。即使如此也不得不活下去──必须养育奈绪,尽心工作,正常过日子……

忙碌的生活拯救了自己。请岳母代为照顾奈绪,每天进公司执行指定的工作,定时下班,接奈绪回家。

奈绪晚上哭闹得很厉害。结还在世时她很少哭闹,安静到让人有点担心,如今却彷佛寂寞难耐,总是哭到有人哄抱。

无论深夜或清晨,奈绪的哭闹从来不看时间。身为父亲并不以此为苦,虽觉得她很可怜却并不心疼,只是不断重复抱起再哄睡的动作。

直到结离开人世的十天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半夜因为一阵细语声醒来,走近客厅一看竟发现电视萤幕在黑暗中大亮。原以为是忘记关了,拿起遥控器时背后又突然传来音乐。迷你音响自动打开,播放起里头的CD。

背后窜起一阵寒意,心底却同时涌现另一种感觉。

「有人在吗?」

声音在空洞的房间里晕开。

自己真不正常──尽管心里这么想,桥爪还是觉得有「什么」会给予回应,兀自呆站在漆黑的客厅里等待好几个小时。

而事情就发生在他第一次带工作回家的晚上。

桥爪一准备工作,奈绪就看准时机似的开始哭闹。无奈的他只好把资料放在桌上,打开开机迟缓的电脑,起身走向婴儿床。

尿布并没有湿,所以是衣服太紧或被窝太热?逐一检查岳母提过的注意事项,结果都没有问题。奈绪只是一如往常的夜啼。

桥爪放下闹脾气的奈绪,自己来到厨房。肚子饿了难以入睡,让她喝点牛奶或许能舒缓情绪。怀著这样的心思拿出奶瓶,却突然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奈绪不哭了。

吓了一跳的桥爪跑回婴儿床边,才听见奈绪正发出安稳的鼾声。

太令人吃惊了。

奈绪总是哭到有人抱起她,感受到人的温暖才能安心入眠。既然如此,现在为什么能睡得如此香甜?

太不可思议了。自从结离开人世,这种情况就不曾发生,也不可能发生。能够让奈绪安睡的就只有──

「结……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

满腔的激昂瞬间冷却,转而变成失望。桥爪对怀有愚蠢奢望的自己无言,发觉自己因期待落空而沮丧时更不禁失笑。尽管如此,一度浮现的美梦却不肯消逝,热切的期望令他心焦又心碎。

这不过是偶然的巧合,不可能有第二次。

桥爪皱起眉头,深深告诫自己。

……的确,巧合不可能一再发生。

但不可思议的现象隔天又发生了。不只隔天,再隔天依然如此。只要桥爪开始工作,奈绪必然停止啼哭。虽然仍会因为想换尿布或喝牛奶而哭闹,却不再因为寂寞而打扰正在工作的桥爪。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体验,彷佛结在那一个小时里复活了。

桥爪不禁认为一定是结在一旁帮忙照顾奈绪,不让她打扰自己工作。

不久之后,桥爪便买了附有总开关的多孔插座。家中电器经常在半夜异常启动,他一直怀著淡淡的期待坐视不顾,但现在已经不必那样了。

就算无法亲眼见到结,从奈绪的反应也能看出端倪。一旦闭上眼睛,桥爪自己也能感觉到结的存在。温暖的空气、柔和的馨香,结就在自己身边。即使形态改变,幸福的生活还是一如以往。

然而离别却来得突然。

三月中旬,岳母不小心伤了腰,桥爪家的生活顿时陷入忙乱。幸好托儿所出了空缺可以收留奈绪,但以往仰赖岳母的家事全都落在桥爪肩上。他为了工作不惜牺牲睡眠,连通勤时间也不浪费,更为了利用短暂空档工作而随身携带平板电脑。

那天晚上,桥爪依然忙于工作。十点刚过,婴儿床里便传来微弱的声音,奈绪开始啼哭了。

一如往常的体温、衣物检查都没问题,用奶瓶装温热的麦茶给奈绪喝,就能让她满足地发出鼾声──但过了不到几分钟又哭起来了。

结在干什么?怎么放著奈绪不管?

桥爪抱起奈绪,她就放心地闭上眼睛。然而放回床上没多久又开始啼哭,彷佛因不安而大声喊叫。

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结?」

桥爪抱著不停哭泣的奈绪,环视屋内。

结怎么没有出现?为什么不帮我陪伴奈绪?

越想越焦虑,明知看不见却忍不住探寻她的气息。

于是桥爪体会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认真一看之下,才发现自己家简直就像陌生人家,却难以形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家具和摆放位置一如往常,却又不同于以往。并非肉眼可见的事物改变,或许更像是整个家中的空气──或是气氛大大不同了。

「结……?」

屋里的空气冰冷而陌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结的气息本该近在身边,如今却不在了。结──消失了。

理解现实的瞬间,心底的恐惧瞬间沸腾。体内的热度彷佛被抽

空,冒出一身冷汗。

「结……!你在哪里?结!」

桥爪放声大叫,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把啜泣的奈绪放回床上,冲向多孔电源插座。只要让家中电器通电,立刻就知道结在不在了。但如果家电没有异常启动呢?

正要按下开关的桥爪僵在原地。

要是电视和音响都没自动开启,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如果直到天亮都没有任何状况发生,如果结不在这里,如果得知结不复存在……

如果再次失去结怎么办?

桥爪只觉得背脊僵硬,怕得无法呼吸。

再次失去的感觉比因为车祸而失去结时更加沉痛,毫不留情地击倒了他。

桥爪拔掉插在多孔电源上的电视机电线,接著是迷你音响和空调机。所有可能自动开启的电器都被切断电源。

不能知道真相。直到得知结回来了之前,绝不能靠这个方法确认。

奈绪不停哭泣,彷佛在责备桥爪的无视。明明抱起她就不哭了,但这回抱起她更是提醒桥爪结已不在身边,让他痛苦万分。再加上奈绪后来开始出疹子,啼哭的次数也因此增加。

桥爪束手无策,不知该倚靠谁才好,也不知该找谁商量。幽灵消失了这种话谁会相信?心里的不安和疑惑让他快窒息,每天天亮还是得去上班,晚上也必须照腮奈绪。然而奈绪出疹子的情况始终不见好转,夜情况越来越严重。

事到如今,桥爪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结还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只要结还在,只要她愿意回来──

「……二号月台的各站停列车即将进站,请暂待片刻后发车。」

车门随著气体喷出的声音打开,外头的空气流进车厢。

桥爪倏然回神,急忙下车。

晚风舒缓了阵阵抽痛的头,桥爪用手指按了按酸涩的眼头,看表确认时间。时针即将指向八点,悠贵他们已经等很久了。

穿过涌向剪票口的人潮,加快脚步回家。迅速通过走惯了的路线,往自家所在的大楼前进。爬上幽暗的楼梯,走到最上层的三楼,家门口的灯已经亮了。光是一盏灯光就让桥爪的心情不再紧绷,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等待自己归来了呢?

桥爪打开家门,在门口出声招呼。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

还没说完的话语消散在喉间。

一阵头晕目眩,彷佛时光倒流的奇妙感觉。

灯泡的温暖光芒照耀门口,邮件堆叠在鞋盒上;厚实的门口地垫,木纹优美的走廊地板──一切都如日常所见,却完全不一样。

结……?

踏进屋里的瞬间就知道了。空气温暖柔和,充满怀念的味道。

肌肤和全身的感觉都诉说著同一件事。

「──结!」

桥爪大叫奔进走廊,踉跄地抓住门把猛然打开房门。站在厨房里的结转过身,吓了一跳似的睁大眼睛,露出微笑──

「桥爪先生,欢迎回家。」

转身回头的是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大学生。

桥爪呆呆地望著美久,彷佛魔法瞬间破解。

5

「呃……桥爪先生?」

美久手里拿著奶粉罐和量匙,小心翼翼地问道。炉子上的平底锅里油花滋滋弹跳,声音充满活力。

一动也不动的桥爪彷佛化为雕像,张口结舌地直美久,眼睛眨也不眨。美久也停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总觉得一动好像就会弄坏什么。

「工作辛苦了。」

悠贵的声音化解了桥爪的僵直。他恍然回神,转头看向悠贵。

「结……我太太在哪里?」

「哦,您已经发现了吗?」

「发现了!我感觉到了!她在哪里?请问她现在站在哪里!?」

「她不在,也不存在喔……」

悠贵端正的脸庞浮现令人毛骨悚然的美艳微笑。

「我并没有超能力,之前那番话是骗您的。」

「骗人……我确实感觉到了,她明明在这里!」

客厅方向突然传来众人爆笑的声音。关掉了的电视突然开启,播放起综艺节目。发现电视彷佛也支持自己的想法,桥爪脸上展现奇妙的笑容。

「果然没错……」

「那只是偶然的巧合。」

「电视才不会偶然打开!」

「没错,电视自动开启的确有其原因。我的意思是,在同样的时间点开启只是巧合。」

悠贵走向客厅,打开窗户。连接阳台的窗户大开,外头的噪音排山倒海般涌进屋内。催油门发出的引擎声、机械运转音、负载重物辗过地面的轮胎低鸣……刺耳的噪音渐次转变音调远去。

「自从听您提到异常开启的不只电视机,我就明白那并非单纯的电器故障。不是电压有问题,就是附近有引起异常开启的原因……这是我本想法,来到这里后也马上发现原因所在。」

悠贵对著一脸不解的桥爪解释。

「昨天进入您家门口时,楼下有大型货车经过对吧?那种货车上往往会装设无线通话机,以便联络彼此。但其中难免有人违法改造无线通话机,或并未取得许可、没有执照就擅自使用无线频道,也就是所谓违法无线电台。」

「等……等一下!」美久打断悠贵。「货车和无线电又怎么了?那和电视自动开启完全无关吧?」

「所以我正在说明其中的关系。」

「咦?」

「听广播时突然听见其他人声,在马路附近讲手机却突然收讯不良……你们有过类似的经验吗?任意使用无线通话机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任意占用电台可能造成电磁干扰。」

电磁干扰?美久头上浮现问号,悠贵接著继续说明。

「以前曾发生国道沿线民宅失火的意外,原因是屋内煤油电暖炉突然起火。虽然煤油暖炉上有开关,事后调查却发现是强烈的电磁波影响暖炉的电子系统,导致异常启动。」

悠贵关上窗户,彷佛将噪音赶出屋外。

「根据推测,导致意外的强烈电磁波可能来自砂石车、货车上的违法高功率无线通话机。由于经过改造或利用强波器加强功率,车辆一接近就会造成各种问题,例如频道干扰、跳电、电器自动开启……和这里发生的怪现象一模一样吧?」

最后那句话是对著桥爪说的。

桥爪绷著脸试图反驳,悠贵却抢先开口。

「证据有两个。首先是夜间频繁出现电器异常启动的情况,因为大货车通常集中在车流少的深夜行驶。其次是出现异常的时期──您说过附近干道是从二月开始施工的吧?后来大楼前就成了替代道路,这和电器出现异常的时间完全一致。」

「那种事……只是巧合,不算证据……」

「如果只是巧合,为什么在结夫人过世十天后才首次出现异常?如果灵体是造成电器异常的原因,这些状况应该会在结夫人过世之后立刻出现。」

「你少胡说八道!」

桥爪厉声大叫。婴儿床里传来细微的声音,似乎是被怒吼吓到了。细微的声音没多久便转为尖锐的哭啼,响遍整个客厅。

桥爪皱起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

「请等一下。」

桥爪正要去安抚奈绪,却被悠贵制止。

「这样正好,现在就让您亲眼一见您口中的『幽灵』。」

挑衅的语气令桥爪面露愠色,悠贵却表情从容地打开厨房和客厅之间的门,按下电脑开关,接著将刚洗好的毛巾放在奈绪身旁。

没有多做任何事。

「……现在可以过去了吧?」

桥爪没好气地说道,同时走向婴儿床。

就在这时,奈绪的哭声竟然停了。

抽抽噎噎的声音逐渐微弱,最后变成平稳的呼吸。

桥爪张口结舌地望著婴儿床。

「为什么……」

「您还不明白吗?」

悠贵淡淡一笑,缓缓摘下眼镜。

「答案就在这里。」

桥爪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呆呆地站在原地。

奈绪一定要人抱才不哭,尤其是心里不安的时候。除非感到放心,否则就哭个没完。桥爪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因为结过世之后他一直独力照顾奈绪。

然而悠贵没有抱起奈绪,却让她不再啼哭。有办法让奈绪安心不哭的明明只有结,只有结能够那样安抚奈绪──

「奈绪小妹妹感觉到结夫人在身边,这点恐怕毋庸置疑。」

悠贵这番话似乎肯定桥爪的想法。

「所以……结果然在这里!」

「不,结夫人并不存在。」

悠贵斩钉截铁地否定。

如果您听不懂,我会不断强调──悠贵冰冷的眼神如此诉说。

「这个家里少了应有的存在,而奈绪小妹妹发现了这件事。那些应有的存在随著结夫人一起消失……或者该说被您不经意地改变了。」

「被我改变了……?没那回事,我怎么可能抹灭

结留下的痕迹!」

「但您还是改变了那些存在,或许该说不得不改变。」

悠贵边说边转头望向厨房。

「桥爪先生,您好一阵子没使用厨房了吧?冰箱里没有任何食材,垃圾桶里也只有现成配菜和便当的空盒。虽然看得出定期整理的迹象,但至少从您岳母不再过来之后就没人碰过厨具了。我没说错吧?」

桥爪沉默不语,悠贵说得一点都没错。奈绪目前的主食还是牛奶,虽然开始尝试离乳食物,也只是购买现成品加热喂食罢了。自己的三餐本来就很随便,几乎都是吃超商便当之类打发。但这样又怎么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所有用具和安放的位置都和结使用时相同,一样也没少,全都一如往常。你倒说说究竟是哪里变了?」

「气味变了。」

悠贵毫不迟疑地回答。

「厨房里齐备各种烹调用具和调味料,会搜集那么多东西的人想必很喜欢烹饪。但站在厨房里却只闻到陈旧的油烟味、消毒药水味和大量塑胶容器发出的腐臭,事实上垃圾桶里也满是便当盒。视觉上明明给人居家而善于烹饪的印象,嗅觉上感受到的却是一个独居男子的厨房。」

「那又怎么了吗……?」

「当然,但这只是主因之一。决定性的问题出在这里。」

悠贵弯下腰,从茶几底下拿出某样物品。

还以为他会拿出什么,结果只是原本放在洗手台下方的婴幼儿专用洗衣精。熟悉的包装让桥爪垂下肩膀。

「那是我太太买的。」

「您确定吗?」

「去年奈绪皮肤也出现过红肿的症状,后来就一直使用那种洗衣精。」

「您没记错吗?」

缠人的逼问惹得桥爪心浮气躁。

「当然没错,否则那瓶洗衣精怎么会在这里?」

「那么洗手台上的肥皂又是做什么用的?」

桥爪被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弄得目瞪口呆。

「嗄……?」

「洗手的时候都用瓶装的洗手乳对吧?洗面乳也放了男性专用和女性专用两种。那么一旁的肥皂究竟用来洗什么?结夫人是个爱整洁的人,不太可能把用不到的东西一直放在外面。」

桥爪每天都看到洗手台上那块肥皀,却从来没想过那是洗什么用的。不就是一块肥皂吗?用途根本不重要。

然而悠贵却无比认真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检查了家中所有的洗衣精。您知道洗衣精中含有界面活性剂吗?那是一种分解、清除污垢的成分,却也是一种导致皮肤过敏发炎的物质。皮肤敏感或较薄的人都可能因此发炎红肿,婴幼儿当然不例外。据说婴儿的皮肤厚度只有成人的二分之一,的确更容易发炎红肿。」

「你说够了吧?无聊透顶……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但结肯定是为奈绪著想才使用那种幼儿专用洗衣精!她总是把奈绪的安全摆在第一,不可能选用含有危险成分的产品!」

「但这款洗衣精里也含有界面活性剂喔……」

悠贵若无其事地说道,桥爪却惊讶得瞪大眼睛。

「不需要那么讶异吧?毕竟不加界面活性剂就难以洗净污垢。标示婴幼儿专用的产品一定安全,不会添加化学物质──这只是消费者一厢情愿的想法。」

悠贵轻轻摇了摇洗衣精瓶。

「结夫人应该用到一半就发现了。我核对过家计簿,最后一次购买这款洗衣精是在去年,后来就改买固体肥皂了。但您并不知道这件事,还使用洗衣精洗衣服,所以奈绪小妹妹才会起疹子。」

「怎么可能……」

「如果您不相信,不妨请教您岳母。照出疹子的时间推算,您岳母应该也是用肥皂清洗衣物。」

桥爪觉得头晕目眩,伸手扶住沙发。

结以前是用什么洗衣服的……?

他拚命回想,却想不起来。明明是很普通的日常情景,自己也看过好几次,却什么都不记得。

之所以使用洗衣精只是因为家里有,而且上头写著婴幼儿专用。没想到那竟会导致奈绪起疹子,而且结以前根本不用……?

「换了洗衣精后衣物的气味也会改变。比起添加香料的化学清洁剂,肥皂的味道根本闻不出来。再加上厨房的现况,种种小细节也可能堆叠成重大变化。这个家里的气味和结夫人生前截然不同了。」

只觉得悠贵的声音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气味变了……所以家里的气氛也变了?所以才觉得结已不在身边?

「很少有人闻得出自己家里的气味,因为不会特别注意。但您好像发现其中的变化了,尽管并非刻意。」

──结!

在门口大叫妻子名字的人正是自己。

在那短短一瞬,桥爪确实感觉到结,强烈体会到她的气息。然而……

「所以……你想对我说什么?」

桥爪低吼似的说道,双手紧紧握拳。

我不承认,不想承认。一旦承认这件事──

「这气味从我刚才进门就有了,跟奈绪停止啼哭无关。只有结有办法哄奈绪不哭!」

拜托,请告诉我事实就是如此。

告诉我结的魂魄还在,现在依然留在我身边。

「这很简单,是您按下了让奈绪停止哭闹的开关。」

「我什么都没做!我根本没碰到奈绪,要怎么按下开关!」

「您没想过奈绪为什么只在您工作时停止啼哭吗?」

这句话尖锐地直逼桥爪胸口。

悠贵的话里没有期待和空想,只陈述事实,所以尖锐逼人。也因为如此,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真相。

「有一种以相同强度发出所有频率形成的声音,叫作白噪音。说得好懂一点,就是电视或广播节目结束后那种沙沙声。白噪音有个奇妙的功效,就是让婴幼儿停止啼哭。有人说是因为那种声音类似子宫内的声音,也有人说是因为包含各种频率的声音令幼儿感到讶异,真正的原因还不清楚。据说塑胶袋摩擦的声音、自来水流动的声音、吹风机或吸尘器发出的声响也有相同功效。」

悠贵边说边把手放在桌上。

「电脑的冷却风扇──运转时的声音也很类似白噪音,对不对?」

──奈绪很喜欢这台电脑,所以不能换喔!

脑海中再次响起结的声音。

当初提议换电脑时,结笑著如此说道。桥爪一直以为是因为电脑不便宜,为了家计和未来著想的结才会婉拒。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吗?结的那番话竟是这个意思?

「结夫人经营的网路商店是外销到法国的吧?买卖双方透过网路交易时看不见彼此,因此应对时诚恳、迅速与否往往直接影响商店评价。法国和日本的时差随季节有所不同,冬季大概相差八小时,因此日本入夜时那里还是大白天。结夫人以前用电脑的时间大概是每天傍晚到深夜,没错吧?」

悠贵一语道破结生前的作息,彷佛亲眼见证。他透过家中的状况和各种蛛丝马迹找到答案,同时也发现了事实。

「听到这个声音时,结夫人一定在附近。所以奈绪小妹妹才能放心安睡。对她来说,电脑发出的声音就有如一种摇篮曲,然而自从某天开始就再也听不到了。桥爪先生,那正是您改用平板电脑的时候。您说过平板电脑是新年度刚开始时买的吧?那和奈绪小妹妹再度夜啼的时间完全一致,刚才她停止啼哭的表现也证明了我的推论。」

事实一一摆在眼前。一度深信是幽灵所为,让桥爪认定爱妻还在身边的种种事证也被无情地揭穿──

「附带一提,婴儿的视力大概只有〇·〇一到〇·三左右,奈绪小妹妹根本看不清母亲的脸,因此气味和声音才更形重要。我不过是重现了消失的声音和气味,这也就是让奈绪小妹妹不再啼哭的开关……不……」

少年顿了一下,继续揭露真相。

「这就是您口中『幽灵』的真面目。」

桥爪完全无法承受。

彷佛心脏被践踏后再受千刀万剐的痛楚。

「你……你说这些无聊的现象就是结的真面目……?」

桥爪狠狠瞪著悠贵。悠贵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摆出雕像般优美而冷漠的表情傲视对方。

「事到如今,我很清楚您为何坚称『幽灵』存在。这个房间里还铺著冬季绒毯,三坪大的房间里也还铺著电毯没收。就连洗手台上都放著结夫人留下来的东西……」

冰冷的眼神射穿桥爪。

「因为您很害怕。无法接受结夫人曾经存在的证据渐渐消失,也不允许任何改变,所以不肯面对家中出现的变化,刻意用自己能接受的说法加以解释。『幽灵』不过是这种心情呈现出的幻影,是您唤来了结夫人的幽灵。」

这番话刺进桥爪的胸口,彷佛心脏被挖出的痛楚令他无法呼吸。

然而真正令桥爪受伤的并非悠贵的话,而是听到悠贵的话却毫不讶异的自己。

或许自己内心深处早已发现──不,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明白真相。

明白

结的幽灵根本不存在。

所以不承认结不在身边的事实,想要相信她的魂魄还留在人间。于是就相信了──坚信结的灵体确实存在。

但如今已经无法再相信,也不能再作梦了。

一旦在梦中察觉自己置身梦境,就不得不清醒。明知是梦还沉迷不醒也只是枉然。既然无法打从心底相信,再怎么追求也填补不了内心的空洞──事到如今,除了认清现实别无他法。

「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吗?」

承认之后胸口顿时一轻,只觉得一股疲惫袭上心头。沉重的悲伤如铅块般压在身上,彷佛一口气老了好几岁。

气味、声音……得知真相竟是如此无趣,

「您只是见到您希望看见的情景吧?」

若是冷静思考,应该早就想到可能是电磁干扰造成的影响。但桥爪却为了这些异状而忧喜参半,不但宣称结的灵魂存在,甚至认为自己和幽灵共处一个屋檐下。这种想法何其愚蠢,自己为什么连如此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

「我太蠢了,原来一切只是幻觉……」

「──那并不是幻觉。」

语气强硬的发言令人有些意外。

桥爪抬起头,发现美久正泫然欲泣地望著自己。明明都快哭出来了,眼里却蕴藏著怒气。

「明明就在这里……结夫人为奈绪小妹妹著想的证据不就在这里吗!使用肥皀和电脑也都是为了奈绪吧?因为奈绪是她最珍惜、最疼爱的人……!虽然我没见过结夫人,还是能深切感受到她的心意,但你却说这一切都是幻觉?请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仔细留意结夫人留下的一切!」

这番话彷佛一巴掌打在桥爪脸上。

哑口无言的桥爪愣愣地回视美久,只见她忿忿地从婴儿床上抱起奈绪,塞到自己胸前。直到看见美久松手,桥爪才慌忙抱住奈绪。

奈绪不解地睁开眼睛,发现父亲的胸膛就在身边时似乎很放心,脸颊蹭了蹭衬衫便闭上眼睛,最后带著微笑发出鼾声。

淡淡的肥皂香随著体温传来。

甘甜而柔和的芬芳令人想到热牛奶,是奈绪身上的气味。这股久未感受到的气味正是结的最爱。

脑海中的乌云瞬间散去,桥爪整个人豁然开朗。

我到底在干什么?

老是回顾从前,停留在过去不肯向前。一味追寻故人身影,以为思念妻子就能永远留住她,相信妻子的灵魂存在就能坚持她还在身边。结果这样却让结真正的意念差点消失……

「对这孩子而言,肥皂的味道或许就是母亲的味道……」

悠贵轻声呢喃。

「如果我想得没错,这孩子或许比我们更能体会人的气息。无论体温、音调或任何小事,对她而言都是重要的记忆。所以其他的事就由您记著吧……等到这孩子长大再一点一点说给她听。让她从您口中得知结夫人的爱,而非透过幽灵。」

桥爪望著怀中安睡的奈绪。

妻子钟爱的一切就在自己怀里。

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像妻子一样疼爱、养育女儿长大,过著妻子衢往的生活就好。即使不能白头偕老,还有一同擘画过的未来等著自己,就算天人永隔也能共享相同的景物。

结的心愿就在这里,无论何时都与自己同在。

原来──自始至终都不曾失去。

明白这个道理的瞬间,桥爪的眼泪夺眶而出。

桥爪彷佛追随涌出的水滴般弓起背,紧紧抱住奈绪,压抑不住的呜咽回荡四周。柔和的肥皂香笼罩整个客厅,似乎也包容了其中的声音。

「桥爪先生已经没事了吧?」

美久仰望楼上,彷佛喃喃自语。

夜色中的大楼难以看清全貌,然而三楼右侧靠近马路的人家却透著灯光,看来比其他户更柔和温馨。

「太好了,这样桥爪先生就能继续前进了。」

「谁知道呢?他今后如何打算都不关我的事。」

悠贵没好气地说道,让美久笑得更开心了。

眼前的高中生狂妄又好强,他的背影比美久高出半个头,端正的脸庞俊秀得令人不禁赞叹。

两人四目交会,悠贵立刻眯起眼睛。

「看我干么?」

「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自动开启的电气用品、没人哄却自动不哭的婴儿──美久只觉得这些是灵异现象,还差点相信世上真有幽灵存在。

然而这个高中生却仅凭一点线索就揭穿了真相。

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的奇遇,难解而充满谜团的案件。最后直指真相的瞬间令人惊讶且象深刻,也让美久至今仍无法平息胸口的悸动。

这就是真紘所说的,咖啡厅的另一种面貌──另一项服务。

「竟然能那样解开谜题,悠贵你真的很厉害,而且学识渊博呢!关于电磁和洗衣精的成分,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

「嗄?除了我是天才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悠贵眯起眼睛,言下之意是连那种事都不懂的人蠢毙了。

这孩子就不能稍微腼腆害羞一点吗?

刚称赞过他的美久后悔得鼓起腮帮子,悠贵突然悠悠地说道:

「你也表现得不错啦……」

「咦?」

「刚到桥爪家不久,你就说哪里不太对劲了吧?觉得不对劲其实就是下意识地分析情况,并且感受到不协调之处。换个角度来说,不靠理论而凭直觉了解情况也是一种天分。」

骗人……他夸奖我?

对求职到现在仍无结果的美久而言,这番赞美简直让人乐到快升天,何况还是出自狂妄高中生悠贵之口。

「真不愧是垃圾女,能够体会垃圾的心情并指出屋里气氛不对劲。这种神技我死也学不来啊!」

夸奖在一瞬之间变成恶言攻击,让美久瞠目结舌。

「什么!?你又说我是垃圾女!?叫我翻垃圾的人是你耶!」

「我可没叫你那样翻垃圾,活像棕熊在捕食逆流而上的鲑鱼!」

「现在又变成棕熊了!?」

「啊,是我不好。拿棕熊来形容你太对不起棕熊了。」

什、什么──!?

如此恶毒的话实在令人无法回嘴。看著气到发抖的美久,悠贵脸上浮现堪称今日最佳表情的会心一笑。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今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才是。」

「那是我要说的!快滚吧混蛋!」

美久对著远去的背影不停咒骂,少年气定神闲的笑容却彷佛在说事不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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