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帽的扣带在下巴迎风摇曳。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油,机车的引擎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一望无际的直线马路上几乎没有行车,电线和交通号志彼端宽广的天空一片蔚蓝,阳光热情洋溢。虽然还是梅雨季节,迎面而来的风已经有夏天的味道了。
「喂……冰淇淋会不会融化啊?」
后座乘客的声音近在耳边。似乎是觉得引擎声很吵,原本就大的嗓门拉得更大了。
「肯定会融化,现在不吃掉就要发生惨剧了。」
后头的人实在太啰唆,令人忍不住想笑。
去便利商店买冰淇淋和零食不过是刚才的事,东西现在还跟保冷剂一起放在座位下的置物箱。那个扬言「念完考试范围才能吃美食」的人不知道是谁。
「欸……我们把车停在那边,先吃再说吧?」
「再骑一下就到了吧?还不到五分钟呢!」
正笑著回嘴,路旁忽然冲出什么物体。
──猫。
看清的瞬间脸色都不好了。
「抓紧了!」
一边大叫一边煞车,急遽的减速使得车身剧烈摇晃,速度却未如预期中放缓。硬是转开龙头并把脚伸向地面,结果机车一边侧倒一边转了半圈,才终于停下来。
猫站在马路中间直盯著这边。它眯起眼,一脸困扰的模样,然后转头就走回人行道。
态度实在太理所当然,令人都看儍眼了。后座的朋友忍不住噗哧一笑。
「哪有这种猫啊……」
听见后头哈哈大笑,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放松。
「对啊……真是的──」
就在回头望向朋友的时候,视野一隅浮现一个移动中的庞大阴影。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砰」的一声巨响随著钝重的冲击而来,接著就看见对向车道的卡车辗过机车后轮。不,或许并没有真正看见。
意识过来的时候,整个身体已经被拋向半空,接著砸向地面,像球一样翻转弹跳。即使如此依然无法抵销撞击力道,直到身体擦过一大段柏油路,才终于停止不动。
全身上下都发出哀号。呼吸彷佛凝滞,勉强吸气却引来一阵剧烈咳嗽。但现在没空顾及身上疼痛。
「……了辅?」
勉强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停下来的卡车还轧在机车上,后座的朋友却不见踪影。
「了辅!」
叫声尖锐得吓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呼唤朋友的名字。脑海中闪过不祥的情景,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我在这里!」
卡车所在之处传来呼声,机车底下似乎有什么正在移动。
奔过去一看,朋友正被压在翻倒的机车下方。卡在胸前扭曲变形的龙头似乎让他无法起身,但可见之处并没有出血或严重的外伤。
「你等一下,我马上想办法!」
「那不重要!脚呢!?」
「脚?」
视线转向朋友的下半身,然后就无法移动了。
机车后半部被卡车车头夹住了。车体因为拖行的关系而扭曲变形,几乎完全和卡车结合在一起。
明明毫无空隙,朋友的右脚却莫名消失其中。
「脚呢?」
不知如何回答。明知道必须让他安心,却发不出声音。想别过头不看,目光却被钉死在那里般无法移动。
鲜血沿著压毁的车体滴落。无声滴落的鲜红在反射出耀眼白光的柏油路上湮晕,逐渐扩散成一片鲜艳的红色。
「脚呢?我的脚呢!?」
只剩下朋友的声音在脑海中萦绕不绝。
1
梅雨季末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明明连著几天放晴,突然又想起来似的转阴下雨。一进入七月,空气中的湿气结合夏天的热气,不快指数急速攀升──但也只要忍个几天就过去了。
那天清晨也晴朗无比,阵阵凉风令人神清气爽。天空蓝得不能再蓝,纯白的积雨云层层堆叠。然而气温节节升高,不到中午就创下今年最高气温。
翡翠咖啡厅里人满为患。因为许多人被怡人的阳光引来井之头恩赐公园散步,如今纷纷涌进来纳凉。明明不是假日,人潮却从大白天就络绎不绝,直到太阳下山还忙得团团转。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已经是营业结束前十五分钟了。
美久在餐桌前收拾餐具时,真紘边锁收银机边说道:
「梅雨季好像在今天结束了。」
「咦?真的吗?」
「嗯,今天来的客人告诉我的。夏天就要到了呢!」
夏天这个词彷佛能洗去今天一整天的疲劳。
集训、烟火大会、庙会祭典、海边戏水、户外烤肉──无论截取哪个片段,夏季的活动都只有欢乐愉快。虽然今年因为找工作而无心玩耍,但每年暑假都让美久雀跃期待。夏天等于开心这个方程式早就深植于身体的每个细胞。
今年要是能看到烟火大会就好了……
美久心里这么想著,悠贵正好从厨房里探出头。
「刚才那是最后一位客人?」
「是啊……辛苦你了。」
真紘出声应道。悠贵解下腰际的围裙,边解边叹气。
「什么辛苦我了,我是问今天店里为什么这么多人。」
悠贵身上还穿著制服。因为店里客人实在太多,他一放学就被抓进厨房帮忙了。
「气象预报完全不准,不重新评估进货类型可不妙。尤其是奶油口味的蛋糕,必须立刻减量,除此之外姜汁汽水和柠檬水都没有库存了。柠檬水早在五个小时之前就没了,相较于去年夏天的平均值,这让店里流失了四个潜在顾客。」
「悠贵,原来在厨房里工作时还考虑这么多啊……」
美久佩服地说道,却让悠贵眉间出现深刻的皱纹。
「做到这点程度是应该的吧?真要说起来,还不是你这个打工的手脚不够俐落,才害我也得拋头露面!预报说是阴天结果却放晴,害我估算错进货量,今天这么倒楣都要怪你!」
「天气的问题怎么能怪我!」
就在美久回嘴时,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回头看向门口,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正走进来。身高中等的年轻人身材结实,皮肤晒得有点黑。
美久正要开口招呼,悠贵却先发出讶异的声音。
「内馆?」
被叫住的年轻人吃惊地看著悠贵。
「上仓?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悠贵惊觉不妙,立刻推了推眼镜藏起差点露馅的表情。
「……打工,我在打工。」
「哦……真意外,原来你也在打工啊?」
语带钦佩的年轻人身上穿著跟悠贵十分相似的服装,缣著校徽的短袖衬衫配细条纹领带。来的路上不知经过哪里,深蓝色的长裤下摧和鞋子上满是泥巴。他的脸型细瘦,右眼角有一颗醒目的泪痣。
「是悠贵的朋友?」
美久开口一问,悠贵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答的声音却相当温和。
「他是我同学,名叫内馆翼。是很受女生欢迎的田径社主将。」
翼听到这句话耸肩大笑。
「被你这么说只会像挖苦啦!而且我已经退出社团了。对了,那位是你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她只是来打工的。」
随便介绍过美久之后,悠贵遗憾地继续说道:
「可惜我们要准备打烊了。难得遇到你来,真是不好意思。再早个十五分钟的话还赶得上最后点餐时间,可惜已经这么晚了。」
「飮料倒是还可以准备喔!」
站在收银台的真紘突然这么说,本来一脸遗憾的悠贵脸色都变了。
「笨……!今天客人很多,飮料也卖得差不多了吧?你还要整理发票和准备明天的进货项目,不要勉强了。」
「悠贵……」真紘温柔地说道:
「人家毕竟是客人。」
声音虽然温柔,却透著一股不容反驳的神奇力量。
真紘有时会让悠贵乖乖闭嘴,彷佛施展了什么魔法,现在似正是如此。只见悠贵噘起嘴,一脸不情愿。
真紘微微一笑,转头对翼说道:
「但现在没办法准备太讲究的飮料,你不介意吧?」
「不会,谢谢你。请问有苏打吗?」
「汽水对吧?」
「对,苏打就好。」
翼稍微纠正了说法,可惜店里提供的碳酸飮料种类并不多。只要没有特别指定,无论客人点汽水或苏打,端出透明的碳酸飮料就对了。
「悠贵要冰咖啡对吧?小野寺小姐,可以请你来帮忙吗?」
「我知道了。」
美久明快地答应后转向厨房。拿著装满碳酸飮料的玻璃杯回到吧台时,正好看见冀和悠贵在窗边的座位上聊得很开心。诸如某一堂课很难理解、哪间教室冷气最强,虽然毫无重点却聊得很起劲。本来还觉得悠贵刚才的模样有点奇怪,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但他对同学的态度跟对我的态度也差太多了──美久
有感。
仔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悠贵聊起学校的事。
他平常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嘴巴坏、心肝黑而且别扭得出奇,现在看起来却像个非常普通的高中生。这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美久正要把飮料端过去,就听见悠贵和翼的对话。
「内馆,你弄到这么晚是在干什么啊?」
「哦……就是……去散个步。突然有点想逛街买东西。」
悠贵轻轻地「噗」了一声。
「要撒谎的话,你还得多练习喔!」
「咦?我干么撒谎啊?没必要吧?」
你这个人真有趣──翼笑著说道,悠贵也扬起嘴角。
「但你的鞋子上满是泥巴喔?走大马路的话不会沾到泥巴,而且今天天气很好,也不可能是在运动场沾到的。除非步行经过阳光照不太到的路──例如玉川引水道附近。再说你鞋子上的泥巴已经乾了一部分,长裤上也溅了不少泥巴,应该是放学以后一直走到现在吧?所以你说去逛街购物一定是假的。」
翼双眼圆睁,佩服地说道:
「你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咦?呃……对啊!乱猜的啦……」
明明只是被夸奖,悠贵却莫名紧张地推了推眼镜。
悠贵果然很奇怪……
美久这么觉得,翼却完全没察觉的样子。
别笑我喔──说完这句话,翼才坦白实情。
「我听说有个非常厉害的侦探,就住在跟翡翠有关的地方。他不收取钱财,却会要求某样贵重的报酬。」
「咦!?」
美久惊讶地叫出声,翼不禁苦笑。「这个传闻还满有名的喔!」
美久和悠贵面面相觑。
翼并非因为口渴而碰巧走进路上的咖啡厅,而是为了委托侦探而特地寻找这家店。
「前阵子发生了一件令我苦恼的事……但内容实在太蠢,我一时想不出能找谁商量。既不好意思告诉学校同学,也没钱请人帮忙,只好照著传闻找找看……结果好像真的只是谣传」
「不是那样的!」
美久眼睛一亮,在悠贵旁边停下脚步。
「内馆同学,你没有误会。你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而且侦探正是……」
话还没说完,美久已经被揪住后颈推出去了。
而且──
「正是这家伙。」
悠贵掐著美久的后颈,笑容灿烂无比。
「悠、悠贵……?你说什么……」
「没什么好隐瞒的吧?而且内馆好像就是来提出委托的。」
「但那个侦探就是……」美久正要继续说,揪住后颈的手狠狠加了把劲。
「好痛好痛!」
「小野寺小姐肩膀痛吗?一定是太僵硬了。我来帮你揉一揉,可以请你先听听内馆的委托内容吗?」
悠贵端正的脸上漾著微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话说得彬彬有礼,行动却毫无谦逊之意。
「上仓,你不是说她只是来打工的吗?」
翼半信半疑地问道。悠贵脸上的笑容不但没消失,反而更灿烂了。
「那是故意的。不会有人认为鸟粪落在头上还得等到开出花来才发现的单蠢儍女会是侦探吧?扮成兼职人员也是她要求的,说是太多人因为免费而来委托也很麻烦。这个办法还不错吧?虽然她一脸呆样,乍看之下是个笨蛋……」
「等一下!我不说话你就──」
「不必那么谦虚啦!」
你闭嘴就对了──悠贵脸上带著笑容,睥睨美久的眼神却是这个意思。
完全没看出台面下的暗潮汹涌,翼彷佛完全相信悠贵的话,还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笑咪咪的悠贵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等一下吗?不先结束店里的工作就没办法安心听委托人说话』这个人每次都这么说。小野寺小姐,我没说错吧?」
还来不及开口,美久已经被身后的手压著频频点头了。
就算是表演腹语的人偶也不会受到如此粗暴的对待──怀著这样的心思瞪回去,结果也是徒然。美久被悠贵连拖带拉地带离了用餐区。
❖
直到走出后门,悠贵才松开手。或许是因为在这里说话不会被店里的人听见吧?美久揉了揉后颈,不满地瞪著悠贵。
「你到底在想什么,从刚才就一直乱来!」
「我还想问你呢!擅自跑过来把事情搞得一团乱!」
「内馆同学是委托人耶!接受委托不是你的工作吗?」
「所以才要慎重行事!」
悠贵加强语气,眼神严肃地继续说道:
「拜托你动动那颗比麻雀泪滴还小的脑子,给我想清楚!万一店里的事被大家知道,肯定每天都会有愚蠢的学生来没事找事,调查那些无谓谣言的委托也会变多。还会有人来请教恋爱或念书的方法,认为自己非常有才华却不受世人认同,然后开始吟诵奇怪的诗句或大唱自创歌曲!你去面对这些试试?八成会绝望到心情郁卒。谁有空理这些看了碍眼的青春期儍瓜!我一直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以后也会继续如此。因为我想过平静的生活!」
悠贵连珠炮似的说完,美久一时有些儍眼。思考片刻之后才「啪」地一捶手心。
「原来如此,你是不好意思啊!」
「嗄?」
原来这就是悠贵反应怪异的原因。明明身为老板却说自己是来打工的,还试图把翼赶走。大概是不想让学校里的人知道开店的事吧?
知道悠贵是真的手足无措,美久不禁露出微笑。
「悠贵,你真是个害羞的孩子呢!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应该一开始就跟我说嘛!这样我就能帮你打圆场了。」
美久表现出大姊姊的态度,让悠贵的眼神又犀利起来。
「喂!你好像又忘记自己的身分立场了?一个脑袋空到长蜘蛛网的打工妹,还真有胆量对身为老板的我说那种话。也好……你就慢慢高兴吧!看在你这么有勇气,明天起就把你的时薪减到法定最低标准。」
「咦!?这跟打工时薪有什么关系!」
「你有意见?那就没办法了,我只好重新计算,从这个月初开始减你薪水。之前超支的部分就调整你的工作量来抵销。」
「为什么一脸亲切却越说越过分!?」
「你还有意见吗?」
美久硬生生把话呑回肚里。
跩个屁!竟然拿老板威权来压我……!
美久气得咬牙切齿,悠贵却突然和颜悦色。
「不过我也不是恶魔,现在就给你机会弥补吧!我的真实身分被内馆知道的话会很麻烦,所以由你先去打探委托内容,如果有必要就接下来。千万别胡搞瞎搞毁了侦探的名声,当然也不能毁了我平静的生活。不信就试试看,你应该很清楚下场是什么。」
「等……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美久愣愣地直眨眼,悠贵端正的脸上却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不明白吗?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侦探』。」
2
处理完咖啡厅的工作回到用餐区时,悠贵和翼已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再看到翼的模样,美久心里突然有点七上八下。
要是能像平常一样,待在悠贵身旁听委托内容就好了。但今天却无法如此。
总觉得好像肩负著什么重责大任……
临时成为侦探并不代表自己突然变聪明了。尽管不确定能做得跟悠贵一样好,现在说丧气话也太迟了。
美久打起精神,往窗边的座位走去。
「抱歉让您久等了。」
美久打完招呼便在悠贵身旁坐下,悠贵却有些说异地望著她的脸。翼的脸上也浮现惊讶的神色,却是出于某种钦佩。
「你现在看起来跟刚才完全不同呢!」
「是吗?」
语气平静地说道,内心却难免得意。
美久现在穿著求职套装配黑框眼镜。因为上午有面试所以碰巧穿了套装过来,眼镜则是刚才向真紘借的,原本的主人是悠贵。
说起侦探就想到悠贵,说起悠贵就想到眼镜。
为了让委托人放心叙述案情,美久思考了许久,结论就是这身打扮。由于求职时常被提醒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外表上特别强调知性的特质。戴上眼镜后感觉好像真的变聪明了,实在不可思议。
美久不大顺手地调了调眼镜的位置。悠贵的眼镜几乎没有度数,因此眼前的景象还不至于太怪异。
模仿悠贵平常的动作,先轻咳一声──
「可以请你说明委托内容了吗?」
然而翼并没有立刻开口。他思考了一会,微微歪著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这件事实际上不可能发生,我自己也还无法接受。」
「没关系。常有人来这里提出不可思议的委托,一点的异常不会令我太惊讶。」
美久回以微笑。来到这里的委托人几乎都怀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也确实有很多怪异的委托内容,她有自信不会大
惊小怪。
或许是因为美久悠然的态度,翼眼中的迷惘消失了。
他舒了一口气,突然露出胆怯的表情深深低下头。
「拜托你了,请解开我们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事件。」
「咦?七大不可思议!?」
刚刚才说不惊讶,立刻就大吃一惊。不过翼似乎没有发现,继续说明。
「七大不可思议其中之一,就是『田径社的亡灵』。据说十几年前的田径社曾在校庆时举办捉迷藏活动……」
翼描述起关于田径社亡灵的怪谈。
当时的捉迷藏游戏就是让参加者找出散布在校内各地的田径社员,抓到的人越多,奖品也越丰富。参加者在胸前别上羽毛饰品作为识别,社员则戴著面罩或面具,以便参赛者寻找。
那位田径社员就穿戴著黑色连帽T恤和骷髅面罩。
由于装扮很低调,起初并没有太多参加者注意到他。后来却有一位参加者执著地追赶他,他逃著逃著便躲上了屋顶。为了查看有没有人追上来,他从屋顶边缘的围栏探出身子──就在这一刻,螺丝绣蚀的围栏松脱,社员则倒栽葱似的跌落地面。随后坠落的围栏砸烂了他膝盖以下的部分,可怜的社员还来不及接受急救便一命呜呼。
自此之后,学校里就常有人看见戴著骷髅面罩、身穿黑色连帽T恤的学生身影,甚至传说入夜之后会有一双只剩膝盖以下的腿在操场上奔跑。
「据说曾经有个女生看到戴著骷髅面罩的学生,以为是恶作剧还出声叫住对方,结果那个身影忽然就消失了,隔天女生的课桌里还被塞了满是血迹的羽毛。又过了一天,女生失足从楼梯上跌落,从此再也无法行走……后来大家都说看见田径社亡灵的人一定会遭遇不幸。」
学生坠楼身亡这件事就够恐怖了,竟然还变成鬼怪诅咒他人……
「这……这个故事还满恐怖的。」
美久假装平静地推了推眼镜,翼表情阴沉地继续说道:
「同样的情况现在又出现了。」
「咦……?」
「前几天,我朋友的课桌里被塞满羽毛,隔天那张桌子又被弃置在校园里。后来学弟的置物柜里也被塞了羽毛,隔天不意外地被砸得歪七扭八……这表示有人利用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找同学麻烦。」
这些情况明明和田径社的亡灵事件十分相似,但根据翼的说法,彷佛认为犯案者是活生生的人。美久思考片刻,决定开口询问。
「所以……您想委托我查明是谁利用灵异传闻恶作剧,然后揪出那个人?」
「不,我知道犯案者是谁,也知道他为何那么做。」
超乎预期的发展使美久瞪大双眼。
既然七大怪谈之一只是恶作剧,而且已经知道是谁干的,根本无须侦探出马。
「呃……那么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美久不解地问道,翼却没有要回答的样子。他双目低垂,陷入沉默。过了好一阵子,翼才抬起头望著美久身旁的悠贵。
「你应该知道车祸的事吧。」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确认。翼低下头,静静地说起来龙去脉。
「事情发生在上个月。我本来要和了辅……就是隔壁班的高岩一起去朋友家念书,准备期末考。所以我骑机车载著高岩前往朋友家,后来却……在路上发生了车祸。」
那是一场惨烈的车祸,令听者都不忍心出声应和。
一只猫突然从人行道冲出来,为了避开猫而即时转弯,刚松了一口气就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上──
「我整个人被撞离机车,幸运地只受到挫伤和擦伤。但后座的高岩却……」
翼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挤出后面的话。
「高岩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马上就接受了紧急手术,可是膝盖骨整个碎裂,还有其他多处骨折……以后恐怕不能从事运动竞技了。」
说到这里,翼已经难过得发不出声音。
「高岩是篮球社的。」
悠贵低声补充说明。
「我们学校的男子篮球社相当强,虽然没有球探挖角也没有奖助生制度,但上过不少次颁奖台。就算只会念书也得有升学名校生的水准,兼顾学业和社团更要付出比平常人多好几倍的努力。我记得高岩还是正规球员,对吧?」
悠贵提起这件事,翼也点点头。
「没错。而且他定下目标,不让学业成绩掉出三十名之外。今年还立志拿下球赛冠军,夸口说要让大家承认拿到冠军都是他的功劳。」
或许是想起当时的情景,翼的表情稍稍缓和──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随后又痛苦地皱成一团。
那是至今仍痛心欲绝的悲伤表情,无法更充分地说明了翼夺走朋友多么重要的事物,又为此多伤心。
「我去探望过好几次,却始终没能和高岩见面,直到前几天才终于见到他。那是他出院后第一天上学的日子,他撑著拐杖来上学的那一天……就是第一次有人受七大不可思议事件影响的日子。」
翼抬起头继续说道:
「五天前的早上,社办里起了一阵骚动。我过去一看,才发现田径社的社办被搞得乱七八糟。不但置物柜被推倒,日志和练习时穿的服装也被弄得破破烂烂,而且……还出现塞满羽毛的安全帽,就是车祸当时高岩戴的那一顶。」
翼咬著嘴唇,强自振作似的继续说道:
「我立刻去找高岩,质问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有话可以直接对我说。毕竟我已经退出田径社,和那些人没有关系了……但高岩却笑了,还说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做的。但那顶安全帽不就说明一切了吗?我答应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要他告诉我实话。结果他却说了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他说弄乱社办的不是他,而是亡灵。」
从屋顶上跌落,失去腿和生命的田径社员亡灵。所以这件事才会和七大不可思议扯上关系──美久总算明白了。然而一想到高岩为何特意挑七大不可思议中的这件怪谈发挥,总觉得他心中的想法有如无底的黑暗深渊,令窥探者心生不安。
「高岩说若想阻止亡灵就在凌晨十二点去校舍,否则诅咒还会扩大。我本来觉得他到底在胡说什么,但那家伙不是会莫名其妙说些怪力乱神的人,所以那天晚上还是去了学校一趟。」
「你偷偷潜入学校吗?」
美久瞪大眼睛。虽说被人恐吓,但潜入学校未免太大胆了。翼似乎也有自觉,表情显得有点无奈。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如果高岩只是故意刺激我也就罢了……结果并不是那样。」
翼压低声音说道:
「就在凌晨十二点整,外头突然传来起跑的鸣枪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透过窗子往操场一看,发现青白色的物体在一片幽暗中忽上忽下。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双腿,透著青白色光晕的腿正在操场上奔跑。刚想说光芒怎么倏地消失了,就听见前方的走廊上传来声音,然后……就站在那里了。」
「站在那里了?该不会是……」
翼点了点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单单浮现出骷髅面罩和一双脚。与其说是脚,感觉更像一双青白色的鞋发出朦胧的光。脚的四周彷佛萦绕著一层雾馄,看不见膝盖以上的部分。我吓了一跳定睛注视,那东西突然往后逃,我也不加思索地追了上去……」
「你追了上去!?这时不是该转身逃跑吗……?」
或许是一种条件反射吧?看到对方跑就跟著跑了──翼露出苦笑。
「在校舍里东奔西跑了一阵,那团光忽然在紧急出口旁一闪而逝,仔细一看才发现紧急出口没有关。我又继续追到室外,最后还是在社办大楼附近追丢了……接著田径社的社办里便传来巨响。我急忙跑去查看,赶到时才发现里头已经乱七八糟了。」
──弄乱社办的不是我,而是亡灵。
高岩的一句玩笑如今变成现实。况且靠拐杖行走的他无法在校内四处奔跑,更不可能瞬间从操场移动到校舍内。
「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隔天还是立刻去质问高岩。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然而高岩却笑著叫我自己摸著良心想一想,还说我应该是最清楚原因的人。」
翼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些沙哑。
「我当然清楚……因为我害高岩发生车祸,所以他对我心怀怨恨。何况我还毫发无伤,没有任何损失。」
彷佛喃喃叙述自己的罪状般,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高岩说,亡灵今后还会继续出现在我面前。还说亡灵会借给他力量,除非解开诅咒,否则事情不会结束。」
「可是幽灵把力量借人这种事……」
「我也不相信啊!」
翼加重语气说道,表情却突然没了自信。
「但我的确看见亡灵了……而且正如我刚才所说,后来陆续发生针对田径社社员的事件。我试过整天盯著高岩,也在校内四处巡逻,但只要一不注意就会出事。我不断拜托高岩住手,他却只是笑著要我抓
住亡灵……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已经无计可施了。」
说完这句话,翼十分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再这样下去学校也不会默不吭声。现在大家只当那是恶劣的玩笑,但迟早会有人发现事情是高岩干的。最后他可能受到停学处分,更严重的话甚至会被交给警方……!」
翼紧抿双唇,泫然欲泣地看著美久。
「犯人就是高岩,但促使他做出这种事的人却是我。趁现在事情还没闹大,我想解开这个谜题好阻止他。拜托您,请帮帮我。」
虽然知道犯人是谁也明白犯案动机,但找人商量却会暴露朋友的罪行。
说不出口、也无所依靠,所以翼才会找来这里。或许就是无法跟朋友或师长商量,只能独自苦恼,最后才会怀著祈求的心情推开翡翠的大门。
令人由衷地想帮他一把。
美久摘下眼镜,直视著翼说道:
「明白了,请交给我处理。」
翼的脸上泛起笑容。
「非常谢谢您……!」
「不客气,但接受委托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必须付出金钱以外的『代价』对吧?」
美久点点头,但详情她就不知道了。虽然看过那份黑色的合约,却没机会了解合约内容。
正思考著著该如何说明,突然听见一个沉静的声音。
「内馆,你得付出人生。」
开口的是悠贵。
翼露出讶异的神情,但悠贵似乎并不意外。
「这不是开玩笑,委托的代价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只要有事找你就必须回应。无论何时,也不管你身在何处。」
「只有这样?」
翼似乎有点错愕,悠贵的表情却不为所动。
「你想清楚。无论你正在旅行或双亲临终,叫你来就得马上出现,而且必须达成所有要求,无论要求的内容多么不合理。除此之外,也不得向任何人说明如此行动的理由。你办得到吗?」
透过眼镜可以看见悠贵的眼神非常平静。
这不是开玩笑。悠贵要求对方以时间作为报酬……不对,不只是时间而已。还有当时的行动,甚或行动时的意志。
翼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全盘理解后,他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毁了一个人的人生,付出这点代价根本不算什么。」
「我明白了。」
悠贵喃喃说道,接著想起什么似的附带说明:
「对了,万一没有遵守合约,你隐藏的所有秘密和难堪的回忆全都会被摊在阳光下,最好小心一点。那可是会让你在社会上混不下去。」
翼瞪大眼睛,胆颤心惊地望著美久。
「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坏,明明是个美女……」
「咦!?你刚才说什么美女?麻烦再说一次──」
突然被狠狠踩了一脚,让美久无法再说下去。被踩中的小趾痛得她趴在桌上挣扎,头上却传来悠贵开朗的声音。
「那么这样就算合约成立了。小野寺小姐,真是太好了呢!我很期待你一如往常的华丽推理喔!」
……是一点也不期待吧?
看著他连期待的边都构不上的轻蔑眼神,美久非常确定这一点。
☕
「辛苦了。事情好像挺严重的呢?」
翼回家后,真紘端著刚冲好的咖啡来到窗边的座位。
美久下巴靠在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别担心,悠贵一定会协助你的。悠贵,你说是吧?」
「那当然。好不容易建立起口碑,万一毁于一旦怎么行!话说回来,竟然是七大不可思议……」
「这么说来……的确常腠说学校里有些怪谈,但真正凑满七件的反而不多吧?」
被问起七大不可思议有哪些,悠贵耸了耸肩。
「就是旧校舍以前是墓地,每晚都会从地面传出念经声,或是理化教室的标本一到傍晚五点就会开始跳舞……之类的,其他内容也跟别处听到的大同小异。说起比较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只有『解开七大不可思议时可以实现一个愿望』这个传说吧?」
「哦……能实现一个愿望真不错!」
「另一个说法是会意外横死,然后成为新的怪谈喔!」
美久「唔」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悠贵得意地扬起嘴角。
「其实七大不可思议已经解开六个了。旧校舍的念经声是空调造成的回音,理科教室的标本则是受到建筑物附近的市内广播喇叭影响。傍晚五点的报时钟声一定会播放〈红蜻蜓〉,那段旋律正好让螺丝松开的架子产生共鸣,架上的标本自然跟著摇动。其他几件也都能查出原因,只有田径社的亡灵依然是个谜。如果你解开这个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干么突然压低声音!?不要这样,太可怕了!」
美久有点生气,悠贵却嘲笑似的哼了一声。
「调查一下就知道是否真的是灵异现象了,问题是手边的资讯太少。内馆的叙述太过主观,令人完全看不清真相。所以你先去调查出事的现场和亡灵出现的地点,当然也要听取社员的说法,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每个人都要问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得进入学校才有办法调查吧?」
美久指出问题,悠贵却一脸不耐。
「你该不会想叫我去调查吧?内馆以为你才是侦探,你不采取行动怎么行?这可关系著侦探的信誉。」
「这么说来……也是啦……」
「没错。万一他以为我是你的跑腿,那就太糟了。」
「你担心的是那个!?」
不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悠贵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总之你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来学校大门找我,我简单地帮你介绍一下。记得表现得自然一点!要是形迹可疑被撵出校门,我绝对会当作不认识你。」悠贵大爷似的发表完结论,喝光杯中的咖啡便迅速离开店里。
听著后门关上的声音,美久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净说些强人所难的话……校外人士闯进学校一定会被怀疑的啊!」
美久边说边抬头看著真紘,他却一派从容地说道:
「我觉得没问题喔!悠贵学校里人数众多,毕业后的学长姊也常进出校园。小野寺小姐你看起来很年轻,应该会被当成近期的毕业生吧?」
「我可没有自信。万一被老师或职员叫住该怎么办……?」
光是能不能混进学校而不受怀疑就够令人紧张了。即使事先想好应对的藉口,一旦被叫住还是很可能脑中一片空白。
「所以只要不被拦住就好了吧?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咦!真的吗?」
「嗯。这个办法对我来说行不通,但你一定可以。」
或许真是什么独门妙计,真紘脸上写满自信。
看到他的表情,美久突然觉得很放心。
「真紘先生,那就拜托你了!不过有件事一直让我很在意……」
真紘微笑问道什么事,美久说出好奇已久的问题。
「悠贵念的是哪间学校?」
3
私立慧星学园──
校区设在三鹰市的完全中学,是一所以难考著称的升学名校。中学部和高中部的学生共计约两千人,在英国等七个国家都有姊妹校,还有完善的短期留学与交换留学制度。选修科目包括自信沟通法、辩论等培养思考能力的独创课程,校风自由且国际化,旨在培育通行全球的人才──统整上网查到的资料,结果大致都是如此。
美久只听过慧星学园的名号,亲自到访还是第一次。
一路小跑步奔向学园门口,可以看见大门旁站著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虽然只看到背影,却能充分感受到他的不悦。
哇!他生气了……
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超过十二点四十分,完全就是迟到了。
悠贵可是连迟到个几秒都斤斤计较不能饶恕的人,十分钟简直罪无可赦。美久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
「悠贵同学……」
美久鼓起勇气出声,悠贵果然一脸不悦地回过头。
「太慢了!你这个少根筋的家伙竟敢让我等──」
悠贵骂到一半就顿住了。眨动的睫毛暴露藏不住的讶异,美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没有防备的神情。
换作平常的美久,或许还有闲情取笑悠贵的反应。然而现在的她只能把嘴唇抿成一字,全心祈祷自己不要脸红。
美久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便服也不是套装,而是短袖衬衫配格纹百褶裙。绣著校徽的领口还系著细条纹领带。
毫无疑问的就是慧星学园的制服。
「你……!」
悠贵喃喃念道,突然红著脸咄咄逼人。
「你是白痴吗!?装成毕业校友光明正大地进来不就好了!?没事干高中女生啊!」
「我也不愿意啊!都说实在没办法了,但真紘先生还是……!!」
听到真紘的名字,悠贵的脸沉了下来。
「真紘那家伙,又没事找事……!」
不会被校内职员拦住的独家密技──正如真紘所说,没有比直接穿制服更有效的办法了。但是对早就年满二十的美久而言,这可不是说答应就能答应的。光是争执要穿不穿就花了许多时间,最后败在真紘的笑容下还是穿了。当然,后来会迟到也是因为如此。
「问题是真紘先生为什么会有女生制服?这一点还比较令人担心。」
美久的喃喃自语里夹杂著叹息,悠贵也无力地轻声回答:
「我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从领带的颜色可以看出那是上一届的款式。」
「这么说来……是跟认识的人借的?」
悠贵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刻意避开美久的目光。
「……反正我知道情况了。你先脱下来啦!」
「这是性骚扰?」
「我的意思是这样很难看!简直是恶梦!我为什么非得悲哀地看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穿学生制服!而且看起来比原来更蠢,令人生气!」
「上……上了年纪!?太过分了,我还很年轻好吗!」
「少啰唆,脱掉就对了!」
「副会长,你也太激动了」
身旁突然传来说话声,两人同时大吃一惊转头望去。
一位个子不太高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观赏奇景似的看著这边。他的发型和制服都打理得很整齐,或许是因为没有好好站直,让他给人悠闲随印象。
男生和美久四目相交,随和的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
「你好,我是学生会书记秋月。听说有毕业学姊要来,但你是转学生吧?看样子已经办好入学手续了?」
「还没,手续出了点差错。」
悠贵迅速更正,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干什么?现在还在开会吧?」
「啊……对了!校庆的预算好像可以顺利通过,所以我先来报告这个消息。」
「……这就是你跷掉会议跑来看热闹的藉口?」
「啊哈哈……被看穿了。因为我很好奇嘛!副会长竟然亲自出来迎接。」
秋月边说边很感兴趣地盯著美久的脸。
「你要转到哪个年级?如果是二年级就跟我们一样了。你是从哪里转来的?还是归国侨生?有其他兄弟姊妹也要转进来吗?啊!兄弟的话来不来都无所谓啦……」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美久当场愣住,悠贵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问够了吧?总之我先带这个人了解一下环境。秋月,别忘了你现在正替我去开会!万一会长失控乱来,到时候就换我们想哭了。」
「是是是,这个我知道。」
秋月开朗地说了声「那就再见啰」,然后挥挥手走掉了。似乎真的是来看一眼就满意了,某种程度上还真是活力充沛。
「走吧!拖拖拉拉的又会被怪人缠住。」
在悠贵的催促下,美久迈开脚步。
正门前方只有一条铺著红砖的路,两旁的樱树枝繁叶茂,彷佛正愉快地迎风摇曳。
美久望著不远处的校舍,走在悠贵身旁问道:
「原来你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啊……」
「那又如何?」
「学生会应该要成绩很好才能加入吧?」
「算是吧……不过学生会成员可以进入一般学生不能进的地方,也有机会认识各式各样的人,还满有趣的。」
虽然一脸自傲地这么说,却隐约露出真心乐在其中的模样。
哦──这倒是有点令人意外。
悠贵是个表里落差很大的人,美久本来还好奇他在学校里装得多么乖巧才骗得了人。但兼顾店内工作和学业之余还要参与学校营运,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恐不来。
「你很喜欢学校呢!在学生会工作好像也很开心。」
美久笑咪咪地说道,悠贵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
「没错,因为特别待遇很吸引人啊!」
「特别待遇?」
「只要事先申请,迟到十五分钟以内都不算数;遇到大型活动时连课都不用上。比方说勘查校外旅行的场地时,即使整天没来上课也不算缺席。而且特权本身就有光环效应。」
「特、特权……?」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的美久忍不住反问,悠贵却压低音量「嘘」了一声。
刚想说为什么,就看到三个女学生从校舍那边跑过来。跑到两人面前时,其中一个女生紧张地将一叠订起来的纸递给悠贵。
「上仓同学,这……这是你之前要的,整个学期的迟到人数和植物检查的整理资料。」
悠贵边道谢边接过资料,大致浏览一遍后点点头。
「嗯,整理得很好。谢谢你特地送过来,我之后会仔细看过。我现在正在带人认识校园……抱欢喔。」
悠贵微微一笑,几个女生便尖叫著跑开了。
女学生们刚离开,悠贵脸上爽朗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
「真是一群麻烦的家伙。」
「悠贵,你太黑暗了吧!?」
「是那些不去了解只注重外表和身分的人不好!老师也一样。只要有些像样的资料和副会长的身分,无论做什么大家几乎都一概接受。不过……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只要我露出微笑,大部分的事情都会变得模棱两可。」
悠贵「呵」了一声,随之浮现的微笑让他宛如童话里走出来的俊秀王子,但那黑心的笑容却像是计画谋杀公主的邪恶雄母。
这个人的想法实在扭曲,还把整个学校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无论置身何处,悠贵毕竟是悠贵。
❖
慧星学园远比美久想像中宽广。校舍分为中学部和高中部两个部分,但根据悠贵的介绍,其实两边共用的建筑也不少。理科大楼、大音乐室、两栋体育馆,除了运动场和操场之外还有设备齐全的网球场。连结校舍和其他设施的道路都铺著红砖,宽广的大路两旁一定种著樱树。从一株枝系叶茂的樱树就能看出这所学校的历史悠久。
「成功地混进来了呢!」
两人和翼在高中部校舍前集合,翼看到美久时不但没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十分佩服。
「你好厉害喔!完全看不出不对劲。」
咦?难道我假扮得挺像样的……?
美久睁大眼睛,悠贵的声音立刻从旁边飞来。
「别说客套话了,快去现场看看吧!小野寺小姐,你的时间有限对吧?」
和爽朗的声音恰恰相反,悠贵犀利的眼神彷佛在说:「处理一下你脑袋里松得不能再松的螺丝!」
「我说的并不是客套话……不过没关系啦!」
往这边走──翼笑著走进校舍正面的玄关。
「请脱掉鞋子拿上来。」
依照翼的指示借用访客拖鞋进入校舍后,眼前是一片似曾相识的情景。亚麻材质的走廊地板和米色的墙壁,教室和走廊处处回响著学生们愉快的声音。
走了一小段路,翼在走廊一隅的置物柜前停下脚步。
灰白色的置物柜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以纵向两层、横向六列为一组排在一起。柜门上挂著形形色色的锁,似乎是每个人自己准备的。
「这个置物柜的主人就是前天受害的田径社社员。里头的东西已经移到其他置物柜了,所以可以任意检视。搞成这样大概也无法继续使用了……」
正如翼所说,整齐排列的置物柜中只有一处异样。不知是不是遭人持钝器砸过,柜门的部分凹陷变形,呈现无法关紧的半开状态。
打开置物柜一看,里头黏满了羽毛和红黑色的物体,还有一股铁锈似的恼人气味刺激著鼻腔。
回想起亡灵的故事,毛骨悚然的美久不禁后退一步。
「那个看见亡灵的女生……书桌抽屉里被塞了沾满血迹的羽毛对吧……?难道这是……血……?」
「不对,是红色的铁锈。」
悠贵捏起一片碎屑后如此说道。稍微一用力就轻易捏碎了。
翼点了点头。
「出事的地方都有羽毛和铁锈。」
这是代替血迹,或是象徵传说中生锈坠落的屋顶围栏?无论是何者,都令人心里不舒服。
「原来如此。被塞羽毛的时候,置物柜有没有上锁?羽毛大概是某种预告吧──小野寺小姐似乎很想这么问。」
「咦?我吗!?」
美久惊讶地叫出声,被悠贵狠瞪一眼。
啊!对了,我现在是侦探来著……
想起自己的任务,美久对著翼不停点头。
「据说是好好锁著的。受害的同学说他一如往常地来上学,要拿东西时才发现柜子里出现羽毛,隔天来学校时就是这副模样了。」
这么说来,犯人是先开锁塞羽毛,塞完又把置物柜锁上了。
「手法还挺讲究的……」
单纯的破坏不算困难,但冒著被
人看见的风险准备到这个地步就……
「再去看下一个地方吧!时间不多了,况且其他地方可能还留著什么线索。」
在悠贵的催促下,美久等人再次迈开脚步。
离开置物柜后走了一阵子,就来到长达四十公尺的直线走廊。走廊上整理得乾乾净净,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杂物:右手边是教室,左手边则是偌大的窗户,放眼窗外就能看见操场。
「前面的转角有个比较小的窗户,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翼指著走廊前面,悠贵则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破坏了窗户?」
「没有,那里本来就坏了。很久以前社团里的学长告诉我的。」
「站在学生会的立场,我姑且当作没听见。」
悠贵耸耸肩,翼苦笑著说了声「也是啦」然后回归正题。
「外头传来起跑枪声时,我正好站在这附近。从窗户望出去就发现一双青白色的脚正在奔跑……就是那个窗户。」
翼走向位在附近的窗户,重现当时情景似的望向窗外。
操场周边看不到任何室外灯或光源,晚上没有月光时应该相当幽暗。
「然后那双发光的脚突然消失,走廊上传来声响……是这样没错吧?」
被悠贵这么一问,翼指了指刚才经过的走廊那边。
「亡灵就站在那附近。与其说本来就在那里,不如说是忽然冒出来的。」
半夜的校舍里当然不会开灯,附近又没有紧急照明装置,所以走廊上应该一片漆黑。一想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浮现骷髅面罩,美久就觉得毛骨悚然。
「亡灵是往这边移动的。」
翼边说边沿著走廊往回走,爬上楼梯。
在校内走著走著,可以看出建筑物是围著中庭建造的。若是从上空俯瞰,或许就像个被压扁的英文字母P。
在二楼走了一圈后回到一楼,翼继续往直线走廊的一边──也就是P字的最下端走去。走到尽头就看见紧急逃生口了。
「亡灵就是从这里出去的。不知道为什么,逃生门竟然大大敞开。」
因为要从这里出去,翼催促美久等人穿上鞋子。
一打开紧急逃生门,凉爽的风便吹了进来。
刚走到室外,操场就近在眼前。气派的操场地面铺著PU材质,中间是绿色的足球场,外圈则是红褐色的跑道。或许是正值午休时间,操场上除了穿著运动服自主锻炼的学生,也有穿著制服的学生或踢足球或从事其他运动娱乐。
「操场对面有座体育馆对吧?社办就在体育馆旁边。」
翼指著远处一栋圆形屋顶的建筑。
从紧急逃生口望去,体育馆正好就在操场上的白线彼端。从这里几乎可以直线前往社办。
眺望著体育馆的方向,悠贵压低声音对美久说道:
「喂!你怎么从刚才就一直默默跟在后头?多少有点侦探的样子,假装调查或提些问题啊!」
「啊!对喔……」
但总不可能突然开窍想出确切的问题。就在美久苦思该问什么才好时,悠贵皱著眉头指著地面,用嘴型表示「脚印」。
「脚印?」
美久下意识地反问,悠贵只能一脸沉痛地抬手扶额。
脚印──是要我调查脚印吗?
虽然搞不太懂,美久还是听话地看向地面,发现几个形状各异的鞋印叠在一起。
仔细观察一阵子后,好像可以分出鞋子的种类。整面都是波形的是室内鞋,像轮胎一样迹复杂的是运动鞋,踩出几个凸型深孔的应该是钉鞋吧?其中会有亡灵的脚印吗?
但要如何分辨出来?或者该问亡灵会留下足迹吗??
再怎么看还是觉得谜上加谜。总之还是先蹲下来,用手估量几个看起来有可能的鞋印尺寸。
看到美久的举动,翼眼里充满期待。
「你看出什么了吗?」
「这个嘛……因为留下很多足迹……啊!所以从这里进出的人意外地不少!」
说了跟没说一样。翼一时也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才勉强点点头。
「说的也是……因为到操场很方便,也许真的有不少人常进出这里。」
「运动社团的人去操场时会经过这里吗?」
悠贵开口询问,翼歪著头想了想。
「不一定吧?因为还要换衣服,通常都会从社办大楼那边过去。田径社的人应该不会从这里走吧?我想其他社团的情况可能也差不多。」
「这样啊?那就继续前往操场吧──小野寺小姐一直看著我,好像是这个意思。」
美久差点「咦」出来,连忙想台词接话。
「就……就是这样。去操场!因为那里是亡灵一开始出现的地方!」
好险……
为了隐瞒自己才是侦探的事实,悠贵一直故意把话题转过来,所以不能大意。
一边心想悠贵真会找麻烦一边跟在两人身后,刚踏上操场的美久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因为看似坚硬的红褐色地面带著奇妙的弹性,用力踹的话还会像橡胶一样反弹。
「好奇特的地面……」
看著用力踩了踩地面的美久,翼笑了起来。
「这叫PU跑道,是全天候型的专用赛道喔!」
翼在跑道上停下脚步,远眺笔直延伸的白线彼端。
「跑出校舍来到这里时,我和亡灵之间几乎没有差距了。我想如果是在跑道上,一定可以追过亡灵,因为我有自信绝对不会输。」
「咦?追过亡灵?你不是要抓住他吗?」
美久这么一问,翼回头看著她笑了。
「我之前说过,看到亡灵的人会遭遇不幸吧?据说只要追过亡灵,就能解开诅咒。」
虽然只是迷信──说完这句话,翼脸上的笑容也默默消失了。
「可惜……我并没有追过亡灵。明明差距近到伸手可及,却一下子就被甩开了。」
「甩开你?」
悠贵的声音里充满难以置信。他的表情实在太惊讶,美久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追不上跑在前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你忘了吗?内馆是田径社的主将,短跑成绩足以打进全国高中运动会。关东大赛时的百米成绩应该也不超过十一秒。」
听到悠贵说「这样的人可能在跑直线距离时落败吗」,翼脸上浮现困扰的表情。
「我不会参加全高运啦!你知道的吧?我已经退出社团了。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学校里没有人跑得比我更快。」
如此断言时,翼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那是充满斗志的眼神,脸色并不相称。却让人觉得那种光芒非常适合他。
「结果我还是跑输亡灵了……」
翼开玩笑似的自嘲,眼里已看不见刚才的光芒。
亡灵跑得比田径社主将快──腿受伤的高岩显然不可能假扮亡灵,这下又多了一项证据。
那么会不会是──美久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内馆同学,校外有没有跑得比你快的人?」
假设高岩有共犯呢?
即使亡灵的真实身分不是高岩,也很有可能是其他人。既然亡灵跑得比翼快,无疑是锁定犯人的重要线索。跑得比田径社主将快的人应该不多,说不定可以轻易找出犯人。
美久内心如此期待,翼却显得有点为难。
「跑得比我快的只有以前田径社里的南武学长。但他现在已经上大学了,也不认识高岩才对。就算他们认识,我也不认为学长会帮别人破坏社办。」
而且──翼接著说道:
「我刚才说的是百米竞赛的纪录,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每次跑出最佳成绩,何况一直全速奔驰一定会疲劳。然而亡灵不但拥有在校舍里跑来跑去的长跑耐力,还兼具短跑必需的爆发力。两种能力都很强再加上跑得比我快,老实说我真的想不出可能是谁。」
最早怀疑有共犯的人恐怕就是翼。然而正因为他专精赛跑,反而更找不出解答。
「我想一定有人具备这种实力,但为了帮高岩恶作剧而半夜违法闯进校园扮成亡灵,感觉也实在……太不真实了,而且无法解释从操场瞬间移动到校舍的情况。」
「的确如此……」
无论速度再快,都不可能有瞬间移动的能力。或许还是该从其他角度来推测亡灵的真实身分。
「是不是该去社办看看?毕竟那里是最早遭到亡灵破坏的地方。」
悠贵刚说完,翼便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
「抱歉,已经不是社员的我不方便去社办……地点就在我刚才说的──」
翼正要指向体育馆方向,表情却僵住了。
一个穿著T恤和长裤的学生正从跑道对面跑来。是个皮肤晒得很黑,怎么看都像运动员的男生。
男生跑到翼面前,边喘边开心地说道:
「内馆!你来看大家练习吗?」
「不……只是请这两位来帮忙调查社办被破坏的事。」
翼看了看美久和悠贵。
「这位是田径社社长山方,社里的事问他最清楚。」
「这两位……学生会要采取行动吗?」
山方惊讶地瞪大眼睛。
看来悠贵在学校里相当有名。尽管美久根本不是学生,悠贵却似乎看准了可以略过说明的机会,职业笑容全开地说道:
「不好意思,没有先打招呼。我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上仓,这位是同属于学生会的小野寺。虽说是调查但还不算正式,只是奉命先来查探,看看是否需要开会讨论再做决定。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但是会尽全力应对处理,还请多多指教。」
收敛眼镜后的知性目光再加上微笑,这番话听起来就宛如真心诚意,实在可怕。
面对悠贵善良的微笑,山方诚惶诚恐地鞠躬道谢。
「那之后就拜托你们了,有什么发现请再跟我联络。」
谈话告一段落,翼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山方抓住肩膀。
「等一下嘛!难得来了,要不要看看练习?大家都会很开心的。对了,今天南武学长也来了。老师也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老师等的是纪录吧?」
吐出这句话之后翼才恍然回神,尴尬地咬住嘴唇低下头。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我下次再来看练习。」
还来不及拦阻,翼已经逃也似的跑走了。
❖
社办大楼位于体育馆旁边,两层楼高的水泥建筑感觉就像老式公寓。田径社分配到的是一楼的边间。
「起跑器和跨栏之类都放在仓库,那边倒是平安无事。不过日志和制服就得重新买了。」
山方说边开门,屋里积存的臭气霎时扑鼻而来──混杂著汗味和泥土味,运动社团特有的气味。
田径社社办约莫三坪大小,正面是窗户和通风扇。室内没有空调设备,只有破旧的电风扇搅动著温热的空气。
左右两侧墙边分别放著置物播和层架。不知是不是收放著私人物品,置物柜门上都有挂锁或密码锁。层架上塞满钉鞋,空著的几层放著资料夹和运动理论书籍。剩下就只有白板和两张折叠椅,在运动社团的办公室里算是乾净整齐了。
「整理得很不错吧?跟事件发生前相比乾净多了。」
山方笑著说道,随即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翼退社了,社办被搞得乱七八糟,社员还被针对……真是糟透了。」
「我们刚才见识过置物柜了,真的相当过分。」
听到美久的话,山方不禁皱起眉头。
「学弟的置物柜吧?其实我也被整了。课桌抽屉里被塞了满是铁镛的羽毛,隔天上学则是整个课桌都不见了,这根本是霸凌。因为这样大家暗地里都说田径社被诅咒了,搞得社员人心惶惶。」
山方重重叹了一口气,站在入口的悠贵开口了。
「门把看起来好像是新的?」
「没错,昨天才请人换新的。因为之前那个坏到不能再坏,根本无法上锁。本来想说社办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能锁也无所谓,后来发生这种事,总不能继续置之不理。所以加装了窗户的锁以防万一,身为社长的我还自掏腰包准备了置物柜的锁。」
一共二十个呢──山方略显得意地说道。
「社员正在使用的一定要锁,其他空的置物柜也全都上锁了。这么一来万一社办又被闯入,犯人要破坏也比较花时间吧?而且需要体力和耐性。」
如果不容易破坏,犯人也许会放弃行动。看来他加装锁除了维护安全,还期待能发挥遏阻犯罪的效果。
「请问保管门口钥匙的是哪位?」
悠贵问道。
「只有我和指导老师。」
「原来如此。为了保险起见,请不要复制钥匙,由你和指导老师保管即可。钥匙的数量越少,越能降低遭宵小闯入的风险。」
山方点头答应,过了一会才又开口。
「请问……内馆他还好吗?」
「咦?你们刚才见过面吧?」
美久讶异地眨了眨眼,山方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头。
「不是那个问题……他没说过还是想回到社团或继续赛跑之类的话吗?其实他真的非常热爱跑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总觉得他退社后没什么精神,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内馆是因为出车祸才退出田径社吗?」
悠贵的话令山方表情一僵。或许是明白对方早已知道,山方皱眉正色地点了点头。
「就在出车祸的隔天,内馆说他无法继续跑了。那家伙虽然也受了伤,但不至于无法跑步,我还觉得跑一跑反而有助于转换心情。不过我也明白整理思绪需要时间,所以决定暂时静观其变……但后来他再也没有来参加社团活动。」
山方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短跑选手都是天生的。我自己也专攻短跑,其实并不想这么说,但柔软度和肌肉的质量都很受先天资质影响,有时候再努力都无法改变。所以我心里非常清楚,内馆是特别的。高二就能跑出不到十一秒的成绩,将来还大有可为。但他却这样说不跑就不跑了……之前最期待全高运的人明明就是他。」
山方的表情里透著不甘心。身为社长、站在同为短跑选手的立场,无法挽回翼或许都令人难以接受。
「指导老师也不断试图说服他回心转意。我和其他社员的做法不尽相同,但大家都一直等著他回来。但内馆那家伙谁的话都不听,还渐渐把自己封闭起来。你们也听见他刚才的喃喃自语了吧?」
要不要来看练习?大家和老师都在等你──山方如此邀请时,翼却不屑地吐出一句话。
「『等的是纪录』那句话?」
美久小心翼翼地问,山方垂下眼眸。
「其实我们社团不算特别强,上次跑进全高运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咦?不是有一位跑得很快的南武学长吗?他没有参加全高运大赛吗?」
「我那时没能参加。」
不等山方回答,门口就传来一个声音。
「因为一直受伤。直到十八岁左右时身体渐渐成熟了,才总算能好好赛跑。」
一位高大的青年正好走进社办。他穿著宽松的T恤和五分裤,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彷佛说明刚才运动完毕。青年比真紘还高一些,结实的身材十分符合「男子汉大丈夫」这个词。
「南武学长!」
南武微微抬起手向山方打招呼,接著继续说道:
「尽管如此,中学之前还是被称为神童,刚入社时大家都非常高兴。不过后来就接连受伤,高中时也没能留下什么好成绩。或许是因为这样,跑进全高运大赛好像就成了本社的夙愿。所以我很明白指导老师为什么会过度期待内馆,这点我也有责任。」
南武说完,精悍的脸庞浮现恶作剧笑容。
「故事就先说到这里,可以先把山方还给我吗?这家伙身为社长,竟然丢下接力赛的练习不管。」
「啊!糟糕!」
「不是说糟糕就算了吧?你知道跑者换棒的时机对整体成绩影响多大吗?万一出差错跑输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最近有大赛吗?」
美久一问,南武便开心地笑道:
「是啊……而且是一场绝不能输的比赛。」
「学长,我先过去了!」
山方丢下这句话就往外跑,突然踩煞车似的停下脚步,回头看著美久和悠贵。
「我刚才说过短跑选手是天生的吧?除了身体特质之外还有一个要素,就是『想跑』的心情。那种感觉是藏在体内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不跑不行!」
所以──山方又加大了音量。
「有机会再提也没关系,请你们劝内馆回到田径社!那家伙其实很想跑,因为他是彻头彻尾的短跑选手!」
「快点过去!」在南武的怒吼声中,山方一鞠躬便跑出去了。南武也向美久等人点头致意,迈步往操场方向走去。
「我们也该走了。我送你到大门口,你不认识路吧?」
就在悠贵这么说时,钟声响了起来。似乎是午休结束的钟声,只见学生们纷纷往校舍方向跑去。
「然后呢?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两人正往成排换树的方向走去,悠贵突然开口问道。
「唔……还不知道。」
「我想也是,毕竟最重要的部分还没调查到。」
「最重要的部分?」
「还没看见亡灵吧?」
「你是说……晚上要潜入学校?」
这句话里充满了不乐意,悠贵却哼笑一声。
「我应该说过,不准打坏侦探的名声。你脑袋空空这件事无解,但至少给我表现出调查有进展的样子!」
「如果放在两小时连续剧里,身边的人一定是犯人。这样就能结案了。」
「认真一点!别胡乱推理。」
悠贵边说边取出黑色智慧型手机。靠在耳边时似乎已经接通了,只听见悠贵特别客气的声音。
「内馆?你今晚有空吗?」
对方似
乎是翼。走在樱树相伴的红砖道上,悠贵一边说明事情经过一边和对方商量要约在哪里,突然停下脚步说了声「等一下」。
「手册里有校内结构图吧?可以用那个说明吗?」
悠贵从长裤口袋中抽出学生手册,突然有什么东西跟著被拉了出来──是一串吊饰。
看著那串吊饰,美久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从口袋里探出头的吊饰上挂著小小的熊布偶。不知是什么卡通人物,二头身的小熊正悠哉地微笑。
悠贵和可爱的小熊吊饰……
巨大的反差令人无言,这时悠贵挂掉电话说道:
「今晚十一点半在正门集合。据说有个地方的围栏坏了,可以从那里进入校园。我去确认一下,你先回去。沿著这排树往前走就是大门了。」
收起手机后,悠贵才发现美久一脸似笑非笑,不禁皱起眉头。
「干么啊?」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喜欢可爱的东西。」
美久指著口袋说道。悠贵表情大变,急急忙忙把吊饰塞回口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太难得一见,美久忍不住从樱树方向绕回来,恶作剧似的问道:
「那是怎么回事?」
「跟你无关。」
「难道是什么人送你的礼物?」
「少废话!」
「既然是吊饰……表示你除了智慧型手机之外还有其他手机?难道有两支!?啊!这么说来……你之前用的是深蓝色的手机吧?那支是……」
就在美久要继续说的时候──
一只手掠过脸颊,抵在樱树上。美久吃惊地抬起头,悠贵的脸近在眼前。
太近的距离让美久不自觉地后退,但退不到半步就碰到树干了。悠贵惯用的那只手抵在树干上,美久退开多少他就逼近多少。
「悠……悠贵?」
一阵风吹得樱树枝叶沙沙作响,透过叶间的阳光也随之摇曳。几束光芒闪闪跃动,悠贵的脸却在阴影中看不清。
正要再次呼唤的瞬间,两人目光交会,美久不禁噤声。
「不许再提这件事。」
不带情感的声音,低沉而宁静。
然而这样的拒绝却比怒吼更尖锐,直刺人心。
悠贵无声地从美久身边退开,头也不回地迈开脚步。透过树叶洒落的细碎阳光中,背影渐行渐远。
美久靠著树干,无力地滑落蹲坐在地。
悠贵一直都很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嘴巴恶毒,个性还很别扭。虽然知道他表里落差很大,偶尔也会很温柔,但是──
但是从没看过他那样的眼神。
悠贵低声呢喃时,美久确实看到了那种眼神。
透过眼镜看到的那双眼眸,里头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幽暗。尽管如此,深处却透出足以烧尽窥视者的怒火。
宛如高温蓝火般沉静而猛烈的忿怒。
那种拒绝接触也不准靠近的眼神震慑了美久,让她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4
当天晚上,美久在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来到慧星学园,翼和悠贵早已等在大门旁了。翼穿著连帽运动外套和牛仔裤,悠贵也穿著轻便的长袖针织衫和工作裤。
美久刚靠近,悠贵就先发现了。
「来得这么早?」
态度跟平常一模一样,反而让美久有点错愕。
「啊……嗯,对啊……」
「都到齐了,那就走吧!」
悠贵简短说完便沿著围墙往前走。
悠贵跟平常一样……
出发之前,美久其实有一点点犹豫该不该来。虽然白天的事让人心有余悸,但她马上想起接受翼委托的人是自己。
怀著可能被刻意忽视的觉悟前来,悠贵的态度却平常到令人不知所措,甚至有点怀疑早上那件事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身打扮感觉又不一样了呢……」
地被翼搭话,美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粉色系的毛织外套下搭了一条弹性材质的紧身裤,从外套下襬可以看见里头的长版上衣。或许是因为上衣的材质轻软,看起来有点像迷你裙。
「很适合你喔!」
这孩子真的跟悠贵完全相反呢──
面对说话直率又爽朗的翼,美久不禁如此感慨。
沿著只有几盏街灯的昏暗道路走了一阵子,学校的围墙变成了围篱。翼在支柱旁停下脚步。
「从这里可以钻进去。」
似乎是固定得不够牢,铁丝网一推就掀起来了。
「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所以先不用照明装置。如果实在需要,请再告诉我。」
翼说完便俐落地钻过围篱。
美久和悠贵跟著钻进校园。四周幽暗加上对环境不熟,起初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幸好没多久就看见校舍。一下子就找到翼说的那个锁不上的窗户,意外轻易地闯进了校舍。
「真的好黑喔:…」
美久小声说道,声音却在走廊激起巨大的回音。
原以为有窗户应该不至于太暗,但因为操场上没有灯光照明,使得走廊上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有紧急照明灯带来些许光亮,但经过转角后这点灯光恐怕也照不到了。
「眼睛习惯之后就多少能看见了。鞋子先别脱,在这里赤脚行走很危险。」
翼关上窗户,流动的空气瞬间停滞。
没有灯光的教室,寂静无声的走廊。明明空无一人,汗水和尘土般的气息却融入夜色之中,更让人心里发毛。
竟然在这种时间被叫来这种地方……
美久再次感受到这件事的异常。
高岩的腿部受到重创,可能因此把自己和腿被砸烂一命呜呼的亡灵联想在一起。但因为这样就模仿七大不可思议的内容威胁翼,甚至找田径社社员麻烦,未免做得太过火了。
想到这里,美久忍不住开口询问:
「高岩同学是个怎样的人?」
翼注视著走廊,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
「是个会跟我争论愚蠢话题的人吧……」
「愚蠢话题?」
「例如碳酸飮料该叫汽水还是苏打之类的无聊小事。」
美久想起翼在店里点碳酸飮料时的情形。之所以刻意重申,或许正是因为之前争论过相同话题。
「……我压根儿没想过会跟高岩变成这样。」
要不是发生车祸,两人现在还是好朋友。如果受伤的人是我就好了──翼的声音里满是悲伤,彷佛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现在好像不适合谈这些事,还是先查出亡灵……」
「你们都别说话!」
悠贵压低声音打断两人,目光专注在手表上发光的数位显示。
「时间到了。」
几乎和悠贵这句话同时,手表发出「哔哔」声宣告凌晨十二点到来。操场方向也在这时传来拉炮似的响声。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窗户。玻璃外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却突然浮现青白色的光芒。
朦胧的两道微弱光芒蹦蹦跳跳地穿过操场。
「不会吧……真的出现了!」
就在脸色铁青的美久低喃出声那一瞬间,光芒咻地消失了。
下一瞬间,理应空无一人的走廊彼端传来踩踏地板的声音。
怎么可能……
美久倒抽一口气。
恐惧令她浑身僵硬,甚至无法呼吸。明明不想看,眼角却瞄到「那个」真实存在。美久吓得不停发抖,缓缓转头望去。
那个东西出现在漆黑走廊的半空中。
颜色深沉的颧骨、空洞的眼窝、歪扭凹陷的鼻子。那张脸真切地表现出「露齿而笑」四个字,左半边似乎还随著坠落的冲击微妙地扭曲变形。
制作精巧的骷髅面罩栩栩如生,孤零零地浮现在黑暗之中。
然而没有身体──身躯部分被幽深的黑暗呑没,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脚边两道青白色的光芒并排在一起。彷佛随时会消失的光芒带著淡淡磷光,形成一双模糊的运动鞋。
仔细注视可以看见细瘦的脚踝和小腿,但再往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唔哇啊啊啊……!
美久暗自在心中惨叫,亡灵就在这时转身开跑。
「追上去!」
悠贵的声音解开美久的动弹不得。她晚了悠贵和翼几步,跟著向前奔驰。这时亡灵正要跑上走廊前方的楼梯。
翼和悠贵交谈片刻,回头看著美久。
「小野寺小姐,你先从楼梯这边绕过去!」
校舍的结构有如回廊,走别的楼梯说不定有机会夹击亡灵。
「知……知道了!」
美久沿著来时的路往回跑。走廊很暗看不清前方,只能回想白天走过时的情景,勉强找到楼梯。
两阶并作一阶地跑到楼梯转角平台时,上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美久抬头一看,青白色的光芒正掠过二楼楼梯口,一下子就被吸上三楼,只留下磷光残影。不久之后别的脚步声传来,美久大声叫道:
「跑上去了!」
「我知道
了!」
是翼的声音。听到他的脚步声往三楼移动,美久停下脚步──继续追赶也没有意义。正想著有没有办法抢在亡灵之前,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就开始震动。吓了一跳的美久抽出手机一看,是悠贵打来的电话。
「上二楼之后往右边走!尽头还有一座楼梯,看到消防栓上的紧急照明灯就知道了!从那座楼梯爬上三楼,然后依頋时针方向跑!有机会夹击对方!」
还没开口就接到一串指示,美久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知道了」。
美久把智慧型手机塞进口袋,急忙跑上二楼,依照指示登上紧急照明灯旁的楼梯。到了三楼沿著顺时钟方向──脑中确认著行进路线时,青白色的光忽然从眼前奔过──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可以追上──想法浮现的瞬间,美久已经猛地蹬地起跑了。
然而亡灵的速度却快得可怕。经过转角时也没有减速,十分顺畅地奔驰而去。感觉就像看著画质粗糙的影像,亡灵转弯时的几格画面一闪而逝。
美久当场儍眼,身旁忽然有个人像风一样经过。
发现那个人是翼的时候,他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了。
好快!刚才被超越时就这么觉得,翼在进入直线路径时又越跑越快,以惊人的速度拉近和亡灵的距离。
「在屋顶!」
前方传来悠贵的声音。虽然还看不到人,但他似乎成功地从别的楼梯绕到亡灵前方了。
亡灵为了脱逃,只好往只有上行楼梯的走廊直线前进。
紧急逃生门开启的声音传来,亡灵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中。翼紧跟在后,美久和从转角赶过来的悠贵会合后也立刻往屋顶上冲。
一跑出室外就感受到侧面袭来的强风。
猛烈的风势逼得美久眯起一只眼睛,拨了拨贴在脸庞的头发,下一秒就看见翼的后背尽在眼前。美久慌忙停步却来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对不起!你没事吧!?」
翼对美久的道歉毫无反应,依然动也不动地望著前方。
沿著他的视线往前看,美久这才发现远处的人影。
淡淡的月光下,空旷屋顶几乎一览无遗。除了角落的几台室外机,就只有四周的围栏。
那个人似乎放弃逃窜,正倚著围栏望著这边。
尽管第一次见面,美久却立刻明白了他的身分。明白归明白,依然无法理解。
理得短短的头发、偏黑的肌肤,结实的体格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一定常运动,跑起来应该也相当快吧……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是怎么回事……」
新绷带的味道和消毒水的气息随风飘来。
他的右脚上打著石膏。石膏牢牢裹住腿到脚踝的部分,彷佛吸收了月光般白得发亮,宛如他对翼的责备。
翼一脸惊愕地喃喃念道:
「了辅……」
眼前的人正是因车祸而伤了脚的高岩了辅。
顶楼除了高岩之外不见其他人影,再怎么环顾四周也找不到任何人。
那么刚才跑在一行人前方的究竟是什么?那个把田径社主将也拋在身后的飞毛腿究竟消失在哪里了?
「为什么……?亡灵去哪里了……!?」
美久刚说完,悠贵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身后。出入口旁有座水塔,悠贵打开智慧型手机的灯光照明,走进水塔后查看角落是否有人。检查过后,他的表情依旧严肃。
「室外机那里呢!?」
听见悠贵的呼喊,美久立刻跑向室外机。不过早在跑上屋顶时就已经发现那里根本没有空间躲人,美久只能弱弱地向悠贵摇摇头。
「亡灵已经从这里跳下去了,就像死的时候一样。」
高岩阴声音渗透幽暗的空间。
如果情况不是如此,说不定还能笑著把这句话当玩笑。偏偏眼前的现实就是除了高岩之外没有别人──别说无处可逃,连藏身之处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翼低吼似的说道,同时逼近高岩。
「你究竟干了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别装儍了!」
翼一把揪住高岩。
「既然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知情!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办到的!?」
「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这句话有如一把利刃,刺得翼张口结舌。
高岩粗暴地挥开翼的手,脸色阴沉地说道:
「我之前就说过了,是亡灵借给我力量。想解开诅咒只要追过亡灵就好,很简单吧?」
高岩放声大笑,乾哑的声音响遍暗夜。然而没有人能反驳,连悠贵都无言以对。
高岩无法奔跑──从他右脚上的石膏就一目了然了。即使伤势已稍微好转,脚上打著石膏也不可能把田径社的主将甩在身后。然而事实就是屋顶上只有高岩一人。
这实在太离奇了。除非田径社的亡灵真的存在……
「既然你都追到这里了,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高岩对脸色铁青的翼低声说道:
「诅咒还会继续……不对,是正要开始。下次可是有人会因为你而成为牺牲者喔!莫名其妙遭受攻击的社员会露出什么表情,应该很值得一看吧?」
「停手吧……」
翼的声音微微颤抖,恳求似的看著高岩。
「拜托你停手!继续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你恨的人是我吧!?田径社的人跟这件事无关,你想干么就冲著我来!」
「冲著你又有什么意义?」
高岩的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看著翼。
「你只是想自怨自艾罢了。后悔连累我遇上车祸,自以为是悲剧主角吗?别以为这样就能获得原谅!所以我要毁掉田径社,毁掉你重视的一切。就像这样──」
高岩话刚说完,体育馆方向突然传来刺耳的声响。一阵彷佛敲击汽油桶或金属板的噪音响彻黑暗的校园。
美久在夜风中瑟瑟发抖,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什么声音……?」
「田径社瓦解的声音。」
高岩扬起嘴角淡淡一笑。
美久一直以为只要亲眼确认也许就能解开谜团,至少也会发现什么线索。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令人百思不解。
不能跑步的高岩为什么会在这里?田径社员的亡灵消失去哪了?暗夜里传来的诡异声响又是怎么回事……?
越是冷静分析,越找不到答案。
❖
简直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