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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咖啡厅的午后时光闲适怡人。过了忙到头昏眼花的午餐时段,店里只剩下三组客人。飘著淡淡咖啡香的用餐区内,客人的笑语融入有线广播的西洋乐声中,听起来十分悦耳。
果然还是这里最让人感到平静。
美久在吧台旁擦拭餐具,表情也放松下来。翡翠咖啡厅里的时光流逝得特别慢,平静得让人觉得彷佛从很久以前就置身此处。
然而今天却不能这么悠哉。
这是接下委托的第二天,现在差不多该回去调查威胁事件了。
刚把擦好的汤匙放回餐具盒,真紘就从厨房探出头。
「小野寺小姐,你差不多该走了。」
似乎是洗碗洗到一半,真紘手臂上还沾著泡沫。美久看了看用餐区,小声地问:
「不会有再有客人过来了吗?」
餐点已经全部出完,客流量也缓和下来。现在的人数即使只有真紘在店里也顾得过来,但难免还是有人潮突然变多的时候,很难预测客人何时会上门用餐。不过坐镇的可是长期担任店长的真紘。
「平日不会像周末那么多人。而且今天太阳很大天气又热,来附近散步的客人应该也不多。」
来井之头恩赐公园享受大自然的游客通常会在特定的时期上门光顾,不外乎樱花盛开、初夏、枫红这些能感受到四季变换的季节。八月正逢暑假所以生意兴隆,时值九月的现在残暑未消小虫又多,客人似乎也有减少的趋势。没有忙不过来的危险固然令人欣喜,但客人不上门也表示营业额会减少。
……这个月的营业额没问题吗?
或许是因为美久心里的担忧表露在脸上,真紘温和地微微一笑。
「来游玩的客人可能少了,但路过进来点飮料润喉的客人增加了喔!翻桌率其实不差。而且点的主要是冷饮,比较不费功夫。说也奇妙,店明明一直开在这里,客流却会随著季节和日期大不相同。」
真紘说得感慨,表情却莫名开心。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家店。
美久双眼微眯,门铃正好在这时「叮铃」响起。
「欢迎光临!」
两人异口同声地招呼,一转头就看见客人正走进门口。年约三十五岁的男子手臂上搭著外套,怕热似的松开领带。客人没等人带位,径自在吧台座位上落坐。
「真紘老弟,老样子。」
「四元先生,欢迎光临。」
咦?这位是常客?美久眨了眨眼睛。在翡翠咖啡厅工作至今已有几个月,却没看过这张脸。美久歪著头一脸疑惑,真紘一边准备咖啡一边介绍:
「四元先生是现职刑警喔!」
「咦!?」
还没问就得到解答吓了美久一跳,客人的职业也同样令她吃惊。
美久瞪大眼睛,四元笑著对真紘说道:
「这位是……?看来你请了一位可爱的店员呢!」
「这位是小野寺小姐,四月开始在这里工作。四元先生这次也是来商量事情?」
「是啊……抱歉每次都麻烦你们,但我需要钻石事件的线索。」
真紘的手停了下来,瞪大眼睛望著四元。一旁的美久也同样惊讶。
「钻石……该不会是前几天发生的那件案子吧?」
四元沉默地点头回应美久的询问,美久和真紘面面相觑。
目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案子──
那颗钻石人称「女王的甜塔」。
十九·二六克拉的粉红钻,不过弹珠大小却闪耀著繁复的光彩。这颗美丽石子的名字来自一位女演员,她在一九四〇年代主演了一部同名的作品。今年年初,一位日本饭店经营者以两亿日圆的价格标得这颗钻石,在旗下连锁饭店和美术馆中展示时引发热烈讨论。而这颗钻石十天前来到位于吉祥寺的美术馆。
「你们应该已经从新闻里获悉大概了吧?」
四元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确认,真紘也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在展览纪念招待会上,据说受邀的都是相关人士。」
犯人当时假扮成巡逻员警,谎称有线报指出一楼的餐厅被装设了炸弹,希望工作人员配合调查。工作人员从餐桌底下找出装在纸袋中的可疑物品,正要确认内容物就突然喷出烟雾,吓得与会来宾慌忙避难。而这正是犯人的目的,本来应该有共犯趁机从会场盗走钻石后逃离。
然而粗心大意的犯人却在盗取钻石时被来宾发现了。虽然在会场内四处逃窜,最后还是当场被制伏,假扮巡逻员警的男子也立刻遭到逮捕。事件看似就此落幕,问题却由此而生。
钻石不见了。
犯人在现场就落网,并未接触到同伙。然而钻石却不知所踪。会场和会场周边全搜过一遍,犯人自然免不了,从工作人员到来宾,所有曾待在现场的人士都受到彻底调查,甚至传说所有人都呑了胃镜做检查。调查过程应该相当仔细,却依然没发现钻石的踪迹。
再说会场位于三楼,又只开了少数几扇窗。美术馆周围设有防盗监视器和红外线感应装置,证明没有人由此进出。于是媒体和网路上近日来大肆流传:这是一起无解的案件。
四元的手指叩叩叩地敲著桌面。
「嫌疑人全都坚称不知情,但钻石总不可能像水一样蒸发消失,肯定是谁动了什么手脚。警方也正考虑所有可能逐一搜查,但光是这样依然没有进展。显然还有思虑不周之处。」
「所以需要不同的观点和思考角度吧……」
真紘这么一说,四元微微抬眼望著他。
「能帮我拜托那位侦探吗?」
「当然可以。」
真紘微笑的模样看得美久睁大眼睛。
关于翡翠的侦探,传说中的确有连警察都来拜托他帮忙调查这一段。原以为只是谣言传开后有人加油添醋,没想到事实果真如此。
「小野姐,差不多该去调查了。悠贵还在等你呢!」
真紘的提醒让美久赫然回神,柱子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两点十五分了。
「糟糕……!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美久慌慌张张地说完,转身跑进厨房后的仓库。
❖
直到换上制服走出店里,美久心中依然充满讶异。
「是真正的刑警呢……」
而且委托内容还是那件社会上疯传的钻石消失事件,就算是悠贵也一定会感到惊讶。想像著悠贵得到消息时的模样,美久不禁扬起嘴角。不过这种莫名兴奋的心情却在接近慧星学园的路上逐渐冷静下来。
学园里的威胁事件尚未落幕,目前只解决了一件事,还无法窥知事件全貌。或许该在和悠贵会合前先整理一下现况。
美久从书包里取出学生手册,手册中依事件分类,做了一些笔记。
美术社的事件原来被当成白山羊干的,现已证明只是意外,和威胁无关。事情解决固然令人开心,但却没有任何找出白山羊的线索。目前尚未调查的还有肥皂天天被偷还弄得破破烂烂的事件、白山羊的威胁信以及黑山羊的威胁信。
再过三天就是校庆,调查截止的期限是后天,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得揪出白山羊。幸好翼答应帮忙调查肥皂事件,也已经请他一有发现就通知悠贵或自己。
既然有内馆同学帮忙,今天就先调查肥皂事件好了?
美久边想边走上学园所在的马路,发现前方的人有点眼熟。中等身材的青年今天也穿著便服。美久加快脚步,走到凤的身旁。
「凤先生,你好。」
「吓我一跳,原来是小野寺同学。」
一看见来人是美久,凤便露出笑容。他的眼角本来就微微下垂,一笑起来更显温和。不过人不可貌相,这位可是个性相当直来直往的前任学生会长。
「小野寺同学也正要去学校?」
是的──美久点点头,注意到凤手里的东西。略宽的黄色上印著「巡逻中」几个大字。
「那是怎么回事?」
「哦,我正在附近巡视。因为上周开始发现异常的尸体,似乎是有不正常的人在虐待动物。」
「咦──!?」
令人震撼的消息让美久惊得倒吸一口气,凤的表情也转为阴霾。
「可惜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到处都有喜欢欺负弱小的人渣,不是乱丢石头就是拿空气枪乱射。所以我们招募了一群志工,在附近巡逻。毕竟虐待小动物的行为可能演变成其他重大犯罪。」
美久想起百百花养的乌鸦。薄荷仔也是上周一被捡回来的,如果没有被百百花收养,它说不定早就沦为牺牲者了。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会请学生会分派人手协助附近地区,问题是他们现在受到威胁分身乏术。我家也住在附近,所以觉得该尽力帮忙……啊!这件事别跟百百花说喔!她知道的话一定硬要插一脚。明明没那个闲工夫还讲不听,真拿她没办法。」
凤的言词犀利,眼神却很温柔。他继续说道:
「小野寺同学,你也小心点。校方应该已经听说这件事,一定会开始派老师巡逻
或在大门口检查。虽然应该没有老师认得全校的学生,但目前情况特殊,进出管制应该会比平常森严。你的身分万一曝光,可不只是无法进行调查的问题而已。不只要提防老师查问,被学生发现也很要命。」
一般民众伪造身分假扮学生──无论理由为何,一且被发现不只调查必须中断,百百花也会连带受罚。虽然很清楚学生会这次是铤而走险,却也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美久表情僵硬地点点头,凤忍不住露出苦笑。
「怎么搞得我好像在恐吓你一样。别担心,我们学校人数很多的──啊!等我一下。」
刚抵达学校正门,凤便跑向大门旁的警卫室。只见他向警卫借了笔,在板夹上写了什么。
究竟在干什么呢?
「我在签访客记录。」
回到门口的凤如此回答美久的疑问。
「那是校园安全管理的一环。除了在校生之外,访客都有义务提出身分证,并且记录进出时间。若是跟学校无关的一般人士,未经事先联络还不得入校。」
啊……所以悠贵才会叫她穿制服来!
美久总算明白悠贵奇妙的指示了。一般民众进出校园必须花时间办理手续,穿制服就会被误认成学生,得以自由进出。
既然如此先说清楚就好了,不过懒得解释就是悠贵的坏习惯。
「需要看身分证或事先申请,学校的警卫还挺严格的。看来虐待动物事件真的相当严重……」
听到美久这么说,凤眨了眨眼睛。
「不对喔,警卫严格是因为夏季连续发生违法闯入校园事件。」
「咦!?」
「听说当时有人连著好几晚闯入校园破坏公有财产,后来校方才加强了警卫系统。晚间由保全公司负责,白天则请了警卫。虽然后来没有再传出灾害,但实在搞得很麻烦。」
「就、就是说啊……!」
嘴巴上应和对方,其实美久暗地里直冒冷汗。
暑假前违法闯入校园的记忆……简直想忘都难!
第一学期的期末,翼提出委托希望解开学园内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谜。为了解开谜团,美久也跟著悠贵数度潜入夜间的校舍。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促成学校加强警戒,造成意外的影响。
就在这时,美久的书包里传出手机铃声。取出智慧型手机一看,电话是悠贵打来的。向凤致歉之后接起电话,悠贵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在哪里?」
「刚到大门口。」
「是吗……内馆通知我有肥皀事件的消息,你马上过来操场这里。」
「发现什么了吗?」
美久的声音难掩兴奋,悠贵的语气却淡淡的。
「不……只是情况似乎变得有点奇妙。」
──情况有点奇妙?
向凤道别后赶到操场,悠贵和翼已经等在高中部校舍附近的飮水兼洗手台了。
「内馆同学,听说你已经帮忙调查过了?」
美久走过来向翼道谢,他却略显尴尬地微微一笑。
「但愿真的有帮上忙。」
「总归是查出什么了吧?」
算是吧──这句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在悠贵的催促下,翼开始说明经过。
「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从来没有人亲眼目睹肥皂被偷的情形。校内这么多学生却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是不是有点奇怪?所以我猜想犯案时间可能是校内无人的时段。」
「你是指最晚离校时间到隔天上学时间这段期间吧?那么可以直接忽略夜间时段。暑假结束后校方就加强保全系统,晚上无法轻易进入校园。光是为了偷肥皂不太可能冒那么大的风险。」
「原来上仓你也注意到了啊?」
果然很厉害──翼一脸佩服地说完,又看向美久。
「我也觉得不可能是晚上。这么一来最可疑的不是早上大门刚开之后,就是最后离校时间前一刻。后来我试著装设了这个。」
翼从制服口袋取出一捆透明的钓鱼线。
钓鱼线长约五、六公尺,一端系著铃铛。
「我用这个穿过挂在水龙头下的肥皂网袋,把网袋全串在一起。」
肥皂网袋被钓鱼线由右至左穿成一串,铃铛大概垂挂在洗手台边缘的隐密处。这个陷阱装置很简单,但触动任何一个网袋都会让铃铛发出声响,一有人犯案马上就能发现。
「这个构想真不赖!」
听到美久的称赞,翼也笑逐颜开。
「我在社办大楼前的洗手台也装设了同样的陷阱。大家都在准备校庆不会来操场,趁这时设置陷阱刚刚好。我昨天六点半装好陷饼,一直观察到最后离校时间。」
为了确认犯人的模样,翼说他一直躲在遮蔽物后监视。
「昨天没发现任何异状,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赶来学校,等工友开门后一起进入校园。铃声响起时,我们刚好走到那附近。」
翼指著校舍侧边的路。虽然道路两侧树木茂密,视野却不差。翼可是全国排名第三的飞毛腿,跑过来大概要不了几十秒,何况操场上没有遮档视线的物体──所以翼一定看到犯人了。美久激动地问道:
「所以犯人是谁?」
「没看到。」
「咦?」
「这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翼强调了两次,脸上浮现不解的神情。
「洗手台四周和树荫下都看过了,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校舍的门窗都锁著,硬开的话应该会发出声响。即使对方逃进社办大楼,跑过这段距离时一定会被我看到。」
社办大楼位在操场的另一侧,和校舍之间的直线距离也有两百多公尺。假如空荡荡的操场上有人跑过,就算不想注意也会看到。
「肥皂被偷的时间就在你跑过来前一刻对吧?」
悠贵再次确认,翼一口咬定自己绝对没弄错。
「我跑过来的时候只有那个肥皂网袋在晃,里头的肥皂也不见了。」
翼指著一个肥皀网袋,看起来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摊开一看才发现网袋是被锋利的物体纵切开的,手法和之前一模一样。
用刀片之类割开网袋偷走肥皂,而且只花了十几秒?
翼听到铃声跑过来应该花不到二十秒,而犯人却在短短十几秒内不知去向?
没有进入建筑物也没有躲藏起来,甚至没看到他逃跑。
──忽然就消失了。
情况简直完全符合这句话,美久只觉得背脊一凉。
「真抱歉……我不但没派上用场,好像还让谜团变多了。」
看到翼沮丧地垂下肩膀,美久摇摇头。
「别这么说,得知犯案后的即时情况也算一大收获。这些线索一定有助于锁定犯人。」
美久说得笃定,翼的表情也稍稍开朗一些。
「说的也是。不过是一次失败罢了,我会继续调查。」
就在翼点头的同时,突然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三个学生从社办大楼方向跑了过来。
「翼!立岩说可以出借骷髅面罩,叫我们过去拿……咦?小野寺同学?」
跑在最前面的男生发现了美久,两人在上次的事件中见过面。他和翼同样是二年级的田径社员,应该是姓山方没错。
「山方同学,你好。好久不见了。」
美久出声招呼,山方立刻瞪大眼睛。
「真的好久不见了。原来小野寺同学也是二年级的啊?」
「咦?」
「因为你的领带颜色跟我们一样啊!」
山方直指美久的领口,吓得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对了,领带的颜色……!完全忘记每个年级领带颜色不同这回事了。当初只想到混在学生里不被发现就好,却忘了瞒不了同年级的学生。
「明明都是二年级,平常却很少见面呢……小野寺同学是几班的?」
居然马上被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美久难免支支吾吾。「呃、这个嘛……」正当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时,翼开口帮忙解围。
「山方你是社会组的吧?选修课不同当然很少见面啊!」
「咦?小野寺同学是自然组的!?我还以为她也是社会组的。」
山方不停打量美久还表示看不出来,搞得她也只能苦笑。
或许是认为再聊下去就要露馅,悠贵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我们也该回去巡逻了。内馆,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
美久跟在场其他人大致打过招呼,跟著悠贵离开了。
2
从操场回到红砖道上,美久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能被老师或学生看穿真实身分──不久之前才跟凤说好,结果马上就差点落入险境。
「完全忘记每个年级领带颜色不同这件事了……之后该怎么办才好?」
美久摸著领带喃喃自语,悠贵回道:
「就说曾经因为感冒或出国留学而休学啊!休了三年左右。」
「也太久了吧?」
「就你的脑袋之差和实际年龄而言,三年还满合理的。」
「喂!这句是多余的
!我真的很烦恼耶!」
「是喔……」悠贵似乎觉得无所谓,表情好像还有些开心,实在令人生气。
也不想想这个问题是谁造成的……!
要是悠贵自己接下委托,我就能安稳地待在店里了──美久心里抱怨著,忽然想起发生在翡翠咖啡厅的事。
「对了,刚才店里来了一位姓四元的刑警。他说有事情要拜托……」
「哦,钻石消失那件事吗?」
没想到悠贵竟然一秒答对,美久不禁目瞪口呆。
「悠贵,你怎么知道的?啊!真紘先生跟你联络过?」
「他没联络我也知道。最近常看到刑警在吉祥寺一带打探消息不是吗?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警方却现在才开始扩大范围搜寻线索,这就证明之前的调查毫无进展。四元选在这个时间点跑来店里,十之八九是为了钻石的事。」
美久瞠目结舌佩服不已,光凭认识的刑警来店里就能推知这么多。还是说四元太常拿案子来拜托他了呢?
「你会接受委托吗?」
悠贵哼笑一声。
「如果对我有好处,我就帮他解决。」
今天的悠贵也十分自我中心。
「对了……」悠贵转回话题。
「现在调查肥皂事件比较重要。校庆就快到了,快点把案子解决掉吧!」
「说的也是。不过……内馆同学的调查让情况更难解了。」
设置的铃铛响了,只有一个肥皂网袋在晃动──就情况看来应该是刚犯案没错,但犯人又是怎么逃走的呢?
「……你都听他那么说了还不明白?」
听到悠贵无奈的语气,美久大吃一惊。
「你……你该不会已经解开谜团了吧?」
「那当然,内馆几乎已经说出答案了吧?」
美久在脑海中反刍翼的话,不但没想通犯人的手法,还觉得越来越成谜了。悠贵究竟是怎么解开这个谜的?
算了──悠贵耸耸肩。
「知道这件事和白山羊无关,也算是收获一件。」
「什么意思!?你怎么能断定事情不是白山羊先生干的?犯案的手法呢?犯人是如何从内馆同学眼前逃脱的?」
美久咄咄逼人连续追问,悠贵不禁皱眉叹气。
「去屋顶,答案就在那里。」
「咦?你不告诉我吗!?」
「你现在是侦探吧?好歹自己想点办法!」
「可是去屋顶究竟是什么──」
「等一下!」悠贵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红砖道侧边,目光直指杜鹃和枝叶粗壮的树木深处。
美久刚想问悠贵在看什么,他已经拨开树丛走进去了。
「咦?等等我!」
追在悠贵身后穿过树木之间,一块黄色的布跃然眼前。钻过一下再往前几步,就发现树枝间挂著绳子,上头晾著布和纸张。纸张和布分别是浅淡的褐色或黄色,水气似乎尚未乾透。
悠贵取下其中一张,确认触感和纸张厚度。
「你在干什么?」
美久刚问完,悠贵就从手里的档案夹中抽出一个透明夹炼袋,里头放著白山羊送来的第一封威胁信。
和纸质感的淡褐色纸张,唯有边缘染著亮眼的黄色。
看到悠贵拿信纸和晾在树上的纸互相比对,美久讶异得瞪大眼睛。
虽然颜色不大一样,纸的质感和大小却完全相符。
「这是……!」
「没错,看来『写信』用的纸就是在这里制作的。」
悠贵话刚说完──
「啊……!谜样的转学生!」
两人后方响起一阵叫声。美久和悠贵一起回头,发现校舍的紧急出入口站著一个男生,手里拿著湿答答的纸张。男生的个子有点矮,服装和发型都很整齐。或许是站姿有气无力的关系,莫名给人一种随便的感觉。
男生小跑步靠近,对美久露出亲切的微笑。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敝姓秋月,是学生会的书记。我们第一学期时见过。」
「咦……啊!」
这么说来,夏天发生那件事的时候的确见过他。不过美久想起他并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黑山羊附在威胁信里的两张照片上,拍到的正是晚上跑出去玩的秋月。照片给美久的印象远比夏天见到他时深刻许多。
秋月略显得意地微笑。
「只要是见过的女生。我绝对不会忘记。我能报出东京都内所有的女校和制服样式喔!」
「有那种脑子用来努力学习不好吗?」
悠贵说完,秋月才终于发现他也在场似的眨了眨眼睛。
「唉呀,副会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才想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也看见了,我在准备班上的校庆展览。」
看到秋月举起手中还在滴水的一叠纸,悠贵脸色有点难看。
「你们班的展览主题是古代埃及的市民史吧?跟草木染没有关系。」
「当然有,现存世界上最古老的染色布就是在埃及发现的。」
「但那是蓝染吧?」
悠贵立即指正,秋月却「嗯哼」一笑。
「认为庶民全都穿著蓝染服装可是大错特错!不过我们本来也想找蓼蓝来作染色原料啦,可惜找不到。后来觉得埃及人一定也懂得用!的材料加工染色,结论就变成放到现代会用什么材料了。」
「……你们的企划完全跑偏了。」
「可是埃及史上也有记载喔!」
悠贵叹了一口气,拿起放著威胁信的塑胶夹炼袋凑到秋月鼻尖。
「我想问你关于这张纸的事。」
「咦?这是我们班做的嘛!拿去体育馆晒乾的路上就少了一张,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会在副会长你手上?」
「因为这是威胁信。」
「……真的假的?我都没听说。」
「城崎学姊之前问过你平时的行径,当时应该向你说明过这件事。」
秋月一脸讶异,悠贵又详细地解释了一次。
「你有一天跷掉补习班的课跑去勾搭女生又去了卡拉OK,城崎学姊向你确认过事情的真伪吧?」
「哦……那件事啊?我想起来了。可是怎么连副会长你都知道了?跷课没去补习的事也曝光了……讨厌,好丢脸〜」
秋月捂著脸似乎很难为情,悠贵却视若无睹。
「你说是在去体育馆晾纸途中遗失的,当时没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吗?」
「别说看到了,我直接撞到的。」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
「也不是啦……我没想到那件事很重要。」
「对不起嘛──」秋月不怎么在意地道过歉,继续说起当天的情况。
「上个星期四那天风很大,所以晾纸的地点移到体育馆。我拿著染好的纸经过连接走廊,走著走著就撞上一个女生。我看那个女生走得匆匆还以为是她误把我的纸带走了。」
「记得她的长相吗?」
「我没注意。相撞的时候两人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一地,我本来还想帮她捡乐谱,可是手上都是染料,这样去碰人家的东西一定会被讨厌。所以我飞快地跑去洗手再回到原地,那个女生已经不见了……」
秋月仰天长叹,一副世界末日降临的模样。
「啊啊……本该在那里上演一场王子解救公主的爱情故事才对啊!在连接走廊的转角相撞,这肯定是坠入爱河的节奏,没有别的可能了嘛!要是当时看到她的脸,之后就能找她聊天了。」
「真遗憾呢……」悠贵不带感情地回应,秋月脸上立刻露出夸张的伤心。
「哇……好冷淡!副会长〜要对恋爱多感兴趣一点啦!不然以后很容易被坏女人骗得团团转。我真的非常非常担心你啊……」
「说的也是。你最好也被骗一次,尝尝苦头。」
「啊!听起来真不错,要是能被大美女骗就好了。」
好厉害,彻底的不屈不挠……!美久睁大眼睛望著秋月,觉得大开眼界。
即使被悠贵若无其事地言语攻击,秋月不但没受打击,还接得很顺。
可能因为两人平时对话就是如此,悠贵也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直接回到正题。
「对了……秋月,这张纸上只有这边的颜色不同,是因为染色不均匀吗?」
威胁信整体呈现淡褐色,只有上方边缘呈亮黄色。秋月拿起放著威胁信的塑胶袋,歪头思索。
「与其说染色不均……不如说更像是媒染?可是有点奇怪,上星期明明还没开始用定色剂,为什么会变色呢?」
「这张纸是用什么染的?」
「洋葱啊!」
「那么媒染剂应该是明攀或铝盐吧?」
「对啊,用铁盐的话颜色会更脏一点。副会长,你在调查什么啊?」
「有点好奇。」悠贵简短地答完,压低了声音。
「话说如果你们班的展览主题要改成草木染,记得让班级代表去报备。虽然来不及更改
目录,但有没有先说一声观感差很多。」
「遵命〜!」
似乎有点受不了这种莫名精神抖擞的答覆,悠贵叹了一口气。
❖
「真是的,秋月为什么蠢成那样?明明不是脑筋不好,却把聪明用在奇怪的地方,真是笨蛋。」
走回红砖道的路上,悠贵气呼呼地抱怨。听到他愤怒的语气,美久不禁扬起嘴角。
「你们感情真好。」
「哪里好了?」
立刻回嘴的模样也令人莞尔,美久忍不了出来。
悠贵很注重形象。美久原以为他用完美无瑕的笑容假装成优等生,随心所欲地掌控学校里的人。翼和百百花都完全被他给骗了。可是这样其实很寂寞。
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真心,总是戴著微笑的面具。悠贵说那样比较轻松,但那却让所有人都不认识真正的悠贵。
任性、坏心眼又别扭,有时候却温柔得不像真的。
表面上的悠贵其实隐藏了许多心情。秋月的存在能让悠贵美好的面具出现裂痕露出本性,是件可喜的事。
这样的关系就称为朋友啊──要是对悠贵这么说,他八成会生气。
「你笑什么?」
被悠贵这么一问,美久摇摇头应了声「没什么」。
「对了,秋月同学说的那个女生就是白山羊吗?」
「应该是。虽然秋月说那个女生是不小心把纸带走的,但湿答答的纸一摸就有感觉吧?所以她是故意把纸偷走的。既然那张纸被用来写『信』,她就不可能和白山羊毫无关系。这件事得先跟城崎学姊说一声。」
悠贵丢下一句「等我一下」,一边操作手机一边走开了。美久走向红砖道旁的长椅,坐下来等悠贵打完电话。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窜出,伴随著一声惊愕的「喂!」
美久一回头,身后站著一个模特儿高个子女生。女生长了一双凤眼,看起来不太好惹,及肩的长发柔顺飘逸。仔细一看,她身后还站著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和一个绑著包包头的女孩。
高个子的女孩不愉快地扬起下巴,睥睨美久的胸口。
「哦,原来是二年级的。没见过你呢……」
明明不认识,不知为何一副来找碴的样子。
「我看你最近好像常跟上仓同学走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美久一时答不上来,高个子的女孩不耐烦地重踏地面。
「我不管你是转学生还是什么东西,要知道这里是有规矩的。可以不要随便靠近上仓同学吗?」
啊!难道这就是悠贵的后援会!?
初次见面就一副来找碴的样子,还说什么这里是有规矩的、不准随便靠近悠贵同学,八成错不了。虽然早有耳闻,亲眼见到会员出现在面前还是颇为惊讶。而且美久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我推理能力……进步了?
短短几句对话就猜出对方的身分,简直像悠贵一样。平常虽然老是被悠贵嫌得一无是处,看来似乎还是慢慢累积了一点经验。
「喂!你听见没有?」
女孩厉声质问,美久这才回过神来。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不过反问了一句,高个子的女孩角都气歪了。
「哦……原来如此,看来你还是没搞懂,我们会好好教育你的。」
女孩眼中闪著同仇敌忾的精光,厌恶地俯视美久。
「下次再看到你跟上仓同学在一起,我们绝对饶不了你。世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人对吧?我们一定会彻底调查,在校内四处宣扬你的秘密。听懂了吗?」
最后一句话让美久背脊一凉。
揭穿对方的丑事或劣迹不过是常用的恐吓台词,但是对现在的美久而言却可怕。查证一下马上就会发现她不是在校生,之后可不是退出案件调查就能解决的事──
「学姊,我们该走了。」
绑著包包头的学生说道,就在悠贵打完电话转过头来的时候。
「你给我好好记住。」
高个子的学生对美久微微一笑。三人若无其事地迈开脚步,向悠贵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3
跟著说要拿肥皀事件相关资料的悠贵回到学生会办公室,美久的心情始终惴惴不安。突然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忍不住东张西望。
幸好学生会办公室里没有别人。
「全部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悠贵把收纳柜里拿出的资料重重放在美久手里。除了存放报告书的资料夹、标记肥皂被偷之处的地图,还有被发现的肥皂样本。
……要坦白只能趁现在了。
「悠贵,我们今后在校内还是分开行动吧?」
美久刻意说得若无其事,悠贵边整理收纳柜边回应: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没有啊!?而且前提为什么是我又做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平常的行为举止?快说清楚。」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分开行动比较好吧?」
「归纳出这个想法的理由是?」
唔……真敏锐。不过美久并不打算说明事情缘由。因为这件事跟调查没有直接关系,后援会的学生也不是为了妨碍调查而故意出言威吓。
喜欢的男生身边有其他异性存在,任谁都会焦虑不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悠贵,一定会让她们留下更差的印象。事先跑来宣战的女孩们其实挺正直的,否则找出把柄再来威胁她别靠近悠贵也是一个办法。
「只是调查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了,美术社的事件也勉强查出来了。」
「你该不会以为……那样就算调查?」
「你很没礼貌耶!」
美久鼓起腮帮子。
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悠贵装乖才搞得这么麻烦……!
要是悠贵把又跩又坏心眼的本质表现出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后援会了。可惜外表的良善帮了大忙,让大家完全把他当成心目中的王子看待。
「总之我们现在不一起行动也没关系了。你的存在太引人注目,跟你在一起让我无法冷静调查,而且分开行动你也比较自由。」
就在美久随口胡诌试图模糊焦点时──
「你到底想说什么?」
突然压低的声音吓了美久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悠贵眼中透著怒意。
咦?为什么生气了?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美久努力思考,还是想不通。
「你听谁说了什么?」
「哪会有人对我说什么……」
「那就给我解释清楚,刚才那些根本不算说明。我太引人注目又怎样?会给谁造成什么不便?就算真的给谁带来麻烦,我又凭什么非配合他不可?你这次又插手什么事了?我不知道你在袒护谁,不过──」
「你、你问那么多干么?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麻烦!」
美久一时口不择言,说完才赫然回神。一句逃避追问而简单整理出的结论,却在自己胸口留下锐利的痛楚。
悠贵关上收纳柜,冲著美久走来。带著怒意的眼神让美久寒毛直竖,然而──
「我要去会议室。这里的门城崎学姊会锁,你可以直接离开。」
只留下这句话,悠贵便从美久身旁走出学生会办公室。
听著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美久无法动弹,只能行立在原地。
拿起怀里的资料夹「砰」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对于自己的少根筋和词汇量不足,美久由衷感到厌恶。
❖
愁眉苦脸也无法解决问题。美久打起精神,出发调查肥皂事件。靠著标示出事发地点的校内地图,一一到现场确认情况。
在校内各处放置肥皂是为了预防食物中毒。逐一巡视出事的地点是件苦差事,不过从地图上就能一眼看出受害情形。
以操场为中心,周围标了十几个红色的X记号。根据记号旁标示的日期,可以看出肥皂被偷的频率从一天两个提高到一天四个。受害的地点不一而足,操场、社办大楼前、校舍前,距离较远的国中部校舍前和上学的路上也有记号。日期和地点没有特定关联,看来似乎是随机窃盗。
犯人究竟根据什么来挑选偷肥皂的地点,又如何在犯案之后瞬间逃逸呢?
在翼赶到现场的短短几十秒之间,犯人早已消失不见。既没有躲藏也没有泄漏逃离踪迹,真有这种可能吗?在转瞬之间从开阔的地方消失踪影,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那么──会不会是犯人根本不在现场?
换个方式思考,如果不可能在短短几秒之间消失,说不定犯人一开始就不在现场。或许是透过远端操控之类的方式,布置出刚刚犯案的假象──
一思及此,美久赫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悠贵说去屋顶就明白了……!」
美久回头仰望远处的理科教学大楼。悠贵恐怕早已导出跟她相同的结论了,上屋顶看看也许能掌握某些找出犯人的线索
。
一想起悠贵,刚才的事就从脑海中掠过,勾起胸口的苦涩。美久加快脚步往理科教学大楼前进,彷佛想甩开难受的心情。
刚走到理科教学大楼附近,就看见凤站在教学楼门口。发现美久靠近,凤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
「今天一直碰到你呢!」
「就是说啊……你到理科教学大楼来也有事吗?」
美久一边拉开大门一边问,凤却回以苦笑。
「我不能进去。」
「咦?」美久眨了眨眼睛,凤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对了,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其实慧星学园里分成社会组和自然组两大派系,升上二年级后就会分班。单数班级是自然组,偶数班级则是社会组。由于两组人数差不多,不但运动会成为双方的战场,共同科目的成绩高下也是两组的竞争项目。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理科教学大楼属于自然组、特殊教室大楼属于社会组就成了台面下的约定。小野寺同学的学校里没有这种不成文规定吗?」
「这么说来……国中的时候好像有规定高年级的学生才能用有颜色的发夹,还有三年学生可以优先进餐厅。」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莫名其妙,在求学当时却是很重要的规则。这些规定并非由教职员制定,而是由学长姊传承给学弟妹的学生守则。
「对对对,就是那种。我以前是社会组的,成绩不错又担任学生会长,对自然组的学生而言大概是讨厌到不能忍受的家伙。所以如果我踏进理科教学大楼,一定会遭人白眼。」
毕业之后又跑回来招摇,大概会更引人注目吧──凤笑著说道。这番话莫名跟悠贵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引人注目是不是也会招来很多麻烦?」
「是啊!而且身为学生会成员露面机会多,经常遭人闲言闲语呢!被完全不认识的人憎恨,诽谤中伤之类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
凤回答完又看了看美久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受欢迎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我太引人注目又怎样?
悠贵忿怒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引人注目可能引来好的或坏的关注,即使悠贵俨然是个优等生,恐怕还是有人看他不顺眼。外表和好成绩或许让他成为众所瞩目的对象,却也让他时时刻刻被人盯著,甚至因此感到不开心。
我可能说了一句非常过分的话。一想到这里,胸口又难受起来。
「小野寺同学,你知道我曾经对逮捕某个案子的犯人有贡献吗?」
凤忽然提起这件事。美久之前的确有所耳闻,却不明白他为何现在提起。
美久讶异地点点头,凤也微微一笑。
「其实就是那起钻石消失事件。」
「咦……?」
「不过……说我对逮捕犯人有贡献却是骗人的。」
「咦咦咦咦咦!?」
社会上议论纷纷的事件和凤有关固然令人惊讶,接下来的那句话已经超越惊讶近乎冲击了。美久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凤才继续说明细节。
「真的没骗你。那天我去打工,在招待会场担任服务生。后来一楼窜起烟雾……我紧张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根本没有余力逮捕犯人。结果我什么都没做,只能躲在角落发抖。我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却没有任何人相信我。或许是学生会长给人的印象太强大了吧?其实我并不是那么能干的人……」
凤垂下眼帘。
「所以我后来特别后悔。对宾客来说,兼职员工跟正职员工没有差别吧?我有应尽的责任,也有能做的事。如果当时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说完这段话,凤看了看四周又压低音量。
「胃镜检查也是真有其事。基本上是先照X光和做超音波检查,发现奇怪的东西再照胃镜。警方不但给犯人泻药,还盯著他上厕所。不过药效实在太强了……我偷偷告诉你,据说是警方为了泄忿,故意给了超量的泻药。」
「这……这是真的吗?」
美久激动得探出身子,惹得凤噗哧一笑。
「打起精神来了?」
「咦?」
凤下垂的眼角又下垂了一些,表情显得十分温和。
「不知道你刚才在烦恼什么,适度地转换心情也很重要。现在能帮助百百花他们的只有你,你有应尽的责任也有能做的事。当然,还有做到的力量。」
美久不禁睁大眼睛。原来他刚才在鼓励我──什么都不问,不惜扯出自己本想隐瞒的故事,只为了帮我加油。
「你跟我不一样。所以不用担心,你一定做得到。」
「凤先生──」
「毕竟一般人是不敢穿著制服就闯进校园的。」
「这……请别再提起这件事了!」
鼓励完不忘加上变化球般的犀利评论,的确很有凤的风格。多亏他突然打岔,美久的心情也和缓多了。美久穿过理科教学大楼正门,背后传来凤的声音:「加油调查吧!」
❖
爬上屋顶时,澄澈的水蓝色天空立刻占据整个视野,西沉的太阳把云朵染成淡淡的金黄色。俗话说秋日落山快如吊桶落井,九月的日暮不过是转眼间的事。美久打算趁天色还亮尽快调查,于是仔细地检查过栏杆各处。可惜没看到钓线或铁丝之类制作机关的痕迹,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物品。
但这里一定有什么蹊跷……
「啊!果然是小美。你在这里做什么?」
美久还在思考,百百花已经从组合式的小屋里探出头来了。她靠在折叠椅的后背,灵活地让椅子往后仰,长长的头发几乎要碰到地板。
美久说自己正在调查肥皂事件,百百花突然一脸抱歉。
「资料还不够齐全,真对不起。肥皂事件的受害报告多如牛毛,但从来没有人亲眼目击。真不知道犯人耍了什么小聪明。」
那正是目前调查的焦点。只要查出如何不现身而偷走肥皀,一定就能逮到犯人。悠贵说这件事也跟白山羊无关,但把肥皂戳得破破烂烂又随处乱丢的行径实在太阴险,绝对不能让犯人逍遥法外。
问题是至今依然没有白山羊的线索,还有黑山羊的事情没处理。照这种步调真能在期限之内解决案子吗?
这么一想,美久忽然觉得有件事必须先向百百花确认。
「百百,你不想叫我先解决黑山羊先生那件事吗?」
「咦?为什么?」
「黑山羊先生的目标是学生会。如果先解决黑山羊那件事,就算没找出白山羊也能放心停办校庆,对你们而言应该比较安全吧?」
「嗯……」一会前倾一会后仰的椅子简直被百百花当成摇椅。
「这个想法很有吸引力,但我的目标是让校庆照常举办。距离校庆已经没几天了,如果优先处理黑山羊结果没能抓住白山羊,那就本末倒置了。」
这个理由不难懂,问题是有多少人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校庆明年还能办,考虑前途选择自保才是常理。
百百花这样的态度被凤评价为不够成熟。他说没有必要为了守住校庆而危及自己的将来,就算是为了学生,也该保护同样身为学生的自己。
美久说出凤的担忧,百百花总算停止玩摇椅。
「说的也是,不过是一次校庆而已。反正明年还有机会,就算为了确保学生会的安全而停办,也没人有资格批评。我想老师们也一定会要我这么做。」
「不过……」百百花面带微笑,目光飘向远方。
「只要待在学校里,就觉得目前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总觉得即使经过一年、两年,我依然会在这里上课、参加社团,一切都不变如常,永远和朋友们在一起──可惜这里的生活不会永远延续。」
百百花说出这番话时的表情像个小大人,看起来不太可靠。
她深吸一口气,一如往常地展露开朗的笑容。
「虽然还无法想像自己上大学后的模样,但明年的我不会再穿这身制服了。所以我想创造许多回忆,无论好坏全都记在心里。希望二十八岁的我还记得十八岁时的感受,今后的三十八岁、四十八岁……直到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还能笑著回忆当年任性妄为的青春岁月,一定非常开心。我想让全生都拥有这样的回忆……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呢?」
百百花吐了吐舌头,美久摇摇头,露出微笑。
「不会,我觉得这样很好。」
百百花愉快地眯起眼睛,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高一的校庆和高二的校庆同样一生只有一次,我们学生会的所有人都全力以赴。所以才如此热衷于校庆,兴奋期待到晚上都睡不著觉。」
不过是校庆,每年都一样。仅仅是每年的例行公事,随便混过也无所谓。然而那一天也可能成为毕生的回忆──只有像儍子一样为校庆拚命的人才能拥有。
就在这时,美久看见悠贵正从紧急逃生梯爬上顶楼。美久尴尬了一秒,悠贵却若无其事,即使察觉对方发现了也面不改色。
悠贵刚走到组合小屋前,就听见百百
花嘹亮雀跃的嗓音。
「今天真是生意兴隆啊!悠贵同学,进来喝杯茶?」
「不用,我只是来递交会议报告。」
悠贵瞥了组合屋一眼,忍不住叹气。
「城崎学姊,乌鸦又从笼子里溜出来了。」
美久愣了一下。乌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逃出笼子,在组合屋里旁若无人地跳来跳去。然而百百花似乎完全不在意,只回了一句:「嗯,溜出来了。」悠贵皱起眉头看著百百花。
「它昨天也逃出来了吧?请不要造成学生的恐慌。」
「它平常不会那样乱飞,没问题的。而且越是不让它运动就越难野放,到时候才麻烦。」
野放就是让受保护的野生鸟类回归自然。一想到薄荷仔将会野放到井之头公园,美久就觉得有点不安。
「晚一点野放它或许比较好。」
「咦?为什么?」
「因为井之头公园里发现了乌鸦的尸体。」
回答的人是悠贵。不愧是消息灵通的侦探。
「据说是从上周的前几天开始,公园里已经出现三只鸟类被开膛剖腹的尸体,而且受害的都是乌鸦。似乎是在饵食里混了毒药,让乌鸦变虚弱之后才下手。」
百百花屏住呼吸,气得浑身发抖。
「那算什么……绝对不能原谅!伤害比自己弱小的生物,这种人太差劲了!既然发生了那种事,附近应该有人开始巡逻了吧?既然事情发生在学校附近,学生会也该派出人力提醒各方注意!我要参加巡逻,悠贵同学你马上──」
话说到一半,百百花皱起眉头低声沉吟。
「筹办校庆的人数已经压缩到极限,又不能减少校内巡逻的次数和人员……啊啊!不行!人手完全不够!」
「校内巡逻的人员和次数可以减,因为肥皂事件已经解决了。」
悠贵突然冒出这句话,对著张口结舌的百百花露出微笑。
「听说这件事跟白山羊无关。小野寺同学,你说是吧?」
「我!?悠贵同学,你……!」
「为什么如此惊讶?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难道这件事还在保密?不过说的也是,毕竟明天才能确定犯人的身分,确实应该看到证据再说话。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别说肥皂事件的犯人,美久现在连犯案手法都弄不明白。用尖锐物品割开网袋偷走肥皀确有其事,问题是犯人却在犯案后忽然消失了。
犯人究竟身在现场,或者用了什么手段让人误会犯案时间?这个谜尚未解开──至少美久还摸不著头绪。
悠贵同学,你真的想通了吗……?
斜瞄了冷汗直流的美久一眼,悠贵笑容灿烂地转向百百花。
「就是这么回事。城崎学姊要不要一起来?来见证逮捕犯人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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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洒落操场,徐徐的风沁人心脾,带来秋天的气息。早晨六点的校园里一片静谧,不但没有学生,连教师和工友都还没上班。
美久站在邻近校舍的洗手台前。身旁是悠贵、百百花以及协助调查的翼。环顾空无一人的校园,翼略显感慨地低声呢喃:
「真厉害,没想到能这么早进入学校。」
「本来是不可以的,但我谎称学生会有要事,借到了钥匙。」
嘿嘿──百百花手里拿著一串钥匙,得意地挺起胸。外表不过国中生模样的学生会长竟然如此敢耍手段,翼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百百花的目光转向美久。
「接下来……可以请你在逮捕犯人之前先说明真相了吧?」
「还是先移动到犯案地点吧!毕竟不知道犯人何时会现身。」
在悠贵的建议下,一行人躲到操场的灌木围篱下。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能清楚看见洗手台状况。
悠贵在地上摊开事先准备的校内地图,开始说明。
「这张地图上记录了肥皀被盗的地点和时间。没标日期的地方是开始调查前就遭窃的地点,看出其中的共同点了吗?」
百百花和翼盯著校内地图仔细瞧。过了一会,百百花开口回答:
「这些地点都在户外?」
「没错。以操场为中心,社办大楼前和连接走廊之类的受害地点都在户外。明明每个洗手台都放置了肥皂,室内却完全没有传出灾情。于是在小野寺同学的建议下,我把放置在户外的肥皀全部撤下来了,除了那里。」
悠贵以目光示意前方的洗手台,水龙头上挂著崭新的网袋和肥皀。
「最初的疑问是『为什么没有目击者』。肥皂被窃的地点都是视野良好的户外,却没有任何人看见犯人。校园里学生这么多,没有任何目击者实在非常奇妙。于是我们考虑到犯人可能刻意避人耳目,选在没有学生的清晨或最晚离校时间犯案。但是这样也很奇怪。」
百百花和翼一脸讶异,悠贵又继续解释:
「如果有意避开别人的视线,选在室内犯案就好了。室内的死角多,也更容易掌握人迹罕至的地点和时间。早出晚归地耗在学校不但浪费时间,每天都这样也会惹人怀疑。」
翼抬起手抵著下巴。
「的确,如果我是犯人,应该会利用在教室之间移动或空闲的时间犯案。可是犯人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悠贵面露微笑。
「其实这个想法并不正确。明明有其他更容易下手的环境,为什么只偷放在户外的──这只是『我们』会有的想法吧?」
「咦?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能依照犯人的形象来想像犯行,应该试著根据犯行来思考犯人的形象。」
犯行只发生在户外,放在室内的肥皀从未被偷。这么说来,从室内偷走肥皂对犯人而言比较困难,在户外下手反而容易?换句话说──
「犯人进不了校舍……」
美久喃喃自语,百百花和翼同时惊讶地回过头。
「小美,这话是什么意思!?」
「咦?这个嘛……」
在百百花的逼问下,美久有些紧张。她只是随口说出脑海里浮现的想法,即使想回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悠贵替美久回答了。
「我们把前提搞错了。因为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就以为是学生干的,但这只是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
「如果犯人不是学生,那动机又是什么?犯人不但偷走肥皂还戳得破破烂烂然后乱丢,肯定是对学生会的挑衅!」
「事实并非如此。何况探寻犯案的意义本身就是错误的开始──小野寺同学是这么说的。」
百百花仰头望天陷入沉思,恍然大悟似的大叫出声。
「难道是精神异常的人!?井之头公园接连发生虐待动物事件,现在有志工巡逻下不了手,所以犯人就闯进校园恶作剧泄忿?」
「并不是。」
「但你说犯人不是学生吧?老师和校工都能进入校舍,也不会是犯人。校外人士怎么会毫无理由地偷走肥皂弄得破破烂烂?」
「这又是另一种思考窠臼了。我并没有说犯人是校外人士。」
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校外人士,悠贵的话就像谜语一样,让绞尽脑汁的美久头上几乎要「噗咻」一声冒出黑烟。
「啊啊!我完全听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美,快告诉我!」
就在这时,悠贵「嘘」了一声,语气也严肃起来。
「听见了吗?」
一个宛如敲击金属的声音响起,尖锐的声响回荡在四周,听不出来源方向。声音响过一次便戛然而止,随后却断断续续地传来击打空气的声音。彷若挥劈竹刀般尖锐吓人的声音由远而近。
而犯人突然就现身了。
由于受到太大的冲击,美久哑口无言,翼也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怎、怎么会……」
百百花错愕地喃喃自语,瞪大眼睛却显然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怀著同样的心情,百百花的尖叫彷佛抒发了大家的心情。
「薄荷仔?为什么是你──!?」
出现在操场的是一只乌鸦。
原以为乌鸦会啪哒啪哒地拍动翅膀飞过来,结果它却停在洗手台边。接下来的动作只能用乾净俐落来形容──尖锐的嘴喙戳进网目后往下一划,张口就叼起肥皂。前后费时不过十几秒,显然是熟练的惯犯。
百百花双手抱头懊恼万分。
「这算怎么回事?怎么会?为什么啊!?乌鸦的确喜欢恶作剧,可是薄荷仔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那并不是恶作剧。城崎学姊,肥皂的原料是什么?」
「咦?那当然是油──啊啊啊啊!」
「就是这么回事。当初考虑到肥皂要给非特定的多数人使用,为了避免造成过敏反应所以选择了无添加物的纯皂对吧?我想那应该是原因之一。」
「等一下,你们可以用我也听得懂的方式解释吗?」
无法理解状况的翼插嘴提问,只见悠贵指了指洗手台旁的乌鸦。
「那是城崎学姊暂时收留的乌鸦。因为太胖所以改喂它吃减肥饲料,但它好像很挑食,不怎
么爱吃。明明不吃饲料却完全没瘦下来,证明它一定偷吃了零食。」
「然后呢?」
「据说它喜欢吃美乃滋和肥肉,而肥皂的主成分也是油。」
「所以它是要……吃肥皂?」
「不信你看。」
薄荷仔把肥皀放在洗手台边缘,单脚压住后一口一口啄食表面。它利用尖锐的嘴喙灵活地削下肥皂,然后呑进肚里。彷佛把偷吃的惊险也当作美食,吃得津津有味。
「对乌鸦而言,肥皀大概是免费供应的美食吧?」
放置在户外的肥皂之类都是工厂量产的,既不昂贵也不稀有,跟路边的小石子一样不值一哂。然而换个角度来看,路边的小石子也能变成点心。
对乌鸦而言,油脂固化制成的肥皀就是香甜的蛋糕。
「那样的份量无法一次吃完,而乌鸦又有藏食物的习性,薄荷仔应该会把肥皂藏在花圃或某个角落,打算之后再吃吧?不过就像人家说鸟头不大记性也差,它大概也藏著藏著就忘了──城崎学姊,我说得没错吧?」
百百花吓了一跳似的肩膀一颤,缩著脖子缓缓转向美久等人,忽然九十度大鞠躬。
「对不起,是我监督不周!我会负起责任重新教育薄荷仔,也会把社办的门和笼子锁好。处罚由我来担,要我写悔过书或打扫校内都没问题,拜托你们让薄荷仔继续留在学校里!」
「算了,毕竟事情是动物做的……虽然有点出人意料。」
看著拚命啄食肥皂的乌鸦,翼只能苦笑。悠贵也点头同意。
「我们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因为同时发生了很多事,所以下意识地想像出犯人的形象,还擅自认定事情之间必定有因果关联。其实不该依据犯人的行动来解读现象,而是要根据现象来分析事实。就这层意义而言,学生会全体都该负起责任。」
「悠贵同学……还有悠贵的朋友,谢谢你们。」
百百花眼里闪著泪光,说完又转向美久。
「话说回来,小美你真厉害!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薄荷仔的?」
美久张口结舌,悠贵再次爽朗地代为回答。
「当然是展开调查的第一天。她说在校舍内遇上乌鸦时忽然想通了,后来又听说犯案后不见犯人踪影,更加确定这件事不是人干的。」
「原来如此!小美,你果然很厉害!」
百百花佩服的眼里彷佛闪著星星,被夸赞的美久只能苦笑。
解决这件事的人明明是悠贵……!
虽然无法坦然接受称赞,总归是解决了一件事。
❖
肥皂事件,顺利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