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看都是凶杀案。”狐冢刑事露出尖锐的犬齿,用力拍打搜查纪录的卷宗,对着办公桌前的镰仓警部说道,“死者不可能是意外死亡,也不是自杀,我看这是一起凶杀案。”
“没错,每个负责人都这么认为,所以我们这一组才会奉命接下这起案子。”镰仓警部抬起那张酷似尚·嘉宾的脸孔,扫视五名部下。“这起案子就交给你们吧。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如果这是凶杀案,将会是一起很棘手的案子,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再怎么说都是密室嘛。”猿渡刑事低声窃笑道。他是个推理小说迷。
狐冢以责备的眼神瞪向猿渡说:“喂,这可不是推理小说,罩子放亮一点。”
“可是,密室就是密室啊。”
猿渡撅着嘴说道。于是高瘦的鹤冈刑事一边擦眼镜,一边替他辩护似地说:“唉,冬天的密室比夏天多,不过大部分都是偶然形成的。这次,这个疑似完美设计的密室真是难得一见呢。”
“在认定这是杀人事件之前,我们重新研究一下有没有意外死亡或自杀的可能性吧。”镰仓警部拍了一下桌上的调查记录,朝着门牙依然缺了一颗、长相酷似艾佛瑞·纽曼的布引刑事点头询问:“命案现场调查过了吗?”
“是的,已经调查完毕,那么我立刻报告。”布引掏出记事本,以婴儿般的圆滚滚手指翻着纸页。“这是最后一次报告,包括各位知悉的案情,我再说明一遍。死者是宫本铸造公司的社长,名叫宫本法男,四十八岁。这家公司位于釜町六丁目,就在那条旧书店街一直过去的小镇边缘,地点有些偏僻,是一栋三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一楼是工厂,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会客室和社长室。起火时间是十一月二日晚间九点二十分左右,三楼的社长室全部被烧毁,警方在室内发现宫本社长的焦尸,会客室也被烧掉了一部分。第一个发现火灾现场的是警卫松平甚一郎,六十一岁。当天晚上,他一如既往巡逻公司内部时,发现社长室禁闭的门扉锁孔冒出烟雾,大吃一惊,立刻用备份钥匙开门,才发现里面起火。幸好火势已控制,消防队接到警卫的电话,赶到现场时,这位曾经当过警官的警卫正以灭火器灭火,拼命阻止火势延烧,才没有酿成大祸。”
“起火原因仍然不明吗?”鹤冈问道。
“还没查明。”布引原本埋头看记事本,随即抬头皱眉说道。“也不晓得火源是什么,原本怀疑是烟蒂,但是以香烟来说,火势也延烧得太快了。不管怎样,火源一定在社长室内部。啊,我忘了说,这间社长室约有二十坪大,天花板高约四公尺,没有窗户,墙壁与天花板有隔音构造,用的是耐火建材。除了通往会客室的一道门以外,完全与外界隔绝。不过,社长室里面有空调设备的通风管线,还有钥匙孔,所以严格来说不算是密室。”
“不,在推理小说里,这样就叫做密室了。”猿渡不满地插嘴。
“布引的意思是气密室吧。”镰仓警部说,“那么,室内完全没有自燃物吗?”
“是的。起火时,室内的物品……”布引又望向记事本。“社长专用的山毛榉办公桌、旋转办公椅。至于接待用的五件式桌椅,桌子是木制,椅子是布面。还有不锈钢文件柜、柚木书柜以及大批技术类书籍、山毛榉摆饰柜、卡式音响、喇叭。此外,地板上铺满了软绵绵的地毯,除了不锈钢文件柜及音响,全都是易燃物,但没有任何自行起火的物品。此外,由于气候的关系,空调并未打开,起火时似乎也没有送风。”
“那么,如果不是纵火,就是烟蒂起火啰?”狐冢或许认定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不甚起劲地问布引。“有类似的痕迹吗?”
“现场发现有大量的烟灰。”布引回答。“听说宫本社长是个老烟枪,而且抽的还是雪茄。”
“哦,是雪茄啊!”狐冢不怀好意地一笑,嘲讽似地故意转向神户大助问道:“神户,你老是大口抽着一支八千五百元的哈瓦那雪茄,怎么样?雪茄这玩意儿和一般香烟相比,更容易引起火灾吗?”
大助困惑了一阵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雪茄的烟蒂并不特别容易起火。我经常把点着的雪茄放在烟灰缸,然后做其他事,就这么忘了,有时候烟蒂会掉到桌上或地毯上,不过大部分都会自行熄灭,所以雪茄不容易燃烧,反倒容易熄灭。”
“也有可能是有人带了什么容易起火的东西进去。”镰仓警部转向鹤冈说。“你问过警卫吧?起火前,有没有人进去过社长室?”
“是的。”鹤冈拿出记事本,在椅子上挺直了背,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前倾,开始说明。“办公室及工厂的员工都在下午五点下班,之后公司里只剩下社长和警卫。听说社长秘书有时候会陪社长加班,不过那天是准时下班。宫本社长是个相当注重隐私的人,平时能够拿钥匙进入社长室的,只有秘书和警卫。但是秘书若要进去,必须向警卫借钥匙。宫本社长工作十分认真,几乎每天晚上都留在办公室里聆听巴洛克音乐的录音带,进修到晚上十点至十一点,然后再从里面锁上单闩锁和弹簧锁,非常谨慎。警卫发现里面起火时,两道锁都上锁了,所以他开门时,使用了两种备份钥匙。这天晚上,五点半以后拜访社长室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草铸物工业的社长――江草龙雄。”鹤冈从滑落的镜架上方环顾众人,窥看全员的反应。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进去过吧?连警卫松平也没进去吗?”镰仓警部向他再三确认。
“是的。”鹤冈用力点头,仿佛在证明自己的清白。“另外,我想要声明一件事。松平这个人在担任警官时,我与他交情甚笃,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警官,而且忠于职务,特别对宫本社长十分忠诚。”
“我并不是说警卫说谎。”镰仓警部安抚似地说。“江草社长是几点来的?”
“听说是八点半左右。他来访之前打过电话,所以社长和松平都知道他要来。松平在后门旁的警卫室等待,江草社长差不多在约定时间独自前来。松平想为江草带路,但他表示知道怎么走,便自己搭电梯上了三楼。”
“电梯是可容纳六人的小型电梯。”布引从旁插嘴,“搭电梯到三楼,一出来就是宽敞的大厅,窗户面向马路。大厅同时也是会客室,以小屏风隔开,那里放了五组沙发,可以从这里直接走进后面的社长室。”
“松平说,江草社长是在九点十五分到二十分之间回去的。”
鹤冈说道,结果镰仓警部板起脸孔说:“问题就在这里,这与起火时间几乎吻合。江草之所以疑似纵火后离开,原因就在这里。”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江草在社长室放火之后,究竟如何离开房间的?”猿渡迫不及待地探身向前说道。“再怎么说,那扇门都是坚固的不锈钢门,单闩锁和弹簧锁都上了锁。江草不可能从宫本社长那里抢走钥匙,从里面开锁之后再离开。因为两支钥匙都在化成焦尸的宫本社长手中。”
“别太拘泥于密室吧。”狐冢苦笑道。“只要有心,总有办法复制备份钥匙。更重要的问题是,起火原因是什么?而且组长,”狐冢以嘲讽的眼神望向镰仓警部说。“不是要先讨论意外与自杀的可能性吗?”
“啊,是喔。”镰仓警部脸红了。
“宫本社长的陈尸处离门口很远,靠近办公桌的地方。”布引说,“一般来说,如果是意外引发的火灾,人们不是会往门口逃窜吗?”
“有没有可能起火点在门口附近,所以没办法从门口逃走?”猿渡说道。
布引摇摇头。“门口附近没有任何易燃物,就算跑进房间里,也无路可逃啊。”
“空调装置的通风管多大?”
听到镰仓警部的质问,布引又摇摇头说:“不行,不行。人没办法经过那个空间。唔,如果是老鼠或小猫,或许勉强可以。”
“起火原因不明,真的很不可思议呢。”鹤冈说,“通过最近的科学鉴实,照理说连极细微的细节都能够查清楚呀。”
“消防署的人也很纳闷呢。”布引不解地歪着头回答。“据说是整个房间一口气起火燃烧。”
“唔,如果是自杀,也有可能在整个房间里泼淋汽油再点火。”
鹤冈说道,布引转向他,以反抗的口吻说:“现场没发现任何装有可燃性液体或气体的容器,也没有使用这类东西的迹象。”
“那为什么会起火?”一时之间,全员陷入沉思。
“社长也没理由自杀。”大助负责调查宫本社长,他畏畏缩缩地报告。“公司获利稳定,几乎所有员工都信赖社长。社长的家庭幸福美满,由于晚婚,太太相当年轻貌美,结婚刚满十年,感情和睦。自宅虽然不大,但很精致,庭院有一大片草坪,理得有条不紊,花园里种着玫瑰,四岁的小朋友和狗儿一起玩耍……”
“小宝贝身旁是亲爱的你……,有一首歌我这样唱呢。”猿渡明知会遭狐冢白眼,还是忍不住打诨道。
“是的,宫本社长的家庭完全像那首歌的形容。此外,社长是技术人员,完全没有厌世观。不管跟任何人打听,得到的回答都是――宫本
社长责任感极强,实在无法想象他会自杀。宫本铸造公司生产的都是特别订作的特殊产品,必须以特殊技术制造,如果没有宫本社长高深的技术、才能与手腕,这家公司就不可能成立,也没办法经营。事实上,宫本社长过世后,该公司已经停止营运,目前正准备解散,并遣散员工了。”
“不可能是意外或自杀。”狐冢的口气凌厉,似乎予人致命的一击。他抬头挺胸,蹬了镰仓警部一会儿,然后拿出记事本。“因为和刚才的报告有关,我现在来说明宫本铸造在营运方面的调查结果。宫本铸造一如其名,是一家专门制作铸器的公司。这个地区从以前就以铸造业闻名,当地有许多铸器工厂。宫本铸造以一般大型工业不会采用的真空技术,专门铸造特殊金属,规模虽小,却在业界享有特殊地位。简单来说,使用一般的铸造法,铸器会混入氧气、氢气或氮气等气体,形成空洞。在真空环境下,就能制造出没有缺陷的铸器。因此,某些金属零件像是太空梭或特殊精密武器的零件等等,只能使用这种真空铸造法,所以最大的客户是市区西南部的东亚大学附属太空科学研究所,以及制作武器的大企业开发课附属研究所等等,宫本铸造算是他们承包商底下的承包商。至于交易金额,比重最大的是太空科学研究所的收入,有一段时期甚至占了全收益的百分之八十。话说回来,在这个地区,专门经营真空铸造的公司,不止宫本铸造这一家,还有另一家江草铸物工业,社长是江草龙雄。换言之,宫本铸造对江草铸物工业来说――或者说宫本社长对江草龙雄来说,不仅是同业,更是生意上最大的竞争对手。”
“江草铸物工业也接太空科学研究所的订单吗?”
“是的,直到宫本铸造成立的四年前,太空科学研究所全部的订单都由江草铸物工业一手承包。这家江草铸物工业,从江草龙雄的父亲那一代起就是铸物工厂,而真空铸造是当地的独门技术,所以江草龙雄倚仗这些既得利益,借口订单的物品需要特别制作,命令员工做出不合理的估价,或向客户索求超出估价的金额。即使如此,如果产品的品质优良,那也没话说,然而事实上品质并不好,所以太空科学研究所及其他客户都对江草铸物工业怨声载道。”
“这时候宫本铸造成立,江草铸物的订单就被抢走了吧?”
“没错,不仅如此,太空科学研究所有一个人,是宫本法男在大学研究室时代的朋友,双方都是技术研究者,默契十足,合作无间。而且宫本拥有绝佳的洞察力,设计图只要看一眼,即使不必详加说明,也可以马上看出零件应该放在哪些部位、有什么用途。而且每接到一笔订单,他都会努力研究,尽可能以最低成本,制造出最好的成品。才能、努力,再加上技术。宫本与其说是技术者,更像是一位大师傅,而江草只是一介商人,根本不可能赢过他。听说江草最近完全接不到订单,公司的业务量大减,正为此发愁呢。”
“那么,江草龙雄和宫本应该形同水火吧?”镰仓警部对狐冢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负责调查江草龙雄的人也是你吧!他怎么说明案发当晚去找宫本的理由?”
“哦。”狐冢难得露出暧昧的微笑。“再怎么说,他都是唯一的嫌犯,侦讯时必须特别慎重,所以我小心应对,没有提出太尖锐的质问,因此只得到暧昧的回答。”狐冢望向记事本。“江草说,宫本铸造开业的两年后,他主动以同业者的身份提出交流。由于宫本技术优秀,所以他经常向宫本请教。两人大多约在宫本铸造公司的社长室见面。就算江草邀宫本喝酒,宫本也表示不喜欢酒吧和俱乐部,不肯涉足那种场所,所以江草总是亲自前往会面。事发当晚,江草也是过去向宫本讨教技术上的问题。不过,若要确认这件事的真伪,可能有点困难。”
狐冢说完,向鹤冈投以求助的眼神,鹤冈朝他点点头。“警卫松平作证说,事发当晚,江草龙雄第五次在夜间过来拜访宫本社长。他还说,宫本不太喜欢江草来访,可能是因为宫本沉默寡言,松平也不晓得江草为何频频来拜访宫本,关于这一点,宫本的秘书柴田常子,三十七岁,也说了一样的话。”
“宫本社长鲜少前往酒家等声色场所,这是真的。”大助插嘴。“不过他在家里似乎会喝一点。有那么美丽的太太陪伴,不想去酒家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和酒吧、俱乐部等特种行业的女性完全没有来往。”
“废话,这里的酒店小姐会有什么好货色啊?”狐冢嘲笑地说,“漂亮的女孩都跑去东京啰。呃,这种事无关紧要。”他咳了一下,以慌张的语气继续报告。“另外,我询问江草,案发当晚是否带了什么易燃物到宫本的社长室?江草以轻浮的口吻回答,身上会起火的物品就只有打火机而已。”狐冢以一种愤怒的语气说,“感觉他很瞧不起警察。”
“警卫松平也说,”鹤冈说道。“江草来的时候是空手,只有口袋里装了疑似设计图的东西,离开时也带在身上。”
“江草龙雄这么目中无人,一定是对自己想出来的密室诡计有十足的信心。”猿渡不学乖,又插嘴说道。
“密室、密室的,猿渡!”狐冢又板起脸。“就算江草真的杀了宫本,那又何必把现场弄成密室呢?这可不是你喜爱的推理小说,而是现实的案子。你可别说什么因为犯人想到密室诡计,才想试试看杀人的啊。这对于过世的被害人太失礼了。”
猿渡略微怫然作色地反驳:“我提出密室,绝不是出于那种轻浮的心态。事实上,江草把现场弄成密室,我们没办法推理出作案手法,正在伤脑筋找不到证据将他定罪,不是吗?”
狐冢无可反驳,布引助他一臂之力,摇摇头嗤笑道:“你说的刚好前后颠倒。江草为何大费周章地想出密室诡计,却不肯制造不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比密室还实际,确实能让他摆脱嫌疑啊!”
“因为他知道,不管制造多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无法从嫌犯名单中被剔除。”猿渡断定说。“江草应该也推测得到,除了自己,没有人有杀害宫本的动机,最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嫌疑。如果明目张胆地杀害宫本,不管制造多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警方也会锁定这一点,锲而不舍地追查下去。但是如果制造难以分辨意外、自杀或他杀的状况,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就算只有他有嫌疑,警方也会做出犯人无法行凶的结论,或是因为不了解作案手法,无法弄清究竟是意外还是自杀,于是成了悬案。”
听到“悬案”二字,镰仓警部忽然从椅子弹跳起来,众人纷纷吓了一跳,睁大了眼。
“对不起。”猿渡急忙道歉。“我知道组长讨厌悬案这两个字,可是忍不住就……”
“别再说了!”镰仓警部又差点被猿渡说出来的那两个字吓得跳起来,气喘吁吁。“不许再说了,今后不管是谁,胆敢再说出那两个字,我当场枪毙!”他擦掉汗水,平复心情以后,扫视全员。“你们也不把问题整理一下,讨论起来杂乱无章。首先,这是一起凶杀案,应该可以这么断定吧。不管是不是谋杀案,既然案子交给我们这一组,今后就要以凶杀案为前提进行搜查。接着,什么人有动机杀害宫本社长?根据目前的搜查,除了江草龙雄以外,没有人有动机。今后的搜查过程中,或许会出现其他嫌犯,但目前必须倾全力调查唯一的嫌犯江草龙雄。接下来,必须解开命案现场的谜。谜团有三个:死因、起火原因及密室。这三者应该是息息相关,偏重哪一个都不妥,所以暂时把它们视为个别的谜团来思考吧。首先是死因。狐冢,重新确认一下遗体的解剖报告吧。”
“是。”狐冢参与了遗体解剖,他看着大学医院送来的报告书说:“死亡时间推测在晚上九点至发现遗体的九点二十分之间。死因确定为烧死,没有任何绞杀、刺杀、射杀或其他被施予暴力的伤口。此外,也没有服用毒物或任何药物的迹象。组长刚才说死因不明,但是关于死因,可以肯定是烧死。”
“不不不,我所说的谜,是宫本在遭到火烧时,并未被夺去身体的自主性,意识也十分清楚。然而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宫本完全没有逃离的迹象,简直就像主动待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这是第一个谜。”
“想得到的理由有几个。”猿渡得意洋洋地说,“举几个超乎常轨的可能性:首先,宫本患有癫痫,起火时正好发作。第二,宫本被江草催眠。第三,宫本被一种特殊绳索绑住,那种绳子易燃,不会留下痕迹。”
“我见过宫本的主治医师,宫本并没有癫痫。”大助急忙否定猿渡的推理。“此外,有一种不会在体内留下痕迹的肌肉松弛剂,只要被注射,身体就会动弹不得,不过宫本并未罹患需要这种药物的疾病,一般人也难以弄到这种药。”
“净讲些荒唐的推理也没有用。”布引夸张地苦笑。“施予催眠术,受术者必须相当信赖施术者。此外,并没有那种烧过不留痕迹的绳子,就算是纸绳,也会留下灰烬。有的绳子虽然遇热或接触到氧气就会溶解;也就是在空气中自动分解,但是这些东西溶解之后,只要透过化学测试就查得出来。如果是糯米纸做成的绳子,遇火就会融化,也无法
限制被害人的自由。关于第二个谜团――起火原因,我想猿渡的推理八成是犯人在空调管线中设置火焰发射器之类的东西吧!不巧的是,通风管里空无一物,也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还没完。”猿渡意气用事了起来。“江草回去以后,那个姓松平的警卫用备份钥匙开门,拿火焰发射器朝里面喷火。”
鹤冈严肃地挺起身体,正经八百地大声说:“我刚才说过了,那个姓松平的警卫从警察时代就尽忠职守,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
众人连忙安抚鹤冈。
“好啦好啦。”
“猿渡只是随口说说的。”
“是啊!”
“那个警卫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犯人嘛。”
鹤冈好像息怒了,于是镰仓警部转向众人点点头说:
“死因、起火原因都是谜,最后一个是密室之谜,我们也只能从解开密室之谜来寻找前两个谜团的线索了。”
“密室啊……”
狐冢和布引露出不满的表情,镰仓警部朝他们微笑。“唉,别这样嘛。猿渡都举出那么多种可能性了,我们也该奉陪一下吧。况且现阶段也没办法得到其他线索啊。”
“谢谢警部!”猿渡一脸感激,朝镰仓警部施以一礼,拿起桌上的包袱巾,放在膝上打开,里面装了四、五本研究推理小说的相关书籍。
“你打算开始上密室教学吗?”狐冢一脸受不了地挺直身子。
“没有啦。幸好研究推理小说的人替密室诡计做了分类,我只是想从里面挑几个可能符合这起案子的例子介绍给大家。”
“好吧,那么快说吧。”狐冢自暴自弃地说道。
“首先是实际可行的诡计;也就是犯人私自打了备份钥匙,如果两组钥匙都保管得十分严密,那么有机会打钥匙的只有警卫和秘书,不过警卫没有动机。”
“秘书柴田常子也没有动机啊。”鹤冈叹息说,“她今年三十七岁,目前单身,是个寡妇,有两个小孩。要是她杀了宫本社长,饭碗就不保了,现在这么不景气,工作不好找。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情杀也不可能。这么说虽然对柴田常子过意不去,不过她长相难看,和宫本似乎没有那种关系。她是宫本好友的妻子,宫本只是出于同情才雇用她的。宫本除了在家,钥匙应该是随身携带,我询问过警卫和秘书,他们也表示钥匙只有两组,而且绝对没有出借。不过,他们可能记得不太清楚,警卫对于钥匙的保管是否真的万无一失,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那么,下一个。”猿渡说,“这是古典诡计,也就是密道、秘密通路。”
“你看过那栋大楼各楼层的平面图了吧?”布引笑道,“没有空间可以当作密道,外墙的厚度不到二十公分,也几乎没有阁楼,连通风管都是外露的。”
“接下来是那扇门的机关。”猿渡抬起头。“先拆下门上的铰链,人出来以后再装回去。”
“这也不可能。那扇门的铰链只能从房间里拆下,没办法从外面装回去。”
“用发夹和绳子上锁,再从门缝回收。”
“那扇门没有缝隙,就算可以从钥匙孔穿线进去解开上面的弹簧锁,也没办法打开下面的锁。说起来,连有没有备份钥匙这个问题都还没解决呢。”
猿渡又陆续介绍了多达二十个密室诡计,却没有一个符合这起案子。
“好,今天就讨论到这里。”镰仓警部看看手表。“密室诡计就交给猿渡研究吧。当然,这也是每个人的课题。鹤冈继续调查宫本铸造公司的内部情形,其他人协助狐冢调查江草。”
“请问……”眼看着会议就要结束,大助急忙插嘴。“关于搜查……呃,就这样而已吗?”
“什么叫做就这样而已?”狐冢替镰仓警部发话,朝大助龇牙咧嘴地说,“难道还有其他目标和搜查方式吗?”
“如果江草龙雄没有露出马脚,密室诡计也破解不了,那该怎么办?那样一来,就会变成悬――”大助急忙改口。“对不起,那样一来,就永远破不了案了。”
“那么你说要怎么办?”镰仓警部本来差点就要跳起来,皱起眉说道,“没关系,你说说看。”
“逼迫江草,让他陷入杀害宫本社长的相同处境如何?”大助说。“也就是制造一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把江草铸物工业的订单全部抢走,江草一定会走投无路,只好再动手杀人。”
“你在胡说什么?”狐冢大惊,以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大助。“你说要制造竞争对手,那可得开一家公司耶!”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吗?”大助探出身子说。“至于真空铸造的技术方面,只要找专家当顾问就行了。”
“等一下,喂,先等一下。”镰仓警部吃惊得直瞪眼。“成立一家公司,可是一件大事啊。”
“是吗?”大助露出诧异的表情。“可是,又不是要成立什么大企业。像那家宫本铸造,与其说是公司,更像是地方小工厂,资本额也没那么……”
“真像有钱人会想出来的点子。”狐冢露出厌恶的表情。
在场的人纷纷目瞪口呆,只有猿渡一个人哈哈大笑说:“这个点子有趣,真像是神户会想出来的主意,太赞了。”
“谁要扮演被杀的社长?”鹤冈一本正经地问大助。“这个角色很危险。”
“看来只能由我担任吧。”大助转向鹤冈说,“关于真空铸造,我一窍不通,不过我会赶快用功,让自己和江草谈得上话。”
“喂喂喂,警察不能与民间企业有瓜葛啊。”布引看好戏地笑道。
“哦……”大助的表情略显黯淡。“那么我可以暂时解职。不过,有些警察也会玩股票,那样也算是股东吧!”
“那种行为其实是不被允许的。”镰仓警部露出苦涩的表情说。“唔,好吧!我来想想怎么钻漏洞。问题是,江草龙雄会用谋杀宫本的手法对付你吗?”
“只要把公司盖得和宫本铸造的大楼一样就行了。特别是社长室,装潢得一模一样,当然也要弄成密室。这么一来,江草曾经成功杀过一次人,而且诡计没被识破,只要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应该会故技重施。”
“江草不会起疑吗?”狐冢板着一张脸说道。
“怎么可能?”猿渡大声说。“谁会去设下规模这么浩大的圈套啊?”
“说的也是。”鹤冈点点头。“而且市内的铸造公司规模都一样,就算公司内部的格局相似,也不会遭人怀疑吧。狐冢,你去过江草铸物工业吧?那里的建筑物怎么样?”
狐冢不甚情愿地回答:“唔,跟宫本铸造差不多。”
“成立公司的资金,我想神户一定会拿零用钱来支付。不过对警察来说,这是一笔巨款。”镰仓警部对于搜查费用向来啰嗦计较,当他装腔作势地提到钱,所有人都暗笑了起来。“就算申请,我也不知道上级会不会支付这笔经费,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那么,组长同意啰?”大助面露喜色。
“我有一个请求。”鹤冈举手。“我和神户一样,还没跟江草打过照面,能不能让我担任新公司的警卫这个角色?啊,平日可以雇用正职警卫,需要的时候再由我代班。”
“这没问题。”镰仓警部点点头。“也不能为了这件事抛下其他案子不管嘛。”
此时,镰仓警部突然转动旋转椅,面向读者说话:“各位读者,请容我在这里向各位打声招呼。这篇小说到了这个阶段,前半段恰好结束,我想诸位贤明的读者应该已经了解这起案子的行凶手法和密室诡计了。作者是第一次写本格推理小说,没办法将伏线天衣无缝地隐藏在文章里,所以,他已经将解谜所需的全部线索,老老实实地在前半部分揭露了。作者鲁莽地挑战专门领域以外的密室小说题材,使得后半段的解谜部分可能会显得枯燥乏味,还请各位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多多海涵。另外,眷顾到有些读者或许还没看出谜底,我在这里送上一个提示。这个提示就是几年前发生的一起重大事故,该事故被全世界报导,轰动一时,我想各位应该记忆犹新,只要想想这件事故,应该可以知道谜底了。此外,还有一件事必须声明。我想,应该会有读者质疑,嫌犯只有一名,而且涉嫌重大,警方的侦讯却极为宽松,如果是现实中的警察,就算不了解作案手法,也早就严加审讯,逼嫌犯吐实了。身为日本的民主警察,不是我在辩解,我对小说虽然不太了解,不过我认为这应该是作者将我们设定为文艺性、理想化的民主警察之故。不好意思打扰各位阅读了。那么,请各位继续欣赏接下来的故事。”
当天晚上,大助品尝着饭后咖啡,将白天的会议转述给轮椅上的父亲。“如此这般,我被交付了这个重责大任,说要盖一间风格相仿的公司,但如果太相像,可能会吓到江草,引起他的戒心,也不能雇用宫本铸造遣散的员工,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神户喜久右卫门原本背对着大助,盯着阳台看,此时他把轮椅整个转过来泪如泉涌,呜咽地说:“你受到警方如此器重,已经被交付这么重大的任务啦!”老人吸着鼻涕
。“你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刑事,我实在太高兴了。真的,我什么时候归西都了无遗憾了。当你说要成为警察时,我之所以没有反对,就是希望你能给伸张正义、铲恶除奸,做父亲的我无恶不作,玷污了神户家的名声,都要靠你洗刷了。我的心愿慢慢地实现了!”老人嚎啕大哭了起来。“你是个天使,是我的宝贝!去吧,放手去做吧!就算把我的万贯家产耗费一空,我也甘愿!这是赎……咳、赎罪啊,咳咳咳!”喜久右卫门被泪水呛到,咳了起来,没多久喉咙又被痰噎住,无法呼吸,四肢变得僵硬。
“又来了!”大助慌了手脚。“为什么老是这样?”
秘书铃江离座,奔向老人。“我才在庆幸老爷最近发作的次数减少了呢……”
“看吧,又没说什么惹他伤心的事。”大助担忧地看着父亲说。“每次只要一提到我的工作,他就会哭。”
喉咙的痰总算清掉了,喜久右卫门浑身虚脱,铃江抚摸着他的肩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大助说:“担任被害人的角色,这太危险了。少爷的工作本来就很危险,我总是担心得不得了啊。”
“啊,已经好了。谢谢、谢谢。”喜久右卫门挺直了腰杆,做了一次深呼吸。“刚才呼吸停止时,我恰好想起来。前一阵子有一位姓榎本的工学博士得了文化勋章,在本大担任名誉教授,以前我揭发各企业的产品瑕疵,到处侵占时,曾经请他替我制作检查报告,夸大产品瑕疵。后来,我替他盖了一间研究所当作回报。把他找来担任技师好了。他现在可是世界前三的铸造专才。啊,还有……”老人指示铃江做笔记,继续说道,“明天把矢田部找来,叫他拿市内的土地一览表和平面图过来。我记得车站前的停车场也是我的,你的公司可以盖在那里。”
“那里有两千坪耶!”大助睁圆了眼。“不必盖那么大的建筑物,我只要在市郊的偏僻地点大约一百坪就够了。”
“那种地要多少有多少,你喜欢盖在哪里都行。还有,叫神坂过来,要他制作公司章程。哦,记得创办人不要用我的名字。找谁做监视呢?设乐现在在做什么?什么?他现在是新东京造船的社长吗?那就叫他来担任监视吧。浮田在阪神金属工业担任财务经理,那家伙很有本事,把他找来,让他担任会计课课长。”
“不需要那么厉害的人啦。”大助伤脑筋地搔着脖子说。“为了抢江草铸物工业的订单,我打算削价竞争,准备让经营出现赤字,所以谁当会计都可以。”
喜久右卫门狠狠地瞪着儿子说:“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本领高强的人才。”他询问铃江说:“我记得以前板玻璃的营业组长,每个月业绩高达五百二十亿,那人现在在做什么?”
“哎呀,菊田先生的话,老爷不是派他去担任千代田格兰大饭店的社长吗?”
“我都忘了。把他找来,叫他当营业课长。”
大助用力搔着脖子说:“我只是想跟江草铸物工业抢太空科学研究所一年二十亿的预算而已啊。”
老人又狠狠蹬了儿子一眼说:“做事就要彻底。说到要怎么把竞争对手逼到破产,过去五十年,全世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啊。”
“可是,集合那些大人物将会造成轰动,而且会在财经界引起轩然大波。”
“当然,所有人都要隐瞒自己的资历,这种坏事就交给我办吧。嘿嘿嘿……”老人露出牙龈笑了,发现儿子在场,连忙恢复一脸严肃,用力点头。“这根本就是小儿科,嗯。”
“恕我僭越,我可以说说意见吗?”
铃江说道,喜久右卫门仿佛望着亲生女儿似地,眯起眼睛看着她说:“说吧说吧,什么事?”
“如果江草社长想对大助少爷不利,应该会在事前探听少爷的底细,或许也想弄到备份钥匙。不管怎样,他都会接触到社长秘书。那时候,还是由详知内情的人来担任比较妥当。”
喜久右卫门察觉铃江的意图,微微皱眉说:“你是想担任秘书吧?那不是有点危险吗?这种事还是交给女侦探那种专业人士去办吧。”
“请务必交给我,我绝对不会妨碍搜查。而且,我真的很担心大助少爷……”
铃江说道,满脸绯红,喜久右卫门担心地望着她。
“唉,没那么危险啦。”大助以乐观的口吻说,“铃江一定是个完美的秘书。”
“那当然了。”喜久右卫门不太情愿地点点头。“那你就去吧,只是千万千万要小心啊。”
时序进入二月,到了三月份,搜查行动没有任何进展,密室诡计尚未破解,也没发现新线索,找不到证据逮捕江草龙雄。这段期间,大助为了搜查案件及成立新公司,忙得焦头烂额。到了三月上旬,市郊的三层楼建筑落成之后,大助一人分饰刑事与社长两个角色,更是忙得团团转,一天必须往返警署和公司好几趟。到了四月份,公司开始营业,他总算能够专注于社长的职务。身为一位社长,若是整天在外头乱跑就太不像话了,而且如果被客户瞧见他走进警署就糟了。因此,大助获得课长镰仓警部的许可,暂停警署的一切活动。
虽说专注社长的职务,大助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坐在“兴和铸造有限公司”三楼的社长室悠哉度日,他必须听取员工的报告并裁决,有时候也得向客户打招呼,空闲时必须钻研铸造知识。今天,大助也坐在社长室的接待区上课,讲师是受聘为技术员的本大名誉教授榎本博士。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把铸造的基本知识都教给你了。”课程告一段落,榎本博士以学者的严肃表情瞪了大助一眼。“从明天开始,将进入真空铸造的课程。”
“由榎本先生这种世界级的权威替我这种门外汉上课,真是过意不去。”大助深深地鞠躬说道。
“哼,就是啊。”榎本博士微微拱肩。“而且你的领悟力不太好,真伤脑筋。不过比起那些吊儿郎当的大学生好多啦。”不知道博士想起什么,有些烦躁地用力拍打桌子。“真是的,一想到那些家伙……”接着又突然低声窃笑。“可是啊,干这种无聊的蠢事,也可以散散心,蛮不错的。老实说,以往我对真空铸造一点兴趣也没有,对这方面也不太清楚。当然,像我这种天才,只要稍微研究一下,马上就能全盘理解,根本算不上难事,哈哈哈……”博士露齿大笑,随即恢复正经的表情。“其实啊,昨天晚上我在准备讲课内容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我想到新的真空铸造法,制作步骤更简单,成本更低廉。或许我发现了新的铸造技术哟。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又有人要颁奖给我了。不不不,我的奖已经够多了。唔,诺贝尔奖还没拿过,如果是诺贝尔奖也是可以啦――哦,无关紧要。总之,对于我这样的天才,不管是多么无聊的小事,我都能够把它转化为有益的事。了解吗?哈哈哈……”
大助听不懂博士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正犹豫该不该跟着笑,此时,扮演警卫的鹤冈敲门进来了。
“社长,有事向您报告,如果您正在忙,我待会儿再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已经结束了。”博士站起来。“我等一下要去一楼的工厂监管测试品的铸造过程。”
“麻烦你了。”
“别客气!我只是去欺负厂长和工人罢了,不过还顶有趣的。哈哈哈……”
博士一离开,一身警卫装扮的鹤冈便维持立正姿势说:“社长,关于后来的搜查结果,有些事要向您报告。”
大助连忙挥挥手说:“鹤冈兄,别这样啊,这里没外人了。”
“啊,是喔。在人前跟你说话的口气一时改不过来。”鹤冈苦笑。“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也会自然而然地用那种口气说话,这是因为你天生具有社长的气度吧。啊,这无关紧要。其实,我跟那个姓松平的警卫谈过几次以后,发现一件事。江草前往宫本铸造的时候,总是自己开车,车子大多停在宫本铸造的大楼正前方铁门前的马路旁。然而案发当晚,江草似乎是开着公务用的卡车过来的。”
“哦?松平怎么知道的?他看到那辆卡车吗?”
“不,他没走出去确认,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引擎声听起来显然与江草平常开的车子不同,属于大型车辆。”
“那么江草回去时,也是开同一辆车吗?”
“嗯,一样停在铁门前面。”
大助沉思了一下。
鹤冈想在榎本博士刚才坐的沙发上坐下,却担心有人突然闯进来,于是又站了起来,在室内踱步,边想边说:“那辆疑似卡车的车上有没有可能载了什么足以在社长室里制造火灾,杀害宫本的物品。”
“那样就表示有共犯了。”大助抬头说,“如果想把卡车上的东西搬到三楼,又不被警卫发现,那就必须从三楼大厅的窗户吊上来。要办到这一点,楼下得要有另一个人帮忙。”
“没错。”鹤冈用力点头。“所以我叫狐冢去打听江草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结果为数还不少。江草公司里的员工有许多亲戚,光是弟弟、妹婿、侄子、外甥等等就七、八个,素行不良的是有窃盗前科的妹婿,不过其他人的风评也不太好。”
“需要用卡车搬运
的巨大物品,又能从三楼吊上来,还可以放火,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助纳闷不已,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雪茄,撕破包装纸, 衔在嘴里。
鹤冈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助叼在嘴里的雪茄。“你每次在房间里叼起那玩意儿,我都会一惊。”
大助用打火机点燃雪茄,开口说:“我在这栋建筑物的三楼也做了一扇可以俯瞰大马路的窗户。江草一定会用相同手法杀我的。”
“哦?原来雪茄这玩意儿这么难点啊?”鹤冈仍然目不转睛地观察大助的手,这么说道。“点好久呢。”
“嗯,比香烟确实比较久。”
鹤冈和大助各自沉思的时候,营业课长――之前担任千代田格兰大饭店社长的菊田敲了敲门,意气风发地走进来。“社长,我成功了,哇哈哈哈哈!”
鹤冈以立正姿势行礼:“那么,社长,恕我告退。”
鹤冈离开后,菊田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朗声说道:“在今天的说明会上提到,太空科学研究所预定今秋发射的技术实验卫星FFTS·2,全部预算包括火箭在内,总共五十六亿元,其中真空铸造的零件预算约有四亿元,我们公司要抢下这些预算,还有之前送出去的距离变化率计测装置的试作品,我们公司的产品品质比江草铸物工业更好,报价也更低廉,所以太研所已经决定全部发包给我们,江草他们一定慌了。哇哈哈!”菊田扮演中小企业营业课课长,一身符合角色的朴素装扮。却掩饰不了顶尖人物的威严及锐利的眼神,态度和语气处处流露出豪杰的风采。“哎呀,这让我想起二、三十年前的过去哪。说真的,实际奔走之后,我感觉一下子变年轻了,昨晚也和内人……。啊,无关紧要,不过我还是适合这种工作呢,而且竟然能在你底下工作,这么有趣又愉快的机会,可是世间少有。我完全没想到,二十几年前曾经在我膝上尿裤子的你,竟然干起这一行来了。哇哈哈哈,你还记得吗?”
大助苦笑说:“早就不记得啦。可是,现在又让你做这种无聊的工作,真的很过意不去。”
“不不不,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做得很愉快。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我从喜久右卫门老爷那里听说,这个工作对社会有很重大的意义。”
“也没什么重大的意义啦……”大助穷于回答,搔了搔脖子。“唔,对社会的确有益。”
“对吧对吧,所以你才会无视盈亏,做出那么低廉的报价哪。真是的,一定会大亏损,不过一切就交给我吧。不用多久,我一定会赚回本的。哇哈哈哈!”
菊田离开后,担任秘书的铃江立刻敲门进来了。“大助少爷――不,社长,我有事要禀报。”她似乎有点激动。
“什么?”大助微微眯起眼问她。
“江草铸物工业的社长打电话来,说想要向您打声招呼。”
“这么快就来啦。”大助站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在房里踱步。“今天才在报价上赢过他。”
“恐怖的事终于要开始了。”铃江全身颤抖。
“才不会有什么恐怖的事呢。”大助露出笑容,走近铃江,拍拍她的肩。“千万别担心,我们会在那家伙出手前逮住他,我也不想被杀啊。”
“可是,还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伤害您啊。”铃江挨近大助。“我还是很担心。”
“别担心,一开始他只会来勘察吧,你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地瞎操心,又会变瘦喔。”大助搂住铃江的肩。他发现这两、三天虽然与铃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极少亲密交谈。
有人敲门,两人急忙拉开距离。
浮田腋下夹着账簿走进来,一板一眼地行了一个礼。步入中年的他,几个月前还是阪神金属工业的干部,现在则是中小企业一丝不挂的会计课课长。
“少主,设备投资的账簿总算完成了,请您过目一下。”
“全都交给浮田先生你裁决就行啦。”大助苦笑道,回望着铃江说:“得回复江草才行呢。”
铃江点点头说:“一个小时以后,他应该还会再打电话过来。”
“那么你告诉他,营业时间很忙,请他晚上七点以后再过来。”
铃江以旁人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作微微皱眉,向大助行礼说:“知道了。”
铃江离开了,大助配合浮田一板一眼的性格,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重重点头。“那么我来看看吧。”
“是。”浮田一瞬间面露喜色,恭敬地将账簿放到大助面前,对着开始翻页的大助说明:“铸造工厂的设备自不必说,所需之物也全数购齐了。不仅如此,那个完美主义的顽固老头榎本博士还购入许多较少使用的机械。如您所知,一开始预定六十坪大的一楼工厂,不得不扩建到整个地坪。此外,我想少主也很清楚,那个顽固老头要求所有机械都是最新款式……”
“不好意思打断你,浮田先生,”大助注视着他说,“能不能别叫我少主?”
“失礼了。”浮田挺直背脊,回视大助片刻,不久便眼泛泪光,弄雾了镜片,他取下眼镜擦拭。“恕小的斗胆,但是少主,对于小的来说,除了少主以外,没有别的称呼了。少主您还记得吗?小的以前曾经不慎触怒性情火爆的老爷,差点被老爷用手杖痛殴。当时,少主哭着阻止了老爷。从那时候起,小的就期盼有一天能够报效少主,无论少主从事什么样的事业,小的都会立刻赶来,就算拜托少主,也要让小的尽犬马之力,这是小的长年以来的梦想……”浮田哭了出来,泪流满面,拿出了手帕。“喜久右卫门老爷似乎知道小的这个心愿,才会立刻把小的找来吧。能在少主底下负责会计工作――您要说这是老掉牙的思想也无妨,但是小的现在有如置身天堂呀!”浮田说完,嚎啕大哭了起来。
大助束手无策,左右为难,浮田总算渐渐平静下来,戴上眼镜。“抱歉,小的失态了。但是因为这份工作,小的似乎年轻了二、三十岁,这一切都是托少爷的福。昨晚,小的与内人展开睽违许久、激烈的……呃,这不重要,请容小的继续说明。”浮田指向大助翻开的那一页。“这是真空帮浦及附属设备,算是目前价格最高的机械之一。”
“真空帮浦……?”大助忽地抬头,露出沉思的眼神。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件事。”大助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敲门声响起,铃江又走了进来。“一位姓猿渡的先生来访,他说是少爷的朋友……”
“哦,马上请他进来。”大助这么命令铃江,回头对浮田说:“浮田先生,这份账簿我会慢慢研究。”
“是,请您慢慢看。这样啊,少主愿意看啊,小的真是感激不尽。”浮田高兴地说完,深深一鞠躬,便离开了房间。
“哦?这里是一样的呢。”猿渡和浮田错身而过,一走进房间就调查起门锁的状态说道。“型式虽然有点不同,但如果完全一样,江草会起疑吧。只要机能相同就行了。哦?坪数也很接近呢。嗯,办公桌的位置在那里,空调的管线在那里。”猿渡无视于大助,把室内四周调查过一遍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完全投降了,不管怎么想都解不开诡计。那个江草龙雄一定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有那么聪明的脑袋,怎么不用来做生意呢?”
“江草今天晚上会过来。”
大助说道,猿渡跳也似地站起来:“他终于联络了吗?好,我立刻向组长报告。当然,江草应该不会今晚就杀了你,不过你还是要警戒一下。”
猿渡就要动身回去,大助急忙叫住他。“唉,先等一下。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
“咦?你发现了什么吗?”
“只有一半。”大助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真空铸造会使用到真空帮浦。我在想,能不能利用真空帮浦进行密室杀人。其实刚才鹤冈兄来过,提到案发当天江草他……”
猿渡用力点头说:“他好像是开大卡车过来的吧,这件事我在楼下听说了。真空帮浦是可以轻松放在卡车上载着走的吗?”
“应该不行吧。”大助摇摇头。“就算有共犯,两、三个人也没办法。”
“就算有更多人搬运,”猿渡想了一下,回望门口。“从走廊拉管子到这道门,贴在锁孔上,吸出房间里的空气,然后……”猿渡也用力摇摇头。“还是不行吧,有气压的问题。若非完全的气密室,气压不会那么容易降下来的,空气一定会从其他地方跑进来,而且这个房间还有通风管。再说,就算气压降到一半,人也不会死掉。”
“我明白了!”大助突然睁大眼睛叫道,得意地笑了。“那家伙的确是和共犯用卡车载了什么东西过来,然后把管子拉到锁孔。不过,他们载的不是真空帮浦,而是其他东西。”
猿渡也忽然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膝盖说:“原来如此,我也明白了!”
“各位读者,怎么样?”大助转向读者开始说道,“如果不是真空帮浦,那么犯人是用什么东西完成密室杀人呢?作者已经将线索全盘托出,我想各位读者也应该了解吧。既然大部分读者都已经明白诡计,我想,如
果破案之前的过程拖得太长,读者一定会觉得无聊,所以我们一口气把时间跳到破案当天。原本嫌犯江草今晚即将来打探情况,直到作案当晚之前,他应该还会来两、三趟。这些冗长的段落就全数省略,稍微交代接下来的经过就好。不出所料,江草是个十分惹人厌的家伙,他似乎深信只要说出挖苦与嘲讽以外的话,就会被人小觑,是社会上常见的典型人物。他在向我刺探情报的时候,也不断地冷嘲热讽,一下子说受过大学教育的人不了解同行之间的义气,一下子说谋取暴利比削价竞争来得有道义,净讲些有的没的。他来了两、三次之后,似乎发现我和宫本社长有类似的习惯,而这间社长室的格局与之前的犯罪现场――宫本社长的办公室也非常相似,不过他并没有起疑。可能是坏人独特的精神构造,让他只看得见犯行有利的一面。换言之,每当我抽雪茄,他的眼神便为之一亮;知道我因为天气的关系,没有使用空调,便露出心痒难耐的模样;听到我下班后也会一个人待在社长室一边听音乐一边加班,更是满脸发亮。他的态度露骨地显示杀意,犯罪计划越来越坚定了。那么,差不多该进入大结局了。话虽如此,在江草实际来访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今晚作案。因此,在接到江草说今晚要来访的电话以后,我就像平常一样只联络县警本部,请他们监视现场附近。晚上八点半,鹤冈刑事从一楼警卫室打电话给我,说江草开着卡车前来,要我提高警觉,我才惊觉来者的目的。江草依约来办公室找我,以‘其实也没什么事’为开场白,像平常一样责备我削价竞争的做法,并诉说经营的困境,诉苦了好一会儿,三十分钟以后,总算从沙发上起身。”
“不好意思,啰嗦了这么久。你忙着做研究,我还跑来打扰,真是对不起啊!”肥胖的江草龙雄讥讽地说道,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身,瞄了大助一眼,确定大助刚才放进烟灰缸里的雪茄完全熄灭后,往门口走了过去。
大助送他到门口,和他再次道别之后关上门,锁上弹簧锁时还故意弄得很大声,好让应该在门扉另一端竖耳倾听的江草听见。接着他快步折回办公桌,拿起电话直拨夜间警卫室,压低了声音说:“鹤冈兄,江草离开社长室了。”
“知道了,我在这里待命,先关掉电梯电源。组长会从楼梯上去。”鹤冈以紧张的语气应道,“你千万要小心。”
同一时刻,狐冢躲在兴和铸造公司大楼对面一家小杂货店的铁门前,望着大楼三楼,眼睛一亮。“喂,江草开窗了。”
一旁的布引也盯着大楼前面的那辆卡车,全身紧绷。“果然是那家伙。坐在驾驶座的是江草的妹婿,那个叫八坂的家伙爬上货架了。”
“江草从三楼垂下绳子,他打算吊什么东西上去?”
“是管子吧。喏,喏,果然没错。八坂在货架上立起钢瓶,他把绳子绑在管子前端。果然是氧气,就像猿渡说的。”
狐冢不甘心地低吼:“我竟然没想到是氧气!”
“那些人有使用执照吗?”
“应该有吧!焊接及切割金属时,都要用到氧气。”
江草把绳子前端拉到三楼,离开窗口。江草的妹婿――姓八坂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卡车货架上,将管子末端安装在氧气钢瓶的活门上,以专用把手转动杆轴。
在三楼的窗边,会客大厅的一角,猿渡正躲在沙发后面,悄悄地监视江草的举动。江草拿着管子前端,折回社长室门口,将吸盘状的喷嘴紧紧按在锁孔上。
此时,大助在社长室里面,从置物柜里取出防火装套在西装上面。从锁孔释出氧气的嘶嘶声,被音响喇叭传出的音乐掩盖,浓度约百分之二十一的含氧量正不断地攀升。大助为了忠实重现江草的作案情况,正打算采取极度危险的行动,这件事他连对同僚都没有说明。当氧气浓度达到接近百分之三十时,物品会变得易燃,形成非常危险的状态。当大助戴好防火帽时,室内的氧气浓度已超过百分之三十了。
江草龙雄瞥了手表一眼,把喷嘴从锁孔移开,将管子拉到窗边,再次用绳索吊下去。他关好窗子,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指示灯没亮,江草慌忙仰头一看,楼层显示面板的灯光也熄了。
“嗨!”江草感觉有人,吃惊地回望大厅。
猿渡正站在沙发后面。
“哎呀!”江草轻声尖叫,正想跑向楼梯间。
楼梯间的门从里侧打开,镰仓警部走了出来,指着杵在原地的江草说:“江草龙雄,我以杀人罪及违反第四类危险物品的罪名逮捕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江草一脸扭曲,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浑身虚脱地蹲在地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大助抬起防火帽前方的透明挡板,含着雪茄,接着取出打火机。
随着“波”的点火声响起,火焰轰然喷发,雪茄熊熊燃烧了起来。大助扔下雪茄,火势转眼间延烧到铺着地毯的地板,桌椅及其他摆设物一口气被火焰包围。如果没有穿上防火衣,大助的西装肯定也会在瞬间燃烧。在熊熊大火中,大助朝门口直奔而去。他解开弹簧锁,打开门锁,全身裹着火焰,朝大厅滚了出去。
大厅一角传出了悲鸣。由于担心大助,不知何时藏身在大厅的铃江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大助少爷!”
“猿渡,帮忙灭火!”大助指挥事先摆在角落的几具灭火器,跑了过去,拿起其中一个,折回社长室门前。
镰仓被这场骚动分散了注意力,江草趁机逃进楼梯间。
“啊,他跑了!”猿渡抱着灭火器叫道。
“笨蛋,怎么可能逃得掉?一楼有鹤冈他们在埋伏。”
镰仓警部和铃江也帮忙灭火。
火势扑灭时,社长室与大厅地板都是灭火器的泡沫,仿佛洪水过境。
“神户,为什么这么乱来?”镰仓警部用手背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对大助投以责怪的眼神。
“这是为了让江草罪证确凿,让他无法抵赖。我擅自冒险行事,真是抱歉。”大助脱下防火帽说道。
“太胡来了!要是一时之间门打不开,那怎么办?”铃江浑身湿淋淋,花容失色地叫道。“那么一来,您岂不是被活活烧死了?”
“你才是,为什么躲在那种地方?”大助也对铃江反驳。“要是被江草发现,搞不好你已经被杀了。”
铃江怨恨地瞪着大助,转眼间哭了起来,泪如雨下,也顾不得镰仓警部和猿渡在场,放声大哭:“我就是担心少爷才躲在这里,而您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吧?我坐立难安,没办法在家里等,您为什么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您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您啊?您却说出这么不讲理、这么不讲理的话……”
三个男人茫然地看着不停哭泣的铃江,此时电梯门打开,鹤冈走了出来。“怎么回事?”
“神户一时鲁莽搞出来的。话说回来,江草怎么了?”
“在楼下被逮住,已经交给狐冢他们处理了。车上的八坂也被捕了,狐冢和布引正把他们带回署里。”
“向署长报告了吗?”
“刚才打过电话了。”
“这样。”镰仓警部微笑,环顾部下说:“总之,这下子破案了。恭喜各位!”
“恭喜!”
“恭喜!”
“恭喜呀恭喜!”电梯门一开,署长从里面手舞足蹈地走了出来。
“署长,您来了!”
“诸位好!顺利破案,真是太好了。案子拖了那么久,可是让我操足了心,我还以为会变成悬案呢。”
镰仓警部跳了起来,忍不住想掏枪,但一发现说话的人是署长,才勉强按撩下来,转向大助说:“话说回来,神户,案子破了,你这家公司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吧。”
大助回答:“就算没有我,也会有人负责经营,不过对于雇用的员工和客户,我也必须起社会责任。这家公司在成立之初就预期会亏损,所以迟早会解散,不过,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解决。当然,我会尽快归队的。”
大约一个月之后,大助、榎本博士、菊田营业课长、浮田会计课长等四人齐聚在神户宅邸内喜久右卫门的书房,报告公司的营收状况。老人喜久右卫门暴跳如雷,众人纷纷缩起脖子。
“你这个不孝子!你们这些叛徒!竟然给我做出这么混账的事来!你说什么?成了黑、黑、黑字!赚钱了?一群混账!谁教你们给我赚钱的!我明明交代要亏损的!你说什么?不、不、不但黑字,而且因为产品的评价很好,连国外都来下订单?那不就迟早会变成大企业吗?你们这些家伙竟然不学乖,又给我重蹈覆辙!你们想让我这个老人的负担更重吗?竟然给我做出这种事,啊,你们这些叛徒!这个不孝子!不准你再当社长了!啊,解雇啦,解雇!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