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一定有什么古怪,你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法马眼前的这位小姐,双手手指在桌上紧扣著,不经意地吐出了这句话。
坐在对面的妙龄女子说的这句话,让法马感到很畏怯。
她正是法马的家教老师,布鲁诺的头号弟子——美女一级药师艾兰诺.博纳富瓦。
她那一头带著柔亮光泽的银色秀发分别往左右两边披散,看起来给人一种清爽的印象。身上那件褪光质感的淡蓝色紧身长洋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活动而在裙襬上开了大胆的高衩;领口则是大大地散开著。丰满得让人不知该将视线往哪里看的傲人上围,就抵在她环抱的双手手臂上。她把银色细框眼镜戴得略低,眼睛盯著法马看。
(服装未免也太随兴了吧!而且竟然还有眼镜啊?)
法马原本猜想如果这个世界相当于中世纪〜近代欧洲的话,服装文化应该也相去不远。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尽如他的预期。是服装充满中世纪风格的梅德西斯家族太过保守而已吗?眼前这位小姐的穿著,俨然就是个从奇幻世界来的人,走的是休闲路线。「这里真不愧是个异世界啊!」法马内心不禁大感佩服。
「是吗?我觉得是您多心了。」
「你看!就是这个!你对我很见外,还说敬语!」
她那甜美的声音挠弄著法马的耳朵。法马暗自反省,没有事先掌握清楚和艾兰诺之间的对话模式。他原本心想既然彼此是师生关系,就预设两人之间要说敬语。
(该怎么说话才好?她这个老师,向来都是个可以像朋友一样往来的人吗?)
他和艾兰诺相约见面的地方,位在沿著宅邸用地流过的一条大河里的沙洲上。沙洲上这座庭园的中央处,有座白色石砌的亭子(西式凉亭)。拱形的屋檐遮挡了阳光,风徐徐地吹过庭园。
亭子里有长椅和桌子,是个很优雅的户外学习空间。而他们两个人正面对面坐在这里。
这里其实是布鲁诺的药草园。法马曾经很忧心这座位在沙洲上的药草园会不会被洪水冲走,但毕竟梅德西斯家族是水类神术的使用者,布鲁诺已经施了神术,让药草园不会因为河川泛滥而被冲走。不过,由于园内栽种的都是昂贵的药草,因此很容易被小偷盯上。为了避免梅德西斯家的财产被窃,药草园日夜当然都有滴水不漏的保全措施。这里就是这样的一座药草园。法马趁著碰面之前,在药草园里逛了一下,发现当中有他在原本那个世界里很熟悉的药草,以及运用在中药上的植物,此外也有异世界独有的陌生药草。
「艾兰诺老师,我会好好说话啦。」
称呼她艾兰诺对吗?还是要叫博纳富瓦老师?在不断摸索当中进行的对话,眼看著就快谈不下去了。
「叫我艾伦才对吧?你呀!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耶!为什么你今天这么奇怪?」
「我知道了,那我从实招来。因为我被雷击中,记忆有点模糊。」
「真是的!这种事情你早点说嘛!伤势很严重吧?」
艾伦像是在闹脾气似地噘起了嘴,说了句「果然不出所料」。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全都透露著惹人怜爱的气息。
「我听师父说了。他说你和珞缇妹妹,还有师父的其他弟子们一起到帝都的药店去采购药草,回程途中,在大白天的市区里被雷击中……师父说当时你的心跳和呼吸都停了好一会儿呢!」
「好像是喔。」
「后来,听说是有人从药理学院里把师父找来,由于师父处置得宜,你才捡回一命……还说你手臂上受了一点烧烫之类的伤。」
(原来是布鲁诺先生把我救活的啊……所以才给我喝了药水。)
法马的脉搏究竟是自己又开始跳动,还是因为布鲁诺的处置得宜,才让法马得以生还?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清楚。而他手臂上的伤,其实不是一点,是面积大到几乎覆盖双手手臂的烧烫伤。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要是说很严重的话,艾伦一定会要我把伤给她看看吧。
「还有后遗症啊……竟然连记忆都不清楚了。」
艾伦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我听说被雷劈中之后,性格会为之丕变……或许假以时日就会恢复,但如果一直都是这样,那也没办法。光是捡回这条命,就应该要谢天谢地了。现在保住小命最重要。」
艾伦站了起来,在转身之际微微扬起嘴角笑了。那是个很清澈的、教人眩目的笑容。她步出亭子,往河边走去。法马跟在她的身后。
「今天的课程不讲药学,来确认一下神技吧!」
艾伦问法马是不是还记得所有的神技(神术技能)。
艾伦以前曾经教过少年法马不少神术。
就药学而言,少年法马很勤奋向学;在神术方面,虽然他的资质不如哥哥,但也颇有天分,是个优秀的学生。
「我应该可以变出水来装到杯子里。」
法马半开玩笑地说完这番话之后,艾伦「啊?」了一声,很伤脑筋似地按著额头,说:
「这下子我知道你所谓的『记不得』是怎么回事了。说不定你只是忘了,那我们就来复习一下吧!」
法马很认真地听著艾伦讲授的课程,还做了笔记。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贵族都有各自的神术特质,也有自己的守护神。
守护神和神术属性是与生俱来、早已注定的,每位贵族在神殿受洗时会进行守护神鉴定,在洗礼仪式上鉴定过守护神并接受祝福之后,贵族体内有种叫做「神脉」的东西就会打开,从此就可以使用神术了。也就是说,贵族的神脉一开,就能发挥神力了。据说神术就是以这种神力为媒介所施展出来的技能,至于神力多寡是生来就注定的,再怎么锻炼都不会增加。
神术的属性分为火、水、风、土、无。
属性又可分为对象物生成的正属性,和让它们减少的负属性。
偶有无法通过守护神鉴定,导致神脉不开、没有神术特质的贵族子弟,家人会和他们断绝关系,使他们沦为平民。换句话说,这是个神术本位的贵族制度。
(虽然说是贵族,但也满残酷的。)
法马绷紧了神经。
布鲁诺、帕雷、法马的守护神是药神,他们是水类正属性神术的使用者。
在这个世界上,据说存在著超过百位的守护神。从常见的太阳神、月神、地母神、风神、海神等神祇之外,还有医神、药神、锻造等职业神。
以药神为守护神、又是优秀神术使用者的药师,在这片大陆上寥寥无几。
这就是布鲁诺能以尊爵身分受到重用的原因。附带一提,艾伦的守护神是水神。
(神术、属性是跟著守护神而来的啊?唔……)
他差点露出了排斥的反应。他是曾经生活在现代日本的药学学者,不管是神明、佛祖、恶魔、魔法或神术,都是他不喜欢的类别。然而,为了在这个世界上求生存,他不得不记下这些东西。
「就是这样啰!到这里为止,有问题吗?」
艾伦抬起了头向法马确认,而他则是一边翻看刚才抄写笔记的那本笔记本,一边点了点头。
「谢谢,这样我就懂了。对了,那无属性是什么?」
「就是无法以四种属性来定义的、超乎常态的属性。目前虽然有无属性这个类别,但就神殿方面的瞭解,它已经有三百年没出现过了。说穿了,就连这种属性是不是存在,都很令人怀疑。」
艾伦苦笑著说,就连神殿都在讨论是不是要废除这项属性了。
(我可以生成出除了水以外的其他东西耶!那我是什么属性?)
法马大感不解。
「如果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出各种物质,那会是什么属性?」
「这无法以这四种属性来分类,就定义上而言属于无属性,但世上哪有什么都变得出来的能力?每个人能变出来的东西一定就是一种,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出任何东西的技术,那已经不是神术了。要是真的有谁会施展这种技术的话,那应该是神明或鬼怪之类的吧?」
(那我这股能力是怎么回事?)
法马的脑子里充满了疑惑,但他决定先搁下属性的话题。
「为什么要学会神术啊?」
「对你而言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为了自卫。」
贵族不带剑,取而代之的是会随身携带增强神术用的神杖。他们认为带剑是很可耻的事。
「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剑。」
她手中紧握著原本插在腰带上的折叠式神杖,看起来很有架势。
要是真正打起仗来的话,战场上将会是作战级、战术级神术使用者互相较劲,民兵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她说真正出色的术士,可以用水淹没城池,甚至还有人可以改变地形。
「对了,法马!你的宝贝神杖呢?那可是贵族的第二生命呢!」
「啊!」
他带了笔记本和教科书来,却忘了重要的神杖。仔细回想起来,枕边那个
装饰得很华丽的盒子里,装了一把看似白银神杖的东西。
原来那就是我的神杖啊!法马拍了一下手。
「药师虽然不必像圣骑士那样钻研神术和武艺,但神杖可不能离身喔!应该说神杖离身的话,可是会有危险的。」
她说贵族活在激烈的权力斗争当中,被杀手盯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说,街上的混混和窃贼也总是盯著贵族身上的财物。
「学习神术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用神术做出来的药效果奇佳,是药师心仪的技能。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已经很能体会了吧!」
她说在这片大陆上,药师分为三个等级,全都隶属皇帝管辖。
宫廷药师——是名门贵族等级的药师,为王公贵族处方配药,登录人数三位。
一级、二级药师——贵族等级的药师,为贵族处方配药,登录人数二十一位。
三级药师——隶属于药师公会,是服务平民百姓的药师,由药师公会核发证照,为平民处方配药,登录人数两百四十六位。
布鲁诺是这个国家当中仅核准三位、御准能为皇帝诊疗的宫廷药师。
宫廷药师和一级、二级药师不卖药,只专责治疗。艾伦抬头挺胸地说,贵族药师们用神术制造药品,和平民药师卖的那些来路不明的药品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
这让法马又有了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上的药草,经过贵族,正确来说应该是经过神术使用者的加工之后,会不会其实药效出乎意料地好?)
不管怎么样,这里毕竟是个有神术的世界。
或许也不应该全面否定旧时代的药草疗法。尽管宅邸里的书架上放的那些药学书,里面的处方几乎都是无稽之谈,但中医当中毕竟还是有些东西有效,也可以从几种药草当中萃取出有效成分……就这样,法马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法马虽然拥有创造物质的能力,但以他的能力而言,难以合成出结构复杂到他无法在脑海里想像的药品。这种时候可能就要在实验室里合成,或从植物当中萃取,制药才会比较有效率。
庭园里种植的药草和药树,也都是有益治病的花草树木。
尽管剂量极为有限,但从东北红豆杉当中可以萃取出抗癌剂成分——太平洋紫杉醇,罂粟可以提炼出麻醉药品,毛地黄萃取物可以做成强心剂等等,也并非一无可取。
艾伦说这座药草园是秘藏珍宝的花园,这个说法还真教人不得不同意。
「那好,我的神杖借你,你试著从这里往下游发射『水矛枪』看看。」
艾伦组合她那把折叠式的神杖,铿铿锵锵地发出了一阵轻快的声响。组合完成的神杖,长度变得和她的身高差不多。红铜色的神杖上,镶有美丽的蓝色宝石。她轻轻地握著神杖,唱诵出犀利的字句之后,便将神杖如直线刺去般朝天空一挥。
「『水矛枪』」
法马觉得她唱诵的字句听起来很像法文。
从神杖喷发出来的急流,将婉蜒平稳的大河河面劈开,炸开一条长达数百公尺的直线之后,才画出平缓的拋物线,最后坠入河里消失。水沫化成了雾,从上风处飘飞过来。
「真厉害!真的像枪一样!」
法马高声欢呼著。
「从这样的反应看来,你还真的是忘了呢!这可不是什么困难的神技喔!」
艾伦露出了很伤脑筋的表情。
「你也要照做。」
艾伦嘴上一边说著「我这把神杖啊,可是高阶神术使用者专用的东西,所以不好驾驭,有时候甚至还闷声不响、没有半点动静。法马你真的有办法用这把神杖吗?」之类的话,一边把神杖递给法马。
顺带一提,艾伦说神技是要先想像自己要施展的技术,再念诵『发动吟诵』才能发动的。
「要猛力一挥比较好吗?」
「是啊!要奋力一挥才好喔!等一等,河面上应该没有船吧?」
艾伦说,这个时段明明规定不可以在河里捕鱼的,但还是常有非法船只出现在河面上。她确认了一下远方。
「可以了,你就拿出全力吧!吟诵要念的是『水矛枪』喔!」
法马闭上眼睛,好让他的意念可以通达神杖。接著便朝河面上用力灌注水的意象,把发动吟诵要念的内容忘得一乾二净。
接著,神杖像是被钉在空中似的,一动也不动。法马全身发出了蓝白色的光芒,而神杖前端则是有一道足以覆盖住整条大河的巨大水柱,呈直线状升了起来。河道无法容纳这么大量的水,瞬间河水暴涨。漩涡状的水流正在挑战堤防的高度。
天空乌云密怖,如暴风雨来袭般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吹袭著。
「呀啊——!?」
法马施展神技所产生的风压与冲击波,把艾伦吹飞到了河岸边。她趴倒在地,仍然聚精会神地看著这一切,因为这不只是「水流威力过大」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这是会冲毁堤防,甚至会引发大洪水、造成下游城镇被水淹没的状态啊!
「哇!?」
大吃一惊的法马丢开了神杖,急流才终于平息下来。
「法马,你……是怎么回事?」
艾伦脚步踉跄地站了起来,眼镜戴得歪歪斜斜,还没扶正。
「对不起,我不会控制力道。你有没有受伤?」
而另一头的法马,则是认为自己因为不知道以异世界的标准而言,怎样才算是神技的一般威力,所以才会被批评说是不会控制力道。
(话说回来,我都忘了发动吟诵了。是因为这样才失控的吗?自主训练的时候得到海边去练习才行了。要是误击了桥梁或河堤沿岸的人家也很危险……我得小心一点了。)
就在法马很认真地反省和分析之际……
「法马,你整个人都崩坏了……你明明连发动吟诵都还没念,为什么可以搞成那样?」
艾伦很害怕似地低声嘀咕说,明明没有发动吟诵应该是无法施展神技的呀。
「啊?崩坏了?我吗?」
法马被说了重话,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从艾伦那呆若木鸡的反应当中,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做了很离谱的事。或许是因为法马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他想先缓和一下气氛。
「艾伦的神杖还真是厉害呀!!果然不愧是高阶神术使用者的神杖,吓死我了呢!」
他只能一边从嘴里吐出毫无可信度的藉口,一边陪著笑脸。法马想设法蒙混过去,但艾伦才不吃他这一套。
「跟神杖怎么样根本就没有关系啦!你的神力呢?还有,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吗!?」
艾伦把包包拿了过来,并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棍棒状的金属道具。
「明明有我在……把双手伸出来!法马,你说不定已经把这一生的神力都用掉了!不然不可能搞成那样的啦!你说过记忆还没有恢复的……是我该负责!」
「这根棒子是什么?」
「你先别管,我等一下再说明,先握著!」
「是。」
艾伦像是要用双手包住法马的手似的,强迫法马握住那根棒子。她说,这根棒子上有个像是温度计一样的标示,它是个简易神力计,只要握著它,就能依照能力和神力的量,显示出相对应的颜色。人类每次可以使用的神力量是固定的,但可以看神力计呈现的变化来做训练。刚才施展出大神技的法马,说不定已经用尽力气,有可能会昏倒。她眼中带泪,想必是在担心法马吧?整根棒子开始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中央凹陷处上那个像水银温度计的量表急速窜升,瞬间就冲破了量表。
「无色的、突破上限……?噫……」
艾伦吓得往后退,眼镜掉落在地上被自己踩个正著。昂贵的镜片凄凉地碎了一地,但艾伦竟然没注意到这件事。法马提醒了她一声:
「那个……眼镜破掉了喔!」
「现在不是管那种小事的时候啦!」
法马捡起没了镜片的眼镜,把镜框上的玻璃碎片清除乾净。要是镜框歪掉就糟糕了。接著他才又开口问:
「你说的突破上限……是什么意思?」
搞不清楚重点的法马,看来似乎让艾伦觉得很烦恼。她和法马之间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法马知道艾伦是在堤防自己,他觉得很抱歉。
「我才想问你呢……顺便告诉你,以往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神术使用者,能以个人之力让神力计破表,就连皇帝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纪录。」
艾伦战战兢兢地靠近法马,把他的白衬衫衣袖卷起到了手臂上。
「让我看一下喔。」
艾伦的手抵著下巴,把脸凑了过去,紧盯著分布在法马手臂上的雷击伤痕。虽然法马用长袖罩衫遮住了伤痕,但隔著衣服,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们在发光,所以早就被发现了。艾伦似乎愈看愈觉得事有蹊跷。
「我再怎么看,都觉得这些斑纹是药神的圣纹。」
「珞缇也这样说过,但都是你们想太多了啦!要是换成别人也会这样,这些只是普通的烧烫伤罢了。」
法马已经查过书,知
道什么是药神的圣纹。两者之间的纹路的确是很相似,但法马还是想否认她们的说法。
「这是被雷电击中过后的雷击电纹,是一种烧烫伤啦。」
法马说,这应该是电流从双肩流过人体表面,产生沿面放电并穿过手臂所产生的现象吧。
他很想说「真的啦!不信你上网去查查看嘛!」但这个异世界里没有网路。
「你不用再编这些故事了啦!况且被雷击中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活命。」
「因为被雷击中而不幸死亡的人,只占百分之十喔!」
虽然这是地球上的数据,但法马还是试著找了一些反驳的题材。
「那是哪里做的调查啊?我可没听过那种数据。」
(这情形还真是对我不利,因为我说得出来的都是地球上的数据资料呀!在异世界被雷直接击中的人会是什么状况呢?)
「当然会死啊!况且烧烫伤不会发出蓝白光芒,这是想当然尔的事。」
艾伦坚持己见,所以法马也无从反驳。
人类被雷击中之后,会引起电击麻痹,造成暂时性的呼吸或心跳停止,并失去意识。不过这些几乎都是暂时性的情况,呼吸会自然恢复,因此死亡的人只是运气差。或许有些人会有后遗症、有些人则没有,但并没有「必死无疑」这回事。
(难道异世界的雷电威力很强大?)
「因为目前没有人在雷击之后生还,所以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但你说不定是在那之后,神脉就出现了异常。你在施展神术的时候,体内深处会不会觉得好像变热了?有没有喘不过气或心悸的现象?」
「是没有你说的那些感觉,不过倒有种力量从别的世界灌进来的感觉,所以我在施展神术之后,并不觉得疲倦。」
「如我所料……我也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别的世界的技术。正常情况下,释放出那么惊人的神力之后,那个人不是昏倒就是死掉,但你却还保有足以冲破神力计的力量,这太不合理了啦!」
艾伦双手抱胸苦思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课程进度已经完全中断,现在不是应该上课的时候。
「法马,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在别人面前握神力计喔!也不可以让师父看到你的神力,还有不可以全力施展神术。另外,你也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进行神术训练。」
尽管她满口都是不可以,但这些忠告应该都是为了法马好。法马的潜力太危险,只要稍有失手,整个帝都就可能因而毁灭。要是他卯足全力锻炼,可是会让大家很伤脑筋的。
「稍等一下,我再查一次。」
艾伦的眼镜破了,所以她只好在极近距离查阅书籍,简直就像是快要碰到书本似的。她确认起了各种属性的定义,而法马则是带著忐忑的心境等候著她。
「果然没错。」
艾伦终于查到了。法马的心怦怦地跳得好快。
「你好像是兼具正负的无属性。看来你是因为雷击而改变了属性,否则你先前明明是正的水属性啊……」
艾伦说看神力计的颜色,就可以简单地看出神力属性。法马刚才发的是白光,所以是无属性。
「你说无属性很罕见是吧?」
刚刚才听艾伦说过,这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无属性的神术使用者。
「岂止是罕见而已啊!你有什么样的特殊能力?」
「可是我变得出水来呀!这样不是水属性吗?」
法马原本想隐瞒自己会创造物质的这件事,因为一旦被人知道,事情好像就会变得很复杂。
「你不是『变得出水』,是『还能变得出水』。现在你除了拥有未知的能力之外,还有远胜皇帝的强大神力,这种事情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个法马竟然变成了这样啊……」艾伦带著放空的傻笑,沉溺在回想里。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反应,眼看著艾伦的灵魂似乎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很清楚你说的,隐瞒这件事比较好。」
法马心想,如果不会因为隐瞒这件事情而在后续引发各种问题,那绝对应该要隐瞒到底才对。
「你该不会是对皇位有兴趣吧?」
「皇位?你是指皇帝的地位吗?」
「没错。」
「我?皇帝?这个国家的吗?」
法马很想问「你是开玩笑的吧?」,但艾伦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
「怎么可能?梅德西斯家历代不都是药师吗?」
法马手中拿著眼镜,对于艾伦为何突然提到皇位的话题,感到很困惑。他把镜脚开了又折、折了又开。
「这点无妨。」
关于圣佛尔波帝国皇帝的皇位继承制度。
艾伦说是会从神力强大、能力杰出的大贵族嫡子当中,考量他们的家格和守护神之后,再送交神殿合议选出皇位继承人。万一法马的神力真的凌驾在皇帝之上,要说他有没有成为皇帝的资格,就梅德西斯家族的家格来看,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但这对现任皇帝而言应该并不乐见,因此法马说不定会遭到皇帝暗杀。
「我认为那位堂堂正正的陛下,不会做出暗杀这种勾当,但势必会演变成一场厮杀。」
「这可不妙!」
法马觉得这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这种局面他希望能免则免。
「为求慎重,我再问你一次:你对皇位有兴趣吗?」
「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对政治之类的事情既不喜欢也搞不懂,如果把政治交给我处理,可能会被我搞得一团糟。」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理工人,对社会学、经济学、政治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
自己不擅长的事千万不要碰,法马觉得自己负不起那个责任。
「那就好。虽然后半都没上到课,但今天的课程就先到这里结束吧!下课。」
艾伦知道法马没有野心之后,似乎松了一口气。
「谢谢,那我就先告辞了。这副眼镜你记得要带回去,不要忘在这里啰!它配上镜片之后应该还可以用。」
然而,艾伦明明已经没有什么事要做了,却还留在原地,完全没有打算离开的迹象。
「你不走吗?我们回去吧!」
「我没有眼镜就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宅邸里倒是有放我的备用眼镜。」
她就这样坐在长椅上,摆荡著双脚。
「啊,是喔?你的视力那么差呀?那我带你回家吧!」
「呃、嗯。谢谢……」
法马牵起了艾伦的手,准备走过一座从药草园通往宅邸的桥。
他不清楚艾伦的视力究竟有多差,但好像是真的很不好。
「前面有个阶梯,小心一点。」
法马牵著这位身高比他还要高的女孩,护送她一路从药草园所在的河面沙洲走过一道桥,再回到宅邸里。艾伦纤瘦的手很冰凉。
她的手微微地颤抖著,看样子不像是因为手脚冰凉所导致的寒颤。
「你的手在发抖,没事吧?」
「有、有吗?是你多心了吧?」
沉默持续了许久,两人之间流动著一股尴尬的气氛。
没戴眼镜的艾伦,那双略微低垂的眼眸看来竟显得很妖艳。
「法马,你可能觉得我很烦,但我还是想问,你的神力是因为被雷击中之后才变这样的吧?」
法马提高了警觉。根据艾伦表示,昨天是药神影响甚钜的星位。
「你刚才的神术,我还是觉得不像人类可以施展得出来的水准。」
「啊?」
听了如此斩钉截铁的说辞,法马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袭来,停下了脚步。
「我不禁觉得,或许是你的守护神——药神附在你身上了。」
艾伦这番话说得很字勘句酌,但对法马而言还是很难接受。
(附在法马身上的,只不过是个药学学者,不是药神这种惊天动地的东西……)
「雷击的确是让你的脉搏停了,人格似乎也变了,还有神术的属性和记忆也都没了,对吧?」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法马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的敬畏之情。人们不会把拥有超强神力的人当成一般人类看待,而是会视为神明附身来崇敬。在这个世界里,神的存在与人类的生活非常贴近,所以她才会那么畏惧。
「如果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法马,我会愿意相信你,但你整个人都变了。」
她说她只要一想到在这么近距离的范围里,有个人只要有心,或是只要神术控制稍有不慎,就可以瞬间夺走她的性命,她的手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有信心可以完全驾驭自己的力量吗?不会有失控的情况吗?」
「我不知道,但我会让自己做到可以妥善驾驭它的地步。毕竟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问题,而给旁人添麻烦。」
即使得到了这股神力,法马也没有打算胡乱地展示它。
比起伤人,他认为自己应该是比较擅于为人治疗才对,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尽管他并不相信灵魂之
说,但投胎转世之后,他的人格特质依旧不变。
「对了,弄掉眼镜的时候,你可以这样做喔!」
法马突然灵机一动,放开了艾伦的手,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两个圆圈,像眼镜一样地把它们靠在自己的眼睛上。
「你看!」
当场气氛立刻缓和下来,艾伦不禁捧腹大笑。
「噗!什么嘛!真好笑。」
「这两个洞呢,要尽量做细、做窄喔!你就当是被我骗一次,跟著做做看吧!」
艾伦无可奈何,只好陪他玩一下,在脸上比出了眼镜的形状。
「还要更细一点,做到差不多像针孔一样细。」
「啊?啊?啊?等等,咦〜!?」
艾伦照著他的话做之后,立刻放声尖叫,接著她很开心似地笑了。因为这个动作,让她很鲜明地看见了远方的景致,就像戴上了眼镜似的。
「我看见了!连很远的地方都看得见!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法马耸了耸肩,心想这点小事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不过,看到艾伦开心的表情,他也跟著高兴了起来。
「虽然视野很窄,但是看得很清楚!」
两人假装戴著眼镜、面对面交谈的这一幕,还满超现实的。
「奇怪?」
(这是什么呀?)
法马看了看讶异的艾伦,发现还有另一件让他吃惊的事——因为隔著这两个手指圈看到的艾伦,眼睛和左手指尖看起来都像是闪耀著蓝白色的光芒。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艾伦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法马下意识地牵起了她的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啊!」
「什么事?」
法马只要隔著手指圈看艾伦,就会看到她左手中指的第二个关节亮著蓝白色的光。但拿掉手指圈之后,就看不到光了。就只有隔著用左手做出来的手指圈去看,才看得到。
法马轻碰了一下艾伦手上发光的那个地方。
「好痛、好痛!你在做什么啊!?」
艾伦发出尖叫,眼泛泪光。
「啊?我没有很用力碰耶?抱歉。」
「那里是我今天早上撞伤的手指。你怎么会知道我手指受伤了啊?我手上明明没有缠绷带呀!」
「『扭伤』?」
就在法马说出这句话的当下,艾伦手上原本蓝白色的光,色调转成了白色。
「颜色变了?」
法马多方测试的结果,发现只要隔著带有神力的左手所做出的圆圈来看,患部就会发出蓝白色的光芒;而当他说对病名之后,光就会变成白色。
「就是这么一回事。真是吓死我了!」
「那个……莫非就像是药神的『神眼』?怎么搞的!你根本就不是人类嘛……相传药神可以看穿所有病症,并对症下药……」
艾伦开始一步步地向后退。法马对她这样的态度感到很伤心,但却也不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就在艾伦做出这番说明之际,她像是看到恐怖的东西一样,不断开合著嘴巴,并指著法马的脚边说:
「等一下,你、你……你没有影子!」
站在她正对面的法马,脚边没有影子。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件事连法马也忍不住放声尖叫了。
「我、我不会说,我对任何人都不会说。所以……救命啊————!」
看来艾伦终于感受到自己有生命危险,踉踉跄跄地拔腿逃走了。她可能真的很害怕,所以又再次把镜架用力一摔。
「这教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法马真的无计可施了。在幽暗的宅邸里尚且有很多阴影,应该不至于露出破绽;但在明亮的户外,就只有法马一个人没有影子的话,可是会相当显眼的。只要被发现过一次,就会变成再怎么样都无法蒙混过关的超自然现象了。现在他只能相信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艾伦口风够紧了。
然而,要是哪天他没有影子的事情露了馅的话,是不是会遭到迫害?法马只要一想到这里,胃就抽痛了起来。
「呀啊!」
他远远地看到艾伦在走过桥面的阶梯处,「啪」地大大摔了个狗吃屎。
恐怕还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向艾伦充分解释、澄清误会了吧!
◆
「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
为了提防被人发现,法马在外面消磨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返回宅邸。他隔著左手的手指圈,看了看在房间里照顾他起居的珞缇。结果,勤于从事洗衣等洗刷工作的她,整只手罩著一圈朦胧的蓝光。法马请她伸出手来并仔细看过之后,发现她的手上布满了无数的皱裂。
「『皱裂』。」
原本包覆著她手掌的蓝光变成了白光,看来法马答对了。
(如果放著不做妥善治疗的话,皱裂就会一直好不了。)
只要让双手获得充分休息,症状就会自然痊愈,但因为珞缇每天都在刷刷洗洗,所以手应该只会更加粗糙吧。尽管双手不致于因此而流血,但她应该会觉得很刺痛才对。法马只要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所引起的伤,就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法马随即著手制作一份以保湿剂为主要成分的乳液。作业内容就是要混合各种由他透过物质合成所做出来的化合物。先将蒸馏而成的净水放凉,溶入水溶性物质,再分离出其中的亲油性物质。接著把这些隔水加热,一边慢慢地加入乳化剂混合。他能创造的物质,就只有在他脑子里可以想像到的单纯化合物,因此能调配出来的东西很有限。
「类肝素、甘油,角鲨稀、鲸蜡醇、单硬脂酸甘油酯,还有……」
为了让这款乳液能持久保存,他还加入了几乎对人体无害的防腐剂。
所幸这里是药师的家,烧瓶或试管、药瓶、烧杯等简单的实验器材,房间里通通都有,因此法马便直接取用了。这款乳液当中不含类固醇,所含的主要是保湿剂,可做为日常修护保养之用。
接著,他又用以异链烷烃和环烷类为主要成分的凡士林软膏为基底,加入一种比较温和的类固醇——培尼皮质醇之后,混合调制出一款软膏,并将它装进一个小盒子里。
他在装有乳液的小瓶子上,绑上女孩子应该会喜欢的可爱蝴蝶结,再把它和软膏一起放进木盒里。
「哇!这是什么?」
珞缇接过法马交给她的木盒一看,脸上瞬间泛起了笑容。
「因为平常多亏有你的照顾,所以送你一个礼物。睡前把乳液均匀涂抹在手上,严重的时候就涂软膏,不久之后皮肤就会变得很滑嫩了。」
「我可以收下吗?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喔!」
珞缇眼中泛泪,代表著她无比的喜悦。
她高举著瓶子,当场唱起歌来,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我妈妈也可以一起用吗?她的手也很乾燥。」
珞缇高举著小瓶子转了一圈,带著满满的笑容,很纯真地高兴著。她一高兴起来马上就表露无遗。看来她是那种有任何事情都瞒不了人的性格。
「乳液当然欢迎大家使用啊!但是软膏不行,等我为她看过症状之后再说。如果还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多做一些。」
隔天,珞缇很开心地把她那双变得光滑细致的手,展示给法马看。
「这好神奇喔!我觉得大家都会想买喔!」
她说以往所谓的手部保养,就只有很昂贵的油或软膏,而那些昂贵的药,是药师公会的独占事业。
「夫人有时候会给我妈妈一些药,但药品对平民而言,简直是贵得遥不可及。真的很谢谢您!」
珞缇开开心心地道谢过后,走回了她那位在阁楼上的房间。法马一边看著这幅光景,一边想著要是能为庶民百姓提供价格亲民的药,让他们也能够放心买药的话,说不定就可以皆大欢喜了。
他原本就是为了治疗人们,而把人生都赌在新药的开发上,是个具有强烈奉献精神的药学学者。
法马心想,自己此生也将穷尽自己所拥有的技术和知识,帮助这个世界的人们,但会留意不要太糟蹋自己的身体。
此外,法马不只是形单影薄,其实根本就是连影子都没有。这样的他再怎么看都不是个普通的人类,而是个异类。他心里有股强烈的危机感,觉得自己为了不要被当成妖魔鬼怪而造成恐慌,甚至遭受迫害或杀害——不,最差的情况是就算身分曝光,也要让周围的人愿意接受他,所以他得成为被这里的人们所需要的角色才行。
法马觉得,和贵族打交道的家传事业就交给哥哥继承,他想靠物质创造来筹措资金,将来独立出去,开间药局。
然后就是为了这个世界上的百姓而普及医药、贡献己力吧?法马已经开始思考这些未来的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