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模造访侍奉社社办的几天后,她在定期召开的校庆执行委员会议开始前,兴高采烈地宣布由雪之下担任副主委。
对于这项决定,以原本便担任顾问老师的厚木为首,城回巡等几位学长姐都对她寄予厚望,执行委员会从上到下皆抱持肯定的态度。
说雪之下是在大家的期待下登场,应该不会太夸张。
尽管这样一来,我隶属的「记录杂务」组会损失一个人手,好在这一组的工作量本来就不重,少一个人还不至于引发重大问题。所以说,我不在其实没关系……我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不过多亏我加入窗边族(注39 日本职场中不受重用的员工或冗员,常被分配到靠窗的位置,因而得到这个称呼。)的行列,才得以逃过班上的音乐剧演出。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雪之下一上任,立刻展现手腕,推动整个执行委员会运作。
她重新规划时程表,向全体委员会彻底宣达,并且要求各组别每天报告进度以利追踪。
一切都相当顺利地进行着。
当媒体宣传组为了要在哪里张贴海报而头痛时,她会分析地图上的动线和人潮流量做出指示;当人员协调组为招募不到有志表演者而苦恼时,她则创立地方奖并且提供奖品,以号召学生报名。
虽然像我这样的底层人物不了解执行部门内部的情况,我还是很清楚雪之下卖力地工作着。
执行委员会上层以相模南的名义下达指示,但我不难想像,那些都是雪之下在幕后操刀。
一切看起来都相当顺利。
不知不觉间,执行委员们已经召开过好几次例行会议。
一如往常,到了下午四点的开会时间。
相模环视齐聚会议室的成员,开口宣布: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例会。」
大家跟着应声「请多多指教」,并且行一个礼。
会议的第一个流程,是各组别报告各自的工作进度。
「首先请媒体宣传组发言。」
媒体宣传组的组长起身报告进度。
「预计张贴的区块已完成七成,海报制作进度也达到一半左右。」
「嗯,真不错。」
相模满意地点头,但是下一秒,另一个声音立刻泼她一盆冷水。
「不对,这样有点慢。」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大家骚动起来,但是发出声音的人——雪之下雪乃不顾众人的骚动,仍旧出言责备。
「校庆就在三周之后,若把来宾调整行程的时间考虑进去,现在应该已经要完成了才对。跟张贴店家的交涉还有网站架设都好了吗?」
「还没……」
「请加快动作。如果是一般社会人士还没关系,家有准备考高中的国中生家长可是会把网站看得很仔细。」
「知、知道了。」
媒体宣传组的组长完全被驳倒,失落地坐回座位,有如泄气的皮球。
会议室内顿时变得死气沉沉,坐在雪之下隔壁的相模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是张着嘴巴望向她。
「相模同学,请继续。」
经雪之下催促,会议才进行下去。
「啊……嗯,那么,请人员协调组发言。」
「……是。目前募集到十组愿意参加的团体。」
组长小心谨慎地报告,相模也生硬地点头。
「组数增加了呢,应该是设立地方奖的功劳。下一组……」
「那十组都是校内团体吗?有没有询问地方上的团体?请过滤去年为止曾参加的名单,跟他们联络看看。往年校庆都很强调跟地方的连结,最好不要让参加组数减少。另外,舞台分配完成了吗?还有来访人数的预估跟舞台工作人员的分工呢?请把时间表列出来提交给我们。」
雪之下不管相模准备进入下一组的报告,毫不留情地提出问题并下达指示。她绝对不允许大家马虎带过。
之后的卫生保健、会计审查组也是这样的状况,每当组长报告结束,雪之下一定会再问得非常仔细,并且做出诸多指示。
「下一个,记录杂务组。」
到后来,连会议进行都换成她主导。
「没有特别要报告的事项。」
我们这组的组长报告得相当简洁。记录杂务组最主要的工作,是在校庆当天负责录影与拍摄,现阶段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情。
身为主任委员的相模也理解这一点,点点头后环视所有人,准备结束会议。
「那么,今天到这里……」
「记录组记得先交出校庆当天的行程表和器材申请单。一方面校内的摄影器材数量有限,另一方面,可能也有其他表演团体要摄影,为了避免出现重叠的状况,在交付摄影器材前,请先跟他们协调好。」
「是……」
即使是面对年级比自己高的人,雪之下仍然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现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不过,现在所有组别都已报告完毕,会议差不多要告一段落,大家终于能放松紧绷的神经,不禁疲惫地喘一口气。然而,副主任委员小姐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另外……接待外宾的工作,是否可以交给学生会负责?」
「嗯,交给我们吧。」
巡学姐一点也没有松懈,听到问题后立刻回答。
「那就麻烦学姐。如果学生会能够更新去年的来宾名单,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至于接待一般客人是保健卫生组的工作,麻烦也先把来宾名单交给他们。」
「了解。」巡学姐欣然点头,同时低喃:「哎呀~雪之下同学真不简单……果然是阳乃学姐的妹妹。」
「……过奖了,这没有什么。」
雪之下被她那么称赞,露出不敢当的表情。
雪之下做起事来有两把刷子,确实非常不简单,然而,她的做法潜藏某些危机。
各个组别发表完例行报告,找出执行面上的问题和解决方式后,接着是确认日后的行程,今天要讨论的内容差不多已讨论完毕。
每个人都感受到会议即将结束,现场气氛跟着轻松起来,有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展筋骨,发出「嗯嗯~」的声音。
雪之下察觉到自己从相模手中抢走会议主导权,看了她一眼。
「那么,主任委员……」
「啊,嗯。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今后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大家辛苦了。」
相模宣布散会后,每个人互道「辛苦了」,纷纷从座位上起身。
「累死了累死了……」
「……真是受不了。」
「不过说真的,不觉得她很厉害吗?」
「是啊,感觉忙了一堆事情……」
我从不少人口中听到这类对话,大家都对雪之下一流的办事能力赞不绝口。
而且,可能是她的能力太强、表现得太过突出,部分好事分子甚至说「真不晓得到底谁才是主任委员」;就连学生会内部,也有成员推荐雪之下参选下一任的学生会长。
不愧是雪之下雪乃。
此时此刻,相模想必是最痛苦的人。
理论上,她拥有同等的条件。
她跟雪之下同样是二年级学生,在没有太多准备的情况下便得主持会议。
可是,她不断暴露自己的无能,导致进度延宕,雪之下则是一口气把落后的进度补救回来。
如果一开始便是由雪之下独挑大梁,事情发展或许还会不一样。
但是,现在是相模和雪之下的正副组合,一旦出现比较对象,孰优孰劣将变得非常明显,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他们称赞雪之下,便代表瞧不起相模。
雪之下留下来处理杂务时,我看见相模跟另外两个女生逃命似地离开会议室。
校庆执行委员会已有明确的方向,往后工作起来,将会越来越有效率,雪之下的手腕确实值得大大称赞。
可是,她究竟有没有察觉到……
不论是谁,都无法拯救什么。
× × ×
雪之下雪乃在例行会议上大闹特闹——更正,是大显身手后的隔日放学时间,轮到二年F班的海老名姬菜大显身手——更正,是大闹特闹。
「不对不对不对,商人脱领带时,要脱得更挣扎、更煎熬!你以为穿西装是要做什么?」
穿西装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在海老名充满热情的演技指导下,男生们无一不眼眶含泪。
不过,并不是所有男生都这么悲惨,其中也有人受到特别待遇。
「那个,已经差不多了吧……」
叶山在一群女生的围绕下,不知如何是好地问道。
「还不够还不够!」
「好戏才正要开始!」
那群女生心中的热情已被点燃。
现在是演员们的着装时间,大伙为了正式表演,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各种打扮。
我看到相模也出现在其中……好吧,反正距离校庆执委会议还有一些时间。
户冢也被三个人团团包围起来弄头发,女生们的热情让他吓得动弹不得。
「户冢,你的皮肤好棒喔!」
「对啊,很适合化妆喔。」
「现、现在……现在只是排练,其实不太需要化妆……」
户冢委婉地表达拒绝之意,不过那么做只会凸显自己的可爱。
「化妆的人也必须练习啊!」
「一点也没错!」
女生们见了,反而燃起更强烈的干劲。户冢被她们那样一说,显得更加瑟缩。
「嗯,这、这样啊……练习的确很、很重要呢。」
户冢那么消沉,实在教我有些于心不忍,无奈我的心太过软弱,一想到他化妆后会变得更可爱,实在没办法出手阻止。
话说回来,化妆组对不同角色的待遇差真多。
例如户部、大冈之流,女生们只花五分钟便草草了事;再看看班长,由于没有人愿意帮他化妆,只好通通自己来,而且他的化妆技术还不错,那动作之熟练,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反而让人觉得颇为恶心……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同样在观察大家化妆。
三浦看着叶山那群人,忽然想到某件事。
「对了,照片要怎么办?还得制作宣传海报吧?」
海老名听见三浦的问题,兴奋地对她竖起大拇指。
「优美子,漂亮!你说的对极了!既然是帅哥主演的音乐剧,把角色照片贴到网路上是炒热人气的最好办法,一点一点放出演员名单是很重要的!这次的『王音』要尽可能摆脱原作的包袱,用演员魅力征服广大观众!」
「王音」(注40 《网球王子》音乐剧简称「网音」,故《小王子》音乐剧简称「王音」。)?那是什么玩意儿的简称……还有,我又是处在什么样的业界?
三浦和海老名的对话,让班上同学进入另一个话题。
「那么,服装要怎么办?用租的吗?」
「可是用租的可能会弄脏。」
「嗯……」
女生们沉吟思索,这时,海老名再度参战。
「不行不行,小王子的概念形象早已固定下来,至少他的部分没办法使用现有服装。其他角色的话,用租的倒是无所谓。」
「没关系吧?观众里可能也有没看过原作的人……」
「你瞧不起原作厨( 注41 「厨」是从日文的国中生「中坊」一词衍生而来,是对行为和说话幼稚者的蔑称。)吗!想在网路上被炮轰是不是?」
海老名发狂似地张牙舞爪,接着又有另外的人提出意见。
「嗯!可是我们的预算非常有限,要租衣服可能很困难喔。我比较希望把钱用到其他地方上……」
由比滨一边用原子笔搔头,一边敲打计算机,并在笔记本写下一堆东西,那模样真像家庭主妇。
「为什么不自己做呢?」
女王陛下听过大家的意见后,提出这样的方针。
接着,众民再度展开新一回合的讨论。
「有没有谁会裁缝?」
「我只有在上课时学过一点。」
……哇,这样的讨论真是有规律。
正当我怀抱佩服的心情,站在窗边看着一切时,碰巧发现视线一角有一束黑中带青的马尾晃来晃去。
啊,是川越,应该是叫川越没错吧。川岛似乎对女生们的对话很有兴趣,一直有意无意地往那边瞄过去。这点让我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岛崎一定对这种活动兴致缺缺呢。
我好奇地继续观察冈崎一阵子,每当女生们提及「制作」、「服装」、「裁缝」这类字眼,她便出现反应。尽管我心里觉得那样一点也不像她,还是出声对冈岛说:
「喂,你想做的话,说一声不就好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也不想做!」
由于实在看不下去,我才这么开口。川崎闻言,激动得连椅子都发出「喀哒」一声。嗯?没错,终于猜对了,正确答案是「川崎」!刚才是谁说「冈岛」?未免相差太远。
我好不容易想起她的正确名字,但是不论我说什么,这家伙打死也不会承认想帮忙做衣服。这时候,便得使出黑暗兵法。
「由比滨~」
「哇!等一下!」
川崎拚命拉我的衣袖,央求我不要再说下去,可惜那种反应只会唤醒我体内的小恶魔,最好还是别那么做。
「什么事?」
由比滨听到我在叫她,把红笔夹在耳朵上走过来。请问你是赛马场的大叔吗?
「川崎说她想试试看。」
「什!啥!你、你在说什么!那种东西太复杂了,我根本不会做!而且我没有做过衣服……到时候一定会拖累大家……」
会说「没有做过衣服」,代表她做过其他东西啰?
由比滨若有所思地打量川崎,川崎大概觉得不好意思,扭捏地缩起修长的身体。这时,由比滨的视线在一个地方停住。
「咦?那个发圈是你自己做的吗?」
川崎点点头。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由比滨不等川崎说好,迳自拿下她头上的发圈,川崎原本绑起来的长发跟着散开。
「哇……」由比滨看着手上的发圈,同时发出赞叹。那个缩成一团的发圈看起来有点像内裤,让我不小心兴奋一下。
「姬菜,来看看这个。」
「来了~」
海老名迅速冲过来,满怀好奇地看着川崎的发圈。
「这是我……自己缝的……另外也有用机器缝的。」
川崎从背包的口袋拿出另一个发圈。这个发圈的形状同样有点像内裤。
「嗯~~缝制得很漂亮,配色也很可爱……你会用手缝,也会用机器缝啊……真赞!川崎,就决定是你了!服装拜托你啰~」
「咦?等一下!怎么那么随便……」
被海老名这么轻率地交付任务,重新绑起头发的川崎面露不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由比滨安抚她:
「不用担心,姬菜不是随随便便决定的。你不是也修改了自己的制服吗?像是上衣就跟我们的不太一样。我想她正是了解这一点,才会交给你这份工作。」
……真不简单,原来由比滨都有看在眼里。
「啊,嗯……咦?」
川崎的大脑一下子转不过来,傻愣愣地回应不知所云的内容。想必她是发现由比滨连那么细微的地方都有注意到,因而又惊又喜。
「完全正确!你知道怎么把有限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又有相当的技术能力,所以我才认为可以交给你。放心吧!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会负起责任!」
海老名拍拍胸脯,告诉川崎「交给我吧」。尽管这个人的个性如此,思路却出乎意料地清晰,让我不知该如何评价她。难道她平时是把精明的一面隐藏起来,刻意伪装成一个腐女?
「那样的话,我……愿意。」
川崎羞红脸颊,低着头答应。海老名立刻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嗯!万事拜托了!啊,还有,『我』的连身服也麻烦修改一下,稍微加些污痕弄脏一点,记得是永远无法抹灭的污痕……唔呵!」
说到这里,海老名发出诡异的笑声,精明的一面跟着烟消云散。我果然还是搞不懂这个人……
服装部分也开始进行后,班上同学们各自投入负责的工作,现在我是真的无事可做。
不过,我还有一份要务在身,亦即牺牲自己,担任无人愿意做的校庆执行委员一职。
我也去实行我的任务吧。
我正要走出教室时,由比滨注意到动静,转头看看教室四周寻找相模,对她说:「小模,你不用去执委会吗?」
「咦?喔,那个没关系。」
「可是……」
「嗯……还是说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影响到你们?」
「不会啦,你帮了我们不少忙。只是看你好像很忙,我觉得还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比较好。」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那边还有超可靠的雪之下同学!而且,填写班级企划申请表也是我的工作。」
我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轻轻关上教室的大门。
一来到教室外,我便看到叶山走回来。
「你要去执委会吗?」
叶山拿着卸妆用纸在脸上抹来抹去,看来他刚才是去洗手间把脸擦干净。
「……嗯。」
「啊,那我也跟你去。」
「……」
我用表情对他发出无声的疑问:「你在说什么傻话?为什么要跟我去?好啦,其实你要去的话,我没有意见,只是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去。不对,正确说来是你根本不用去。你为什么想要去执委会,理由先说出来听听看啊。」
叶山泛起微笑回答:
「我要去拿团体表演的申请单。」
「喔,原来如此。」
这个理由很有叶山的风格。他很清楚自己处在相当引人注目的地位。不用说,在这次的校庆活动中,他也会被要求处于那样的位置,此刻的他正是要达成众人的期望。
我不再多问什么,
叶山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一起离开教室。我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热切的视线,但应该只是自己多心。没错吧,海老名?
× × ×
我跟叶山离开教室,往会议室的方向移动。今天不是执行委员召开例会的日子,无奈我们记录杂务组的成员有工作要忙,真教人难过。
更加教人难过的是,我跟叶山走在一起。
「……」
「……」
一路上,我们没有特别开口交谈。
叶山可能是感受到我散发出「不要跟我说话」的气息,于是顺从我的意愿,不跟我说话。我斜眼瞄一下叶山,他并不会显得无聊或困扰,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而且哼着歌,仿佛丝毫不在意旁边还有我这个人。
那般从容的态度真不简单,我可就没有办法像他那样从容。
一想到自己跟叶山在一起,暑假时在千叶村集训的回忆便自动涌现。
某个活动结束后的夜晚,在一片漆黑的小木屋中,他说了一句非常冷淡的话。
原来在叶山隼人心中,同样存在那样的情感——一想到这里,我的背脊便窜过一阵寒意。
叶山本身并不恐怖,真正恐怖的,在于那样完美、什么事都做得很好、就任何人看来都认为是个好青年的人,竟然也抱持那种情感。
我们依旧默不作声,一起走过走廊的转角。
抵达会议室时,我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门口向内窥看,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虽然事件不是发生在会议室,而是发生在现场才对(注42 出自电影版「大搜查线」青岛俊作的台词。)。
「发生什么事吗?」
叶山随意开口询问。门口的几个女生原本爱理不理地转过头,不过一发现是叶山,态度马上大转变,紧张得支支吾吾,想办法把现场情况解释给叶山听。我说,你们是在脸红个什么啊?
女生们害羞地说明,不过照这个情况看来,势必会花上不少时间。与其慢慢听她们说明,自己直接进去看看可是快很多。
我把手放上门把,一旁的人随即让出空间。
然而,在打开会议室大门的那一刻,我立刻后悔,早如道应该听从多数人的意见才对。
会议室内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几个人挨到会议室的一角,形成围观的人群。
出现在会议室中央的,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是雪之下雪乃,一个是城回巡,另外一个是雪之下阳乃。
雪之下跟阳乃相隔三步的距离互相对峙,巡学姐则躲在阳乃的背后不知所措。
「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雪之下用严峻的口吻质问阳乃。
「讨厌啦~我是听说你们在征求有志表演的团体,所以才过来的。我可是待过管弦乐社的0G喔!」
OG……这个字眼让我联想到机战的某一系列,但是应该不太对;我另外还想到澳洲产的肉,不过这个肯定不对。印象OG代表的其实是……Old Girl?喂,不要再说平冢老师的坏话啦(注43 这里的OG(Old Girl)是指女校友。「超级机器人大战」游戏中,有一系列名为「ORIGINAL GENERATION」;另外,OG的日文发音同「Aussie」,代表「澳洲的」之意。)!
这时,巡学姐插嘴打圆场。
「不、不好意思,其实阳乃学姐是我找来的。我们之前偶然在路上遇到,因为很久没见面,聊了许多话题。刚好现在校庆碰到表演团体不足的问题,我想……」
全世界就属雪之下阳乃不可能跟人「偶然」遇到。会让人真的那样认为,正是她可怕的地方。
「雪之下同学当时还没入学,所以可能不知道。不过,阳乃学姐还是三年级学生时,曾经组了一个团体在校庆上表演,那一场表演非常精采。所以我才想……要不要请她来……」
巡学姐带着顾虑的眼神看向雪之下,问她「你觉得如何」。
「当时我也在场,所以知道那次校庆的表演。不过……」
雪之下紧咬牙,视线垂落地面,不跟担忧的巡学姐对上视线,现场因此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时,阳乃不好意思的笑声打破沉默。
「啊哈哈!巡,不能那样说啦!那次只是玩玩而已,今年我打算认真一点,不知道学校肯不肯让我常常来练习……所以雪乃,好不好嘛~反正你们正好缺表演团体啊~」
阳乃像是还觉得不够似的,抱住雪之下的肩膀继续央求。
「为了可爱的妹妹雪乃,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喔!」
「不要开玩笑……姐姐每次都……」
雪之下挥开阳乃的手,拉开一步距离瞪着她。
「我?我都怎样?」
阳乃正面承受雪之下的视线,丝毫没有移开。她嘴角泛起的微笑明明很可爱,但是看着看着,我的双腿却不知为何开始颤抖。
「……你又来这套。」
雪之下愤恨地紧咬嘴唇,别开眼睛看向我。
「……」
结果,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垂下视线,说不定还盯着同一块地板。
「哎呀,是比企谷。嘻~哈啰~」
阳乃发现我的存在,便用异常开朗、完全不适合现场气氛的声音对我打招呼。那是什么招呼用语?现在是世纪末(注44 阳乃的招呼用语原文为「ひゃっはろㄧ」。「ひゃっはㄧ」是《北斗神拳》内使用的笑声。)吗?
「阳乃姐……」
晚几步进入会议室的叶山站到我旁边。
「嗨,隼人。」
阳乃简单举手致意,叶山也轻轻点头。
「有什么事吗?」
「我想报名表演团体,在校庆上演奏管弦乐。而且把毕业校友找回来,感觉满有趣的。不觉得那样很快乐吗?」
「你还是老样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叶山的语气中带着无奈。
我知道他跟阳乃很久以前便认识,但是,现在他们两人的互动有些不自然,或许是和说话语气有关。
这么说来,连敬语都省了吗……
我来回看着叶山和阳乃,阳乃注意到我的视线,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喔~我跟隼人认识很久了,他就像是我的弟弟。你也可以这样对我说话喔!还是你希望我叫你『八幡』?」
「啊哈哈……」
我用干笑表示拒绝。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阳乃那样称呼我。可以直呼我「八幡」的人,除了父母之外,只有户冢而已。
阳乃大概觉得玩笑开得差不多了,改为看向雪之下。
「那么,雪乃,我可以报名参加吧?」
「你高兴报名就去报名啊……何况,我没有决定权。」
「咦?真的吗?我以为主任委员一定是你,周围的人没有推举你担任吗?」
雪之下当然曾被推举,而且正是因为她是阳乃的妹妹。
阳乃轻轻笑一下,如同看透整件事的经过,雪之下则把视线移向其他地方。
「不然,谁是主任委员?巡已经是三年级,所以不可能……难道是比企谷?」
这个玩笑不怎么有趣。我耸耸肩,藉此告诉她答案。
在一阵诡异的紧张气氛中,会议室的大门忽然应声敞开。
「不好意思~刚刚在忙班上的活动,所以晚到了~」
打开门的人是相模南。尽管她嘴上那么说,却完全没有愧疚的样子。
不过,今天本来便没有例会,而且目前的工作进度超前,松懈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阳乃学姐,这一位就是主任委员。」
巡学姐介绍之后,阳乃立刻看向相模,开始打量对方。
又是那种眼神——估量一个人的价值,让对方冷到骨子里的魔眼。
「……啊,我是相模南。」
相模震慑于阳乃的眼神,说话声小得如同蚊子在叫。
「喔……」
阳乃明明对她没有多大兴趣,还是小小叹一口气,上前一步。
「校庆执委的主任委员迟到啊?而且是因为班上的活动?喔……」
她的声音既低沉又充满威严,如同从丹田发出,相当吓人。由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渗透到相模体内。直到前一刻还那么活泼开朗的人,下一刻瞬间换上冰冷的表情,更显现出她的坏心。阳乃比雪之下恐怖的地方,正是不同态度间的落差;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完全不掩饰、外显出来的黑暗情感。
只要顺从我,我便跟你维持友好关系;要是对我兵刃相向,我会亳不留情地予以痛击——阳乃直接用态度传达这项事实。
「那、那是……」
相模拚命思考要如何辩解,这时,阳乃又倏地露出笑容。
「主任委员果然要这样才行!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啊,都是最懂得如何享受校庆的人!真不错、真不错!哎,你刚刚说自己叫『相』什么?相亲?算了,随便,反正你是主委学妹没错吧?」
「非、非常感谢学姐的称赞……」
阳乃捉摸不定的表情让相模心生疑惑,但她依然配合对方堆起笑容。
这或许是相模担任主任委员后,第一次受到肯定,她兴奋得脸颊泛红。阳乃继续说下去: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主委学妹。其实啊,我想参加校庆的表演活动,可是我找雪乃讨论,她却迟迟不肯点头。我是不是不讨她的欢心呢……」
阳乃还故意擤一下鼻子,摆出教人看了不忍的态度。那模样固然是经过一番算计,不过因为还满可爱的,我实在没办法太苛责她。
「咦……」
相模看向雪之下。
雪之下不改赌气的表情,丝毫不看相模一眼。
「……可以啊,反正目前表演团体不够,如果有毕业校友回来参加,也有助于提升那个什么……跟地方的连结?」
相模只是把先前某人说过的话拿出来现学现卖,她却说得好像是自己想到的。
「耶~~谢谢你!」
阳乃故意用力抱一下相模,放开她之后,又望向远方喃喃说道:
「嗯,毕业之后还能回到母校的感觉真棒。下次要跟朋友炫耀一下,他们一定羡慕得要命!」
「真的吗?」
「嗯,包括我在内,大家总会在突然间有种想回母校看看的冲动……」
相模听阳乃这样说,短暂地思考一会儿。
然而,叶山跟雪之下仿佛死心似地短短叹一口气。
相模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反应,双手一拍,向阳乃提议:
「这样啊……那么,阳乃学姐可以邀请朋友一起参加喔!」
「啊,好主意!我立刻跟他们联络。」
「请便请便~」
相模刚说完,阳乃便兴奋地迅速拿起手机拨打电话。雪之下连忙阻止相模。
「相模同学,等一下——」
然而,相模只是一派轻松地告诉她: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正缺表演团体,而且跟地方上的连结也算是达成了。」
尽管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自己提出这个提议,其实是阳乃在暗中引导的结果。
「再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姐姐之间有什么问题,但这两件事情并不相关。」
「……」
不论是谁,只要稍微观察雪之下跟阳乃的互动,即会了解她们处得不好。相模看出这一点、说出这样的话,让雪之下为之语塞。
相模第一次觉得自己胜过雪之下,露出炫耀般的笑容。
「果然会变成这样……」
叶山这句话,如同暗示他已理解一切。我多少有些在意,默默看向叶山,要求他说明清楚,但他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再多说什么。
「那么,我拿了申请单就回去。」
他说完后,离开会议室。
现场非校庆执行委员的人,只剩下雪之下阳乃一位。
阳乃打完电话,拿到表演团体申请单后,继续跟巡学姐、相模与她的朋友讨论。
阳乃待在这里并没有特别妨碍到我们,但由于她本身即为相当醒目的存在,一举一动都会吸引众人目光,弄得大家心神不宁。
在这之中,唯有雪之下铁了心,说什么都不肯看她一眼。
相模那群人忽然爆出一阵欢呼,我转过头去,看见相模跟她的朋友聊得正高兴,巡学姐和蔼地在一旁点头。
阳乃看我一眼,起身走过来。
她刻意挑选我隔壁的座位。
「少年,有好好工作吗?」
「……嗯,有啊。」
「不过,有点意外呢。我以为你不可能参加这种工作。」
「是啊,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嗯……原来是小静搞的鬼。」
阳乃理解似地点头。不过跟我比起来,在场的另一个人应该更让她感到意外。
「真要说意外的话,令妹不是更让人意外吗?」
「是吗?我一开始便知道她会参加喔。」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露出疑惑的表情。阳乃凝视着我的脸,补充说明。
「你想想看,她现在待在社团里,也觉得很尴尬,而且我这个姐姐担任过主任委员。光是这些理由,已能充分说明她会参加。」
虽然她的语气中隐约带有嘲笑的意味,但我还是一一思考每个理由。目前侍奉社内的气氛绝对称不上好没错,但最重要的还是阳乃这个人。我好像多少可以体会,这个人对雪之下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虽然前者看起来不是很顺利啊。」
阳乃如同看着某种有趣的景象,轻笑一下补充说道。
这对姐妹的关系,比我从旁观察所想像的还要复杂。
不论是兄弟还是姐妹,难免会受人比较,被评定孰优孰劣的情况也所在多有。我好歹有一个妹妹,不过哥哥跟妹妹毕竟在性别上不同,抑或是我们在成长过程中互相弥补了彼此的不足,没有什么被比较的感觉。
但如果是雪之下姐妹,她们像双胞胎一样相似。
姐姐优秀的程度异于常人。
妹妹优秀的程度不在姐姐之下,然而,至今仍无法超越姐姐。
如果其中某个人驽钝一些,或许会闹别扭,但性格可能不会那么乖辟。
雪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姐姐的幻影,她似乎有办法战胜,但始终战胜不了。逃避阳乃立下的成就不去面对,明明可以轻松许多,但是她的自尊心,或是自尊心之外的某种强烈情感,不容许她这么做。
思考到这里、理解这些事情之后,我开始觉得,阳乃是不是打算以不同的互动方式,为妹妹做些什么。
「请问……您到底在打算什么?」
我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疑问。
阳乃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自己说这种话固然奇怪,但是,凭着我长期从消极层面对人类的观察,依然没有办法理解阳乃这个人。
「我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
「……」
我不会相信。阳乃的形象早已深植我的脑海,不管她说出多么深远的理由,或是多远大的理想,我都无法认真看待。
此刻的她,想必很清楚我保持沉默的意义。
「那么,就请不要过问。」
这句话说得冷淡,没有任何矫揉造作。这说不定才是阳乃真正的冷淡。
接着,她不再说话。
阳乃总是给人强烈的开朗形象,一旦像这样安静下来,倒也变得很像雪之下。
她闭上嘴巴后,周遭的声音立刻大起来,我因此得以听见大家的说话声。
相模那里特别热闹,那群人一会儿交谈,一会儿发出嘻笑声。
正在兴头上的相模,拉大嗓门对所有人说:
「各位,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暂时停止交谈。
相模从座位站起身,环视室内,稍微清一下喉咙做好准备后,略显紧张地宣布:「我稍微想一下……我们是校庆的执行委员,所以更应该好好享受活动。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玩得高兴一些,不可能有办法让参加的人玩得高兴……」
总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如果要享受校庆的最大乐趣,便要兼顾班上的活动。既然目前我们的工作进展很顺利,要不要稍微放慢一点进度?」
相模如此提议,所有人开始思考。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进度的确掌握得还不错。能有这样的成效,要归功于雪之下逐一点出问题,并且通通击破。
不过,雪之下反对这项提议。
「相模同学,你那样想不太正确。现在是为了预留缓冲时间,才提前进度——」
这时,另一个明亮的声音大剌剌地打断她的话。
「哎呀~学妹说得真不错~我当主委的那一次校庆,大家也很积极地帮忙班级活动呢~」
阳乃似乎纯粹在怀想当年情景,雪之下朝她投以责备的眼神。不过,相模听到阳乃这么说,更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没错吧?还有前例可循呢……那一次校庆应该办得很精采吧?」
相模用询问的方式确认,但雪之下不愿回答,于是相模解读为肯定,继续说下去。
「好的地方应该延续,这就是学习前人的智慧对吧~所以我们也不该夹带私情,应该多为大家着想。」
巡学姐听着这段对话,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其他执行委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接受相模的提议,发出零零落落的鼓掌声。看来这项提议通过了。
于是,相模南的归农令(注45 江户时代由松平定信于宽正年间推行的改革一环。幕府提供资金,奖励由地方涌入江户的农民回归乡村。)——不对,是归班令正式生效。
既然大多数人都同意这样的结果,单凭雪之下一人再怎么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相模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雪之下则是板着冷峻的表情回去工作。
以相模的立场来说,身为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任委员,终于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她说的真不错!比企谷,你
说是不是?」
一旁的阳乃对我问道。
——她这么做,想必是有什么打算。
我自己也很清楚,凡事都对阳乃抱持怀疑的态度并不好。
看来,我真的不太擅长应付这个人。
× × ×
不消多久,整个委员会出现变化。
阳乃在会议室现身后的几天,会议中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缺席情况。主任委员相模的归班令正式生效后,产生的结果即为如此。
虽说有人缺席,但他们大都是晚到三十分钟,或事先报备过,还不至于造成重大影响。
每个人平均负担的工作微幅增加,不过大家轮流休息,倒也像是一种轮班模式。
但是,随着参加表演的团体增加,媒体宣传组要联络约地方跟着增加,预算也得重新计算,其他还有一堆繁重的工作,各个组别的负担开始失衡。
卫生保健组跟记录杂务组的工作,主要集中在校庆期间,因此少掉几个人手还没有关系。
可是,人员协调、媒体宣传、会计审查等组别,已经拉起人手不足的警报。
这三组缺少的人手,结果由执行部门暂时支援。
负责支援的主要战力,自然是学生会干部和雪之下。
有雪之下帮忙,无疑是一大助力,但是工作仍日渐堆积,迟迟无法消化。
我自己也因为负责记录杂务,突然多出不少杂务性质的工作。真奇怪,之前明明听说这组的工作量很少……
「嗯……可以帮一下忙吗?」
记录杂务组的组长找上我。
每次听到别人问「可以帮一下忙吗」,我都强烈觉得那个忙不可能只需要「一下子」,脑中的警铃本能地响起。
但是不用担心,我早已设想过被交派额外工作的情况,事先拟定好完善的应对方式。我称这个方式为「面对额外交派的工作时,把工作量减到最低限度的四大策略」。
「不好意思,可以帮忙一下吗?」
策略1:在对方指名道姓前,一律当做耳边风。
「你有没有听到?」
结果对方直接拍拍我的肩膀。啧,计划失败!
「啊,是在叫我吗?呜嘻。」
「想请你帮忙一下这个工作。」
策略2:面对任何要求时,先摆脸色给对方看再说。
不过这位组长的心脏也很强,同样摆出脸色给我看。
「……交给你了。」
想不到他的脸色更难看,结果反而是我屈居下风。可恶,连这招都行不通!既然如此,进入下一个策略!
「……唉……唉唉唉……」
策略3:工作的时候,不时唉声叹气。
这一招能使对方极度反感,往后再也不会交付任何工作给我。不仅如此,对方甚至会亮出传家宝刀,直接告诉我「不像做的话可以回去」。
事实上,这个方法曾经奏效过。之前我打工时正是这么做,结果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辞职不干。
可惜这一位组长完全不以为意,还推了推眼镜问我:
「好了吗?」
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我如果那么厉害,还会在这里任你使唤吗?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搬由最后一招。
策略4:故意喀哒喀哒地用力敲打键盘,吵到对方抱怨「这家伙怎么不赶快滚蛋」。
学生会出借好几台电脑,供校庆执行委员会使用。多亏如此,文书工作的效率得以大幅提升,我也可以透过敲击键盘宣泄自己的不满。
喀哒喀哒喀哒……咚(Enter)!
怎么样?我都已表明不想工作到这个地步,你还狠得下心给我更多工作吗?
「辛苦了,我先走啦。你做完这些也可以回去。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执行部门。」
「了,苦了。」(翻译:啊,我了解,你也辛苦了!)
哼哼,他果然不会再丢更多东西过来,我成功把工作量减到最小啦!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桌上这堆工作……唔喔喔喔喔喔喔喔!组长,你未免丢太多工作给我吧!
而且,我很明显只带给他坏印象,在他的心目中,我不过是一个态度恶劣的家伙。刚才他说「做完这些便可以回去」,换句话说,不就是「做完之前休想给我回去」吗?不要啊~~
上班族真命苦,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更惨的是,大家都误会记录杂务组的「杂务」之意,即使是不属于我们的工作,照样往这里推过来。
「那个,你是……记录杂务组的对吧?这些可不可以帮忙一下?」
「喔,不过这些是——」
「校庆是属于大家的活动,工作也一样!所以我们要互相帮忙才对!」
竟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跟我阐述大道理……
喂,影印海报绝不可能是我的工作吧?而且要互相帮忙的话,你又要怎么帮忙我?
不过,既然是学姐提出的要求,我自然没有办法拒绝。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沉睡在自己体内,属于全体日本人的本性——年功序列(注46 日本传统企业文化,依照年资和职位订定薪水,藉以鼓励员工长期于同一间公司服务,但也导致「年纪越大的人越有分量」的恶习。)。
其他还有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高高举起茶杯。
「茶。」
「是……」
为什么是我……你是不是觉得,对位居底层的人讲话大可口无遮拦?或许你不小心忘记了,不过位居底层的人,其实也是人喔。
喂喂喂,我如果抱持这种心态继续工作,搞不好会变成了不起的员工。奋斗吧!社畜(注47 改自夏海公司的作品《奋斗吧!系统工程师》。「社畜」是日本公司员工自嘲用的词汇,将自己劣化为公司豢养的牲畜,暗指不再有自我意志。)!
糟糕……早知如此,我应该赶快请假消失才对。
每次遇到这种事,越是勤劳努力的人,反而越容易抽到下下签。等待处理的工作在我面前堆成一座山,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即可完成的分量。
我不禁发出叹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某人也深深叹一口气。
我抬起头,看见雪之下紧闭双眼按着太阳穴,一副头痛的样子。
让她头痛的原因,其实近在眼前。
雪之下阳乃正坐在她隔壁,一边转着笔一边愉快地和巡学姐聊天。
阳乃找来一群毕业校友组团,准备在校庆上表演,她也用练习为由,三不五时出现在我们学校,顺便来校庆执委会这里露个脸,俨然已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
不仅如此,她还完全融入这里的环境。
「比企谷,我也要茶~」
「那个……我想『记录杂务』的『杂务』,并不是打杂的意思吧……」
我没什么自信,句尾的语气越来越软弱。而且,我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两只手已准备倒茶,我真为自己的社畜性格感到悲哀。
随着小茶壶中的茶咕嘟咕嘟地注入杯子,雪之下轻轻放下原子笔。她的动作冷静,也因此更显现出魄力。
「姐姐,要妨碍工作的话,还是请你回去。」
非常可惜,这一招仅适用于阳乃以外的人。她听雪之下那样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如果雪之下是扑克牌中的A,阳乃便是鬼牌。
「不要那么无情嘛,我帮忙就是了。」
「不需要,快点回去。」
很可惜,阳乃不理会雪之下的命令,兀自啜饮杯子里的茶,顺手拿起一张资料。
「嗯……我来帮一些忙,做为这杯茶的回礼吧。」
「啊!喂!你怎么自己——」
雪之下来不及阻止,阳乃便拿起计算机,喀哒喀哒地开始敲打,再用红笔注记,完成后把那张纸扔给雪之下。
「喏,收支对不起来喔。」
「……我本来打算等一下自己检查。」
雪之下不悦地眯起眼睛,但还是乖乖接过那张纸。
「阳乃学姐,你仍是跟以前一样能干呢。」
巡学姐面带微笑看着雪之下姐妹,营造出一股暖流。连我在这里,都感受到那股暖流,心头跟着温暖起来。
「没什么,我早已习惯这种工作。其他东西也赶快完成吧!」
阳乃这么说,开始处理手边的资料。
这一次,雪之下没有特别阻止。
但她还是不太高兴地紧抿嘴唇,板着一张脸,继续手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