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⑥他仍未能触及那所求的真货,真货在不停出错

烤箱和厨房定时器的吵闹声此起彼伏。每当那声音响起,烹饪室里就会充满欢声与叹息,空气中满是甘甜的香味和芬芳的味道。

看了看聚在烤箱前的一群人,三浦使出浑身解数的精心作品似乎已经顺利完成了。

三浦小心翼翼地打开烤箱,慌慌张张地将从里面取出来的巧克力蛋糕递到了雪之下面前。

雪之下开始确认三浦的成果。她花了一、两次呼吸的时间慢慢地,仔仔细细地观察,其间站在她身边的三浦则如坐针毡一般无法平静,一旁的由比滨也捏着把汗。

很快,雪之下在短短吐了口气后抬起头: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觉得已经做得很漂亮了」

听雪之下说完,三浦哈啊地舒了口气,肩膀也一下子松了下来。

「优美子挺能干的嘛!」

由比滨咚地抱了上去,三浦也跟着放松了表情。

「嗯,谢谢你结衣。……还,还有雪之下」

她的脸虽然朝向一边,但唯独眼珠却偷偷地瞟向雪之下,这样的道谢方式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怪异,而回应的话语更是显得怪异。

「因为还没有尝味道所以还不好说什么,不过暂且应该可以说是及格了吧」

就不能老老实实说句不客气吗。这家伙……。不过,雪之下所说的也的确在理。这次的活动目的并不仅仅是单纯地学习制作点心的方法。

「优美子」

由比滨仿佛要给三浦以勇气一般,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被如此催促的三浦连手套都忘了取,小心翼翼地端着巧克力蛋糕走了。接着,走到叶山面前的她,显得很不好意思一样扭扭捏捏地开口。

「隼、隼人……。你能,帮我尝尝这个……吗?」

看到她那不好意思直视,只是不停偷瞥的窥探一般的视线,叶山以平静的微笑回应。

「当然可以,不嫌弃我的话」

「唔……。唔嗯」

三浦似乎寻找了一番自己该说的话,但结果她只是用通红的脸颊拼命地点了好几次头。

不错不错真是努力,我正这样想着暗暗在心中鼓掌的时候,旁边似乎有个家伙在苦吟着。

「唔唔唔……」

「你在哼哼什么呢」

我把视线瞟向一色,只见她正向三浦输送着怨恨的视线。而她的手上正紧紧握着一袋被漂漂亮亮包装好的,连明信片都备齐了的混合装烤点心。

「还挺有实力的嘛,三浦前辈……」

「是啊,那个巧克力蛋糕意外的做得还挺漂亮」

说完,一色却发出「啊?」的一声用看到了可疑人物一般的目光看了过来。能不能不要用那种:这家伙在说些什么玩意啊?一样的表情对着我么……正这么想着,一色装模作样地假咳一声,然后开始一边比划一边解释起自己的意思。

「不不,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反差啦,反差。平时那样一副性格超级坏的样子到了这种时候却变得那么可爱这完全就是犯规不是嘛!」

「哦哦,你说这个……」

不愧是是耍小聪明大师。说到底,三浦的话想必丝毫不会意识到要耍这种手段吧。那个样子不过是少女心现场直播罢了。一色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还嘟嘟囔囔念叨着「再说那个人的性格又一点不坏!」,说的一点没错,你的性格倒是挺坏的……。

虽然呻吟了老半天,但发完牢骚后的一色似乎已经满足,忽地露出微笑。

「不过,就是要这种程度才更有竞争更有乐趣呢~。况且有些人就算是想要竞争也毫无意义」

说完仿佛很无奈一般叹着气的一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地说了句:「啊,对了」,接着从围裙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出了什么,嚯地一下扔给了我。

「前辈,顺便请你收下这个」

拿在手上一瞧,那是一小袋用塑料袋装起来的曲奇。上面除了一条小小的丝带缠着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像是装饰物的东西,和一色正拿在手上的那份豪华绚烂的烤点心套装有着天壤之别。

「什么?给我吗?谢谢?」

因为送到我手上的方式实在太随便了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道谢。话说回来,这家伙还说过义理巧克力云云还有男人的尊严怎么样怎么样的吧,什么嘛,一色真是好人啊!刚才觉得你性格糟糕什么的真是对不起哦?

听到我的道谢后一色扑哧一笑,竖起食指轻轻放到唇前。

「……对其他人要保密哦?」

她的脸上浮现出小恶魔般的微笑,然后又一边眨着一只眼说:「毕竟被人知道了会很麻烦的~」,一边小跑着离开了。看样子是要往叶山那边去。

而我,则被一色刚才的举动和表情所惊住,呆呆着站在了原地。这已经不是耍小聪明的等级了,老实说很可怕……。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刚才那一瞬间就已经被击落了吧?

为学妹的破坏力而战栗着的我朝叶山一行人的方向看去,好拜见她奋斗的样子。

只见一色以女子力全开撒娇模式全开的哀求目光向叶山递出了她的混装烤点心。

「叶山学长也尝一尝我的嘛~」

「哈哈,我吃的完呢吗」

叶山虽然还在尝着三浦的巧克力蛋糕,但他也时刻不忘以飒爽的笑容,以十分成熟的对应迎接着一色的到来。于是乎他又一次被夹在了三浦和一色的中间。

这时,喀啦喀啦咀嚼着双色格子曲奇的户部朝叶山竖起大拇指。

「隼人,要是你吃不下了我随时来帮你」

「不不,我可没准备户部前辈的份」

户部那火热的告白被一色冰冷的声音冻住。受到如此待遇,户部开始向叶山哭诉。

「小彩羽也太过分了吧!?隼人~」

「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户部你还是专心吃你那边的比较好」

叶山悄悄地像是耳语一般对户部说道。于是,户部又一次竖起大拇指啊哈哈笑起来。

喔喔,原来如此。看来那格子曲奇是海老名做的吧。真是意外啊……这样想着,我朝做出曲奇的本人望去。

「唔嗯~,叶户吗~。还是没什么感觉啊~」

海老名正一脸不满地,一边啃着格子曲奇一边冥思苦想。看样子那边也是前途多舛啊……

这边先不管,其他的家伙们怎么样了呢,我如此想着看向三浦一行人所在的相反侧——海滨综合高中一行的方向,他们似乎也差不多跋涉到了终点。巡前辈她们正和海滨综合高中的新旧学生会一起,有说有笑地做着点心。

其中一个人——折本薰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并朝我挥着手,啊,这种时候挥手什么的,这家伙还和中学的时候一样没变啊……。不过,反正现在看到她的举动也不会再多想什么,所以倒也无所谓。

只见折本沙沙沙地在烹饪台上准备着什么,然后快步跑了过来。

「比企谷~,这个给你」

说着递出来的是一块盛在纸盘上的巧克力布朗尼。之前说过要送我的东西似乎就是这个。啊~,没有包装什么的啊……。不过,光是能吃到就已经很是难得了。

「嗯,这样的交流也很好呢。脱离学校的界限而重视无缝的联系,这在今后想必也是有必要的。」

光是听到这样的说话方式就能立刻判断是谁来了。来者正是身为海滨综合高中学生会会长的玉绳会长。

「啊,会长也在啊。给,会长也来一个」

「谢,谢谢。……这个姑且,算是我送的」

玉绳一边道谢,一边静悄悄地取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块被漂亮地切好了的戚风蛋糕。看样子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东西。

折本则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块戚风蛋糕。

「呃?为什么?」

被这么问到的玉绳装模作样地又咳又喀,开始像做陶艺一样打着手势解释起来。

「情人节在海外一般是由男性来送礼物的,这次我是想应该意识到这样的全球性方式。在日本这大概算是引领潮流吧」

「是吗~」

但是,折本的反应却很微妙,并没有说出「这个可以有!」这样的话。也许是对如此淡薄的反应感到在意,玉绳又添上了几句,做陶艺的速度也变快了。

「日本和海外也许是因为社会意识的不同吧,由此也就产生了文化差异。比如说在法国裙子是在重要的人面前穿的,打比方的话就是这么回事」

噢,也就是说,户塚之所以没有穿裙子也是这个原因啊!得再加把劲了!这个可以有!

正在我如此下定新的决心时,折本忽地捏起了那块戚风蛋糕。

「挺好吃的嘛。谢啦」

「哦哦,嗯。那什么……。那边正好开始咖啡时间了,不如回去吧?」

「咖啡时间什么玩意。真逗」

折本咯咯咯地笑着,然后随意地朝我挥手说了句「那就这样」,朝原来的海滨综合高中的那群人的方向回去了。留下来的玉绳则以带刺的眼光看着我。

「那……。下次就光明正大的来吧」

丢下谜之台词后,玉绳飒爽地离

开了。

「不不,我可不来……」

说到底我的嘀咕声到底有没有传到他的耳中呢。不,一定没有吧。恐怕如果不是高逼格的词汇他一定不会听进去。

话说回来玉绳的那态度。难不成,刚才那一出算是他所作出的努力吗。貌似根本没能让折本理解呢……。管他的,反正只是玉绳而已关我屁事哈!

玉绳的事先抛到脑后,我也要加把油了。主要朝着让户塚穿上裙子的方向。

嗯嗯,户塚户塚裙户塚……。我干劲十足地寻找着户塚的身影,而她很容易就被我找到了。不愧是户塚,感觉不管在世界哪个角落都能立刻找到她耶!

我踏着步子靠近那边,只见户塚和材木座似乎正在一起陪着京华。仔细一看,川崎正在旁边的烹饪台做着收拾。他们两人想必是接下了在川崎收拾桌子时看护小孩的任务吧。

不过,乍一眼看上去,两人似乎并不习惯与小孩子打交道,都是一副陷入苦战的样子。材木座更是已经完全进入了地藏模式。托他的福户塚只好一个人奋斗着。只见她呃呃呃地,显得有点困扰地向京华搭话:

「初次见面,小京华。我叫户塚彩加。请多指教哦」

「喔——。彩加……。彩加……。小彩?小,小沙……?(译注:沙希的日文发音为sa ki,彩加为sa i ka,京华用第一个音做称呼,所以两者都成了sa-chan,后文中八幡提示京华叫sai-chan解决了问题)」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和姐姐一样的名字,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户塚的京华陷入了混乱。嗯嗯,那种混乱,我也懂哈。我也因为户塚那出格的可爱度陷入过混乱哪(混乱)。

还好,对于对付幼女的方法我也有那么点自信。就让我来帮户塚照顾一下幼女好了。

我悄悄地潜到京华身后,将手轻拍在她的脑袋上。

「啊,八幡」

「是小八!」

户塚像是松了口气般看向我,京华则一脸天真无邪地抬头看了过来。我一边揉摸着京华的小脑袋,一边让她的脸朝向户塚。

「小彩,叫小彩就可以了哦」

「嗯。小彩!」

京华的混乱状态似乎得到了解除,正确的识别了户塚的身份。而户塚听到京华叫她的名字好像也很高兴,啊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好了,接下来就只剩另一人,那个户塚后面的地藏了……。

「这位是材木座义辉,叫他小材就行」

我用下巴指着材木座说完,京华嗯地点了点头,指着材木座。

「材木座」

「直,直接叫名字!?只有我是直接叫名字!?难道这在吾等业界是表示赞扬吗!?」

虽然材木座是那副样子的家伙,但被幼女直呼其名似乎也感到了意外。满腹惊愕的样子愕然怔在那里。不对,是在高兴吗?无所谓了,反正只是材木座而已。

但是,温柔可人的户塚不会忘记圆场。

「别,别在意啦。再说了,小孩子本来就很容易记住些奇怪的词」

「唔,嗯唔唔……,话说吾的名字并不是什么奇怪的词语啊……」

材木座一副还没能接受的样子左思右想。

正当我们扯着这些,川崎一边用手利落地抹着围裙,一边啪嗒啪嗒地快步赶了回来。接着,京华也一边喊着小沙,一边冲过去抱住了姐姐。

「抱歉,麻烦你们看着她」

「不不,没关系。况且八幡也来帮忙了。川崎同学你收拾完了吗?」

「托您们的福」

川崎一边向户塚道谢,一边紧紧盯着我。显得有点难以说出口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地。

「那什么,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要去,准备晚饭」

「喔喔,这样啊」

听到她的话看了看时间,确实差不多是这个点了。这也是为什么川崎会那么着急收拾的原因吧。虽然就那么放着不管也行的,意外的还是个挺用心的好女孩嘛,川崎。主妇力真高。

「好了,小京,回去吧」

「嗯,……小沙」

川崎温柔地抚摸着京华的肩膀。京华拉了拉川崎的裙子,用撒娇般的语气回应。对于做姐姐的川崎来说似乎很清楚京华这么做的意思。

「知道了,等一下」

说着,她很快地从包里取出一个装满巧克力的袋子,交到京华的手里。京华以一副很满足的样子看着接过来的巧克力,然后递到了我的眼前。

「给,小八!」

「这孩子,说是想要送给你。……接下吧」

「噢噢,谢了。做得挺好的嘛,真是厉害啊,小京」

我不停揉着京华的脑袋,而京华则紧紧抱住我的腰。哈哈哈,真是缠人的小家伙,我这样想着用更大的幅度摸着她的脑袋。

「……还,还有我做的可能也有点混在里面了」

川崎一边穿上大衣,一边把脸撇到一边嘟囔道。听她这么说,我看了看手中的松露巧克力。

「是吗。……分辩不出来啊。你妹妹真厉害啊」

「很厉害吧!但是,小沙也很努力的哦」

得意地挺着胸膛的京华以高高在上的语气表扬着自己的姐姐。而川崎像是很无奈一般地笑了。

「东西也给了,小京。走吧」

话毕,小京却还是紧紧抱着我不放手。川崎以质询的眼光盯住京华。接着我感到京华吓得抖了一下。喂喂,也不至于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吧……。

「好了,走吧。小京」

我这样说着,保持着被京华抱着的状态迈开了步子。

「嗯,走吧!」

京华跟着我走了起来。川崎则在身后哈啊地叹息着跟了上来。

「拜拜小京~。下次再见哦」

「唔嗯,再会也!」

户塚和材木座的目送着我们离开,京华也说一边着「拜拜~」一边挥手。就那样我们一直来到烹饪室外面,从楼梯往下走。其间,川崎又是给京华穿上外衣,又是给她系上围巾,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妹妹。

在她做着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到达了交流中心的门口,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要我送到车站吗?」

「不用了,反正平时也一样是这时候回去。再说你也有要做的事对吧?」

川崎扶了扶背上的包和购物袋,「嘿咻」地发出使力的声音,弯下腰抱起了京华。这时,川崎的裙底有什么在眼前晃了一下,我则全力地将其无视。感觉好像是黑色的蕾丝,但我绝对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再见」

「小八,拜拜!」

川崎浅浅地低了下头道别,接着她怀里的京华也跟着向我告别。

「……路上小心啊」

我对就要踏上回家路的两人如此喊毕。又目送她们的身影远去。

既无风,又无云的冬夜天空闪烁着明快的晴光,但也让人感到相同程度的寒冷。那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所以应该不会觉得如此的冷。

稍稍后悔自己没有穿上大衣就出来。

虽然只要赶紧回到室内就行,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却没有从原地挪动一步。

摇摇晃晃地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我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明没有做哪怕一点点值得一提的事,即便如此我却似乎依然感到了疲劳。

但同时,我应该也感到了着更多的充足感。

听了三浦、海老名和川崎姐妹的委托,和一色她们一起举办活动,还有一块儿参加的折本和玉绳一行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们,巡前辈和阳乃姐也赶了过来,连叶山和户部也都顺利的作为品尝者参加进来,还有户部和材木座,平塚老师还给我们带来犒劳。

简直已经足够得过头了。

真开心啊。

我在喉咙里如此呢喃道。

如同蚂蚁在身上爬一般的瘙痒感蔓延到我的脖子,嘴巴的两角保持在了扬起的状态。也许这是因为寒冷而让脸上变得僵硬了吧。

我搓揉着自己的脸以缓解寒冷,最后终于站起身来。

回到烹饪室,里面已经没有谁在烹饪的声音,大家都各自吃着点心喝着茶,享受着闲谈。

情人节前的点心制作活动差不多也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就是度过这段悠闲的时光,然后结束活动。

我朝放着自己包裹的座位走去,雪之下正在那儿。她以优雅而流畅的动作准备着茶壶和红茶。

烹饪台上摆放着的便携炉子正在加热水壶,现在里面的水正好沸腾了起来。雪之下从水壶中倒出开水,准备泡红茶。

被摆在那里的,并不是看惯了的茶杯,而是纸杯子。看样子到底还不至于特地带过来。

雪之下往纸杯中倒入红茶,准备完三杯茶后,又坐了下来。然后,她注意到走近的我,朝我打招呼。

「啊呀,辛苦了」

「我倒没做什么累人的事」

我一边如此回答一边坐下后,雪之下迅速地把纸杯递到我面前。她的眼中闪着

捉弄我的神色。

「是吗?和你说的相反,你看起来倒是匆匆忙忙的」

「匆匆忙忙……」

是因为巧克力吗,没错,巧克力和玛卡在缓解疲劳上确实让人觉得很有效果。话说回来,我一直在四处乱瞅这点说得并没有错,所以实在有点难以否定她的话。 (译注:匆匆忙忙,日语原文为ちょこまか[chokomaka],与本段中的巧克力[choko]和玛卡[maka]分别同音。玛卡[西班牙语:Maca]。是原产南美洲安第斯山脉的一种十字花科植物。富含高单位营养素,对人体有滋补强身的功用,食用过的人会有体力充沛、精神旺盛不会疲劳的感觉。)

「总算可以休息了呢」

说着,雪之下抿了一口红茶。我也一边呼呼地吹着热气品尝了一口茶。

与平素用的那个茶杯不同,纸杯子无论如何都让我觉得不习惯,而且,因为热量会直接传到手上,喝茶的速度也自然地变缓。尽管如此,也足以温暖刚才因为在外面而受凉的身体。喝过几口,我大大地舒了口气。

「你也辛苦了」

「嗯,说的没错呢,真的累坏我了」

说着,雪之下的视线滑向了烤炉的方向。

由比滨正在那儿。

只见她两手牢牢地戴着手套,端着烤盘啪嗒啪嗒地往这边跑来。

噢噢,原来如此。雪之下不只是在教三浦和川崎做点心。顺便还一起教了由比滨把。那自然是会累的啦。

「小企!尝尝这个!」

锵锵!地将盘子上盛着的手工巧克力曲奇递到我眼前。由比滨应该是一直在烤箱前待命,所以曲奇飘散着一股刚出炉特有的香气。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曲奇。虽然形状有些参差不齐,但是并没有很明显的烧焦痕迹,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物混在里面。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剩下的就是味道了。

瞥了一眼正前方的由比滨的样子。映入眼帘的是充满期待闪闪发光的眼瞳,无法冷静下来而不安地晃动着的肩膀,还有因为显得自信不足而半做掩饰浮现出笑容的嘴角。

看到这种表情的话就不得不吃了……。

喉咙咕咚地一响。当然,我吞下的并不是馋涎。非要说的话,吞下去的乃是觉悟!

「……好嘞,吃了」

吸——呼——地做一次深呼吸,然后一下挽起袖子!正在我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地伸出手时,一旁的雪之下却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虽然你像是在做着什么悲壮的觉悟,不过没关系哦。好歹我也一起动了手的」

「……什么啊,那我就放心啦」

「我好像听到很过分的话了!?」

长舒一口气,放松了肩膀的我以轻快的心境把曲奇扔进嘴里。一边大嚼特嚼一边吞下。稍微等了一会儿后身体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好厉害,居然能吃」

「能吃是什么意思啊……。曲奇当然是能吃的啊,本来就是用来吃的啊」

最直接的感想下意识地漏出了口,由比滨听到后不满地鼓起了脸颊。不不,要是知道你的料理技术怎样的话我这已经是相当程度的赞扬了哦亲?

不过我的惊讶是真的,由比滨真的超级用心啊。虽说这一切可能都是多亏雪之下的指导……。我这么想着看向雪之下,只见她撩开肩膀上的头发,得意洋洋的挺起胸膛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是一直巨细无遗地监视着她的」

「那是在监视吗!?我还以为,那只是正常地在教我呢……」

虽然由比滨很消沉,不过在雪之下语里监视和教育基本是一个意思,所以其实用不着在意的。实际上,雪之下也像是真的对两个词汇的区别毫不在意,正忙着把曲奇从烤盘移到纸盘上,仔细地检查着。

然后,她用手捏着下巴,嗯地点了一下头。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味道也已经尝过了,那我也吃一点吧」

「所以说,那根本就是试毒啊……,为什么要让我做那么危险的事啊?」

「所以不要再说毒什么的了!而且我也要吃的」

三个人都坐回座位,朝曲奇伸出手。

酥脆的口感和留过鼻腔的黄油的香气。柔软的甜味和巧克力留下的余香让人无法自拔。

「……好好吃」

吃下一个后,由比滨如此嘟哝道。雪之下听着也不停点着头。两人互相看向对方,由比滨马上很开心地发出羞涩的笑声,雪之下也回之以微笑。

接着,由比滨又骨碌一下把整个身子转向我这边。

「很好吃对吧?对吧?」

「呃,都说了味道还行」

刚才明明这么说了的吧。没说吗?被由比滨的气势压迫的我这么回答后,两人的表情都稍稍染上了阴霾。

「还行……」

「还行,吗」

由比滨耷拉着肩膀,雪之下则稍稍横着眼瞪过来。呃呃稍微等一下,这种情况下应该说点什么话才好呢……。我翻开脑内的比企谷八幡哥哥语录,将对小町用词汇全部动员了起来。

「啊,呃,怎么说,那啥,曲奇超好吃的。……谢谢了」

畏畏缩缩摸摸索索地用怕的要死的语气说完,由比滨的表情刷的一下明亮起来,雪之下的视线也变得柔和。

「嗯!」

由比滨很精神地答了一声,雪之下则依然无言地,为我把红茶满上。

太好了,小町,哥哥我好像找到了正确答案哦……。

就这样,虽然还拉上了小町,但说老实话,这些曲奇确实很美味,心怀感谢也确实是事实。

香甜的曲奇,温暖的红茶,有了这些已经让我感到足够满足了。理应如此。所以,我再一次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真开心啊的感叹。

然而,却存在着一股违和感。

就在我察觉到这一点时,咔嚓地,响起了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那脚步声的主人丝毫不掩饰自己朝这边靠近的意图,甚至仿佛像在炫耀自己的存在一般,一步又一步地走进,显露出本体。

注意到高跟鞋的声音,雪之下往我身后瞥了一眼。紧接着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仅凭这些已经足够判断现在来到我后面的人是何许人也。来着正是雪之下阳乃。

「姐姐,有什么事吗?」

阳乃姐并没有回答雪之下的提问。而是无言地,直直地看着我。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嘴边,那妖艳的嘴唇缓慢地张开。

「这就是比企谷同学说的真货?」

这一瞬间,一股寒气爬过我的背脊,我不由得把脸别开。但阳乃不允许逃避,她又踏出一步逼近了我。

「这样的时光就是你说的,真货?」

「……不知道」

我无法作出任何有意义的回答。

阳乃姐的质问中有着冰冷,同时,也有纯粹。

像是在说自己真的不明白一般,那向我坦白着自己无法理解这一切的声音,如同要放弃我一般。

「姐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就是,这,那,那什么……」

我轻轻抬手,制止了似乎已经忍无可忍,正要开口的雪之下和由比滨。现在,被提问的是我。

虽然,原本我并不需要作出如此举动。雪之下阳乃仿佛除了对我的回答以外都毫无兴趣,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注视着我的一举手一投足,注视着我的每一次呼吸。

「这就是吗?……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孩子的」

说到这里,阳乃姐靠近我的背后,从我脖子的位置窥视着我的脸。

「你是这么无聊的孩子吗?」

距离明明近到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明明她就在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几乎会触碰到的近旁,然而这句话却让人觉得是从远得惊人的他处传来。

「要是我那么有趣,早就变成班上的人气王了」

「我喜欢你的这一点哦」

面对我将头别向另一边作出的回答,阳乃姐扑哧一下像从心底感到好笑一般笑道,然后,她终于离开了我一步。

要是就这么离开的话想必我会很轻松,但是,雪之下阳乃不会如此。我也早就知道她不是那样容易打发的人。

阳乃站到离我们一步远的地方,睥睨着我们。

「……不过,现在的你们,感觉有些无趣。要我说的话……更喜欢之前的雪乃妹妹呢」

这句话让我倒吸一口气。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在紧绷着。

虽然无法窥见正俯下脸的雪之下与由比滨的表情,即便如此,恐怕现在她们的表情也和我一样吧,我如此擅自揣测。

阳乃察觉到没有人会作出回答,呼地短短叹了口气。很快,高跟鞋踏响地板的声音渐渐远去。

听着那声音,我清楚地理解了她所想要表达的东西。

雪之下阳乃的潜台词是:这种东西不可能是真货。

我很赞同。

对这样的状况,这样的关系,我确确实实地抱有着违和感。

只是因

为没有习惯,没有经验,所以,我一直认为这仅仅只是违和感而已。一直觉得只要等待时间流过,马上就能习惯,能够接受一切。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过这一点。

一直像在与胸口凝结着一般附着着的东西。无法沉静下来的丝丝寒意。至今为止潜伏在体内未曾表露症状的,那股恶心感。

我让自己不去想的事,被雪之下阳乃直指了出来:

「那并非信赖,而是更加不可原谅的,让人厌恶的某种东西。」

盛会之后残留的永远都是寂寥。

在这个烹饪室举行的活动也不例外,一色作完简单的结束辞后,大家便开始各自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离开。

人渐渐变少,原本热闹的烹饪室也彻底变得安静。只剩下现役学生会成员与我们奉仕部一行。

我帮着学生会收拾垃圾和复原设备时,去回收海报的一色回来了。

「剩下的就给学生会来干没关系了哦?」

听到她的话,我再次环视了一圈室内,确实已经没有留下多少大不了的事。之后交给他们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但是,我的回答却是相反的。

「唔嗯……。不过,我还是帮忙帮到底吧。」

「嗯,没必要太顾虑我们的」

无论是由比滨、雪之下还是我。我们都选择了留下来帮忙。

听到我们的回答,一色似乎感到很意外,她以寻求确认的视线瞟向我,在我回以首肯后,她嘻嘻一下露出微笑。

「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一色如此说,但实际上恭敬不如从命的是我才对。因为一旦就这样结束,我便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想那件事,所以我才想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不过,这样的抵抗也无法持续多长时间。

收尾工作差不多完成,最后只剩下我们用过的烹饪台的清理。

将已经彻底冷掉的纸杯捏瘪,塞进垃圾袋,紧紧封住袋口后,便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可做的事了。

确认好门锁,检查完忘拿的行李,大家一起离开交流中心。将垃圾袋扔到指定场所后,已经不剩下任何留在这里的理由。

「好了,前辈,辛苦了」

在交流中心的入口附近,一色向我行了个礼。学生会成员也跟着点头示意。这次的活动太过突然,大家都显露着疲惫的神情。

没有人还有力气说出「去办庆功会吧!」这样的话,而是各自踏上了归途。

我们三个也是一样。

雪之下正了正自己的包和略有些大的随身行李。那里面应该装着红茶和自用的料理用具之类的东西吧。

「……走吧」

「啊」

跟着雪之下,我也推动自行车,准备先朝车站前进。但由比滨却一把抓住自行车的后架。

「干嘛啊……」

问毕,由比滨露出了窘迫的笑容。

「我,我是想,去吃个饭吗?」

她唐突的提议让我和雪之下面面相觑。

「怎么办?现在已经不早了」

「那就那就,反正我今晚要睡在小雪家,就在那附近吃点什么吧」

「今晚……你根本是擅自决定下来的吧」

由比滨的确经常睡在雪之下的家里,印象中似乎每有这样的活动她们都是一起回去的。

「又,又没关系,不行吗?」

由比滨用撒娇般的声音说道。雪之下则轻轻叹了口气。

「我无所谓……」

「太好啦!那就走吧!小企……你呢?」

这声提问与刚才对雪之下说时带着不一样的撒娇语气,让我感到一股紧迫感。因此,没有想到合适的拒绝理由的我,只好点头同意。

「我也去,反正肚子也饿了。在车站集合行吗」

「嗯!」

得到这样一声回答,我点头回应。

轱辘地一下转变自行车的方向,我毫不迟疑地踩起了踏板。

当我到达目的地所在的车站时,两人正好从检票口出来。

她们乘坐电车,而我是骑自行车。当然,电车的速度比较快,但有时,因为要等车的缘故与自行车所花的时间并没有多大区别。这次似乎正巧是一样的时间。

汇合后,为了让雪之下把行李放回去,我们先朝她家前进。

雪之下的家离车站并不是很远,我们三人时而交换着没什么意义的闲谈,时而感受着无言的时间行走着。

穿过硕大的公园小径,看惯了的高塔式公寓映入了眼帘。

走过人行横道,眼看就要进入公寓的大门,这时雪之下却忽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啊,没有……」

问过之后,雪之下的反应却很迟钝,她讶异的眼光正在盯着什么东西。我跟随她的视线看去,一辆汽车正停在那儿。我对那辆黑色的高级轿车留有印象。

那好像是……正当我想到这里,车门被打开,一位女性下了车。

艳丽的黑发被盘起,穿着盛装行走的样子在散发出华贵感的同时也包含着威严。此人正是雪之下的母亲。

「妈妈……。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从阳乃那儿听到有关你志愿的事情了。所以来这里本来想跟你谈谈。雪乃。这么晚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面对母亲关切的视线,雪之下低下了头。看到她的反应,雪之下的母亲浅浅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以为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雪之下有一瞬间抬起了脸,目不转睛地看向母亲的眼眸。但是,却没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只是浅浅咬住嘴唇别开了视线。温柔而冰冷的话语束缚住了雪之下。要将她自身定于规中,否定她的话,这一句话便已经足够了。

雪之下母亲的视线里丝毫没有锐利。声音中也没有包含愤怒或脾气,不如说更近乎于悲叹。

「我相信你,所以给你自由,但是……。不,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失败」

不给任何人留下反驳的余地,雪之下的母亲如此说完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

雪之下发出微弱的声音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也仅仅被母亲的一句话就抹去了。

「也许是我不对吧……」

满怀歉意地后悔着一般,轻轻叹出口的自言自语显得孱弱,自罚的态度毫不允许他人的指责。即便是身为当事者的雪之下,也毫不例外。

看准雪之下的母亲吐出悔恨地叹息的时机,由比滨畏畏缩缩地开口了。

「那个……今天是,因为学生会的活动,所以才,帮忙帮到这么晚……」

「是吗,你是来送她的吧,谢谢。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的家里人一定也很担心你。……你说呢?」

所以,请赶快回去吧。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雪之下的母亲却在用着无论何处都完全找不到任何带刺的地方的语气,以及温柔而亲切地笑容传达着相同的意思。

与此同时,她的态度还划分出了一条明确的分界线:这是我们自家的问题,旁人不可以多言。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得不罢手。我和由比滨都直观地感觉到自己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再多说什么。

我们不再开口后,雪之下的母亲静静地拉近距离,轻轻的触碰了雪之下的肩膀。

「我希望你能够做自己,能够自由的生活……。但是,我害怕你走向错误的道路……。今后,你到底想要怎么办呢?」

这句提问中包含着多少的意志,我连这一点也无法读明白。

「……我会好好说明的,所以今天你先回去」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

听到低着头的雪之下说出的话语,雪之下的母亲显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她的视线朝我和由比滨瞟了过来。

「……走了,反正人也安全送到家了,我回去了」

说着,我朝雪之下的母亲敬了个礼,转过身去。在外独居的女儿身边老是有个男的在,想必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继续待在这里很可能会让雪之下陷入不利。

「我,我也走了……回头见哦!」

身后的由比滨跟着说完,哒哒地踏着步子跑了起来。这种状况下她到底还是说不出要留宿这样的话吧。

走开了几米的距离后回头一瞥,雪之下似乎和母亲交换了几句对话。说完话后,雪之下的母亲回到了车内。剩下的呆呆站在原地的雪之下也很快消失在了公寓的大门里。

我和由比滨在人行横道前边等待着信号灯的时候,雪之下家的轿车缓缓的从前方驶过,后座的车窗贴上了反光纸,我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但却有着被对方看到的感觉,变得如坐针毡。

很快,信号灯变绿,由比滨跑到几步远的的前方后,又转过身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

「啊,……我送你」

说完,由比滨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里

离车站很近了。而且,感觉这样……太不光明磊落了」

「……这样啊」

我仅仅无力地回答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就那么看着由比滨迈开步子的背影。

仅仅绕到车站的这点路,并不会拉长多少我回家的距离,但即便如此我也没能追上去。

目送着路灯下的由比滨的身影远去,我终于开始蹬自行车。

风并不大,但冬日冰冷的空气刺痛着露在外面的脸颊。

不顾一切地不停踩着自行车,与热起来的身体相反,头脑却变得冷静无比,

我的样子。她的样子。自己的样子。

不论是谁,一定都一直拥有着被某人所划定的自我,同时却也总是与之相龃龉。不论是我还是她都是如此。我们总是与我们的「样子」有着分歧。

这是不需要向任何人确认就能明白的事实。

因为,过去的我说过,从前的比企谷八幡一直都在号叫。

这样真的好吗。这就是你的期望吗。这就是比企谷八幡吗

将那咒骂,那怒号,那咆哮,捂紧耳朵,闭上双眼,拒之身外。代替话语冒出口的,是凝聚着热气的叹息。

就连自己都无法断言那就是自己的样子。那么,真货这种东西,真正的我们又到底存在于何处呢?为什么,这样的我们能够划定关系这种东西呢?

「违和感」,一旦将之如此命名,便不得不在这一框架中思考。

这份感情,这一关系,一定是不能被定义的东西。一定是不可以被命名的东西。一定是不应该探寻其意义的东西。因为一旦为之赋予意义,它就会失去所有其他的功能。

如果能为其对号入座,一定更加轻松,但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一旦为其定型,再要改变,就只能将其破坏。

正因我追求永不磨灭之物,所以我一直避免为其命名。

无论是我也好,她也好,是否都在依靠着无形的言语?我的脑中塞满了这样的想法。

至少,能让一场雪来覆盖掉隐藏掉各种各样的东西的话,我就不用考虑这种多余的事了吧。

但是,这座城市里的雪却是难得一见,而今晚的夜空也澄澈鲜明。

星星的光芒如此明亮,将现下的我照耀得原形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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