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办公室后,我拖著仍然沉重的双脚,慢吞吞地走路。漫长的一天导致我身心俱疲。
走出校舍时,天色已暗,夜晚的凉意渗入体内。
迎面吹来的风害我抖了一下,穿上一直抱著的外套。疲惫感慢慢缠上身体,连要特地抬起手臂围好围巾都嫌累。以时尚风格来说,就是曾经的贵乃花亲方【注9:日本相扑界的前横纲,会将围巾直接挂在脖子上,不围起来】风。
我下意识地准备走向停车场时,猛然惊觉──对喔,今天早上下雨,所以我是搭电车来的。
我拖著沉重的脚步,无力地走向校门。
途中看见一色伊吕波啪哒啪哒跑著,裙襬在空中飘扬。
她好像也看见我。我还没出声叫唤,她就小跑步过来,然后用套著连指手套的拳头,赏了我的侧腹软绵绵的一拳。
「好痛……」
由于手套毛茸茸的,打起来并不痛,但看到一色闷闷不乐,我还是礼貌性哀喊了一声。不过,她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心情好转,而是冷冷地看著我。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呃等一下不是的。又不是只有我的错你看雪之下也那样……」
我试图辩解,一色却完全听不进去,别过头直接走掉。我慢了一步才跟上去。
「听我讲完好吗?你想想,她顽固得要死又超级霹雳难搞对吧。」
「噢,感谢你的自我介绍。」
「不客气……不对,不是在说我。虽然我也是。」
我边说边加快脚步追上一色,但却完全无法缩短距离。
「你怎么走这么快?是在甩掉卖爱心笔的家伙?」
「啊,不用了谢谢。」
一色看都不看我一眼,冷淡地低声回答。
嗯──超级冷漠。喊著「香草──!香草!高收入!」【注10:徵才情报网「香草」的宣传歌】她大概也不会跟来。因此,我决定自己跟著她走。
记得一色也要去前面的车站。尽管她要搭的车跟我不同,我们终究要去同一个车站。
我就这样踩著她的影子,走了一段时间。
这段期间,我们都没有开口,只听见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从旁边轻快驶过的脚踏车铃声、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能怪一色不高兴。我跟雪之下不仅谈判破裂,还宣言要跟她对立。一色不晓得侍奉社的比赛,自然会觉得莫名其妙。走进学生会办公室前,她都要我要好好干了,我却搞成这样。真对不起她。
是不是该跟她道歉……在我思考之时,一色忽然停下脚步。公园旁的小路有两台自动贩卖机,在贩卖机的灯光照射下,一色垂下肩膀的模样看得很清楚。
她长叹一口气,接著转过来。原本闷闷不乐的表情转趋无奈。她默默指向自动贩卖机。
这是要我请客的意思吗……好吧,这样就能让她息怒的话,还挺划算的。不如说,这是愿意让我透过请客和好的暗号吧。你真是个好人……
我将零钱喀啷喀啷地投进贩卖机,选择饮料。一罐是暖~暖的MAX咖啡,第二罐要买什么呢……奶茶?不对,红豆汤比较好吧……也有玉米汤这个选项。唉,都可以啦。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口气按下所有按钮就对了。嘿──
我将随便买来的饮料递给一色。右手是MAX咖啡,左手是红豆汤。一色看了,露出嫌恶的表情。
「为什么是这两种……」
她嘴上在抱怨,还是勉为其难选择红豆汤,大概是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拒绝。千叶县民,意外地不喝MAX咖啡……
一色背对自动贩卖机蹲下,脱掉手套,拉开红豆汤的拉环,喝了一口,然后「呼──」地吐出白烟。
「……那个,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站到一色的旁边,也拉开拉环,小口喝著,等待她回答。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瘪著嘴,喃喃说道:
「我在想,假如我没有提到舞会,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她像在闹别扭地说,乖巧的模样既有趣又可爱,害我忍不住盯著看。一色拉起围巾遮住嘴巴,口齿不清地问「干么啦……」。我苦笑著摇头。
「……跟你没关系。这样反而刚好。」
「咦?」
一色抬头看著我,歪过头。可能是因为我的语气比想像中更加柔和,不晓得是不是罐装咖啡的温度及甜度所致。我觉得莫名害羞,望向空中。
「如果不在某处做个了断,就会一直拖下去。我们需要一个目的,不如说终点。就算换成别的事,也会演变成这个情况。」
「是这样吗……」
无力的声音令我担忧,所以我将视线移回她身上,一色抱住双腿低著头。似乎在想什么。可是,她没必要烦恼。
我跟雪之下和由比滨,侍奉社三个人的关系,不知何时扭曲了。当然,一开始就是扭曲的吧。只是,随著时间经过,应该逐渐修正,转变成舒适的空间了。
导致这段关系崩坏的部分责任在我身上。明明不能允许不自然之处,还希望维持现状,用不清不楚的话语修饰表面,试图就这样相处下去。
无论契机为何,如此不稳定的状态恐怕终将瓦解。而这个契机碰巧正是舞会,或雪之下阳乃罢了。一色可以说是被波及。该道歉的是我。
「我才要说对不起,把事情搞得一团乱。」
听见我这么说,一色晃动身体,发出毫无兴趣的懒洋洋声音。
「啊……没关系啦。」
「哦……」
我也懒洋洋应了一声,对话暂时中断。
咖啡在手中逐渐失去温度。然而,我和一色都在发呆,没有急著喝光。或许是因为忙碌的一天造成的疲劳涌现了。明天起,想必会更加忙碌。
本以为我跟工作、劳动之类的事无缘,不知不觉却在积极干预舞会。起初明明是反对的,最后却输给一色的热情。不晓得她的热情是从哪涌出的。
「……讲真的,为什么你这么坚持办舞会?」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一色讶异地看过来,迅速跟我稍微拉开距离。
「没有啦,因为我没听你说过详细的理由。」
你的干劲我倒是感受到了。反过来说,只有感受到干劲。
虽然我们正是因为对一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会单凭她的干劲就愿意帮忙。
她来社办找我们时,说自己想当舞会女王,但那不可能是认真的。一色会为了敷衍了事而唬人,会开低能的玩笑,有时也会太过轻浮随便,不过她这个人莫名地机灵,绝对不会误判事物的本质。所以,她对于舞会肯定也有相应的理由。
「嗯──」
一色竖起食指,抵著下巴,开始述说。
「这个嘛……果然是因为那个吧,平冢老师要离职。」
「……你早就知道了吗?」
「嗯,对呀。我不是要负责致送别词吗?在跟老师们商量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
她讲得轻描淡写。这家伙真厉害。知道了却没跟任何人说,不动声色,偷偷制定舞会的计画……
我佩服地点头回应,一色腼腆一笑。
「然后我就想呀,不好好欢送她,好好跟她道别,八成会后悔吧。」
「你对平冢老师这么……呜。」
我反射性摀住嘴巴,忍住不要哭出来。喂喂喂,这家伙果然是个好人。多么美丽的师生爱……几乎天天被平冢老师骂,每次都不把人家放在眼里只想著怎么打发掉她、态度超差的一色竟然……平冢老师,您的爱确实传达给学生了……
我的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一色悄悄别开视线,嘀咕道:
「啊,呃,哎,没到那个程度……好吧说不定有啦。」
「咦?啥?你说什么?」
听起来超像藉口你这样不行喔。
不过,一色故意「咳咳」清喉咙掩饰心情,露出可爱的笑容,用蕴含调侃意味的眼神抬头看著我。
「但学长就是这种类型吧。你感觉就会说著『我什么都没做──』后悔到不行。」
「是啦……」
此时此刻,我正怀著这样的后悔,导致这句话讲得很有感情。一色听了,满意地点头。
「我大概也是这种类型。」
这句话令我有点意外,歪过头。接著,一色露出寂寞的微笑,视线移到远方。
「别看我这样,我不是没朋友吗?」
「你觉得自己看起来是怎样啦……」
「唔。」
「请继续。」
打断你说话对不起喔──我低了两、三次头道
歉,叫她继续说。一色冷冷盯著我,吐出一口长气,望向下方,顺便用鞋尖戳脚边的小石头,再度缓缓开口。
「我只有学长姐。所以,学长、雪乃学姐、结衣学姐、叶山学长……户部学长那些闲杂人等也顺便,我想好好为大家送别。」
断断续续吐露的温柔声音,使我不知不觉嘴角失守。喂喂喂,原来我的学妹才是最强的吗?不参杂一些开玩笑的心情,我可能连眼角都会失守,感动得泛泪。
「哈哈,你真是个好人耶。」
「我是因为不想后悔。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学长。」
一色挺起胸膛,刻意强调。贩卖机的光照在晃动的亚麻色发丝上,微微泛红的耳朵从底下露出来。我就当没看见吧。始终坚持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这种态度我并不讨厌。
「……所以我才想办舞会。」
一色仰望夜空,似乎在想像著什么,并且语带向往地喃喃说道。
「像这样故意去做麻烦的事,花一堆时间思考,烦恼,越来越累,手忙脚乱,开始觉得不甘愿,感到厌恶……终于死心。然后大叫一声『真痛快!』不会想这样道别吗?」
一色猛然举起双手。看见她清爽灿烂的笑容,我终于明白。
她所说的过程,肯定是我总有一天会踏上的道路。我会像她说的那样,不堪地挣扎到最后,接受离别吧。
「……嗯,不是不能理解。」
「真的吗──?」
听见我的自言自语,一色用半调侃的态度回问。明明像在闹我,由下往上看过来的视线却很认真。因此,我也没有耍嘴皮子,只是回以淡淡的苦笑。
「既然这样……」
一色抓住我的围巾,站起身,然后把手绕到后面,有如挥舞彩带的韵律体操选手,帮我围了一圈。
「请你认真一点。」
她虽然带著微笑,斥责我的语气却跟刚才的轻浮截然不同。在感觉得到白色吐息的极近距离,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女生骂,害我吓了一跳,瞬间僵住。
「喔,喔。抱歉……」
我以公厘为单位慢慢退后,围好围巾。此乃为了遮掩因惊吓及难为情而变红的脸颊的忍者风。
一色见状,叹了一大口气,又抓住我的围巾尾端,开始卷来卷去绕来绕去。
「你不认真一点的话,我们也没办法好好做事。这样真的很让人头痛耶。又麻烦,又难搞,还很麻烦。而且又麻烦。」
她勒紧围巾,胸口附近的部分也扭成一团。围成冷风灌不进来的完美状态后,隔著围巾对我使出猫猫拳。
「好痛……」
多亏毛茸茸的手套与围好的围巾,一点都不痛。
不过,确实传达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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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客厅的灯,小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然而,没有人回应我,只有冷空气盘踞在屋内。
双亲还在工作,小町八成是出门。至于爱猫……我掀开暖桌被,发现黑暗中有两只「叮叮☆」发光的眼睛,与翻了一圈的小雪四目相交。
不过,小雪只是盯著我的脸,没有喵也没有汪,一动也不动,只是用视线表达「很冷耶快点盖回去」。小町回家的时候,它明明都会出来迎接,换成我就变成这个死样子。难道这家伙不喜欢我……我感到不安,对它说「我回来了」,把被子盖回去。顺便打开暖桌的电源。因为家里没人时都会关掉……好好暖一下吧……
继猫主子用的暖桌后,接著换人类用的暖气了。我按下遥控器打开暖气,不太暖但也不太冷的风徐徐吹出,这才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我解开围巾,深深吁出一口气。
若是平常,我会直接瘫在家里无所事事,现在却没那个时间。
我迅速脱掉外套,躺在沙发上,开始用手机调查资料。搜寻内容当然是舞会。
虽然我说要让舞会成功,目前只有定好要跟雪之下对立这个方针,具体内容还是一片空白。
必须先调查舞会的资料,寻找我能做什么。
稍微调查一段时间后,将资料复制进备忘录,加上我自己的补充,重复这个过程。
可惜,我查到的内容大多跟雪之下她们整理好的相去无几,所以可说是毫无进展。总觉得就算我有这些资料,也想不出比她们更好的方案。
雪之下她们采用的对症疗法并没有问题,但欠缺稳定性。只要家长或校方摇头,便得从头开始。正因如此,必须再想一个不同的进攻方式……嗯──不知道啦~想不出来啦~完全没灵感~我头痛得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离毕业典礼只剩两个星期左右。考虑到所需的筹备时间,思考时间顶多只剩下两、三天。在那之前得想出企划案,绝对不能拖过的截稿日就在那里。
不,等一下。思维该更灵活一点。
……截稿日只是不能拖过,又不是不能延后。对吧?原来有这招啊──让编辑部的应对方式更灵活吗──诚可谓神之一手。我是天才吧。
不过,这次可不像之前做过的免费刊物。对手并非编辑,而是日期不能变更的活动。行程更加紧凑。
以状况来说,可谓相当危急。
观点,改变观点。这种时候就是要改变观点。我直接从沙发上滚下来,蠕动著把脸塞进暖桌。
即使是旁人看来相当诡异的行为,做点怪事比较能想出与众不同的点子。不能在意他人的眼光。
把脸塞进暖桌后,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小雪吓得要死。它逃到离我最远的角落,带著「这家伙有病啊……」的表情凝视我。
啊!没错!这种时候就该借猫的手!【注11:日本谚语「连猫的手都想借」为十分忙碌之意】把猫的肉球压在眼皮上,可治愈疲劳的双眼,抚平浮躁的心,小鸟会唱歌,花儿会盛开,世界会充满和平,机战佣兵系列会出新作!
我准备伸向小雪的肉球时,它以超惊人的速度冲出暖桌。
我跟著从暖桌探出头,与面色凝重、杵在那里的小町对上目光。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哥哥,你在干么?」
小町冷冷地俯视我。小雪凑到她的脚边用头磨蹭。小町蹲下来「嘿咻嘿咻嘿咻~」狂摸小雪。跟对我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要穿著制服滚来滚去。去换衣服,不然制服会皱掉还会沾到猫毛。」
「喔、喔……」
我站起来,解开领带走向房间。
快速换上居家服,回到客厅后,同样换回便服的小町出现在厨房。
「哥哥,吃饭了没?」
「啊──还没。」
「妈妈准备了火锅。吃火锅如何?」
「嗯……不如说只有火锅可以吃吧。」
我也走到厨房,姑且看了一下有没有其他东西。可惜什么都没有,只有炉子上发出咕嘟声响的土锅。我不记得最近的晚餐有火锅以外的东西……夏天的面线投手与冬天的火锅投手连日站上投手丘,今年的救援王之争相当激烈。
虽然已经有点腻,小町一只手扠腰,挥著汤勺念我。
「有意见就自己煮。」
「嗯,遵命……」
她讲得很对,我只能乖乖听话。这么忙还愿意为我们准备晚餐,感谢爸妈,真尊敬你们。
好吧,跟只会用直球定胜负的面线比起来,有相扑锅什锦火锅鸡汤锅泡菜锅咖哩锅最后还有杂炊乌龙面收尾会用各种变化球的火锅确实比较好……如果发这样的文,肯定会有一堆人来回应「只要多下点工夫,面线也有很多种调理方式喔!」这种我并不想知道的无用建议。闭嘴啦,我们家就是因为轻松简单才煮面线,吃个面线还得多下工夫,不就本末倒置了吗?如果发这样的文,肯定会有人来回应「真正好吃的面线直接煮就很好吃。明天请再来一次。我让你吃吃看所谓『真正好吃的面线』」这种废文。闭嘴啦,叫我明天去我就去喔,当我那么闲啊?这种人大多很爱扯食材的原味之类的,叫人先品尝原味或配盐吃。食材魔人、盐魔人跟高汤魔人真的很烦。
吃东西的时候啊,不应受到任何人打扰,必须自由地──该怎么说呢,自由地得到救赎。也就是说,跟小町一起吃饭是最完美的吧?哥哥我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说吗?只要有妹妹就好。
因此,我拿出两个碗,盛好我和小町的份,放到暖桌上。
接著,小町动作例落地端来火锅。大略整理好桌面,迅速铺好锅垫后,她放下火锅,摆好筷子跟小碗,准备完毕。
小町把火锅料盛到小碗里,推到我面前。
「来,哥哥要哪一碗?」
「有差吗……」
味道都一样啊……再说,我并没有那么满意吃火锅喔……尽
管如此,我仍然比较起两碗的料。
一碗白菜较多,另一碗猪肉较多。差别不大。
不过,既然人家要你选,就必须选择。一色也被我逼著从MAX咖啡跟红豆汤里选出一罐。
「原来如此……」
我一边想著,一边仔细盯著碗,小町一脸疑惑。
「怎么了?」
「没有,没事。」
我端起猪肉较多的那碗,小町则拿走另一碗,合掌开动。
「那么,小町开动了。」
「嗯,我开动了。」
我跟著复诵,默默吃起来。白菜和猪肉炖得很烂,非常入味。哦──不错嘛。这样就够了啦,这样就够。说得极端一点,只要塞肉给男生,他们就不会有怨言。
接著是一阵沉默,远处的厨房传来小雪吃饲料的喀哩声。
「你今天回来得很早。」
这几天,我们都没有一起吃晚餐。上一次大概是为了庆祝小町考上,全家一起举办小型庆功宴的时候。小町一下要参加大考的慰劳会,一下要参加庆功宴,跟朋友到处吃到处玩,最近经常晚归。
小町一面嚼白菜,一面点头回应我的碎碎念。
「嗯,因为考上后一直在忙嘛。」
「为什么这么忙……」
听我这么问,小町沉吟著回想,唱起数字歌,扳手指开始计算。
「慰劳会、恭喜会、感恩会、好久不见会、请多指教会……」
「是有多少会啦……」
请多指教会是什么玩意儿……要跟谁请多指教……哀愁?还是勇气?得先跟眼泪说再见喔……【注12:出自特摄剧《宇宙刑事卡邦》片头曲的歌词「卡邦!再见了眼泪。卡邦!勇气请多指教」。】
我一头雾水,小町则神采奕奕地举起拳头,咧嘴一笑。
「然后然后,今天因为没有安排行程,就是哥哥会的日子啰──开玩笑的啦,小町觉得这句话分数挺高的!」
「是啊……」
使用删去法后决定是哥哥会吗……嗯,好吧,没关系。话说回来,这家伙好厉害,连续好几天都排满行程,有随便找个理由就去喝酒的嗨咖资质。玩这么疯不累吗……感觉精神体力钱包都会透支。
「朋友多真辛苦……」
我喝著汤感慨地说。这种行为我完全模仿不来。可是,小町满不在乎地回道:
「嗯,除了学校外,补习班、学生会也有一堆认识的人。还有,开学前同学之间就会透过社群网站交流。」
原来如此,参加请多指教会的就是这些人。怎么回事?入学前就必须交流,难度未免太高了。
「……这样开学不会很尴尬吗?开学前明明很要好的样子,开学后就突然疏远,在学校见面时也太煎熬了吧?」
小町拿著筷子,突然停下动作,带著僵硬的笑容与鄙视的眼神看我。
「哥哥讲得真难听……」
「是事实嘛……」
「嗯──好啦,是没错……但有什么办法,不就是这样吗?」
好冷漠~小町Su~per~冷~漠。瞧你抱著胳膊沉思,下一秒又露出灿烂笑容,斩钉截铁地说。妹妹的嘴巴真毒……我对妹妹的未来感到恐惧,开始坐立不安。这时,我又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个叫大志的也有参加吗?」
大志是川什么的弟弟,川崎大志,他同样考上总武高中。这家伙疑似对小町有意思。如果大志也有参加那个什么请多指教会,我得事先驱逐企图接近小町的害虫!我怀著有点恶劣的想法问,小町则比我更过分。
「嗯。大概有。」
「好随便……」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边盛火锅料边回答。在她心中,大志是灵长类人科朋友种吗……这种冷淡的态度,害我都有点同情了……虽然我并不会同情他!
╳ ╳ ╳
我们煮了杂炊为火锅收尾,整锅吃得乾乾净净,最后撑著肚子,喝饭后茶悠闲地度过。
小町哼著歌,为大腿上的小雪梳毛,我躺著继续滑手机。
我大致有了模糊的方针,不过依然缺乏具体性。我搜寻了舞会、毕业派对等各种词汇,始终没找到派得上用场的资料,只能大叹一口气,翻了个身。
这时,我跟坐在斜前方的小町对上目光。小町俏皮地歪过头,彷佛在问我有什么事。
看到她,我忽然想到。
「……你快毕业了,对吧。」
「嗯。」
小町只应了一声,轻轻点头回应我的问题。
由于庆祝上榜的气氛太浓厚,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町要升高中这件事。但在那之前,小町得先经历国中的毕业典礼。尽管有国高中的区别,她也一样是要被欢送的毕业生。
我开始思考从她身上得到舞会的灵感,不著痕迹地问:
「说到毕业,那个,要做什么啊?」
「什么啦,好怪的问题。」
小町虽然在苦笑,还是望向上方,花时间为我思考。
「毕业啊……啊,小町要去毕业旅行。」
她一副刚想到的样子。我猛然站起身。
「咦,我怎么不知道。哥哥呢?」
「呃,哥哥又不能去。小町要跟朋友一起去,不是跟家人。」
小町正经地挥手表示「哪有人会跟哥哥一起去啦」。我差点说出「不不不怎么可以在外面过夜,哥哥是不会同意的!」甚至根本已经讲到「哥哥是不会同──」但看见小町不屑的眼神,我硬是把话吞回去。
小町也不是小孩了……刻意摆哥哥的架子念东念西也不太好。而且,小町也有判断能力,应该不会做怪事或靠近危险的地方。小町,哥哥相信你!我用眼神向她传达信任。小町瞬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垂下肩膀,无奈地叹气。
「还有毕业派对之类的。虽然只是跟班上同学一起吃饭。」
「哦……」
我随口应声,姑且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先不论毕业旅行,如果是派对之类的活动,我大概可以想像。大家一起去家庭餐厅或烧肉店吃饭聊天对吧。或是综合家庭餐厅与烤肉店,去人称日本第一家的烤肉家庭餐厅「赤门」。因为在千叶长大的人,说到烤肉就只有「赤门」一家……若不是千叶县民,说到烤肉店大概会回答战国【注13:指动画《烤肉店战国》】。我听说的啦。
……话说回来,班上的大家真的是大家吗?这种时候绝对有人没被邀约(根据我的调查)。我对这方面是很了解的。
因此,问点其他事吧。
「还有没有什么活动?」
「什么?活动?」
听见我的问题,小町讶异地歪过头,然后不晓得想到什么,「噢──」了一声。
「……啊──三送会挺有活动的感觉吧?我听说的啦。」
「三送会……啊,那个三送会吗?」
这个说法很少听见,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所谓的「三送会」,即为三年级送别会。
我翻出国中时期的记忆,除了毕业典礼确实还有这样的活动,而且全班都被强制参加,还得唱歌。我还想起包含自己在内的男高音部被骂「喂!你们这些男生认真一点!」钢琴伴奏的女生哭著跑走,折本那群女子中心团体追过去,最后是我被迫道歉……
光是这个部分,就让我对三送会的记忆超过负荷,完全想不起其他事。
「我记得要唱歌。那首歌叫什么?好像叫臭橙之歌。」
「离巢之歌。」【注14:「酢橘」与「离巢」同音,常被误认为臭橙。】
「对,就是它。还有那个吧,『身为万物之母的大地啊──』的那个。」
「对对对,就那种感觉。不过〈大地赞颂〉是毕业典礼唱的。还有表演可以看喔。」
经她这么一说,我的脑中冒出惊叹号,记忆之门突然打开。
「表演……啊──好像有,那个对吧?沐浴在──早春的──光芒下──一、二,我们!」
小町也像轮唱般,跟著我念:
「一、二,我们!」
「要毕业了!」
「要毕业了!」
连分成男生和女生,停顿两拍的部分都完美重现……这愚蠢的行为,令我忍不住对小町微笑。
「……像这样?」
小町也回以笑容。我们相视而笑,接著小町摇摇头。
「不,完全不对。」
「咦……那你还这么配合……」
不对的话,为什么不早点阻止我……我带著怨恨的眼神看她,小町露出无奈的笑。
「那是毕业生致词耶,
而且是小学的。」
「咦?是喔?我真的不记得。因为我只毕业过小学跟国中两次嘛,没有太多经验。」
我姑且在备忘录里加上三送会。虽然不认为有多少参考价值,这些笔记是构思用的原案。不晓得会不会让我想到什么主意。唱歌、表演、致词也顺便加上去。
做笔记或许可以说是单人脑力激荡。玉绳也教过我啊,说什么不可以立刻提出结论,结果自己一秒否决我的意见……
我沉浸在怀念的回忆中,缅怀故人,小町不知为何眼眶泛泪,怜悯地看著我。
「对呀……哥哥也还没从光之美少女跟偶像活动毕业呢……」
「说什么傻话,那个没有毕业可言,是一辈子的学习。不继续看的人不叫毕业,是辍学,辍学好吗!」
「哥哥,那叫留级啦……」
听见我的辩解,小町死心地叹了口气。
不愧是小町,很了解我。考虑到我这一年根本没有成长,用留级形容搞不好意外贴切。我不小心发出自虐的阴沉笑声。
看我这样,小町不解地歪过头。但她没有深究,而是提出其他问题。
「高中不会办类似三送会的活动吗?」
「啊──好像没有。」
至少去年的这个时期,好像还没这种东西。社团可能会各自举办毕业生欢送会,但我没加入任何社团,所以不怎么清楚。看来之后该去问一下别人。因此,我在备忘录上补充「找户冢聊聊♡」,这样就OK啰!
单人脑力激荡的结果,得出还不错的结论,我感到满足,从手机萤幕后面抬起脸,看见小町把手放在暖桌上撑著头。
「这样啊……好吧,毕竟是高中生,果然不会办这种活动吗?」
小町有点遗憾地咕哝道,哼著歌摸起小雪。这首歌我有印象,好像是耳熟能详的毕业歌。
我听著有点哀伤的旋律,关闭手机的备忘录。
「虽然没有三送会……今年开始会办舞会喔。」
我打开不久前还在浏览的舞会相关网页,递出手机。小町探头一看,感叹地说:
「哦……哇,好厉害喔。哇,喔~……要办这个呀?」
她转头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我,我的嘴角泛起僵硬的淡淡苦笑,点头回应。尽管没有用讲的,我向她肯定了会举办舞会。
没有合理的依据。事前准备及时间也都不够。甚至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舞会绝对会成功。
唯有这一点是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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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个晚上,还是无法消除疲劳。
昨天我跟小町懒洋洋地窝在暖桌打盹,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我在半梦半醒间回房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回过神时,天已经亮了,再不出门就会迟到。我随便吃完早餐换好衣服出门上学,还是无法保证能在上课铃响前赶到。
照理说,小町的睡眠时间跟我一样,她却啪啪一下就起床,唰唰一下就整理好仪容,咻咻一下就趁我手忙脚乱时先出门。
这样看来,我的睡眠时间应该也是足够的。但我的脑袋依然昏昏沉沉,踩著踏板的脚也跟著沉甸甸的。
大脑跟踏板都无法流畅转动,只有手表的指针不停绕圈。
今天开始,必须搞定舞会的问题。
时间所剩无几,能采取的手段也有限。可是,我连一个具体方案都没想到。而且我都夸下海口了,有几个人见到面时会很尴尬。
这么一想,双腿变得更加沉重。不过,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骑著脚踏车,总算在预备铃响的同时穿过侧门。
我快步走向大门口,上课时间快到了。那里挤满晨练完的学生,和跟我一样差点迟到的人。
我在其中发现带点粉色的褐发。那人著急地加快脚步,背上的背包、长长的围巾、头上的丸子随之晃动。
看到由比滨,我想起昨天分别前的对话,犹豫该不该叫住她。在我犹豫的期间,由比滨走到鞋柜前,换上室内鞋。
她也看见了我,动作瞬间停住,然后露出微笑,在胸前轻轻对我挥手。
这令我莫名害臊,迅速点了两、三下头回应,拉起围巾,小跑步跑向鞋柜。
由比滨梳著丸子头,低声说道:
「早安。」
「……早。」
我们的目光只交会了一瞬间,我的视线立刻落在扔到脚边的室内鞋上。在我踩著后跟把脚塞进去时,由比滨也默默在旁边等我。
我用脚尖踢了几下地板,表示可以走了。她点点头,像要带领我般地走在前面。
「哎呀──好险好险,差点迟到。」
由比滨一边说,一边迅速脱掉围巾,卷起来抱在怀里,表情及语气都开朗得一如往常。
因此,我反而觉得很不自然,不知道要回什么。
理智上明白既然她的态度与平常无异,最好不要过问昨天的事,但我又觉得对此只字不提很虚伪。我跟从迎面而来的学生擦身而过,等半径一公尺内没有任何人后,才压低音量问她:
「昨天,还好吗?」
「咦?」
由比滨看著我的脸,面露疑惑,大概是我问得太突然,她不知该做何反应。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我在指什么,害羞地遮住脸颊。
「啊──嗯。没事!对不起喔,那个……嘿嘿嘿,好丢脸……我不是说了吗,这种事常有啦。」
惊慌、害羞、觉得难为情、闹别扭,由比滨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露出微笑。我觉得她在暗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也扬起嘴角点头。即使内心认为八成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有幼稚到会去追问,刺激,冷漠以待。虽然称不上长,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似乎越来越擅长寻找彼此之间最舒适的距离及场所。
我们爬上楼梯,由比滨轻快地踏出脚,走在我半步前面的地方。我慢了一拍跟上去。附近没什么人,或许是大部分的学生都在上课前进教室了。快走到楼梯口时,由比滨侧身回头看我。
「那你呢?之后怎么样了?」
「嗯──发生了很多事。舞会,我决定试试看。」
「这样呀。」
她像松了口气般笑出来,再度面向前方。我对她的背影点头回应,张开沉重的嘴。
「所以……你今天先回去吧。」
我们并没有约好要一起回家。所以,特地讲这种话反而感觉自我意识过剩,恶心到不行。真想狂骂自己一顿「我是在误会什么啦」。可是,由比滨默默地点头。
「嗯。知道了。」
我有点得到救赎,顺利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不如说,不只今天,会持续一阵子。总之,就是这样。」
「……嗯,我知道。你要去帮小雪乃嘛。」
由比滨一步步走上楼梯,彷佛要确认自己有没有踩稳。不久后,踏进我们教室所在的三楼。我隔著半步看著她,解开围巾,转动脖子放松肌肉。
最好还是跟由比滨说清楚事情经过。先不论能不能得到她的谅解,我希望她知道。
「不是,那个……别说帮忙了,我甚至要跟她对抗。」
「嗯……嗯?什么?」
一直往前走的由比滨突然停下脚步,迅速转身。目瞪口呆,用全身传达「什么鬼啊……」的心情。反应这么大反而让我神清气爽。不枉我决定将错就错。
「呃,你没听错……谁叫那家伙真的很顽固。谁要帮她啊?所以我乾脆跟她唱反调。要插手这件事的话,只有这个办法。」
「……喔,喔。」
由比滨看似无法接受,接著大概是逐渐理解事情经过,原本有点困惑的表情转为极度困惑。
「怎么说呢……你有时候真的很笨……」
「正好相反。我有时候超聪明的。」
我一个箭步走到她前面,转身无意义地挺起胸膛,还摆出帅气的表情。
「唔──」由比滨看了,低声沉吟,难以启齿地询问:
「你跟她,仔细谈过吗?」
「……谈过就能解决吗?」
言外之意是「这可是我跟雪之下耶」。由比滨似乎意识到我的言外之意,垂下肩膀。
「没谈过啊……」
不愧是由比滨,简称不比滨。很懂。
「没有。所以,只能采用比赛的方式。总而言之,得先把舞会搞定。否则根本没办法谈……社团活动之类的,唉,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
我对自己说的话产生疑问。
搞定舞会之后呢?我打算怎么处理侍奉社这个已经没在运作的组织?对于我们的未来,又是怎么想的?
然而,不处理完这件事就无法前进。现在好歹站在起跑点上了,之后只要思考如何解决这个不合常理的难题即可。
想著想著,教室就到了。
由比滨无精打采地走过去,在进教室前停在门口。我回头看她怎么了,由比滨低著头,好像在想事情。
不久后,她抬起脸看我,面色凝重。
「……这件事,我可以帮忙吗?」
由比滨握紧背包的背带,眼神毫无动摇,笔直地看著我。抿成一线的嘴唇及大眼,透露出内心的挣扎。
看见这样的表情,我实在拒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