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乐总
那一天,雪乃像往常一样前往部室之后,不同于以往的景象呈现在了她面前。
两位面生的男生,正坐在部室中央。
隔着一张桌子,他们面对着对方坐在椅子上。两人微微低头面露难色,正你一言我一语嘀咕着什么。
她探头看向桌子之后,发现位于桌上的,是日本最为流行的棋盘游戏。
将棋。
「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将棋部了?」
雪乃谨慎地,至少在她看来算是相当克制地叹了口气。戴眼镜的男生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后仰身子。
「啊、啊、啊?」
怯懦的道歉声难以听清,不知说的是对不起还是非常抱歉,散落到了部室的地板上。
「怎么了?完全听不清呢。请说得清楚些」
雪乃温柔地,至少是用在她看来中最为亲切的声音,如此回问道。眼镜男的表情变得泫然欲泣。
「—啊啊啊!」
他抛下另一位男生,飞一般地逃出了部室。
明明又不打算吃了他。
被单纯的询问折腾得如此狼狈,这意味着质问者带着令人十分恐惧的神色吧。当然,从雪乃自身带着温柔而谨慎的微笑这一点出发,一番逻辑思考之后,除了戴眼镜的他陷入了幻觉之中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一旦下将棋就会产生幻觉,真是可怜啊,这种游戏应该受到法律约束。
雪乃难过地摇了摇头之后,清了清嗓子调整状态。
「那么,请问你是哪位?」
原本并不打算追问戴眼镜的他。
不过看到另外一位面生的男生那副毫不客气的表情和镇静的样子也只能如此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仍然坐在部室中的这位男生的责任。
「看起来没有像他那样逃出去的打算呢。来侍奉部有事吗?」
「……不是,哈?」
沐浴着雪乃的视线,留下的男生发出了比他的表情更不客气的声音。
他的态度仿佛自己才是这部室的主人一样。
这么说来,和眼镜男一比,打从一开始此人就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坐镇于此。除了他企图在这里设立将棋部,以暴力夺取部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一旦人下了将棋就会变得野蛮。真可怕啊。这种游戏应该受到联合国的约束。
雪乃摇了摇头,为这暴力棋盘游戏的恐怖俯首感叹。
然后她打量着男生的上衣,发出了「哎呀」的惊呼。
「仔细一看,这不是比企谷君吗。今天来得挺早呢」
「……看到印在上衣上的名字才终于认出来吗。别用这种方式认人啊」
比企谷八幡不难烦地以手托腮支起了脸颊。
「对不起啊,因为你摆着一张令我不想留下太深的印象的脸才会那样。我会为下次见面时尽可能记住它而努力的」
「这完全是应付初次见面的家伙时的态度吧……」
「我常常想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真巧啊,我也一直每天盼望着,可以的话马上把这次当成初见面也行。」
八幡用恶言恶语还击道。
高二已经过了数月了。
仍对那一件件以侍奉部的名义一起解决的委托记忆犹新。八幡那特有的腐烂的眼睛,尽管并非本意,还是无法轻易地忘却。
所以,毫无印象的面孔之类的话不过是种玩笑。这是当然的。
所谓朋友间的交谈,大概就是由像这样无需顾忌的互开玩笑构成的吧——雪乃暗自思索着。
但是,比企谷八幡根本算不上朋友,所以完全不适合作为具体案例啊。为什么这个人会对我这么狎昵呢?
「先不说这些了,你刚才究竟在做什么啊」
「看一眼就知道了吧,下将棋啊。难道雪百科小姐不知道吗?」
「虽说知道是在下将棋」
雪乃摇摇头,将手指靠近放在桌上的棋盘。
「但名为将棋的智力游戏,和名为比企谷八幡的特殊人类的组合,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对不起。靠我平庸的想象力补全不了你反知性的外观这一点真的非常抱歉」
「别用这么真挚的声音地对我的外貌道歉啊……」
八幡发出了厌倦的声音。
一贯如此。
每当雪乃对八幡说话的时候,比企谷都会像这样皱起眉头。
那态度就好像是觉得以交流为名进行调戏的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女生实在是麻烦透顶一样。
当然,比企谷八幡对雪之下雪乃而言连认识的人都算不上,这么看来,感到麻烦的是自己这边吧。得寸进尺也请有个限度啊。
「那家伙啊,是来委托我们的」
八幡带着粗鲁的声音,用眼神指示戴眼睛的男生逃走的走廊那边。
「是来委托的啊……」
雪乃也跟着看了过去,发出了轻微的叹息。
大概又是被平冢老师怂恿的吧。
虽然解决了几件委托,但是好像被误会了啊。侍奉部可不是打开之后会出现魔法咒语的玉手箱啊。
「假如腐烂中的比企蛙肯偶尔轻快地蹦跶几下的话,无用的商谈会减少吗……」note
注:原文前半句中飛び出す有跳跃的意思,也有离开的意思,后半句益体もない有无用,无价值的意思,也有懒散的意思。整句话背后的意思可以理解成毒舌雪乃吐槽八幡待在部室里引来了无意义的商谈,同时说八幡太懒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别用那种抱有期待的眼神看我啊」
「这次难道不是因为你吓到委托人,所以他才没有和我商谈就回去了吗」
「能不要自然而然地篡改记忆吗?明明在和我正常地商谈,不正是因为你那冷冰冰的声音和态度才逃走的吗?」
「继续争下去的话会没完没了呢。比起这种事情,请告诉我商谈的内容」
「哈……」
八幡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
大概是明白说下去也是徒劳了吧。也就是说这是承认了雪之下是正确的证据。坦白地说,并不讨厌率直的八幡。
不过么,也完全不喜欢。希望别引起太大的误会呢。
「你真是……算了,不说了……那个,他说希望改变社团的气氛」
八幡看向远方,开始娓娓诉说。
×××
据他所说,眼镜男是正宗的将棋部部员。
关于总武高设有将棋部这件事,雪乃并不知情,但是多数学校里,将棋和围棋之类的社团都被施加了不进入女生视线的特殊迷彩处理。这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问题出在将棋部内部。
「据说到去年为止,还是个和和气气的安稳社团」
「就像我们部一样是吗?」
「……是我幻听了吗?你说了『像侍奉部一样』之类的话?」
「啊,对不起。这不是对部外人员该说的话呢。还有什么?」
「我可是优秀的部内人员啊……总之那个将棋部有棋技全国级别的转校生加入了。那家伙托关系请来了传闻年轻时期以成为职业棋手为目标,出身于奖励会的顾问,然后部室中的气氛似乎完全变了」
具体的情况就是——
提出了以团体战形式参加所谓『高校龙王战』这高校将棋界首屈一指的大会的目标。
先前随意而轻松的文化社团陡然一变,成为了正儿八经的社团。
每天出席社团活动不用多说,要解好几盘诘将棋作为晨练或昼练,假日也要像劳动定额一样看棋书去将棋道场—认真严肃地对待将棋这件事被自然而然地赋予了义务。
「……冲击高目标也不全是坏事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不知道哪里的某位那样,把自卑反论成自我肯定」
「要看方法啊。如果不采取像不知道哪里的某位那样,把别人当成外人来维持秩序的做法那就好了」
「太好了。比企谷君,姑且对自己被排斥了这一点有所自觉呢」
「安心了呢。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一直在排除别人呢」
和以前侍奉部成员们玩过的『大富豪』那类的卡牌游戏相比,将棋有着与它们泾渭分明的一个不同点。
它属于所谓的『两人零和有限确定完全情报游戏』。
将棋之中,运气完全无法左右胜负。
展现于棋盘之上的,唯有切实的实力差距。
强者胜出,弱者失败。仅此而已的,纯粹而残酷的世界。
正因如此—
从陪同棋技相差甚远的弱小对手进行的小打小闹中,强者不会有任何收获。
「最初,似乎是想要大家一起切磋琢磨,然而说到底,将棋是只靠实力说话的游戏。不久后棋技突出的家伙们只和固定的对手下棋了。弱小的部员被无视……不仅如此,据说还被完全当做了『不存在的东西』」
「说不定是适合比企谷君的社团呢」
「你的挖苦是上升快速球吗……」note
注:
上升快速球是棒球中一种路径比较奇特的高速直球,棒球手藤川球儿的代表动作
大概是完全习惯了雪乃的话,八幡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啪地一声把手边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于是,部内的交流就完全断绝了。渐渐看不到棋技低的部员在社团活动中露面了。据说甚至有人变得讨厌将棋了。刚才的学生因为担心那样的将棋部来到了我们这里」
「说不定是适合比企谷君的社团呢」
「……原来如此」
雪乃用食指戳着脸颊,摆出了思考姿势。
「身为将棋迷的他们也相信这么做对参加全国大会而言是必要的吧。为了充满高中生色彩的目标,从某种意义上这不就是在『正确地』努力着吗?」
「嘛,确实是这样。委托人也说了,因此感觉没法说些什么」
「但是,比企谷君不喜欢那种『正确』,所以有意接受委托……事情就是这样吧」
雪乃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短暂的沉默之后,八幡直接撇开了视线。
「……别用那种像是亲眼看见了的口气说话啊」
「这种程度的事就算没看见也能明白啊」
雪乃耸了耸肩。只要在八幡身边的话,任谁都能明白。不是只有我特别理解他——或者说,并不是想要去理解他。绝对不是。损坏名誉也要有个限度。请赶快道歉。
「不过,阻碍在于……像这样的问题,从某种角度上说是应该由部内人员亲手解决的难题吧」
对于雪乃的指摘,八幡微微点头。
和对朋友关系的纠纷伸出援手不同。
这次的委托,是关系到其他社团的最为根本的,应有的状态的案件。如果冒然插嘴的话,这次委托人本人说不定会陷入退部的窘境。
「也不是想不出办法……不过在那之前,比企谷君」
雪乃将手指伸向放在桌上的将棋盘。
这应该是身为将棋部员的委托人在说明情况的时候带来的吧。第一次触摸这么坚硬的棋子。连拿都拿不稳。
然而,感觉刚才的八幡的手势比自己的纯熟了几分。虽然不愿承认,但是的确不甘心。
「你会下将棋吧?」
「嘛,还算凑活吧」
「也是啊。正如黑猩猩会修整毛发,大猩猩可以带皮吃香蕉一样。不管怎样的生物都至少有一技之长呢。可以为此感到骄傲哦」
「比较对象不是人啊……」
虽然八幡露出了苦笑,不过,大概受到了表扬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
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嗓子,用指尖夹起棋子,微微晃动。
「既然是土生土长的千叶人,会下将棋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为什么?」
「因为那位伟大的十三世名人,关根金次郎可是出身千叶的」
「……关根,金次郎?」
「他可是改革了三百年传统的名人制,创立了将棋联盟的『近代将棋之祖』。关根一门代代传承的系谱棋手中,有『棋界的太阳』十六世名人中原诚、『超越羽生的男人』十八世名人森内俊之、『史上最强』十九世名人羽生善治、高龄仍处于全盛期的『一二三酱』加藤一二三,还有下一代的扛鼎之人『天才』藤井聪太等等,数不胜数。说多亏千叶才有了现代的将棋热潮也不为过啊。」
「……我应该没问到这种地步吧」
「当然现在这个瞬间千叶也不断涌现出著名棋手。46岁时夺取王位,打破尘封46年的最年长获得初次头衔记录的木村一基,因在对局中的用餐画面成为热议话题而出演食品广告的丸山忠久,让顺位战无败的藤井聪太初尝败北,使其原地踏步一整年的近藤诚也,因为名为「三间飞车藤井系统」这一深受三间飞车党喜爱的战法而备受关注的佐藤和俊……每一位都是千叶出身。甚至这世上全部的千叶人都或多或少与将棋有缘。」
八幡滔滔不绝地念叨着。
说实话,这家伙认真起来真是麻烦。雪乃如此感慨。
大概将棋有着某种足以让人变奇怪的特别之处吧。比方说不相信别人的高中生只要稍微被表扬一下就会没完没了地谈论将棋。比方说在某本短篇集里深入将棋的话题。
一旦下将棋就会忘乎所以。真是令人讨厌啊。这种游戏应该受到小学馆的约束。
雪乃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到。
「感觉最近比企谷君好像变得和材……材什么什么很像了」
「…………」
表情变得苦涩的八幡,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啰嗦的时候报上这个名字的话,他就会安静下来,雪乃学到了这一点。只要使用方法得当的话,材木什么和钝剪刀也是能派上用场的。note
注:捏自谚语馬鹿と鋏は使いよう,把笨蛋换成了材木什么
「嘛,我知道你算是会下将棋了。这样的话有办法」
雪乃将手掌中的棋子放回棋盘上。看来这次的委托或许没有自己出场的余地了。
「如果他说是将棋部内部的问题的话,那么从内部发声就可以了。是这样吧?」
「……果然,只有那样了啊」
八幡也考虑到了和雪乃一样的事情吧。啪的一声,他往前推进棋子,发出了今天最令人舒畅的声音。
也就是说—要实际地加入将棋部了。
幸运的是,在总武高并不禁止同时加入多个社团。大概也不会像运动部那样严格处理中途入部。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毒攻毒,对吧」
「有必要对汉谟拉比法典添油加醋吗?」note
注:《汉谟拉比法典》中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一条,没有以毒攻毒
「不过会添麻烦的,所以达成目的之后请尽快回归侍奉部」
「……尽快吧」
明明只是单纯地在担心被投放了名为比企谷八幡的世间奇毒的将棋部而已,诶,似乎误会了什么啊。
八幡讥讽地笑了。
「刚才还撂下狠话说我是部外人员,怎么,果然认可我作为部员了」
「你、你是笨蛋吗?不要误会了,我真的很讨厌你。请立刻带着一副惨相悲哀地去死吧」
「能不能别装成傲娇只用言语的钝器攻击吗?」
偶尔反击一下的话,马上就变成这样了啊。
听着八幡的抱怨,雪乃浅浅一笑。
情不自禁地放松嘴角。
果然,朋友间的欢谈,说的就是这种事吧。
不过并不觉得高兴,这个男生正如之前所说算不上朋友,所以和他完全没有关系。得寸进尺也要有个限度,请不要强行扯到无关的话题,比企谷君。
×××
第二天放学后,雪乃像往常一样前往部室之后,等待着她的是一如往常的景象。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啊」
八幡正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部室里看着手机。
加入将棋部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呢。请不要像这样一声不吭地看手机。看上去太可怜要不我给他发个短信吧。今生积德之后,来世我也能活得稍微直率一些。不对,现在也并非不直率吧。雪乃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本打算从今天开始那边露个脸的,不过」
八幡摇摇头,随后将视线从手边的手机转向了雪之下。
「并不能轻松地入部——说是有测试来着」
「……入部,测试?」
说午休去递交入部申请之后,被部长告知测试日期定在大后天,请到那时候再来。
「真遗憾啊。本以为可以甩掉麻烦了」
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仅凭弱小这一理由就将现在的部员当做『不存在的东西』的人,不可能对新加入的人没有限制。
「于是,知道了有测验的比企谷君就灰溜溜地撤回来窝在侍奉部里了……你在干什么啊」
雪乃迈着小步走到八幡身边,从旁探头窥视手机。刚觉得他看上去挺认真的,却没想到似乎在放影像。
「你干嘛啊,距离太近了」
见到八幡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后仰身子,雪乃有些不满把脸凑得更近了。
如果在侍奉部内被人看到可疑的影像那就麻烦了。这个男人卑劣的眼神毫无疑问是要做那种事的野兽的眼神。必须尽快检查。比如内容、种类、倾向、喜欢的类型之类的。是黑色长发还是茶色中长发?毒舌高冷系还是傻气狗狗系?喜欢哪一个呢比企谷君。
「请让我看一下」
「等会儿」
「请立刻让我看一下。根据事件和情况可能会以性骚扰为名对你提出控诉」
「干什么啊,哪里有骚扰的部分啊」
雪乃匆忙伸出手,抓住八幡的胳膊把它锁在自己胸口。
「喂!碰到了……不对,没有可以碰到的东西啊……」
抓住八幡的表情突然变得莫名的悲伤的时机,总算成功把手机的画面转向这边了。
出现在影像中的,是黑色长发的高冷美少女……
好吧并不是,而是一
群戴着眼镜的腼腆黑发少年。
「……比企谷君的兴趣变了呢」note
注:这里的兴趣的原文是趣味,这个词也有取向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啊」
八幡放弃抵抗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这个,是从上次的委托人那里拿到的影像。是和其他将棋部进行对抗战的时候的」
「啊,是这样啊。嗯……」
雪乃耿耿于怀地擦了擦眼角,然后打消了不好的想象和少许的安心感,重新认真地观看影像。
那的确是将棋部部员们的影像。
大概是拍摄下来用于研究的吧。不只有棋盘的画面,感到困扰时的姿势,被步步紧逼的时间运筹,甚至连自己的形势判断是否暴露在表情上都有。他似乎在一丝不苟地检查着下将棋时的他们的姿态。
雪乃完全不理解。
因为本来就对名为将棋的游戏一无所知,这也是理所当然。
「比企谷君,你是在用这个影像找入部测试的对策吗?」
「嘛,没错。」
八幡微微点头。
「入部测试的成员,是现在团体战的正式选手。全员自然都有段位,据说甚至连不常见的四段五段这样的业余高段位都有」
「段……?」
雪乃想到了跳箱的段。四段的话,恐怕小学时代的我应该也能跳过去吧,轻轻松松呢。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是你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对吧」
「抱歉啊,我的棋技并不出色。好像会输给据称是初段的委托人,所以充其量只有2级3级的水准吧」
「级……?」
雪乃想到了英语等级测验的级。2级的话相当于高中毕业的程度。看来有报考将棋大学的资格呢,比企谷君。
「果然还是不明白。比起小学生的段,高中生的级更弱吗」
「……?」
八幡一瞬间歪了歪头。
「和年龄无关吧。棋技是绝对的。对高段者来说更是如此」
「也就是说比起英语能力,擅长运动对将棋更有帮助呢」
「…………?」
八幡再次歪了歪头。
「嘛,毕竟即使是顶级对局,似乎最后体力也会成为关键因素……也许擅长运动会更有用呢」
「比企谷君连四段都越不过去的话,加入体操班怎么样?」
八幡第三次歪了歪头。
「是在说将棋的事吧?」
「当然是将棋的事啊」
「……是吗……」
八幡安静下来陷入沉思。
或许因为是积累至今的人生经验,他养成了阅读言语背后的含义的习惯。即便是在这样直白地聊天的时候,也打算去嗅出暗藏于谈话中的恶意和讽刺的味道,在不知不觉间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是你的恶习啊,雪乃这么想。谈话的节奏是人的魅力之一。正因是我才能忍耐,想必其他人会感到幻灭吧。所以比企谷君在女生中毫无人气啊。太好了。
不管怎么说—
「你是不做无用功主义者吧」
「嗯?嘛,的确是这样」
「即便如此,还是特地拿到了对抗战的影像,观察对局的对手」
八幡会这么做,说明这段影像之中,满是比去体操班进行跳箱训练更重要的事情。
「恐怕将棋会有多种多样的战术吧。三间飞车?说了完全不懂的东西。所以才通过段影像调查对局对手的战术吗。如果说了莫名其妙的事情的话,对不起」
「不,刚才是最正经的将棋商谈」
八幡带着放松的表情说到。
「但是和你说的不同。到了这个级别,理所当然地会对自己的得意战法进行了上百小时的研究。即使临阵磨枪找到了对策,下一场也只会是遭到反击」
「那么就行不通了呢」
雪乃有些沮丧地说到。
「不太想见到比企谷君失败呢。毕竟人生中尽是失败,连将棋都赢不了的话未免也太可怜了」
「别装出一副安慰鼓励的样子来人身攻击啊……额,说起来,你有来旁观测验的打算吗?」
「没有旁观的理由吧。比在将棋这样的本土小众游戏上花费时间,对人生更有意义的事数不胜数啊」
「别从前提上推翻话题啊,我都想死了」
与嘴上软弱的话语相反,八幡摆出强硬的态度摇晃着架起的腿。
「或许将棋是本土小众游戏没错,但是本质上和人与人的交流是一样的。即便战法的对策行不通,还是能获得海量的信息。比如说」
八幡用下巴指了指画面最右侧正在下棋的少年。
他每下一步都会悄悄地移动视线,不安地偷瞄身旁的棋盘。一旦和同伴的对上眼,就立刻换上一脸赔笑,匆忙将视线转回自己的对局。
「这种焦虑感和注意周围气氛的方式,和那家伙很像」
「……谁?」
「由比滨结衣」
「是这样吗……」
没有理会做出暧昧回答的雪乃,八幡的手指不断地向前移动。
由比滨(暂定)身旁的部员略微有些胖。他用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故作姿态地从驹台上拿起桂马,接着像是要将棋盘打碎一般用浑身的力气打下。
「看看这位下出自大的一手的男生。强烈的落子声,啰嗦的咳嗽声,多余的高声大笑,从头到脚都写着聒噪。材木座义辉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啊。」
「那个,嘛,嗯……」
「下一个,是这位少年」
材木座(暂定)另一边的部员身形相当娇小。
他一边像是在意着同伴的落子声一般扭动着,一边非常谨慎地下着棋。和对局对手视线交汇之后,带着看向上方的眼神腼腆地笑了。
「没错,是户冢彩加啊。户冢要可爱得多啊混蛋,这种家伙连户冢的寒毛都比不上。别小瞧人啊」
「……那个……」
户冢(暂定)的对面有一位一边焦躁地抖着腿一边用粗鲁的手势移动着棋子的部员。他向着材木座(暂定)砸了咂嘴,即刻成功地让他安静了下来。
「这宛如女王一般的姿态,怎么看都是三浦优美子」
「…………」
「嘛,虽然是个普通的男生。现实中的将棋部部员都像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清一色的黑色短发配眼镜。别抱有太多幻想哦」
八幡开玩笑似的笑了。
雪乃用沉痛的沉默回应了他。在是否抱有幻想之前,完全不弄懂八幡看到了什么。全员都和本人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啊……。
大概是因为一直被班级同学过分无视,终于借用毫不相关的人来说明人际关系了吧。或许,至少只有自己应该温柔地对待他。
雪乃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后悔之际,
「好了」
八幡小声嘀咕了一句,把手机锁屏。
「大致掌握了」
「……那个……」
掌握了什么呢?你非掌握不可的是医院的诊疗时间啊。
似乎是对雪乃惊慌颤动的手产生了某种误会,八幡嘴角微微扭曲,挂上了一抹难以觉察的弧度。
「没问题的,雪之下」
我是没问题没错,但是你可一点也不像没问题的样子啊,比企谷君。
「常言道,将棋之事与运无关。这句话说得对,却也不对」
无视了雪乃关心的视线,八幡继续话题。
棋技是绝对的。
然而,那终归是理论层面的情况。
假如人是机械的话,高中生的级位者对上小学生的段位者大概毫无胜算吧,但是—
「实际的对局中有许许多多应对办法哦」
说完,八幡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希望不要在别人担心的时候过度耍帅。别人看到了的话说不定会误会的。
看来为了防止他在将棋部做出奇怪的举动,我必须去监督才行了。毕竟就算比企谷君腐烂了也还是部员。岂止是是腐烂,简直是已经烂透了,但是,即便如此。
雪乃暗自下定决心。
×××
终于到了入部测试的日子。
雪乃从侍奉部所在的特别栋四层开始一层层向下绕行,过了一会儿之后,总算成功找到了将棋部部室。
为什么在这么难找的地方呢。假如有不仅是路痴还不擅长向别人问路的女生的话,肯定会浪费数十分钟毫无意义地徘徊的。不对,就连并非路痴的我都浪费了数十分钟毫无意义地徘徊,想必路痴会花费更多时间呢。路痴这样的生物好可怜啊。
雪乃带着些许的怨气,拉开了将棋部的门。
看来测验已经开始了。
部室的一角,八幡和某位将棋部部员正在对局。
剩下的部员或是站着或是坐着,正围成一圈观战。
「……怎么回事,这种气氛」
雪乃惊讶地歪起头。
部员们不知为何—给人散发着杀气的感觉。
在探寻违和感的源头,不断眨眼之际,离门最近的戴眼镜男生略显
狼狈地站了起来。
「啊、啊、啊!」
不知他是在说「是来参观吗」,还是「欢迎来到将棋部」。
伴随着意义不明的话语,眼镜男快步走了过来。看样子已经明白了雪乃是侍奉部部员了。
「……啊、啊、啊……」
他一边带领雪乃走向闲置的椅子,一边像是求助似的使着眼神。
请一定要对我进行委托的事保密—。
「谢谢,打扰了」
雪乃微笑着回应。原本就不太清楚对手是谁,一般的女子高中生眼中,将棋部部员看上去全是一个样。这是生活小知识。
对雪乃而言,唯有对局中的八幡看上去与众不同。
他大概正在沉浸于棋局之中吧。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像以往一样,带着如同腐烂的鲷鱼般的表情,无所畏惧地面对着棋盘。
塑料制的棋盘一旁摆放着谜一般的电子钟之类的东西。似乎每下完一手,八幡都会按下钟上的按钮,削减向对手展示的时间。
「那个是什么……」
在雪乃的随口一问之后,
「啊、啊、啊」
那个是棋钟,在大会中也会使用的对局计时器,眼镜男轻声说着悄悄话。
用完了15分钟的保留时间判负。「千日手」不重置时间调换先后手重新下,「持将棋」不满二十七点的一方判负,同点数的情况先手判负,助言行为即刻判负,通过5句入部测试的胜负来判断能否入部。
规则就是这样——眼镜男滔滔不绝地吟唱着将棋咒语,然而雪乃完全没听。
就座于最近的椅子之后,雪乃只是关注着与众不同的对局者。八幡对面的将棋部部员,是在影像中被八幡称为「由比滨结衣」型的对手。虽然雪乃自身找不出区别,但是先不管那些。
那位由比滨(暂定)似乎非常焦虑。
尽管是在对局之中,有时还偷偷地张望四周,和对局对手视线交汇之后就用赔笑来处理。
感觉像是在设法应对部室中弥漫的杀意似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雪乃疑惑地问道,
「啊、啊、啊……」
现在进行的是入部测试的第二局,第一句出了点问题——眼镜男小声回答。
「虽然比企谷君本身就像是问题儿童一样,但是这里有些异样啊」
「啊、啊、啊」
或许是这样,虽然他本人认为这么做有好处,但是这一次的做法有些过头了……委托人放低声音为八幡辩护。
雪乃惊讶地看着眼镜男。这个人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擅自悄悄地对我搭话啊?完全没有和比企谷君以外的人说话的打算。
「——诶呀!」
这时,八幡大叫道。
是决定胜负的一手吧,用力地打下棋子的瞬间气势太猛把对手的棋子震飞,连同驹台一起掉到了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八幡嘴上道着歉,却没去捡起棋子。
「现在是你的回合哦」
他若无其事地按下了棋钟的按钮。盘面乱作一团,就算是雪乃也明白这是无法下棋的状况了。
已经终盘了。对手所剩无几的保留时间在肉眼可见地逐渐减少。
非常明显地觉察到周围的将棋部部员们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杀气的浓度又上升了一级。
「……啊、啊、啊」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做法……眼镜男低头说到。
第一局的时候也是,用这种肮脏的风格耗尽了对手的时间取胜了。
虽然有愤怒地指责他有悖礼节和帮忙捡起棋子的部员,但是都被他利用规则打出「帮助对局者的你们更是助言行为吧,一发出局」的反手,得意洋洋地说「赢了就是赢了」。
「呜」
雪乃将双臂抱在胸前。
难怪气氛变得如此糟糕。
完全是八幡的作风。真是在阅读话语背后的含义这一点上的不世之材。没有详细制定规则的将棋部有所疏忽,是他的话大概会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吧。
将自己所有的好感度作为牺牲品。
原本就对你没有好感度,所以实际上会因为免费的攻击机会有赚到的感觉呢。考虑得很周全嘛,比企谷君。
「嘛、嘛……我没有生气,请别在意」
由比滨(暂定)像是要安抚杀气腾腾的同伴一般赔笑道。
一边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一边慌慌张张地俯身匍匐在地板上捡掉落的棋子。
连掉在八幡脚边的棋子,即便对方丝毫没有让开脚的意思,都相当辛苦地捡了起来。
「啊哈哈,那么就轮到我了……」
随后,由比滨(暂定)毫无怨言,只是露出了略显为难的笑容。
大概在使出浑身解数阅读气氛的由比滨(暂定)看来,现在比起胜负,如何收拾这个场面要重要得多吧。
尽管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他还是重新摆好棋盘,把放回驹台的棋子放到适当的位置。
那一瞬间,
「好了,是我赢了」
「……诶?」
一瞬间的停顿之后,由比滨(暂定)唯唯诺诺地回问道。
八幡指了指刚才打下的棋子。
「数数看吧。那个,是第五枚香车。犯规了,我赢了」
「——诶?」
以同样的声音,不同的音调再度发声后,由比滨(暂定)直翻白眼。
雪乃也扳手指确认数目。棋盘角落一枚,上方一枚,比企谷君那边两枚,加上刚才打下的一枚。果然确实有五枚。将棋这种游戏是集齐了五张牌的一方判负吗?或许和扑克牌的规则有些出入吧。note
注:原文的“五张牌”指Five Card Stud,即扑克游戏中的“梭哈”,以五张牌的排列组合、点数和花色大小决定胜负
「不、不可能……啊、啊,是刚才!?」
由比滨(暂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指向八幡的脚边。
「我刚才就觉得不可能掉到那种地方去!这难道是你的棋子吗!?故意掉到地上,若无其事地混了进去……!」
「不知道啊」
八幡耸了耸肩。
「啊、啊、啊!」
部员们响亮的怒号之中,眼镜男小声说到。
那是以前在将棋道场必定会见到的名为“从旁边棋盘的偷偷顺来棋子”的老大爷战法……让对手来不及发现企图,诱发了违规判负吗?在对外战使用这一招的话肯定会引起麻烦的,真是可怕的想法呢……。
在说什么呢,雪乃依旧不太清楚。
确实存在一旦涉及兴趣爱好所在的领域,马上就变得口若悬河的人呢。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将棋。
×××
入部测验继续进行。
尽管将棋部部员们正为是否应该承认刚才的结果争执不休,由比滨(暂定)还是说着「确实是犯规了……」,带着为难的笑容,勉强接受了。
更重要的是,
「呼哈哈哈哈!同伴被打败了吗……不过,那些家伙是我们将棋五虎将中最弱的……输给这种男人,真是给将棋部部员丢脸!」
第三个对局者非常嚣张。
尽管被看了影像后的八幡称为材木座(暂定)型,然而雪乃还是找不出区别。不过她觉得确实是那种风格。
「库库库……操纵着禁忌棋子之人啊,把我和刚才的人混为一谈可就大错特错了。卑劣的战术之流对我这五虎将之首,振穴将军可不管用!」
将露指手套摆成十字,材木座(暂定)哈哈大笑。
「……啊、啊、啊……」
实际上,以那些人的棋技应该是不会弄错持驹的数目的,眼镜男如是说到。
但像刚才的对局者那样,分散了注意力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别看现在的对局者相当啰嗦,棋盘上的集中力大概是部内最强的。
果然,对局似乎正顺着材木座(暂定)的节奏发展。
八幡在很久之前就紧盯着盘面,看上去十分苦恼。明明是自己的回合,却完全伸不出手。似乎完全没有使用弹棋战法的余地呢。
「在我的飞角二刀流面前畏缩了吗?就算你较劲脑机,铁壁的四枚穴熊金刚城也不会失守!库哇哈哈哈哈!」
材木座(暂定)早早庆祝着胜利。不管在哪个世界,材木座(暂定)真的很烦人。
雪乃注视着八幡的侧脸。虽然不懂将棋,但是果然处于劣势吧。时不时发出低吟用手挠头的样子,感觉不像是平时的比企谷君。既不自然又无趣啊——
……等等?
太过不自然了,雪乃歪起头感到疑惑。
仔细一看,八幡的嘴唇不是稍稍弯曲着吗。就算其他人不明白,雪乃也明白。不对,这样说得好像有特别的羁绊一样很羞耻。比企谷君总是这样向我寻求真实的理解,真是头疼啊。note
注:真实的理解,ホンモノの理解,这里的真实同样可以解释成真物
「来吧,来吧,怎么啦怎么啦!你这家伙的实力仅此而已吗!」
全然没有察觉到那些微妙之处,材木座(暂时)只顾心情舒畅地放声大笑。
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棋钟。
「额啊啊啊啊!」
愕然了。
正在减少的,是材木座的时间。
「啊、啊、啊……」
忘记按棋钟了,眼镜男嘀咕道。那个人过于集中在棋盘上了,落子之后经常忘记按下自己这边的按钮。
但是,一般来说对局对手会提醒的。偶尔,真的是偶尔,才会有人专注在明知没有按下时钟的情况下不下下一手,一味等待着对手的时间削减……
「卑、卑鄙的小次郎!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决斗吗!」
材木座(暂定)事到如今才急匆匆地按下按钮,不过为时已晚。
不管盘面多么优势,依据规则判负的话就与其无关了。
即使对选择一味拖延的八幡穷追不舍,丧失的时间也无法挽回。
「好了,是我赢了」
宣告时间用尽的蜂鸣器响了。
「下、下一个对手是我哦。请多多关照……」
作为第四个对手的户冢(暂定)非常紧张。
八幡这一次会怎么做呢,他看上去一副考虑过头的样子。
雪乃摇了摇头。
不行啊。让这个野蛮的男人看到这种破绽的话,会遭受何等凌辱简直不言自明——
「——阿嚏!」
「咦!」
和预想的一样,一瞬间便决出了胜负。
户冢(暂定)持驹的瞬间,八幡爆发了巨大的喷嚏。
从颤抖得不成样的他的手中,棋子如水滴般坠落,滚到了和准备落子之处完全相反的位置,
「二步了啊。好了,是我赢了」note
注:二步指同径二步,将棋规则一竖行中只能有一个步,打入的时候只能将步打入在没有己方步的一行
八幡理直气壮地宣言着因为对手犯规而获得的胜利。
×××
「各位,对不起……我明明完全不想下那一手的……」
户冢正紧咬嘴唇对部员们道歉。
大颗的泪珠自他圆润的双眸中涌现,眼看就要夺眶而出。将棋部部员们正轮番上前安慰。
想必即使是在这部室之中户冢(暂定)也是有如瑰宝般的存在吧。
他们说着「不用放在心上哦」、「那家伙蛮不讲理啊」之类的话。
不同于对输给卑鄙手段的同伴送上温柔的话语,部员们时不时怒视着八幡。尽可能妥当地描述的话,大概是——污蔑和憎恨正在沸腾吧。
八幡毫不介意地面对着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
只是孤高地、超然地、端坐于针毡之上。
名为比企谷的人,一直活在这样的世界之中。
即便明知自己犯错了,为了纠正徒有「正确」的将棋部,仍选择继续并不正确的做法。
雪乃独自一人出神地思考着。虽然不知道理由,也不想去替代,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是非常纯粹的生存方式。
「——无聊至极」
不屑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围着户冢(暂定)的部员们惶恐地让开了路。
那无疑代表着声音的主人是将棋部的绝对权力者。
「就算杂鱼互相舔舐伤口,失败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不过,我可不承认」
是三浦(暂定)型。
作为团体战主将,改变部内氛围的女王蜂。……当然,虽说是男的,也不会说出妾身这样的词。
或许是受到比企谷君的牵连,我的的眼睛和耳朵也开始腐烂。雪乃鼓起了腮帮。改变了我的身体的责任,希望你好好承担啊。
「胜过我的话会承认你成为部员的。不过输了的话,就别再踏足此地了。」
三浦(暂定)用带刺的语气说完,忽然向雪乃的方向投去利剑般的视线。
「——你也一样」
准确地说,并非看向雪乃—
「啊、啊、啊……」
一旁眼镜男仿佛被刺中一般颤抖起来。
他叫了我,意味着已经暴露了吗。怎么会。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像这样喋喋不休地对雪乃搭话的话,被怀疑和侍奉部有所关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适可而止吧,希望你觉察到我没有回应这一点。
「来吧,快摆好」
将棋子摆放在初始位置之后,三浦冷不防地高举棋子。
不作寒暄,也没有信号。
第一手重重地敲击棋盘,把八幡一侧的棋子震飞到远处。拉倒斜后方的桌子,把其他将棋盘的棋子全部倒在地上混作一团。
然后按下棋钟的按钮,放任时间流动。
这般卑鄙的举动,毋庸置疑是八幡对部员们的所作所为。三浦(暂定)正将挑衅如数奉还。
面对一片惨状的棋盘,八幡摇了摇头。
「……果然,果然是这样」
「有什么怨言吗?」
「怎么会有?不可能有啊。就这样吧」
三浦(暂定)怒视着八幡,此时八幡扭曲嘴角露出了笑容。
「啊、啊、啊……!」
脸色苍白的眼镜男颤动着嘴唇完成了解说的职责。
虽说先前的部员也有段位,但是这个人是另一个层次的。业余五段,曾作为千叶县高中生代表参战全国大会。我这种级别就算他让出飞车和角行也注定会一败涂地。
雪乃对此置若罔闻,不过他觉得千叶代表这个响亮的名头还是十分帅气的。一般来说千叶代表都很帅气。千叶代表喵之类的,无疑是最棒的。但是很不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极其少有的情况下,会有比猫咪优先级更高的事物。
比如——观战眼前已然化作惨烈厮杀的对局。
三浦(暂定)的求胜欲强得可怕。
在八幡刚落子的瞬间,他立刻落子。震飞棋子,接着猛地按下棋钟,在局里局外与八幡卑劣的战术正面交锋。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然后以毒攻毒。
「……啊、啊、啊……」
不行啊,眼镜男嘀咕道。
对棋技差距悬殊的对手用同一招的话,是不可能取胜的。
「——是4五桂哦,4五桂」
不仅如此,即便八幡的棋子掉到了远处,三浦(暂定)依然间不容发地发声。实际上遇到无法落子的情况,似乎有规则表明只要用手指向棋盘说出落子的位置就会被认可。
而另一边八幡无法使出这样的绝技。凭他的棋技,不把棋子放回棋盘的话,就难以在脑海中思考下一步。因此,时间无疑成为了比三浦(暂定)本身更加不利的因素。
三浦(暂定)确实在下,为了封杀八幡而经过最适化改良的将棋。
咔嚓、咔嚓。每当棋子散落,棋钟摇晃,部员们都会发出骚动。
紧追那个异类。打倒那个卑鄙小人。
咔嚓、咔嚓。每当拳击般的击打声响起,部员们都会握紧拳头。
排除不正确之人。改邪归正之前别放他加入。
虽然雪乃对将棋一概不知。
但她唯独知道八幡真的陷入了苦战。
他微微摇晃着身体,双眼充血,脸颊通红,被众人逼入死角,孤身一人战斗着。
认输吧,认输吧,认输吧。错误的人终会失败。
听着将棋部部员们无声的大合唱,在对方的围追堵截之中。
「……比企谷君」
不知不觉间,雪乃紧握双手。
就算你被世上的所有人疏离。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对你不抱期待。
我,至少我,偶尔也可以真诚地祈祷。
比企谷君既扭曲又令人讨厌。即便如此,也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一个人的比企谷君。
——加油啊。
那一刻,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
对局结束了。
即便观看了棋局,雪乃也不知道是哪方获胜。就算数了一遍,感觉也没有集齐五张卡。看来有其他判定方式。
慌张地偷瞄四周。
「……?」
疑惑地歪头。
看起来周围的将棋部部员们也没理解状况。
愣神的人群之中,唯有一人。
「我可还没下呢」
唯有八幡微微一笑。
「……哈?什么?」
迎着难以置信地回问的三浦(暂定)的视线,八幡举起最靠边的步兵。
空打在了棋盘的边缘,方格以外。
「只是像这样装作下了一手,拍了拍棋钟的侧面罢了」
这种动作在对局对手一侧看来,绝对是下了一手的动作。不仅如此,对方认定了胜负只是时间问题,再加上当时正是如同拳击比赛高潮般的厮杀之际。
因此三浦(暂定)马上下出了下一手,所以——
「下了两手呢。是你犯规输了」
「……哈!?」
「我说谢谢认可了我的入部。今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三浦(暂定)气得脸色发紫。真
是危险的颜色啊。
「你这家伙,要做到什么地步!」
他踢翻椅子,抓起八幡的前襟。任谁都无法制止,也不可能有人上前制止。因为部员们都怀抱着和三浦(暂定)相同的心情。棋子增加,耗尽时间,同径二步,连下两手,全是瞄准卑鄙的犯规取胜,要是笑着接受的话反而更奇怪吧。
刚挥起感情用事的拳头之时,
「好了,到此为止」
拍手声响起。
大家反射性地看向窗口。
不知何时起,将棋部的顾问在那里观看着。
他端正地穿着合身而时髦的成套西服,缓缓走到部室中央。是举手投足间能自然地吸引关注的那种人。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部员们表现出的敬意,三浦(暂定)立刻老实下来。
按八幡的话说,这应该被称为叶山(暂定)型吧。现在,那位顾问像是为胜者献上掌声一般,再次拍手。
「胜负已定了哦。已经结束了。真是相当有趣的将棋啊」
叶山(暂定)注视八幡,随即露出了微笑。
「好像是叫比取谷君吧。虽然你的棋技还不过关……但是我觉得为了今天还是好好锻炼过的。比取谷君很强。大概之后还会变得更强吧」
然后,如同洞悉了全局一般,瞥向了戴眼镜的部员。
「不过,正如他所说。将棋适合对手的对话。虽说胜利即正义,可正义也不是为所欲为的理由。因为想表达这些,所以下出了邀请比取谷君这一步胜负手」
「啊、啊、啊」
「将棋手不强大的话便无法生存。不过,光是强大也没有意义。看来我的指导方针出错了啊。抱歉」
沉静的声音,如清风般从部员们的身边吹过。
所有人眼眶中都含着泪水,握着拳头,自然地集中到叶山(暂定)的周围。
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之后,顾问莞尔一笑。
「是我们大家输了。所以,从现在起,一定要重新来过」
「啊、啊、啊……」
「因为——将棋真的是非常令人开心的东西!」
大家不约而同地放声欢呼。
三浦(暂定),户冢(暂定),材木座(暂定),由比滨(暂定),所有人一同抱住叶山(暂定),有哭有笑,或是道歉或是和好。
清纯正直的美丽青春,尽在这里。
五战全胜的八幡,周围空无一人。
「……回去吧」
八幡和往常一样,理所当然般地,孤身一人从座位上站起。
×××
据说委托人另选了一天郑重地对这次的事件道谢。同时带来了全体部员「只有加入将棋部这件事请饶了我们吧」的道歉信。
侍奉部里只剩下了眼镜男带来的棋盘和棋子。微薄的心意,还请收下,似乎是这个意思吧。
自那以后,八幡从未关注过将棋。
明明那么努力过了。……明明实现了我的祈祷。
总觉得放在部室的角落里蒙尘的棋盘有些可惜了,仅仅是由于这样微不足道的理由,虽然完全一丝一毫彻底没有犒劳和安慰的心情,
「偶尔下一局,怎么样」
雪乃停下翻书的手,瞥向八幡。
「……你来当对手吗?」
「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八幡没有特意说明理由,只是稍稍有些疑惑,随后他避开了视线。
「……嘛,就这样吧」
他没有特意询问理由,只是轻轻点头,着手把棋子摆放到初始位置。
雪乃也模仿着他,笨拙地放好棋子。5张步兵牌是不算犯规的吗?note
注:此处又是扑克的Five Card
「那么,请多指教了」
「嗯」
礼貌地低下头,听到了对面传来的简短回复。似乎没有找来棋钟的打算,看来这一次不会诱导犯规而是要认真地下棋了。
002
在雪乃出神地等待之时,八幡则是露出了仿佛在询问「我先手吗?」一般的表情。是的,是你先手哦。毕竟我对将棋一无所知啊。
我知道的,只有八幡先前说过的话。
『说到底,将棋是只靠实力说话的游戏』
和弱小的对手下棋没有意义。和连规则都没记住的雪乃下棋,八幡不会有任何收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的时间又算什么呢。
虽然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深刻意义。
和我下棋的时候八幡在想什么呢。
「……呼」
雪乃轻轻摇头。
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毕竟我们的青春无论何时都在出错。
不知不觉间,雪乃面带柔和的微笑,
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一直等待着他的下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