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王与马戏团 第八章 传言的城市

据说尼泊尔的雨季和日本的梅雨季节不同,不是绵延不断地一直下雨,而是不久前还很晴朗的天空转眼间乌云密布,下起午后雷雨般的倾盆大雨。

今天早上也很晴朗,干燥的风拂过裸露的泥土。我走在清晨的加德满都街上,淋浴后只涂防晒乳的脸上很快就觉得蒙上了一层沙。因为要等拉杰斯瓦的联络,因此没办法走得太远,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买到昨天没有入手的收音机。

想要告诉查梅莉我会马上回来,可是她并不在柜台。员工区似乎有人,但呼唤之后也没人出来。我只好加快脚步,早点办完事情回来。

我知道有两个地方卖收音机。一个是因陀罗广场——在那里买东西应该会很有趣,而且视讨价还价的情况有可能便宜买到。但现在我想要确实而迅速地入手,即使贵一点也没关系。于是便前往自己知道的另一个贩售地点:新街。

我来到尼泊尔已经第四天,对于土砖街景、在湿婆神像上涂红粉祈祷的女人也开始感到习惯了。即使看到小孩子在塞满塑胶袋和蔬菜屑的水沟捡拾垃圾,也不再感到惊讶。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无意中便能感受到加德满都街上的气氛有些变化。

昨天有许多男人聚集在街角,默默地盯着报纸。只有少数人发出声音哀叹。然而今天早上却不一样。

戴着传统尼泊尔帽的半老男人和露出强壮手臂的男子高声怒骂。我甚至看到有人扭打在一起争吵。他们说的都是尼泊尔语,所以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高举着报纸指着新闻报导,就可以知道争吵的原因无疑是王宫事件。到昨天为止,我在街上几乎没有看到怒火。

尼泊尔政府挤牙膏似地发布消息。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王宫发生杀人事件,但正式发表却只提到包含国王在内的八名王室成员死亡。这样的发表本身就引起怀疑,认为尼泊尔政府不打算公开王宫事件的真相,今后或许也不会提出合理说明。人民的挫折感想必是由这种不信任感而引起的。

新街是电器用品街。我记得在贩售卡带、录影带、电线、灯泡等等的各种商店当中,应该也有贩售小型电器制品的店。我进入店门狭小、店内却宛若鳗鱼窝般很深的商店寻找收音机。留着卷须、身材肥胖的店员在收银柜台看报纸。他注意到我,便以和善的笑容问我:「你要找什么?」

他说的是英语。我也微笑回答。

「我要找收音机。」

「收音机呀。你要哪一种?我们也有可以听CD的收音机。」

「谢谢。不过我想要找小台的,可以放进口袋里。」

店员听我这么说,便缓缓走出收银柜台,伸手从柜子上拿取商品。

「这应该是最小的。」

他拿出的是一台银色收音机。虽然无法放入口袋,但应该可以收进单肩背包里。

「我买这台。另外还要立刻用的电池和备用的。还有耳机。」

他利落地将我要买的商品摆在柜台上,然后瞥了我一眼。

「你是来旋行的吗?」

「嗯,差不多。」

「碰到这种情况,当然会想要收音机吧?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传言倒是有很多。」

「传言?」

我边从单肩背包拿出钱包边说:

「我虽然是到这座城市旅行的,不过现在正在进行采访。我是一名记者,受到日本杂志《深层月刊》委托。我叫太刀洗。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有什么样的传言吗?」

店员抬起头说:

「你是记者?真的?那我就告诉你吧。」

他把手肘靠在收银柜台,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

「前天贾南德拉没有遭到枪击。你知道为什么吗?听说那家伙去了波卡拉。」

贾南德拉是新的摄政,也是亡故的毕兰德拉国王的弟弟。今天早上新闻报导就有提到,他因为没有参加晚餐宴会而躲过灾难。

「波卡拉?」

「那里是我国第二大城市。」

「原来如此。他刚好前往波卡拉,所以才躲过一劫。」

男人深深皱起眉头,说:

「人在王宫却碰巧躲过一劫的是帕拉斯!他是贾南德拉的儿子!老爸刚好没参加晚餐宴会,儿子虽然出席却刚好无伤。你想这会是偶然吗?大家都觉得背后有鬼。不过反正我们什么都不会知道。这个国家就是这样。一千四百卢比。」

「一千四百卢比是隐喻吗?」

「你在说什么?收音机、电池和耳机,总共是一千四百卢比。」

「…….喔。」

经过短暂的讨价还价,最后以一千两百卢比成交。

我看着店员随兴地将收音机抛入塑胶袋,心中思索着:他刚刚暗示这次事件隐藏着某种阴谋。这么想的只有他吗?或者同样的怀疑已经扩散到全国?有一点是明白的,那就是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只凭直觉来说,大概是往坏的方向变化。

昨晚罗柏说的话或许只是出自看热闹的心态,不过他大概猜对了。狄潘德拉的继位会让人民开始怀疑事件暗藏阴谋。当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今天要见面的拉杰斯瓦是否知道所有真相,并且全部告诉我?

如果有办法报导事件真相……那岂不就是领先全世界的大独家了?

我辞掉报社工作之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当一名自由工作者,不过没有定期收入的生活比我想像的更令人不安。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即使是工作不尽理想的月份、或是只做些例行公事而没有特别表现的月份,帐户里仍旧会有月薪入帐。我不觉得当时比较好,也没有后悔自己的还释,只是当时还没能感受到每个月的租金仿佛逐渐挖空我脚下地面的寒意。

如果能够独家报导王宫事件的真相,我就会一举成名。不奢求十年、至少也有五到六年可以不用担心工作。视情况发展,还有可能出书。金钱很重要。没有收入不仅无法生活,也等于是被断定你的工作没有价值……

「太刀洗!」

我听到有人叫我,惊讶地抬起头。我摇摇头,想要抛开迷惘。撒卡尔靠在东京旅舍的墙壁。他用手掌推了一下土砖墙,朝我跑过来。

「你去哪里了?查梅莉出去了。」

糟糕。难道是拉杰斯瓦联络她了?我只离开旅舍三十分钟左右,竟然会错过通知,运气实在太差了。

「她出去了?去哪?」

「去采买。不然连饭都不能做。她很担心,还问太刀洗去哪里了。」

我果然应该设法告知她自己的去处,如果不行也要留下纸条,这样她或许就会等我了。我正思索着该怎么办,撒卡尔便得意地笑了。

「别担心。她要我传话给你。看。」

他的小手中拿着小小的信封。我接过信封,检视正反面。灰色的信封以胶水黏住封口。不知是否纸质较差,信封感觉软趴趴的。撒卡尔把手交叉在脑后,问:

「内容是什么?」

「对不起,我得保密。谢谢你。」

我给了传信给我的撒卡尔两卢比做为小费。他耸耸肩收下。

我可以回到房间再打开,不过因为太急,便当场拆开信封。里面有两张折成一半的纸条。一张以英文潦草地写:

——下午两点到茉莉俱乐部。单独前来。务必保密。

另一张是地图。我一开始担心会找不到,不过仔细看似乎是在王宫街上。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读信的时候,撒卡尔无所事事地踢着地面。当我把纸条折回两半放回信封,他便立刻对我说:

「对了,我今天去捡破烂了。这一带都没有客人经过,而且你又不起床。」

「我起床了。」

我八点就起床了。

「是吗?可是你没有走出房间。所以我就去了王宫附近。你知道那里现在怎么了吗?」

「不知道。」

这时撒卡尔难得显出严肃的表情,说:

「大人聚集在那里。人数很多。」

「比昨天多?」

「完全没得比。他们和警察对峙,喊着要贾南德拉出来、发表真相之类的。他们好像快要去推挤警察了。如果一个不小心……砰!」

我也察觉到不安稳的气氛。如果聚集在王宫前的人群因为集体心理而变得过度狂热也不意外。守护王宫的警察队应该也有配备步枪。如果情况像撒卡尔所说的,确实很危险。

不过如果已经展开枪击那又另当别论,我不能只因为情势变得紧张就退缩。我看看手表。现在是十点半,距离和拉杰斯瓦见面还有时间。

「谢谢你,我会过去一趟。」

我把手伸向东京旅舍的铁门,准备到房间去拿相机。这时撒卡尔在我旁边说:

「喂,我替你带路吧。」

「不是在纳拉扬希蒂王宫吗?我知道路。」

他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你知道的是从新街绕行拉特娜公园的路吧?我知道另外的捷径,可以缩短十分钟、甚至十五分钟。」

我思索片刻。今后我大概还会前往王宫前采访好几次。如果来回可以缩短二十分钟,那会非常

方便。虽然担心能否保护撒卡尔的人身安全,不过只是带路,应该不要紧吧?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了。」

撒卡尔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他用拳头敲了两下胸脯。

我在昏暗的走廊上从口袋掏出钥匙。小小的木片吊牌开了孔,用麻绳和钥匙绑在一起。我进入房间,把电池放入刚买的收音机。

我把收音机放在二〇二号房伤痕累累的桌上,打开开关。我调了一阵子寻找BBC,不久就听到英语广播。

『政府预定在这之后重新针对事件进行发表……』

不知是因为收音机的功能、或是因为室内的电波较弱,音质并不良好,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听出新闻内容。不过我还是确认至少可以听,然后又插入耳机。耳机完全没有问题。

我把收音机和耳机放入单肩背包,立刻走出旅舍。撒卡尔在外面等待。

我们走在小巷中。

东京旅舍的斜对面有一座象头神的神祠。先前这里没有人,但此刻神祠前方蹲着一名年轻女性。我走过她背后时听到啜泣声。不知是为了国王而哭泣,或是为了完全无关的理由。

我们来到右转就是新街的十字路口,撒卡尔继续前进,然后立刻走入建筑间的窄巷中。从这里开始就是陌生的路径。

带红色的土砖营造的街景没有太大改变。虽然如此,但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路好像越来越窄。头顶上悬挂着晒衣绳,晒在绳上的白色衣服随风飘扬。我闻到香辛料的气味,不过也可能是献给神明的香。

撒卡尔的步伐毫无迟疑,似乎完全不管跟在后面的我,快步穿过小巷。小孩子走路的速度很快。我稍微加大步伐。

路边有一间神祠。这间神祠和东京旅舍斜对面的不同,不是土墙,而是砖块砌成的神祠。在这间神祠前方也有年轻女性蹲着,同样地在呜咽。啜泣的声调几乎相同。我不禁回头张望。我感觉彷佛是刚刚那个女人绕到我们前方。虽然我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但还是让我产生了闯入迷宫的错觉。

越来越窄的道路给我强烈的压迫感。即使知道不可能,但内心深处依旧有一股不安,担心这路会消失不见。路上的行人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撒卡尔说:

「我在其他地方也看过。」

「……看过什么?」

「和你一样的人。记者……还是叫摄影师?我不知道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

尼泊尔国王横死的事件引起全世界的瞩目。世界各地的记者当然会涌入此地。

撒卡尔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想起了那件事。那个人是摄影师,还是记者?反正是什么都不重要。喔,这里要转弯。」

他从狭窄的道路钻入更窄、几乎不能称为路的缝隙。

这是一条没有日照的小径。一踏进这里就闻到一股腐臭味……不,是更干枯、好似已经腐败到最后程度的气味。我看到脚边有黏滑的黑色物体,往前踏的脚不禁停在半空中。那东西看起来好像是香蕉。仔细看,地面上还有果皮、鱼骨头、或许是晒衣时被风吹走而沾满泥巴的衬衫、看似某种粪便的块状物、木片、烂泥状的不明物体……等等。

撒卡尔不知是没有注意到或是不在乎气味,继续朝着阴暗的前方前进。我握紧单肩背包的背带,坚定自己的决心,跟随在他后面。

加德满都的垃圾很多。不论是哪一条道路,两边都会看到被丢弃的食物碎屑、空瓶、瓦砾等,干净的大概只有王宫街一带。不过我没有想到从住宅区的巷子更往里面走,竟然会弥漫着这种气味。或许日照不佳也是原因之一。我虽然觉得大概很快就会习惯了,呼吸还是变得急促。

「你竟然知道这种路。」

我这么说,或许是为了隐藏内心的恐惧。撒卡尔稍微往后瞥了一眼,有些得意地回答。

「那当然。因为我是在这一区出生的。这是秘密通道。我只告诉你……喔,不对。我也告诉过八津田。真有趣,两个都是日本人。」

「八津田也有事要去王宫吗?」

「不是,他只是要我详细介绍这座城市的街道。」

他说完突然变得沉默,没有再回头。

「我哥哥也是……」

他朝着前方,以勉强能够听见的细微声音说话。

「他好像也替记者带过路。」

「你过世的哥哥?」

「嗯。有个受雇于德国人的男人在找可以谈地毯工厂的工作情况、还能带他到工厂里的小孩子。我哥接下这份工作。太刀洗,你之前说过不会付钱买我的情报,可是那个德国人付了钱。哥哥用那笔钱替我买药,还用剩下的钱买了推车。我现在捡垃圾时就是用那台推车。很有用。」

他是否想说,我也应该出情报费?

我感觉不是如此,但是我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这里的地盘争夺很严重。我因为也有在卖纪念品,所以被专门捡破烂的家伙仇视。我得付七成的收入给老大。我猜其他人应该没有出那么多。」

「你们还有老大?」

撒卡尔背对着我笑着说:

「当然有啊,他是个可怕的家伙。」

这时撒卡尔突然往前跳跃。小径到这里就终止了。

路口前方是一块空地,以波浪形的马口铁板围成的空间沐浴在阳光中,地面长着稀疏低矮的杂草。一颗没气的足球掉在地上。一辆轻型汽车停在那儿,似乎只要能够发动引擎就能开走。我听到骚动的声音。虽然听不出任何一句话的内容,不过声音中明显充满怒气,宛若波涛般回荡。

包围空地的马口铁板除了我们刚刚进入的缝隙之外,还有另一处开口。撒卡尔指着那条道路。

「从那里出去,过了天桥直走,马上就到王宫街了。」

陌生的路感觉很长。我并没有办法实际感受到这条路是捷径。不过撒卡尔既然这么说,应该就不会错吧。

「抱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我还得回去赚钱。」

为了感谢他带路,我再度从口袋掏出两卢比的硬币。不知为何,撒卡尔似乎感觉有些意外,困惑地说:

「我可以收下吗?谢谢。」

临走之际,他忽然好像想到什么,说:

「喂,太刀洗,我真的很喜欢哥哥。」

我只能点头回应。

目送撒卡尔消失在小巷深处,然后拿起数位相机。我确定电池残余量没有出现警告之后,便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纳拉扬希蒂王宫前方被群众占据。

人群各自呼喊着。他们没有统一的口号,也看不到标语之类的东西。他们只是在盛怒中各自发出喊声。其中有许多剃了头发的男人。看上去大约有三、四千人的群众当中,有三分之一左右都剃了头发。他们高举着手臂增加气势。

我站在距离群众尾端稍远的地方。从这里往王宫看过去都是人,根本看不到正门前方的情况。撒卡尔说警察和群众产生冲突,不过现在也没办法确认这一点。

我在聚集的人群后方徘徊一会儿。他们的声音强烈而激动,并且充满愤慨。虽然能够把这幅场景写入文章,却没办法拍下照片。要拍下传达现场气氛的照片,必须要到群众的前方。我必须站在最前列往后拍,才能拍下民众的愤怒。

或许有其他通道可以绕到前方,可是能够带路的撒卡尔已经回去了。即使他没有回去,我也不可能带小孩子到这种场合。如果一定要拍摄众人的脸孔,就只能从人群中挤到前面了。然而如果在移动中,人群转变为暴徒或警察开枪,那就无处可逃了。虽然目前应该还不会有问题……

我张望四周,思索着是否有更好的方式。这时发现到附近停了一台装设卫星天线的车,不知是否尼泊尔电视台派来的。摄影师站在车顶,伸长身子在拍摄群众。他们似乎已经放弃前进,毕竟也不可能开着那台转播车闯入人群当中。

我也看到其他几个类似记者的身影。其中我注意到在马路对面谈话的两人。一个是穿着格子花纹衬衫和灰色裤子的年轻男子,另一个是留着胡须、额头绑着头巾的中年男子。绑头巾的那个人拿着相机。虽然和我手中玩具般的数位相机不同,不过以专业相机来说很小台。我觉得这两人应该是日本人。年轻男子穿的鞋子是日本鞋厂的运动鞋。虽然说穿着日本鞋不能断定他们是日本人,不过撒卡尔也说过,问他们是不是日本人,即使错了也不至于被揍。

我越过四线车道走近他们。绑着头巾的人首先注意到我,诧异地对我点点头。我主动开口说:

「你好,我是受到《深层月刊》委托的记者,名叫太刀洗万智。冒昧请问一下:你们是日本报社的人吗?」

「啊,是的。你好。」

回答的是年轻男子。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从口袋中拿出名片。

年轻男子是《中外新闻》的记者,姓池内,绑头巾的男人不是摄影师而是翻译,姓西。就如我猜想的,他们隶属于德里分社。西接过我的名片,冷冷地说:

「我先离开一下。」

说完就离开了。池内拿出手帕擦拭额

头上的汗珠。

「你好。没想到《深层月刊》也派人来了。」

月刊杂志的机动力远远比不上拥有海外分社的报纸与电视,因此难怪池内会感到惊讶。我微笑着说:

「我只是刚好为了别的事情来到加德满都。」

池内叹了一口气。

「那真是好运。我是长途跋涉赶来的。昨晚总算到达,还来不及收集情报,就遇到这么大的群众。真是受不了。」

「昨晚到达的话,应该也采访了葬礼吧?」

「勉强采访到了。不过照片用的是路透社发布的……对了,你有没有得到什么情报?」

如果是独家情报,有时会先隐藏起来,不过如果是迟早会流传出去的情报,则会毫不吝惜地彼此交换。从事这一行的人大多比较担心错过其他家媒体掌握的情报,更胜于想要立下功劳的心情。

不过现在我没有太多可以提供的情报。最新情报只能仰赖BBC新闻,而最重要的情报来源则是待会才要去见面。我当然不能说出拉杰斯瓦的事情。我摆出歪着头的姿势回答。

「虽然只是传言阶段……不过我听说,新任摄政的贾南德拉在事件当晚刚好前往波卡拉市,没有参加晚餐宴会,似乎很可疑。他的儿子虽然出席了,但却没有受伤。」

池内轻轻点了两、三下头。

「我也听说摄政的儿子没有受伤,但是我是第一次听到贾南德拉不在加德满都。」

「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有查证。」

「我知道。提到传言,你有没有听说帕拉斯的传言?」

「他是摄政的儿子吧?」

「没错。」

即使在怒吼声此起彼落当中,池内仍旧有意无意地压低声音。

「我听到不好的传言。贾南德拉原本就不得人缘。他反对民主化是众所皆知的。不过帕拉斯的人缘更差。据说他个性庸俗,很喜欢玩女人,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涉及毒品买卖。他好像也曾经开车肇事逃逸而害死过人。可是因为他是王室成员,所以不会受到惩罚。」

「……真是不敢相信。」

毕竟从今年起就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小时候想像的二十一世纪中,并没有杀了人也不会被抓的王室成员。池内耸耸肩说:

「这似乎是广为人知的事情。常到德里分社的尼泊尔外劳听到这起事件,第一个就告诉我这件事。」

知道可能发生过这种事之后,似乎就能够理解王宫前发生骚动的理由。也就是说,这个国家的王室和政府都没有受到信任。政府不被信任,但领袖个人却受到敬爱的情况并不罕见。南斯拉夫境内各民族都为狄托总统之死而哀悼,但改府却无法保住国家。昨天的葬礼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聚集,或许纯粹是因为毕兰德拉个人的人缘。

「谢谢你。」

「我才应该说谢谢。我住在希夏邦马饭店。如果有事,请随时跟我说。」

「我住在一间叫做东京旅舍的民宿。」

「东京旅舍?有这种旅馆?」

「有的。至少有自来水……不过现在没有。」

池内笑了出来。他或许也知道分区停水的状况。

我们稍微交换情报之后,原本应该要各自继续原先的采访,但这时一阵巨大的声浪冲击我们。聚集在一起的民众几乎都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

「怎么了?」

我以为镇压行动终于开始,但没有一个人逃跑,反而喊得更大声。

「好像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现场陷入惊慌状态,我得确保逃跑的路才行。正当还在观望着人群的状况,担任翻译的西跑回来。

「西先生,怎么了?」

西听到池内的问话,只是歪着头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好像在说新闻报导了什么。」

我忽然灵机一动,打开单肩背包,拿出收音机并打开。由于我在旅舍房间调整好了,收音机开始播放BBC新闻。池内瞪大眼睛。

「你的准备真周到!《深层月刊》的……呃……」

「我叫太刀洗。」

我们只说了这些,三人便竖耳倾听收音机。音质不佳的声音在人群呐喊中更加难以分辨,因此我把音量调到最大声。

如果我听得没错,新闻如此报导:

「以上是新摄政贾南德拉殿下的声明。再次重复:摄政殿下先前发表,毕兰德拉国王等王室成员死亡的原因,是因为自动步枪爆炸。根据发表内容。因为枪枝爆炸,导致八人死亡……」

我不禁看了池内的脸。池内呆呆地看着西,西则摆出苦涩的表情盯着收音机。

这种说法没有人会接受。简直就等于宣布不打算追究真相。听着数千人的呐喊,池内喃喃地说:

「我觉得这步棋下得很糟。」

深有同感。

另一方面,我也想到其他的事情。群情激昂到这种地步,现在更不可能到群众前方拍照了。我错失了机会。

但我还是拿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明知只有后脑勺的照片没有用处却仍旧拍照,只能说是无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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