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载著瑞湖以及塞满一整个布袋的行李,走在草原上。
步伐不匆不忙、悠闲轻缓,因为赶路会让讨伐魔王这件事愈来愈接近现实,所以老夫走得更加缓慢。
周围杳无人烟,只有低矮的青草迎风摇曳。
派琉多纳延伸出了许多修缮过的城间道路,面向多个城镇。大多数冒险者都会沿著这些道路移动,我们却刻意选择了远离道路的草原路线。
因为老夫想尽可能地朝著人迹稀少的方向前进。
可以的话,希望能到一个没有人会称呼老夫邪龙的地方。
「邪龙大人,风很舒服呢……咻咻咻的风声让人联想到魔王濒死的奄奄一息呢……」
「不要给舒爽的微风扣上那种不妥的形容词。」
然而,老夫虚幻的悲愿却被瑞湖的嗓音拦腰折断,无论逃到天涯海角,这女孩必定还是会称老夫为邪龙。
老夫边叹著气边停下脚步,顺便啃啃脚边的青草。草原的好处便是食物几乎是无限量供应,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休息。
「邪龙大人,如果您要用餐,还请务必享用我的灵魂,我随时都做好了万全准备。」
「灵魂就像是超级甜的甜点,吃过一次就暂时不想吃了呢。所以平常吃点普通的东西就好。」
「但您贵为邪龙之尊,吃路边的青草实在不妥。」
「老夫现在就想吃这个,是老夫自己想吃的,你不必过于在意。」
老夫觉得瑞湖鼓起了腮帮子。
对她而言,最适合老夫的应该是生吞活公牛吧,与其相比,目前的用餐画面相当缺乏气魄。
「我知道了,至少让我为您准备饮料吧。饮料……手头上有水和我的鲜血,您比较喜欢哪个呢?」
「嗯,给老夫水吧。」
瑞湖闻言不甘心似地发出低鸣,接著跳到地上从水桶中倒水进盘子,她低头念念有词地低喃「我的血还比较合邪龙大人的胃口……」。老实说,这还真恐怖,每次吃饭都要这么劳心的话,老夫可吃不消。
「瑞湖,你听好了,你太瞧不起吃草这件事了。」
「……邪龙大人?您是什么意思呢?」
「草木是从大地直接吸取能量生长的,吃下它们就等于直接吃下大地的能量。」
瑞湖嗯嗯嗯地点著头。
「因此,草可说是至高无上的珍馐,老夫之所以能活这么久,也都多亏了大地的恩惠──青草啊。」
「这样──啊,非常抱歉,是我孤陋寡闻。我的眼界受限于人类社会的饮食文化,还请您宽恕我的愚昧。」
「嗯。要是你明白了的话,老夫之后的饮食就是水和草了喔?」
「是的,这是当然的,没想到草竟然这么伟大。」
瑞湖说完便拔起地上的草送进口中。
「等等,你这是在干嘛?」
「我也要仿效邪龙大人,今后以草为生。」
「住手,我们的饮食习性不同所以没办法啊。快点吐出来,要是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不,我可以,毕竟我是邪龙大人的眷属啊。」
尽管瑞湖这么坚持,她的表情却因为草的涩味而扭曲。
「别逞强了,你才刚成为眷属,不吃人类的东西可是会弄坏身体的。而且,好不容易艾莉安提给了你一套新衣服,被草汁弄脏就可惜了。」
即使找了藉口说服她,瑞湖却难得地毫无反应,她宛如雕像般僵硬地盯著远方的天空,动也不动。
下一瞬间,她口中「嗝!」地一声喷出绿色汁液,完美地弄脏了全新的衣服。
「外观虽然很华美,但毕竟是战斗服,就把脏污当成是战斗的痕迹吧。」
「虽然老夫从以前就这么想了,但你还真是乐观啊。」
我们用完餐后继续走在草原上。
瑞湖在老夫背上摆出将错就错的态度,老夫望著她,她的打扮与昨天的祭品专用薄绢衣完全不同了。
她下半身是及膝的淡红色宽松裤子以及能完全覆盖住裤子的半透明裙子,上半身则穿著绣有避邪图样的袍子。
布料与染料都来自于贵重的植物或魔物,属于防御性高的素材。
再怎么说,继续穿著祭品的简陋服装不仅显眼还很可怜,所以艾莉安提便为她准备了这套衣服。这套衣服的价值据说可以盖一栋不错的房子。
现在却被浑身杂草弄脏了。
「要是到了有水的地方就洗一洗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打算,但在洗衣服之前先把会弄脏衣服的事做完吧。」
瑞湖的鼻子哼哼作响。
「啊……果然要从今天就开始吗?」
「这是当然。待邪龙大人稍微修行一下,取回全盛时期的力量后,用一根手指就能把魔王那种货色打到像条破烂的抹布了。为了能够早点拜见您的英姿,我会不留余力地协助您。」
她说完便将鼻子转向上风处。
「我已经靠气味掌握到草原魔物的所在位置了。若您希望的话,我会立刻将它们抓过来当您的磨爪石。」
「瑞湖,你忘记老夫变回过去的身体所以非常弱的前提了吗?」
「我当然牢记在心。」
「太好了,你有好好记住呢。那就以此为前提,抓更弱的魔物回来。要抓接近无害等级的小动物魔物,不然抓真的小动物也可以。毕竟是第一天嘛,不能太勉强。」
老夫以不寻常的语速讲完任务内容。
「谨遵御意。」
瑞湖不发一声地从老夫背上跳起,希望她能带回一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马儿就好了,这样只要与对方看似修行般地玩耍一番,瑞湖或许就能心满意足了吧。
此时,瑞湖如她所述般立刻把敌人抓回来了。
她回来时的模样却令老夫有些意外。
这哪是什么年轻马儿,瑞湖单手举起一只三头六牙的──以人类来说便是三头六臂──巨象怪物,将之活生生地扛回来了。
「邪龙大人,这就是今天的练习对象。请您随心所欲地蹂躏它吧。能够成为邪龙大人的粮食,也是这只野兽所期望的吧。」
虽然是活捉,但大象的眼神已经死了。
虽说是理所当然,但老夫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这种巨象,老夫表现得嵬然不动,并非是在展现从容的演技,单纯只是因为脚软了。
不过,对方也是一样。
象怪被瑞湖随意扔到地上,泪水在它的六只眼睛中打转,它开始朝老夫低头求饶。
「您、您就是邪龙老大吗?求您了,请您饶过我一条小命吧,我不会再去袭击人类了。我会回到故乡的森林的。」
它似乎吃了一顿惨烈的苦头,象怪彻底失去战意,在老夫面前缩成一团、不断颤抖。
虽说是缩成一团,但依然比现在的老夫大上许多。它的气势萎靡,给人这是只小狗的错觉。
「欸,你──」
「咿!老大,还请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动用那个无间地狱攻击啊!被黑暗业火燃烧却死不了,接著会被五马分尸,最后灵魂还会被抽走,永生永世沦为奴隶,我绝对不要这样啊!求您了,眷属大姊,还请您帮我求情,请老大大发慈悲啊!」
站在一旁的瑞湖闻言露出冷若冰霜的眼神说道:
「少在邪龙大人尊前丑陋求饶,你的命运已经掌握在邪龙大人的爪中,你已经没有吝惜自己性命的权利了。」
「稍微等等啊,瑞湖,你到底灌输了它什么事情啊?」
老夫在刚才的求饶中听到一些毫无印象的单字在漫天飞舞。
「作为最低限度的慈悲,我将这只野兽即将通往阴曹地府的路程告诉了它。」
这走错路也错得太远了。话说老夫根本不打算送它去阴曹地府,为什么要毫无意义地打打杀杀啊?
还有瑞湖啊,老夫明明说要找只弱一点的,但这只大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夫用眼力鉴定强弱后发现,这是只得靠两位数的一流冒险者才能勉强战胜的魔物;智能高到能流畅地对话,而且老夫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种族,拥有什么能力。
「你。」
「请您务必留我一条小命!」
「总之,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回故乡的森林去吧。但是别再做坏事啰。」
「真──真的可以吗?」
老夫佯装威风凛凛地点头。
什么可以不可以,要是真的打起来,老夫可是会立刻翘辫子的。
默默目送象怪发出地鸣声飙速逃跑后,瑞湖拘谨地跪在老夫面前。
「邪龙大人,我罪该万死,那种程度果然还是太弱了吗?」
「是啊
。」
老夫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总之,老夫判断出要进行实战修行还言之过早。
「瑞湖,爬到老夫背上吧。这附近似乎没有能成为老夫对手的魔物,我们边慢慢走边寻找能修练的地方吧。」
瑞湖在老夫一声令下后,便轻盈地跳到背上正襟危坐。虽然她是年幼的孩子,所以很轻,但也有一点重量,而且老夫还背著行李,这样的重量对本来就缺乏运动的老夫而言,算是恰到好处。事实上,老夫光是像这样走在草原上便已相当疲累了。
接著,要是稍微跑一下──多少能锻炼点体力吧。
老夫深吸一口气,迈开四足于大地上奔驰起来。
而且还要拚命压抑气喘吁吁的气息,不能让瑞湖发现这已经是老夫用尽全力的速度了。
……虽然这么说,但老夫的脚程也是足够缓慢的,尚未抵达任何城镇就失去了力气,天色也在此时暗了下来,我们只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央野营。
燃烧的枯枝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迸射出火星子。
瑞湖还是一样会吃,她手上拿著鱼乾与饼乾,两样东西都为了长时间保存脱除了水分,应该变得相当坚硬才对,但她似乎毫不在意。
瑞湖以猛兽般的气势吃完一人份后,便愣愣地望著夜空。
「邪龙大人,请您看看上面。」
「嗯?怎么了?」
「星象呈现凶兆,凶是统御黑暗的邪龙大人的御意,这就是连天都无法阻挠邪龙大人霸道征途的象徵。」
是喔是喔,老夫敷衍地点点头。
「这时候就先不问你星象的内容了,你原来喜欢看星星啊?话说回来,离开村子时,你也说过满月怎样怎样的。」
观星是符合她年纪的少女兴趣,这让老夫稍稍放了心。真希望她这兴趣不要是源自于某些黑暗的内幕。
「喜欢──这算是喜欢吗?因为我从小就常常生活在一些能看到星星的地方,到了晚上就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呢。身为您的眷属却还保留著身为人类时的习惯,我明白这样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不会,没关系的。反正草原上也没有其他能打发时间的东西,你就尽管看吧。」
此时,瑞湖忽然「啊」了一声,她露出像察觉到了什么的表情。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满月对邪龙大人而言,是夜晚献上的、顶级魔力来源的供品,那么身为眷属的我,就收下宛如月亮碎片的星光吧。」
老夫佯装大气地嗯了一声。
这是一句和平常一样将眷属身分表露无遗的话语,但老夫总觉得可以从中窥知属于瑞湖自己的兴趣,不禁感到有些愉快。
「如何?之后我们或许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边看星星边说说自己的事吧。仔细想想,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就一直风风雨雨的,还没好好做过自我介绍呢。」
「邪龙大人,请恕我僭越,但是您在吞噬我的灵魂时,便应该已经知晓我短暂的一生了。」
啊,是喔,吃掉灵魂就会知道对方的过去喔。以后要多注意才行。
话说回来这女孩脑中的角色设定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希望她一口气把它们全部写到纸上,然后老夫再照著内容配合她。
「啊──……不是那样,是心情的问题。单纯知道与透过沟通从本人口中听到,重要度不同啊。」
「重要度……?我不是很瞭解。」
「也就是说,从你口中听到,才算是真正加深彼此的瞭解。」
虽然老夫觉得这藉口很别脚,但瑞湖仰望了一会儿天空,她稍微不解地歪著小脑袋点了点头。
「谨遵御意。虽说用我的故事叨扰邪龙大人的耳朵,让我惶恐至极,但有幸承蒙您的美意,我便说说自己这低俗之人的半辈子吧。」
「啊,等等。」
老夫在瑞湖开始说之前出言制止她。
「你在那村子被说是『高价买入』的吧。也就是说,你是奴隶之类的吗?」
「是的,我有幸被买下当作祭品──并且最终升级为邪龙大人的眷属。」
升级?老夫虽然在心中暗自吐嘈但没有说出口。
「欸,要是不想说或是有什么伤心事,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只要说被买下当活人祭品之后的事就可以了。」
她来到村子以后应该没受到多差的待遇,因为有著好歹不能让奉献给邪龙的少女生病等理由因此无法让她挨饿变瘦。
而且还有莱奥德在。那个少年似乎特别关照她,要是她身处恶劣的环境,想必他一定会去抗议吧。
「非常感谢您的用心。但是没有关系的,我被买来当做祭品前,也并未受过恶劣的对待。」
「真的吗?」
一般而言,老夫应该要觉得安心才对,但因为对象是瑞湖,或许她即便受到恶劣的对待,也能接受那就是日常生活的说法。
「是的,据说我的双亲──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似乎在人类之中算是很有权势的人。也因为这样,我被当作是高级品,没有遇到会损害商品价值的事情。」
所以才能看到星星──瑞湖继续说道。
「尤其我被视为没什么逃亡风险的人,所以被允许离开商人的监牢到院子里。我记得一到晚上便能清楚见到的皎洁月光非常美丽。回想起来,那个诡谲却又优雅的光辉,便是邪龙大人的御意映照于镜中。啊啊……我万般感谢,您从当时便在守望著我了呢。」
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老夫大概整天都在啃草睡觉而已。
「那么,你父母都去世了吗?」
有权势的人若是还活著,一定不会轻易地让女儿伦为奴隶。
「恐怕是吧。我自懂事时便在奴隶商人那儿了。虽说是父母,但我没什么概念呢。」
「啊,搞不好只是因为复杂的状况分开,可能他们现在也在寻找你呢?到时候你就辞掉老夫的眷属,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才是最理想的吧?既然这么决定了,那就中止讨伐魔王的旅行,尽早找到你的父母……」
「张开吧,『邪龙千里眼』。全世界都没有反应,他们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老夫的希望立刻便被捣毁。
「就那样轻易地做出结论好吗?或许只是看漏了而已。」
「没有什么事物是这对邪龙大人赏赐的青眸无法洞悉的。虽然很可惜,但换个想法,我与邪龙大人共同踏上霸道征途,为人类带来和平,这才是比什么都好的供养啊。他们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瑞湖这么说完,暂时闭起眼睛。
「嗯……这样啊……」
老夫垂下肩膀感到沮丧。总觉得迟迟无法攻破瑞湖充满自信的论点,她刚才在一瞬间便找遍了全世界,也一定是事实吧。
瑞湖淡淡地说回正题:
「被买去当祭品后,生活过得更好了。回想起来,我觉得做礼拜真是种愚蠢的习惯,但作为学问修养的一部分教给我的读书写字倒是很有趣。如果说有什么要抱怨的,就是那个该死的──莱……」
「老夫知道你想说谁,但别把他说得那么难听,老夫觉得那男孩不是坏人呢。」
虽然对方应该很憎恨老夫,但老夫同样身为瑞湖的被害者,不禁对他萌生出了伙伴情节。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对老夫丢石头的事还有影响吗?当初多为他讲几句话会不会更好?
「──总之,我虽然只活了十年,却历经了相当幸福的一生。毕竟在最后的最后得到了成为邪龙大人眷属的荣耀。」
「别说什么『只活了十年』或是『最后的最后』啊,简直像是在作生前回顾。你可别忘记自己还活著啊。」
「是的,我现在正作为龙之眷属活著,而非一介人类。」
「老夫觉得都是一样的啊──」
实际上根本相同,毕竟成为眷属只是瑞湖一厢情愿的误会罢了。
「算了,那换老夫说了,从什么时候讲起好呢──」
老夫说到一半便大梦初醒般闭上了嘴。
仔细想想,老夫必须得装得像是邪龙,所以无法坦白说出过去的事啊。若是说出用一句「这五千年几乎都在吃草跟睡觉」就能摘要的窝囊人生──不对,是龙生,瑞湖恐怕会失去控制魔力的精神支柱而失控,全新的邪龙便会在此诞生。
附带一提,要是事情演变成那样老夫当然会嗝屁。
「啊啊──仔细想想,若要说尽老夫的一生,即使夜晚无穷无尽也不够说呢。」
结果老夫还是使出了打迷糊仗这一招,虽然是很骯脏的手法,但老夫也不擅长说谎,只能想出这招了。
不过,尽管话题进行不下去了,瑞湖却出乎意料地露出温
和的微笑。
「邪龙大人,不要紧的。我已经直接从您心里得知,您漫长一生所有丰功伟业的大小细节了。证据就是我能在脑中宛如亲眼见证一般勾勒出一切,在那天地动乱之时,邪龙大人全身被敌人鲜血所染红,并站在无数尸骸之上咆哮的姿态──」
老夫只能装作面无表情,听著营火的声响。
──老夫可没有那种过往啊。
「话说回来,邪龙大人,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瑞湖忽然环顾四周,老夫也跟著她望去,只见几颗在黑暗之中摇曳的火球包围了我们,并渐渐在拉近距离。
老夫吓了一跳后凝神一看,立刻看出火球的真相,原来是骑著马匹并拿著火把缓缓接近我们的人群。
「似乎是盗贼呢。应该是发现营火而聚了过来……该如何是好?要收拾他们也很简单,但您的御意是与人类合作讨伐魔王,即使是坏人,随便杀死他们或许也会留下祸患呢。」
「是、是啊,你也有某种程度的良知呢。」
「是的,因此我建议彻底抹杀、尸骨不存,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住手啊。」
老夫拉住瑞湖的袍子下襬迫切地阻止她。再这样下去,她或许会做出无法挽回的凶残举动。
「喂喂喂,你们发现得有点慢啊。四周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们已经无路可逃啰?」
露出粗鄙笑容拉著缰绳缩小包围网的人,是一名戴著头巾的胡须中年男子。他打扮成游牧民族的模样,恐怕是为了不被人提防吧。只要装成是过著流浪生活的民族,在国家间游走也并非什么不自然的事,也能够随时更换狩猎地点。
「──你们,老夫给你们一个忠告,乖乖地离开这里吧。你们也不想平白葬送性命吧?」
这并非虚张声势,而是老夫发自良心的建议。万一有人敢对老夫射箭,瑞湖应该会在瞬间解决掉对方吧。
然后老夫会在那段期间被弓箭射中死亡或是身负重伤。
老夫心想若是能在中途解除回春妙药的效果就好了,要是能在这里恢复邪龙「瑞梵帝亚」的姿态,或许仅靠气魄便能劝伏他们。
但老夫目前是毫无魄力的年轻版迷你大小,因为吃过晚餐的草后顺带乖乖地喝了适量的药水,所以效果还不会解除。
如老夫所料,老夫的劝说毫无效果。
「喔!这倒稀奇了,本来还想说小姑娘的衣服看起来很高级,没想到连龙也是只会说人话的家伙啊。或许能卖到好价钱呢。」
「没错没错,真是巧啊。我们也不想『平白葬送性命』呢,毕竟尸体就没有价值了啊──唉呀,小姑娘,怎么啦?怕得无法动弹了吗?」
对方用类似流氓的语气威胁著我们,瑞湖当然不会因为这样就无法动弹,只是觉得不需要有任何动作罢了。
事实上,依老夫的观察,瑞湖的表情丝毫没有动摇,而且还极为自然地散发出「若想杀死对方便能瞬间屠杀在场全员」的从容态度。
「头子,抓住他们后,差不多该和寨子里的家伙们一起送到市场了。虽然其他都是些不值钱的低级奴隶──」
「给我等等。」
被语气高傲到类似命令口吻的话语打断,看似喽啰的男子乖乖闭上了嘴。
然而,当盗贼们面面相觑地找到声音的主人时,却发现讲出「给我等等」的竟然是被视作猎物的少女──瑞湖。
「啥?小姑娘,求饶的态度要更卑躬屈膝啊。」
「少瞧不起奴隶了,人类。成为奴隶的人得具备忠诚的牺牲精神以及无所不能的卓越技能,那并非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工作。」
瑞湖唐突地述说道。她还是活人祭品时也是这样,这女孩对自己的职责抱有极端的坚持,盗贼瞧不起奴隶这个工作的态度,应该踩中了这位前任奴隶的地雷了吧。
「而且,大多数奴隶之所以交出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是作为免除债务的代价。像你们这样下贱的盗贼,能付给奴隶对应的代价吗?」
「鬼才会付咧。大爷们可是盗贼啊,都是随便乱抓一通然后再卖给黑市贩子。」
「原来如此,无法付出合理代价却希望奴隶无偿提供劳力对吧,这要求还真是无理取闹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付出代价还算是盗贼吗!」
「但是人类啊。你们理解吗?不要求任何回报,却能完成一流职务的高等奴隶,可是非常贵重的。被关在你们寨子里的人类,真的具备这么厉害的奴隶资质吗……?」
「等等,瑞湖,你这话没有偏离主题吗?」
老夫从瑞湖身后摇了摇她的背。
「奴隶资质是什么神秘的词汇啊?没有自己开开心心愿意成为无偿奴隶的人啊。这些人一定都打算靠拷问或威胁强迫他们成为奴隶啊。」
「请恕我僭越,那样并非真正的奴隶,只是因为恐怖或痛楚而暂时精神错乱的普通人而已,只是些意志软弱的人啊。」
「你讲的话怎么比盗贼还狠啊?」
「真正的奴隶应该是根据己身信念竭尽劳力的人,不管是为了免除债务,或是出自奴隶的职业道德,理由怎样都好──但没有信念,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奴隶的。」
瑞湖雄辩滔滔。若正是那种信念与觉醒为邪龙眷属一事扯上关系,老夫还真希望她能放松一些过日子。
盗贼们见到瑞湖滔滔不绝地针对奴隶议题热烈演讲,开始嗤笑。
「头子,怎么办呢?小姑娘是打算靠一张嘴过我们这关吗?」
「不,还不知道呢。她对奴隶好像相当清楚,搞不好有什么独到见解呢。毕竟我们也只会贩卖奴隶,也不清楚奴隶到底在干什么。这下正好,让她去跟我们的奴隶好好做做心得分享吧。」
这话明明是讽刺,瑞湖却点了点头仔细考虑。
「邪龙大人,怎么办呢?虽然是敌人之言,但或许也有一丝考量价值。」
「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讲些什么啊?」
「似乎有许多奴隶候补关在他们的山寨里。我能以奴隶前辈的身分鉴定他们的适合度,并劝说不适合的人改行。」
「要是照你的标准,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适合吧。」
但要是真的有人被关起来,把他们救出来应该比较好吧。虽然老夫并非正义感超强的龙,但明知有人会被卖掉却视而不见,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虽然这么说,但老夫实际上也无法做什么就是了。
瑞湖才拥有改变情势的力量,而且她也说想帮助人类(广义而言),所以老夫能做的便只有推波助澜了。
「是啊,那就照你想的去做吧,不过有一件事要注意。」
「什么事呢?」
盗贼头目在瑞湖倾听老夫说话时,耐不住性子地插话了:
「喂喂喂?你们拖时间也拖够了吧?我们可不是那么有耐心的啊──伙计们!快把他们绑起来!」
拿著弯曲蛮刀的男人们从马上轻轻跳下,一同朝我们扑了过来。老夫有一瞬间差点被这总攻击的气魄吓到翻白眼,但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对瑞湖讲了一句话:
「不能杀死或让他们受重伤喔。」
「遵命。」
──隔天早晨。
在一片映照草原的灿烂晨曦中。
瑞湖带著大批垂头丧气的盗贼昂首阔步地走在前方,往盗贼的山寨走去。
盗贼的山寨位于在草原地面开了个口的地下洞窟。
虽说是洞窟,却有正常的寝室,也有照明用的烛台。若说是四处漂泊的盗贼赶工盖出的山寨也为免过于完善了,恐怕是直接利用了古代遗迹吧。
在洞窟的最深处──
由嵌在墙上的铁栅栏与拿著蛮刀的守卫阻绝的房间,便是他们的货仓──意即关了抓来之人的牢房,也就是瑞湖的目标。
「瑞、瑞湖大人,前面就是牢房了,还请您自便。」
盗贼头目万分惧怕地引著路。
「我知道了。接下来由我和邪龙大人过去就好,你们在这儿乖乖等著。」
瑞湖回答的架式,彻底像是盗贼的老大。
「是的,这是当然的。所以求求您了。请把我们交给附近城镇的卫兵就好,请千万、千万不要对我们动用血莲炼狱之刑──」
「只要有任何人敢逃走,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这是当然的!喂,你们听到了吗!绝对不可以逃跑喔!逃走的话可是会遭受到比死更惨的诅咒啊,连灵魂都会被邪龙大人禁锢的!比起这样,吃牢饭还比较好啊!」
盗贼们赞同地点头并回到洞窟的大厅处,所有人都跪坐等待我们,别说有人要逃走了,他们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
「邪龙大人,您看到了吗?这就是输给恐惧并对人言听计从的人类,真是可悲啊。他们与根据己身信念成为对他人忠心耿耿的『奴隶』,是彻底不一样的东西呢。」
瑞湖骄傲地挺起胸膛。
地下洞窟的气氛,让老夫想起过去居住在深山洞窟中的平稳日子,老夫顺便含糊地应和著她。
我们依照盗贼指引的通道来到牢房前方。
铁栅栏里关著几名人类,有装备仍然崭新的新手冒险者,以及带著小孩的商人家庭等等,众人皆神情僬悴且怯生生地望著我们。
老夫不知该如何说明瑞湖脸上的表情。
她宛如一名尝尽天下美食的饕客在奚落老街上的小吃摊,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著「这种东西称得上是料理吗?」。她彷佛在说「这种货色才不算是真正的奴隶」。
总之,从她的表情能毫无疑问地解读出,并没有人具备瑞湖所要求的奴隶资质。
这是当然的,这世上要是再多出一个这样的人,老夫就要哭了。
「亏我还期待了一下,但果然只是这样的货色呢。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一流的人才。丝毫感觉不到奴隶的信念……都是些三流以下的废物呢。」
牢房中的人们不安地望著叹气的瑞湖。
或许他们误以为是奴隶贩子来买货了,毕竟藉由刁难来杀价是种常见的交涉手法。
但这女孩并非刁难,而是打从心底感到失望。
瑞湖粗鲁地握住铁栅栏并用力地拉开。
「我判定你们都不合格,你们并不具备彻底钻研奴隶之道的资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闻言,牢房一阵骚然。他们应该搞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吧,老夫也是。
「请问……您不是商人吗?」
抱著婴儿的妇女战战兢兢地询问瑞湖。
「不是,我是邪龙大人的眷属。去吧。」
瑞湖显然说明不足。没办法,老夫只好走到瑞湖前面。
「啊──要老夫说的话,这个瑞湖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却是一个厉害的魔导士。她讨伐了这里的盗贼拯救了你们,已经不要紧了,还请放心吧。」
「真的吗!?」
被关著的人们纷纷起身逼近老夫,瑞湖却释放出恐怖的气势阻止他们。
「无礼之徒,别在邪龙大人的尊前放肆。我告诉你们这位大人到底是谁,这可是活了悠久岁月的上古邪龙呢。拥有著甚至能粉碎魔王的力量──大名是……」
「等等,稍微暂停。别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老夫只是一只代替驮马的废龙。拜托你了,要贯彻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设定啊。别一有机会就扩散老夫的恶名。」
老夫用两只后脚站起,安抚孩子似地摇著瑞湖的双肩。
「……原来如此,您有远大的考量呢,谨遵御意。」
但瑞湖旋即接了一句「但是」。
「您若是过于亲切,感恩邪龙大人胸襟广阔的人们便会蜂拥前来希望成为眷属。实力不足的人只会碍手碍脚,还请您万般留意。」
「你别担心,只有你是那种怪咖。」
老夫直率地回答。客观而言,老夫现在只是一只会说人话、略为稀奇的动物,没有人类会因老夫的话受到影响。
老夫所说的应该是理所当然的道理,瑞湖却不知为何瞪大了眼睛。
「只有我吗?」
「啊,老夫没什么恶意,老夫觉得怪咖──性格强烈是件好事啊。但也要能够冷静观察四周、学习社会上的常识喔。」
然而,老夫的话语却没进到瑞湖耳中。
她露出耐人寻味的诡谲笑容,嘴角不断流泄出「嘿嘿嘿嘿」类似梦话的窃笑声。
她好像很开心。
老夫趁她杵在原地怪笑时,悄悄对人质说道:
「你们要怎么做呢?就这样逃走也行,但你们应该很累了吧?出去后要是立刻碰到魔物也不好,老夫想叫附近城镇的人前来安置你们。」
人质中有名似乎察觉到瑞湖危险性的年轻冒险者,也用她听不见的耳语说道:
「还请这么做,这里也有不会战斗的女人和小孩。就算出了洞窟,也不知道受否能全员安全地抵达城镇。话说回来……」
冒险者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龙先生,你不逃走吗?依我所见,你好像被那个恐怖的女孩抓住了……」
「……是啊。老夫也想那么做啊。」
听见冒险者切中要害的话后,老夫差点哭了出来。
但老夫不能哭,如果看见有人害老夫哭了,瑞湖一定不会原谅这个人。虽说实际上害老夫哭的人是瑞湖,但她毫无自觉啊。
老夫掩饰鼻音对瑞湖下命令,拜托她去盗贼的仓库拿些食物过来。闻言后,满脸尘埃的人质皆稍微露出笑容。
他们一定都没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吧。
「那么,我们去附近的城镇找卫兵过来吧……」
来到洞窟入口处时,老夫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瑞湖,最近的城镇在哪啊?」
「搭乘普通的马要花上一天,若是邪龙大人的翅膀,立刻便可以抵达了。」
「抱歉,其实老夫昨晚不小心落枕了,今天不想露出翅膀啊。」
「那么,请恕我僭越,由我贡献一丝棉薄之力。」
怎么办,老夫可不想再被强迫飞行一次,那恐怖得让人发毛,尤其是移动的决定权掌握在瑞湖手上最为恐怖。
「──瑞湖,你还不明白吗?今天空中吹著不祥之风啊。」
「邪龙大人……?」
「老夫能掌握风倒还无妨,但你还不知道天空的可怕之处。要是你在此时随意飞到空中,老夫可能会丧失重要的眷属啊。」
老夫说完发现从洞口看见的天空万里无云,但瑞湖深深点头,纯真得彷佛失去「怀疑」这个概念。
「──原来如此,广阔的天空对年轻懵懂的我而言,是一片艰困险峻的领域呢。真是感恩您如此用心良苦。那么,我们就走陆路去吧。」
但这也麻烦了,因为有被关起来而显得虚弱的人们,也不能因为老夫的缓慢脚程而让他们久等。
虽这么说,却也不能拜托瑞湖独自去城镇跑这一趟。让这女孩一个人去跑腿,就像不负责任地随便乱丢即将爆炸的炸弹一样,最可怕的后果是会害让她去跑腿的那个城镇从地图上消失。
老夫烦恼著到底该怎么办,便在洞窟中晃来晃去。
此时,老夫恰好不经意地瞥见在大厅一直正襟危坐的盗贼头目。
「让、让我跟著真的可以吗!?我这种小角色怎么能当瑞湖大人的跟班!?」
「可以的、可以的。你没问题的,你就向城镇的卫兵说明一下,然后把运送人质的马车叫来这里。老夫吩咐过瑞湖了,要是你能乖乖达成任务,她就不会对你出手。」
何止出手,老夫还叮咛她千万不能说话。
「那邪龙大人打算做什么呢?」
「老夫得看管你的小弟啊?」
「怎么能让您纡尊降贵呢!我们已经发誓不再做坏事了!不然就请您用锁链把我们绑得紧紧的吧!还请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当瑞湖大人的跟班啊!」
瑞湖从背后一把抓住边哭边哀求的盗贼头目。
「别喊了,你只要忠实地完成任务就好。邪龙大人甚至愿意给你这罪人赎罪的机会,你打算浪费邪龙大人的温情吗?再抱怨就当场斩杀你们。」
「咿!不是的,我绝不是不愿意或吓得皮皮挫,只是觉得不可以让邪龙大人负责看守这种低俗的工作──」
「低俗?你是在亵渎自愿看守的邪龙大人吗?」
「不是!不是!算我求求您了,请您不要让眼睛发出青光啊!」
老夫总觉得自己变成了押送罪人上断头台的刽子手。
虽然非常抱歉,但你就当作是作恶多端的报应忍住吧。虽然抵达城镇前应该会尴尬到让人想死,不过要是拥有一般常识的他在,就一定能向卫兵说明清楚吧。
「那么,祝你们一帆风顺,路上小心啊。」
「遵旨,我明天就会回来了。」
盗贼头目骑马,瑞湖徒步──但她用超乎常人的速度离开了洞窟。
这幅快马被人类追著跑的画面,即使远远眺望也非常诡异。
看见娇小的人影消失在草原彼端后,老夫忽然觉得心情颇为雀跃。毕竟,先不论盗贼,被监禁的人们正确地认知老夫是「被瑞湖抓到的懦弱龙」,都是多亏了艾莉安提给的回春妙药。
现在不必虚张声势,可以尽情吐露不经修饰的苦水了。
人类已经在搬运食物了。老夫认为要
是能一起吃饭,聊天的气氛应该会更好,于是便朝著洞窟深处前进。蕈类或藓苔经常会生长在地下洞窟中,从昨天开始已经吃了满满的鲜草,那现在就享用一些珍馐吧。
老夫往洞窟深处走去,盗贼架好的照明已经消失了,但对于能凭嗅觉捕捉到藓苔气味的老夫而言并不是问题。
不过这却是个错误。
当脚边传来啪叽声时已经太晚了,与此同时,踩著地面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陷阱。
连叫都来不及叫,地面便张开漆黑巨口,将老夫吞进地底深渊。
老夫清醒时原本想说「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这是个彷佛没有声音的世界,眼前延伸出去的空间,充满了彷佛不存在于这世上的青白幽光,老夫还以为是仿徨无依的孤魂野鬼。
老夫也变成幽灵了吗──?老夫慌慌张张地查看身体后发现,身上依然长著带有爪子的手脚。
老夫稍微冷静后定睛一看,这里也只是洞窟罢了。宛如梦幻的淡淡幽光,来自于长在洞壁上的发光性藓苔。
「老夫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老夫搜索记忆才蓦地想起,老夫原本在盗贼山寨里寻找珍馐,结果却掉进了洞穴陷阱。
老夫回头望向掉下来的洞穴,发现并非是垂直型,而是一条长长的溜滑梯。不只坡度很陡,石造的坡面还被打磨得光滑无比,得长出吸盘才可能爬上去。
「……大事不妙了。」
老夫似乎掉进盗贼山寨地下洞窟的更下方,虽然不知道这个空间有什么用途,但它的入口是个陷阱,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欢迎外人而做出来的。
有没有出口的线索呢──老夫这么想并随意踏出一步时踩到了东西,还发出「咔嚓」一声。
是骨头。
「……呼呜啊!」
老夫蠢笨的悲鸣卡在喉中,接著便猛烈地后退直到撞上墙壁。
老夫边深呼吸安抚剧烈跳动的心脏边仔细观察,原来是野兽的骸骨,骸骨看似是马或牛等四足动物的形状。
「是在洞窟迷路掉下来的吗……?真可怜。」
盗贼把洞窟当作巢穴应该是最近的事,如果以前一直都无人看管的话,动物也有可能会从草原闯进来。
真恐怖。
根据鼻子闻到的味道判断,洞窟里没有危险野兽或魔物的味道。虽说如此,老夫也没有在毫无保障的前提下往前迈进的勇气。
等瑞湖回来或许才是上策,她一天后就会回来并且会立刻找到老夫吧。到时候就说有个不错的洞窟,所以老夫在睡午觉,就能把掉进陷阱的事实唬弄过去──不行。
等上一整天,药物就会失效,到时候就会恢复成原本的大小。这里不是那么大的洞窟,变回庞大身躯就会引起崩塌,老夫也会被活埋。
然而,正当老夫缩成一团为解决方法头疼时,突然发现滑落下来的洞穴旁有一本书。
老夫靠过去并用爪子确认一下,发现虽然它被丢在相当潮湿的洞窟内,但纸张毫无损伤,显然是用特殊的纸制成的。
这本书使用了发光墨水,让人在黑暗之中也能阅读,而且还用了很久以前的人类使用的古代文字写著:
『探索注意手册』
以老夫的手翻阅给人类阅读的书籍非常费事,上面的内容却给老夫莫大希望。
这本书是公会制度诞生前的冒险者出于互助精神,为了在探索迷宫或危险地区时能共享最低限度的情报所写下的记载。
『──这个洞窟是以前居住于附近的狩猎民族,为了崇敬神祇所盖的神殿,他们有著将财宝挂在活捉的猎物身上,并送到地底奉献给神祇当作活祭品的风俗。
然而,因为盗墓者肆虐,财宝几乎逸失殆尽,仅有剩下半风化的野兽骸骨,现在已经是彻底风化的遗迹,没有发现魔物或危险生物活动的迹象。』
书中仔细地画出了盗墓者挖开的出口路线,还读到许多没什么好值得在意的注意事项。
『要是连日降下豪雨,此地恐有遭地下水淹没的危险。』
『藓苔易滑,留意脚步。』
『因为危险性较低,会有冒险者的孩子来此玩耍,即使有东西蠢动,也不要立刻攻击。』
都是些能让人感受到当时生活景象的可爱注意事项,老夫彻底放松了紧张情绪,嗯嗯嗯地点头。
「嗯嗯,简单来说,这里在很久以前就被挖掘完毕了,所以是个安全的洞窟。这样老夫也能自己走出去。」
手册中的记载成为老夫嗅出此地毫无危险的佐证。
这是连孩子都能放心玩耍的安全地区,似乎可以排除滑倒以外的危险,而且今天是大晴天,也不用担心被雨水淹没。
因此,老夫没做他想地迅速扫过了最后一行。
『使役野兽的冒险者要多加注意,若是动物和人类一起进入倒也无妨,但要是让动物独自散步它们便会变成一堆白骨。』
此时的老夫因为过度放心彻底忘记了。
以人类的标准而言,老夫也算在「野兽」的范围。
「唉呀,还真是感谢以前的人啊。欸,从这里往右走。」
手册被附上钉子的炼条固定在墙上,因此无法带走,但老夫已经背下了内部迷宫的地图。为了让自己迷路时也能找得到路,老夫刮去地上的藓苔做出标记。
「接著在这里左转──直直通过最后的房间,就是通往地上的路了。」
老夫非常顺利地照著地图前进,突然发现湿滑的地面出现了坚硬的触感。
那是在盗墓者挖出的出口前。
老夫位于地图上唯一能被称为「房间」的空间中,地板、墙壁以及天花板都是用被切削成宛如砖瓦的天然石块盖成。
就是所谓的石室。
听说古代王族的坟墓都是这种设计。
老夫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石室中画满了男子拿弓箭或长矛追赶草原野兽的壁画。
「……快点出去吧。」
老夫直觉地认为这里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于是加快步伐通过房间。只要穿过盗墓者挖开的石墙,就是通往地面的上坡路了。
此时,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沾在脚上的藓苔害老夫在石室平坦的地面上打滑,老夫夸张地摔了个狗吃屎。
另一件则是,与此同时,老夫头上千钧一发地划过一根速度飞快的箭矢。
「欸?」
石室的墙壁上插著黑色箭矢,箭羽依旧在颤动。
要是被射中,老夫就会面临跟躺在入口处的野兽骨骸一样的命运。
「是陷、陷阱吗?真是好险,太幸运了。」
然而,老夫立刻感觉到不对劲之处。
手册上写著「孩子在此玩要」,有人会让孩子在有弓箭陷阱的地方玩耍吗?
「……冒险者的小孩还真厉害呢,要是从小就用这种东西锻錬当然会变强。」
老夫勉为其难地这么解释,并刻意朝箭矢飞来的方向满脸笑意地转头。
这是当然的啊,毕竟若非陷阱岂不是更可怕吗?
如果不是陷阱,那就是有谁在那里射箭啊──
「猎物、狩猎。」
老夫的不安成真,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
一言以蔽之是个『黑色的人』。但是,虽然对方是人型,却绝非真正的人类,手臂与脖子长得很不自然,拳头与脚也比一般人大上一倍,是个畸形的人型异形。
黑漆漆的身体上刻划著橘色的纹路,却无法看清到底是服装还是刺青,明显能知道是衣服的,只有盖住眼睛的黑色头巾以及缠在腰际的破布。
这家伙拿著漆黑的弓箭拉满弓,准备要射出第二箭。
「不要啊啊啊──────!出现了啊啊啊────!」
老夫神智不清地撒腿就跑,前一秒还在的地方被箭矢「唰!」地射中。
撤退。老夫逃进长满藓苔的洞窟迷宫,不停地左转右转重覆逃走行为。但背起来的地图都因为恐惧忘光了,不一会儿便来到一条死巷。
老夫汗流浃背,尽量压低声音地喘著气。
──对了,老夫是野兽啊。
老夫都忘记了,即使智能与人相同,但蜥蜴还是蜥蜴,属于野兽的范围。
那一定是被供奉在这里的狩猎之神吧。祂误以为老夫是被献祭的动物,把老夫当作狩猎对象了。
怎么办?竟然要死在这种阴暗的地方,老夫希望至少能死在太阳底下啊。
即使老夫已经拚命地竖起了耳朵,但还是听不见怪物的脚步声。
然而,光是想像那道异常的身影不知何时会出现在自己
眼前,老夫便倍感压力、精神耗弱。
老夫抱头思考解决的方法。
没有正面挑战的选择,那毕竟是神啊。如果手册的记载都是正确的,祂连冒险者训练来战斗的使魔都能猎杀。
无计可施,老夫这种货色一定马上就会变成活祭品呜呼哀哉了──
──活祭品?
脑中闪过初次遇到瑞湖时的对话。
若是当时的瑞湖是被奉献给这个神祇的祭品,那她遇到这种状况会怎么做呢?
她会乖乖成为活人祭品吗?
不,她恐怕会说出令人惊奇的理论并在最后活下来吧。即使是在魔力没有觉醒的状况下,老夫也无法想像那女孩乖乖死去的画面。
「不过是一死罢了,试试看吧。」
老夫活得太久了。这几天已经萌生数次往生的觉悟了。老夫发出夸张的脚步声冲出死巷。
同时用能在洞窟中回响的音量喊道:
「喂──!狩猎之神啊!老夫是奉献给您当活祭品的废龙!来吧,请随心所欲地品尝老夫吧!」
老夫躺在地上、张开四肢,展现出毫无防备的服从姿势。
一采取这姿势后,不知从哪飞来的箭矢立刻射到了老夫身旁。
即使如此,老夫还是不为所动。老实说,想动也吓到动不了了。
洞窟中一片静谧,只有传来拉弓的声响。
「老夫不躲也不藏,作为一只野兽,要是能被伟大的狩猎之神射穿,那也是老夫的心愿。来吧,若您愿意大发慈悲就一箭射穿老夫的心脏吧!」
老夫揣摩了瑞湖可能会说的台词并讲了一遍,没想到说得意外地流畅,让老夫都有点自我厌恶了,这一定会变成心理创伤吧。
感觉像是有永远那么久的数秒过后。
拉弓的声响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踏著藓苔逐渐逼近而来的潮湿脚步声。
「你、不逃?」
狩猎之神蓦地探头到老夫面前窥伺。祂用头巾盖住头,也看不见眼鼻,漆黑的脸上只能见到露出白牙的嘴巴在动。
「不──不会逃,老夫的性命已经是奉献给您的东西了。」
「……?你、很怪。」
你果然也是这么想的吧,老夫觉得与异形之神有了共鸣。
「等等。」
狩猎之神蹬蹬蹬地走回迷宫,过了一会儿便回来了,祂拿著吸满水分的藓苔放在老夫额上说道:
「你、冷静一下。你、累了。」
面对这许久不曾遇过的纯然体贴──老夫不禁哭出声来。
「……然后啊,老夫已经彻底累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感觉都要胃穿孔了……」
「别哭、打起精神。」
老夫与狩猎之神(简称:狩神)并肩坐在石室之中。
狩神抱膝蹲坐在地上听著老夫诉苦。实际与祂说话后发现是个温柔的好人。
虽然外观让人毛骨悚然,但的确是神祇,而非邪恶的魔物。
知道老夫是个不配狩猎的存在──意即过于孱弱的对手后,祂便立刻收起了弓箭。之所以会杀死冒险者的使魔,也只是要收拾掉在遗迹肆虐的盗墓者放出的魔兽。
「刚才、上面、有一个、很强大的。那是、瑞湖?」
「没错、没错。你的直觉很准呢,她去附近的城镇了。」
「那、很强、超强。不是、人类。危险。」
「人类就是人类啊,她只是个容易误会的女孩。」
「厉害。」
狩神说话断断续续,却不断地表示赞佩。连神祇都觉得瑞湖的觉醒是件难以置信的事,那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吐完苦水后心里舒服了许多,老夫用前脚擦擦眼泪说道:
「话说回来,你住在这里吗?」
「对啊。」
「真辛苦呢,有冒险者来盗墓,还被盗贼占用当山寨,应该会很吵吧。」
「完全、不会。已经、没有宝物。谁都不会、来这里。」
祂依然用头巾藏住表情,但总觉得有些寂寞。即使如此,祂先前依然毫不留情地猎杀久违的访问者(老夫),看来祂相当重视狩猎。
「已经没人的话,不能搬去人多的地方吗?」
「我是、这里的神。不能去、其它地方。」
「真麻烦呢,要是老夫能做什么就好了……」
「真的?」
狩神发出甚至令人感到天真无邪的嗓音。
「当然了,毕竟你都听了老夫那么久的窝囊抱怨了,有什么老夫能做的就尽管说吧。」
「好久,没去外面、走走。」
老夫不解地歪著脑袋说道:
「你不是不能出去吗?」
「平常、不能。但是、教打猎时、不一样。可以去、草原。」
「原来如此,你是狩猎之神,所以敎学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真是了不起啊。以前也教过人类吗?」
「嗯。教了很多。」
老夫露出笑脸嗯嗯地应和著。
「那就决定了,请你在上面的草原教老夫狩猎吧。老夫正好想锻炼一下身体,如果能接受神明大人的指导,那可是求之不得呢。话说回来,老夫从未打猎过,还请你手下留情呢。」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有麻烦就应该互相帮助呀。」
原本维持抱膝蹲坐僵在原地的狩神如机器人般地站了起来。
「……谢谢。去、上面。」
祂这么低喃后,周围景色忽然转变,变成了月光照耀的夜晚草原。
不需要穿过盗墓者的路,靠祂就能来到地面了。
老夫望著夜空想起一件事。
「啊,不好了、不好了,聊了那么久都忘了。老夫能去拿药吗?就是刚才说的回春妙药,没有那个老夫就会变回原本的模样,还会被当成通缉犯。真没想到时间会弄到这么晚,药效差不多快没了。」
「这个?」
狩神两手抱著小木桶,真是准备周全啊。
「谢谢,就是那个,真是帮大忙了。」
老夫跨出一步打算接手时,狩神往后退一步,当老夫再踏出一步后,祂又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要退后?没吃药的话,老夫会很困扰啊。」
「狩猎是必须使尽全力的事,我不允许你喝了会变弱的药后再来挑战。」
咦?老夫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虽然应该是老夫的错觉,但你的个性是不是和刚才不一样啊?」
邂逅之初,那立刻朝头部放箭的骇人本性又复活了。
「我不允许任何妥协。」
啊。
本以为遇到了心灵好友,但果然也是个不妙的人(神)啊。老夫感受到危险说出「果然还是有点身体不适」打算逃跑时,祂宛如骑师般坐到了老夫背上。
「来,走吧。好久没这么热血沸腾了。别担心,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变成一只杰出的猎犬。」
「算老夫求你了,能不能变回那个温柔的你啊?老夫只是想运动一下,并不是想成为猎犬啊,而且听起来感觉会漏尿。」
「给我俐落地跑起来!」
狩神黑色的手臂伸长变形,一手变成绑住老夫嘴巴的马辔,另一手则变成马鞭用力地鞭打老夫的背,命令老夫全力奔驰,不允许任何违逆。
「啊啊啊啊啊──────────!」
老夫发出惨烈的悲鸣不断跑著。
「吵死了,别发出脚步声!与大自然合为一体!」
「使尽全力奔跑又不发出脚步声是不可能的啊!而且老夫又不是大自然!是龙啊!」
「你吃的东西是什么!?」
「是青草和树木!」
「那就是大自然啊!也就是说,你就是大自然啊!」
「等等,那理论也太牵强了哇啊!」
一回嘴鞭子就会挥过来,早知道会这样老夫就不请祂教导了,把祂永远丢在地底就好。
药效不知何时消退了,草原上回响著来自庞大身躯的剧烈脚步声,老夫接受了神祇逼近拷问的指导,而且持续了一整晚。
「邪龙大人在发怒……!」
听说山寨里的盗贼听见老夫的尖叫与地鸣后纷纷这么说,显得相当害怕。
在地平线远方因黎明而开始泛白时,老夫明确地感受到了死亡。在草原上飞舞的蝴蝶是黄泉派来的引路使者吗?老夫感觉到五千年的龙生即将迎来终结,便让身躯淹没于柔软的长草中,缓缓地阖上眼──
「起来!」
「哇呀啊!」
老夫
遭到鞭子殴打,妨碍了安宁的往生。眼皮后方的花田瞬间远去,回到眼前的现实风景则是破晓之际的草原。
「花了一整晚,却连只兔子都猎不到,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迟钝的猎犬。」
「老夫也没办法啊,毕竟老夫又不是猎犬,而且要是毫无理由就被狩猎的话,兔子也很可怜啊。」
虽说老夫其实不必为兔子操心,因为它们的脚程远比老夫快得多。
「算了,已经教会你基础了,剩下的就靠你了,不想死就继续练习。」
「要是每天都这样熬夜运动老夫才会死吧。」
况且,要瞒过瑞湖执行更是难上加难。
老夫叹了口气,正在幻想今后的苦日子时,狩神从老夫的背上爬下,祂温柔地拍著老夫的头说道:
「不要紧、船到桥头、自然直、加油。」
「你的狩猎模式与平时的落差,根本算是双重人格了。」
「我身心舒畅、差不多、要回去了。」
「老夫觉得自己被当成玩具了。」
狩神将没收的药水放在地面后朝老夫伸出手,似乎要与老夫握手。老夫已身心俱疲,累到连伸手都很难,但狩神依旧真诚地伸著手。
老夫无法无视祂的好意,于是勉强撑起身体用单爪碰触祂。
「毕业、送你。」
狩神说完后手臂便软趴趴地如黏土般开始变形,老夫担心祂的手该不会又要变成马鞭,便缩起身体,但没有发生那种状况。祂的手臂变成类似布料和绷带般的轻薄皮膜,接著包覆住老夫维持握手姿势的巨大右前脚。
「这奇怪的握手是怎么回事?」
「给你、武器。」
狩神轻轻抽开变形的手臂。此时,被放开的右爪产生了变化,老夫与生倶来的白色爪子像是被染上狩神的颜色般变黑了。
「欸?这样不要紧吗?不是生病了吧?」
「真没、礼貌。」
老夫对这个状况感到担心,还好颜色立刻开始变淡,最后恢复成白色了。
「这样、就融合了。在爪子上、凝聚力量。」
「这样吗?」
老夫「嗯」地一声使力,爪子立刻变回刚才的黑色,还锐利地往前伸长了一些。
──但伸长的量还不到一只蜜蜂的长度。
老夫刮著地面确认锋利度,钝钝的感觉与原本的白色爪子相差无几。这样的话──
「狩神,这个武器该怎么用呢?它看起来应该不是当作爪子来用吧?」
「啊……」
狩神不发一语。但祂那尴尬的呻吟让老夫明白了一切。
这项武器授予使用者之后,一定能发挥相对应的功能吧。
在老夫身上却变成了这么令人遗憾的废物,祂一定也是第一次看到吧。
「……欸欸、你加油……」
狩神拉低头巾,将原本便看不见的眼睛藏得更深,接著便逃也似地消失了踪影。祂应该回到地底了吧。
该怎么说呢,让神祇对老夫这么费心,老夫真是万般歉疚。
疲劳一口气涌了上来,老夫瘫倒在地的同时响起一阵地鸣声,小鸟同时从周围的草丛飞走。
有点爱困。就这样沐浴在晨曦中睡去也不错──
「邪龙大人!」
远方传来的叫声,让老夫像弹簧般跳起。
老夫害怕地寻找声音来源,发现遥远的地平线有道速度异常快速的小小人影。那道人影彷佛是风凝聚成了人类的形体,用令人感觉不到重量的流畅感朝老夫疾趋而来。
眨了三次眼后,瑞湖撩起一阵烟尘急停在老夫身旁。
「我回来了,城里的卫兵也会立刻抵达。」
「嗯,辛苦了,有劳你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这种程度的任务跟呼吸一样简单。话说回来,邪龙大人……您看起来似乎很累呢。」
老夫身体一僵。不好了,要是瑞湖发现老夫因为斯巴达式的指导而累坏,她一定会幻灭并且直接失控。
「不,不是啦,这是。」
「──果然,那时候的旧伤还会疼吗?」
「啊,对啊对啊,就是那么回事吧,老夫也不会追问是什么原因受的伤啦。」
「但这真是个难题啊,要是那道伤口因为渴望鲜血而疼痛起来,邪龙大人便会将周遭夷为平地不是吗?」
「没有更普通一点的旧伤吗?」
为什么与老夫有关的事,都会连结到残忍的形象呢?
「没事的,老夫不会因为旧伤就失去理性。对了,老夫会在这里稍微歇一会儿,要是城里的卫兵来了,你就带他们去盗贼的山寨吧。」
「谨遵御意。」
老实说,老夫已经想睡到不行了。虽然交给瑞湖有些不安,但还有盗贼与人质,一定不会变成诡异的状况吧。
老夫以草为棉被闭上了眼……
咦?
老夫在失去意识前,发现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老夫无法抵抗睡意,便听著喉际发出的鼾声入眠了──……
「嗯啊?」
日正当中,太阳非常刺眼。习惯在洞窟生活的老夫为了躲避中午的太阳翻了好几次身,但平原却没有能藏住老夫的石头阴影。
「啊──刺眼到不行……」
虽然对安宁的睡眠仍有所眷恋,但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老夫打了个大哈欠又搓了搓脸,接著睁开眼睛朝向前方。
在那里的是城里的卫兵、盗贼以及被监禁的人质,他们聚成了一团。
「邪龙大人,您醒了吗──喂!你们!邪龙大人要动身了,睁大眼睛好好拜见这伟大的一举手一投足吧,错失这机会就再也看不到啰。」
瑞湖跪坐在老夫的背上。
「瑞湖?现在是什么状况?」
「已经完成运送准备了,不过因为邪龙大人在休息,我们便在这儿等著。我在等待期间将邪龙大人的丰功伟业传达给了听众们,漂亮地完成了身为眷属的任务。」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瑞湖,老夫不是再三叮咛这些事是秘密嘛。」
「但您恢复了真正的姿态,我便以为这次的方针是要刻意曝露身分。」
老夫「啊」了一声。就说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喝回春药,已经恢复成了巨大的躯体啊。
「……是否有什么不妥呢?」
「不,这次是老夫不好。话说回来,你都说了些什么呢?」
「因为时间不够说完所有的故事,我便讲述了邪龙大人在神魔大战时骁勇的英姿。」
「这个老夫也想听听看啊。」
老夫超有兴趣的。
但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老夫深深朝众人一鞠躬说道:
「各位,这女孩虽然说了不少故事,但不用太过在意喔?老夫不是那么可怕的龙唷,还请不要拘谨,用平常心对待老夫即可──」
「是的。」
众人做出了毫无感情的回应,他们纷纷露出跟死鱼一样的眼神。
糟了,瑞湖说的话已经侵蚀了他们的内心。
卫兵、盗贼与人质,不同身分的人却露出完全相同的表情,这画面甚至让老夫感到了恐惧。
作为最后一丝希望,老夫寻找著昨天说出体贴话语的冒险者,那个正确认知老夫是「被瑞湖抓住的龙」的人──
有了。
但他默默地别开了视线。
老夫只能在心中暗自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