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午后草原,老夫慢得不能再慢地缓缓牛步,欣羡地望著在眼前悠然漫舞的彩蝶。
原本要是身处于这种风光明媚的地方,心情自然也会开朗豁达,老夫却无法如此。
「呵呵……魔王,你就洗好脖子等著吧,邪龙大人这一步一脚印,就是你这家伙距离死亡的倒数计步,你就好好珍惜残余的性命并战栗发抖吧……」
老夫听见从背上飘下来的耸动内容,心想「老夫也真想变成蝴蝶呀」,忍著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心酸泪水,回头望去并劝戒瑞湖:
「瑞湖,又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偷听,你不要说那么骇人听闻的话好吗?老夫打算隐藏身分旅行啊。」
「是的,邪龙大人,万分抱歉。我竟然被温暖的天气所影响,说出了孩子气的傻话。」
「嗯,虽然在老夫看来,那根本不算孩子气呢,反而应该说是完全相反。」
「那么,我便绷紧神经,全神灌注于眷属的任务之上。」
瑞湖从行李之中取出纸卷,开始动著浸染了墨水的笔书写。老夫的身躯透过回春妙药变得矮小,故能仔细听见背上传来的窸窸窣窣写字声。
「你在干嘛?」
「邪龙大人征讨魔王的旅途,一定会在后世蔚为流传——不对,是一定会经世人传诵为神话,所以我作为眷属,打算如实记载这段神话。这项伟大的任务要经常随侍于邪龙大人身旁才能完成,可说是编纂未来圣典的一项重大工程。」
「之后也能给老夫看看吗?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呢。」
「您在说什么呢,别说之后了,如果邪龙大人希望,我现在就能立刻为您朗读,我已经记录完近期大事了。」
「嗯,那就拜托你念念我们相遇那天的纪录吧。」
这些记述恐怕夹杂著瑞湖的捏造与改编。如果可以,真希望把整份稿子处分掉,但瑞湖一定不会让步;只求至少在确认完内容后,往温和一点的方向修正了。
瑞湖清了清喉咙,提高音调,开始轻快俐落地朗读起纪录:
「当我造访深山之中的洞窟时,邪龙大人对我这么说:『你就成为老夫的眷属吧,共同完成歼灭魔王之大业。』,这真是令我感到万分惶恐。接著,邪龙大人吞噬了我的灵魂,便宛如宣告魔王死刑般厉声咆哮。邪龙大人即将再度统御这世界的凌云壮志化为天灾异变,震撼了世界,致使位于山脚的村庄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村子有消失吗?」
「那种荒凉的破村,本来就像早已消失掉一半了一样呀。」
「你三两下就承认自己捏造了,可要好好修改啊。」
「谨遵御意,我会改写为村庄消失得恰到好处。」
在这之后,瑞湖所讲述的经历几乎都是类似的调性,与事实大相径庭。像冒险者城市•派琉多纳被老夫摧毁;在水之圣女的城镇•瑟莲恩,则是老夫对圣女大开杀戒。
实际上,老夫在派琉多纳协助防卫城市,以免遭魔物攻陷,圣女现在也活得好好的才对。
老夫重重叹了一口气,吃起脚边的青草。
老夫岂止并非邪龙,甚至还会打输一般动物,只不过是一只不足无道的草食蜥蜴罢了。
「算了。那么,瑞湖,依旧朝这边前进对吗?」
「是的,维持这个方向就可以了。」
瑞湖的青眸闪了一下,那是她擅长的千里眼(自称)。这女孩的强大能力荒谬得有如天方夜谭,但只要吩咐一声,她便能实现老夫大部分的要求,相当方便。
「邪龙大人的要求为『治安良好、魔物威胁低、过著和平生活的地区』吧,恐怕您是推测安稳度日的愚民们极好掌握,真不愧是邪龙大人……」
「后半段老夫就当没听见好了。总之,继续走下去的话,就能到达这种地方了吧?」
「请交给我吧。」
瑞湖充满自信地点点头。
虽然她这么说,但老夫相当不安。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景致之中,完全见不到城镇,位于草原尽头的则是宛如绝壁般高耸立起的岩石山脉。
「瑞湖……附带一问,这是得要跨越那座山的路线吗?」
「是的,凭邪龙大人的翅膀就能轻易飞越。」
老夫压抑著即将夺毛孔而出的冷汗,在一瞬之间动了动脑筋。
「瑞湖,你感受到那座山飘来的邪气了吗?」
「邪龙大人?不,我并没有特别感觉到……」
「你感觉不到吗?那恐怕是魔王布下的结界,如果冲进邪气之中,老夫倒是无妨,但青涩生嫩的你将无法抵御,所以不要跨越那座山比较好吧。」
「原来如此,经您这么一说,我的确觉得那里有种邪恶的气息。」
老夫也有所成长,先不论敌人在前、已经进入战斗模式的瑞湖,在这种日常生活时,老夫便能顺利诱导她。
「所以说,还有其他路线吗?没有的话,就回头慢慢在草原上走也没关系。」
「是呢……我看到了,那里似乎有开通一条隧道,穿越之后就能抵达目的地的国家了。」
「喔,真是太刚好了,那我们就继续走吧。」
见到了希望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老夫的脚步便轻盈了起来。这次一定要顺利隐藏身分,停留在人类城镇度过和平的生活,时间愈长愈好,目标大约是二十年吧。
之后,依照瑞湖的指引,我们花了几天穿越平原,迈向上述的隧道。
随著城市愈来愈近,见到商人身影的机会也增多了,对崭新天地的期许,使老夫的心情为之雀跃。
然而,事事岂能尽如龙意。
「……过路费?」
等待著抵达隧道的我们的,是一个经过整备的关口。
圆拱状的石桥宛如关门一般架设于隧道之前,前方则站著几名拿著长枪的剽悍卫兵。盖在一旁的哨站有著好几台类似巨大磅秤的秤重装置——老夫从附近的商人们谈话之中得知,关口将会依据通过的人数与行李重量收取过路费。
然后,金额似乎相当昂贵。
「……瑞湖,你的千里眼没有看到过路费的事情吗?」
「我有看见,但我心想如果是邪龙大人,应该轻易就能消灭那些卫兵。」
「老夫跟你说啊,不可以用暴力行为为前提来规划路线呀,必须找出更加和平就能通过的路线。」
在哨站前方排成一列的商人们,经过了计算行李重量的手续后,支付出应缴的金额。似乎都是无法以现金支付的庞大金额,只见他们纷纷拿出票据之类的东西申办手续。
另一方面,我们的身上只有艾莉安提给的一袋银币。
不过,现在放弃还太早,我们的行李几乎都是日用品,如果只是两人份的过路费,或许现在身上拥有的钱便勉强足够支付。
「总之,先排队秤重吧。」
「谨遵御意,邪龙大人。」
在一群于商场上历经千锤百炼的商人队伍之中,混著一组小型龙与骑在它身上的少女,此景不免显得突兀。
忍受著好奇的视线后,我们终于被关口的女公务员叫去。她似乎因为应付过许多商人,所以即使见到老夫也丝毫不为所动。她那带著圆框眼镜、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嗓音说话的模样,彷佛像是机器人偶。
「不好意思,大人和小孩各一人,这样要多少过路费?」
「大人?不好意思,除了那边的小妹妹之外,另一位大人在哪里呢?」
「你真爱说笑,就是老夫呀,老夫看起来虽然是这样,但年纪可不小啰。」
毕竟约有五千岁了。
「请稍等。」
公务员回到哨站后方的空间,似乎与后面的人商量了几句,接著又立刻回来了。
「不好意思,如果并非人类或载货马,原则上便会视作商品。此外,如果是像您这样的龙类,因为属于极度稀少的商品,所以会课以特别关税,大约是这样的金额。」
此时公务员所亮出的收费金额,是超越我们身上盘缠十倍的数字。
不过,最迫切的问题并非钱不够,而是听见老夫被视作商品之后,便散发出骇人气息的瑞湖。
「商品……?你这家伙竟然把邪龙大人当作商品……?」
「规定便是如此。」
「你给我出来,你那么爱规定的话,我就遵照邪龙大人所订下的冥府法令,将你这家伙给五马分尸吧。」
「瑞湖,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在侮辱老夫,而是评断老夫价值的数字啊。因为老夫过于珍稀罕见,所以具有高度商品价值,如果不特别订出一个数字,就会导致市场价格混乱波动,你懂了吗?」
老夫是愈说愈心
酸。
附带一提,老夫很久以前被商人买来卖去的时候,订价为一斤面包。尽管如此却还是乏人问津,真是令人怀念的惨澹过去。
「……我知道了。」
「喔喔,那就太好了。不过,这真难办啊,小姐,能不能打个折啊?」
「不可以有例外,这个【大魔导士的风洞】并不单纯是一个隧道,也是极度重要的史迹,为了维护管理,规定必须向通过的各位收取合理费用。」
「大魔导士的风洞?那是这个隧道的名字啊?」
「是的。那么您们打算怎么办呢?如果无法支付过路费,还是请回吧。」
老夫一筹莫展,对方似乎无法通融,在这里硬耗下去的话,也会造成后方排队的人的困扰。
果然只能放弃通过隧道,改往其他路线了——
「嗯?瑞湖?」
此时,气呼呼地股著脸颊的瑞湖回过头,咚咚咚地开始往其他地方走去。老夫向哨站的人一鞠躬后,便急忙跟著她离去。
「瑞湖,等等,你要去哪里?」
瑞湖听见老夫叫她之后便停下脚步,站在了距离隧道不远的山壁前方。
「邪龙大人,他们大逆不道。不只称呼邪龙大人为商品,甚至在金额上毫不让步……不用特别赏钱给这群家伙。」
「想付也没钱就是了啦。」
瑞湖轻轻地从腰际的刀鞘之中拔出宝石短剑。
「刚才那个人类说这是【大魔导士的风洞】……恐怕这个隧道是古早以前的大魔导士用魔法开凿的吧,现在也还能感受到魔力的残渣。」
「这样啊,竟然能独力办到这种事,真是了不起呢。」
「是的,以人类而言的话——但是……」
随著话尾一落,瑞湖便粗鲁随意地朝山壁挥舞起短剑。
老夫记不太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唯一记得的便是——随著瑞湖的动作,响起了一阵惊人的噪音,等到老夫回过神时,眼前已经开凿出一条比原本的隧道更加宽敞的隧道。商人与卫兵纷纷露出惊恐参半的表情呆呆站著,只有瑞湖兴奋难耐地说「邪龙大人,我们走吧」。
老夫所能做出的反应是——
宛如逃离现场般,与瑞湖一起冲进了全新的隧道。
*
洞穴之中连一只小虫都没有,毕竟才刚开凿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实在过于安静,反而引起老夫的不安。这里宛如迷路至死后的世界。
老夫凭著瑞湖眼中所射出的诡异青光,在黑暗之中不断前进。
「这条隧道总有一天也会亮起灯火,成为人人景仰的圣地吧。然后隔壁那条破破烂烂的隧道就会因此荒废。相较于邪龙大人亲手开凿的这条康庄大道,区区人类所挖出的地洞会被世人遗忘,也是天经地义。」
「主犯不知不觉就变成老夫了呢。」
「因为我的作为便是邪龙大人的作为。」
「只有老夫会被追究责任啊。」
老夫低垂著头,更加担忧起今后的日子。
没有旅费的话,一般而言便无法旅行,尽管如此,瑞湖那种「硬是拗出解决之道」的思维逻辑更为有问题。她硬想出解决方法时,丝毫不会考虑到周遭的人。
这次开凿隧道的事情也是如此,擅自开通新路、无视关口,不知以后会酿成什么问题,但要循原路回去也总觉得很恐怖。
「……果然还是有多一点钱比较好呢。」
继续缺钱的话,便会不断遭遇相同的状况。例如,没有渡船费、无法过河的话,瑞湖大概会让河水全部乾掉。
「邪龙大人,您需要军队资金吗?请交给我吧,据我所知,这座山里似乎埋著金矿,虽然在很深的地方,但把整座山炸飞就可以取得了。」
「嗯,那金矿是魔王的陷阱喔。那是假消息,就算挖了也不会找到任何东西,就不要管它了。」
「什么,竟然是假消息。可恶的魔王。」
好险,老夫是为了回避麻烦才会想要资金,但差点因为这样引发了新的麻烦。如果没有魔王的陷阱这个万用字眼,或许便会即刻死亡了呢。
老夫姑且在心中默默对著被无故冤枉的魔王致歉。
「话说回来,瑞湖,这前面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吧?」
「是的,是一个小规模的独立国家,并非城镇。它近年来没有遭受魔物攻击,也未有与其他国家产生纠纷,治安亦相当稳定。」
太好了,如果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地区,只要拿出诚意道歉,对方便会原谅隧道的事了。
「背后的重要原因为该国重用魔导士。这个国家位于跨越山脉的要冲之处,所以相当富有,它以此为资金从各地招募强大的魔导士。尽管因为国家小而不显眼,但在国防实力上,可算是极为强大的国家。」
「嗯?」
「而且,它的王族也占了重要因素。王室代代都有优秀的魔导士辈出,据说国王一人便能抵挡千军万马。再者,国土受群山环绕,是天然的要塞,高处又有无数魔力炮……」
「这里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吧?」
「是的,它因为拥有这样高强的战力,所以维系了数百年的和平。」
这与老夫所想像的不太一样,这与老夫的理想——老公公和老婆婆互助合作,三三两两地种著一些蔬菜的小型山村——差了十万八千里。
正常地入国倒也还好,但照现在的状况,再听到这个国家的国情,只会觉得不安啊。一不小心便会被视作非法入国。
「……瑞湖,我们还是回去吧。」
「若是邪龙大人希望,我会随您前往天涯海角。」
「那就回去吧。」
当老夫这么说并回头时,便见到前方依稀有著光源摇曳,类似提灯的光点浮现在远处,并随著人声愈来愈靠近。
「没有啊,好像还在更前面。」
「这路有分歧吗?」
「绝对不要跟丢了。」
老夫闻声便开始全力逃走。当对方听见老夫踏著土的脚步声,便发出「有了!就在附近!」的怒吼声。
「您不是要回去吗?」
「唉呀,毕竟难得瑞湖都挖出一条路了嘛!」
老夫半带尖叫地扯著藉口。追兵在后,已经没有退路了,总之只能先这样穿过隧道,之后最糟的状况……便是请瑞湖在老夫身上变出翅膀、逃往空中了,但这真的只是万不得已的逃生手段。
「这样啊,邪龙大人……这对我而言并非多大的劳苦,您却这么赏识我。」
「嗯!话说回来,等下有可能要稍微飞一下,所以你要准备随时都能在老夫身上变出翅膀喔。因为老夫为了以防万一,得要先温存魔力呢。」
「谨遵御意。」
瑞湖一回答后,老夫的背上便响起翅膀出现的声音。
接著,老夫的身体便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欸?瑞湖?我们还在洞里啊?」
「难得邪龙大人赏识我,要是不多努力一点,我会遭天谴的。」
正当老夫要说不用的时候——为时已晚。
随著双翼迎风展翅,老夫的身体以猛烈的速度飞向前方,毫无垂直上升的急遽水平方向加速导致老夫的三魂七魄都飞走了一半。
即使想要阻止,却也没有说话的余力。接著,当老夫快要失去意识时,眼前忽然遭到宛如闪光般的一片白光所笼罩。
这并非是抵达了死后的世界。
而是我们穿越隧道了。
与此同时还听见刺耳的群众鼓噪声,我们一定是遭到大军包围了吧。
……原本这么想,却不是这样。
「咦?」
老夫微微睁开炫目的双眼观察周围状况,便见到和隧道另一侧一样的关口,发出鼓噪声的人们几乎都是没有武装的一般民众,虽然有几名穿戴装备的人拦著他们,数量却不怎么多。
而且,仔细一听,鼓噪声中并没有敌意,反而充满著欢欣雀跃,能从四面八方陆续听见类似「欢迎」的话语。
「邪龙大人,您打算怎么办呢?要飞走吗?」
「啊,等等,先收起翅膀,状况好像不太对劲。」
瑞湖依照指示乖乖地消除了双翼。
老夫揉著眼睛并眨了好几次后,一名提著长枪的壮年男子便走了过来。他是其中一名穿著装备的人,在轻铠上披著紫色丝绢当作披风,他虽然有所提防,却毫无敌意。
他缓缓跪到我们面前开口:
「欢迎来到我国,大魔导士大人。」
他充满敬畏之情的视线并非朝著老夫而来,而是对著瑞湖。
瑞湖则回应道:
「你搞错了,我只是眷——」
「瑞湖,等等,你不必谦虚。因为你是魔导士呀,而且又武艺高超,老夫只是使魔龙,对吧?」
「……是的,我是魔导士。」
这孩子马上就会忘记设定,说出我们的真正身分,这样不行呀。
拿著长枪的男子彷佛提高警戒似地瘪著嘴,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改跪姿说:
「我们已经收到外侧关口的报告,说有人宛如传说中的大魔导士般打穿了新的隧道,而且只靠一剑……」
「不过就是挖了个洞而已,哪有那么夸张。我的力量就算要把这座山炸飞都还绰绰有余。」
「这真是……」
「老、老夫说啊,因为我们没什么钱,所以这女孩只好打穿了新的道路,你们愿意原谅我们吗?新挖好的洞,不管你们要填起来,还是当作备用隧道,都随你们处置。」
男子一听到老夫的话便露出讶异的神情,接著轮流望著老夫与瑞湖。
「……这样可以吗?」
「我无所谓。」
「当然可以啊,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们擅自开挖……」
「那是当然——不过,还请您们稍等一下。」
男子站了起来,走到不远处与数名战士展开讨论。
老夫虽然听不见,瑞湖却以惊人的听力偷听著。
「呵呵……邪龙大人,他们似乎马上注意到邪龙大人的威武英姿了,他们在说『黑鳞和青眸的龙不就是传说中的瑞梵帝亚吗?』、『我听说山的另一边有邪龙复活了』、『据说还有一个眷属少女』、『那条小龙该不会就是隐藏真面目的邪龙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了,我认为接下来露出真面目并先下手为强比较好。」
「是对什么比较好啦?」
老夫制止即将失控的瑞湖,默默等待他们的讨论结果。
不过,此时被战士们挡住的人潮溃堤,来势汹汹地涌到我们附近。
「大魔导士大人!请和我握手!」
「您今晚已经决定住哪儿了吗⁉请务必让敝旅馆招待您!」
「我的孩子前几天诞生了,可以请您帮他取名字吗!」
人潮陆陆续续地涌来,我们被挤得乱七八糟。附带一提,几乎没有一句话是针对老夫说的。
「喂喂喂!不要惊扰人家!在结束入国手续之前,民众都先退后!」
战士为了压制混乱,在人潮后方吼叫著,却无人听从。
老夫回头望向背上的瑞湖,她以眼神询问「要不要震飞这群家伙?」,老夫便用力地摇著头。
刚才的长枪男子拨开持续骚动的人潮,拚命地挤了过来,他几乎要被人潮掩没,如此说道:
「在、在这状况之下,无法好好谈话。如果您不嫌弃,我的官邸就在附近,还请移驾到那里叙谈。」
「啊,对呀,待在这里会造成恐慌呢。」
「得到许可了!大家隔出一条路!」
剽悍的战士们遵照男子吩咐,挺身成为人墙,在人潮之中手拉手举高围成一条路。当我们走在充满男人味的拱桥中时,四周不知为何响起一阵拍手声,老夫则因过于羞耻而低下了头。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帰在亚斯嘉国军担任将军的【雷枪】爱德华,还请您多多指教。」
「是吗,那我是【神魔必诛】瑞湖,给我记住了。」
「你是不是出自莫名其妙的对抗心,而在自我介绍里混入了神秘的单字啊?」
「这并非出自于对抗心,而是因为他突然说出【雷枪】这种话,所以我认为或许是这个国家有著在名字前冠上帅气称号的文化,这是一种入境随俗的精神。」
「虽然是即兴创作,但很像一回事呢。」
话说这原本便符合瑞湖的兴趣。
爱德华抱歉地低下头说:
「真的很抱歉我忽然这么报上名号,在我国•亚斯嘉,贵族习惯在名字前冠上一些称号。」
「没关系,附带一提,这边的邪……使魔龙拥有【超暗黑深渊破坏炎霸道龙】的称号,你就记在灵魂里直到来世吧。」
「超暗黑……?」
「啊,你不用记得没关系,因为老夫也无法记得清楚呢。」
「是喔……」
老夫牢牢盯著含糊回应的爱德华背后,虽然他拿著长枪,但从魔力气息看来,他恐怕是一名魔导士。边挡著围观群众边跟在我们后面的战士们,几乎也都散发著魔力气息。
他们整体的程度应该超越了汇集熟练冒险者的派琉多纳平均战力吧,虽然以个人战力而言,并没有人能够超越艾莉安提,但她好歹也算摆平了瑞湖一次,在人类之中算是顶尖高手了。
众人走了一会儿后,便见到了城镇。中央街道铺著平整的石砖、维护良好,街道沿路有著无数建筑物,还有许多类似旅馆与批发店的招牌,显示出这里是一个贸易重镇。
「就是那里。」
爱德华用手指的是从此处看去、位于城镇的最前排——意即边间的一栋二楼宅邸。
宅邸外观为纯白色,且没什么窗户,构造似乎相当坚固,与其说是住家,更像是监视著城镇入口的前线基地。
「我带客人回来了,先请他们在客厅……不,请他们在二楼大厅稍等,那里的景观比较好。」
一进到宅邸后,爱德华便对著看似女佣的年迈女子这么说道。
「那么,请两位先到二楼稍待片刻,我得去确认一下招呼大魔导士的安排,还请两位慢慢坐。」
「欸,不用啦,我们只要能够通过入国审查就好了。」
「这可不行,亚斯嘉最敬重杰出的魔导士了。如果在大魔导士来访时招待不周,可是有损国格的事情。」
「没错,来吧、来吧,这边请。」
女佣婆婆领著我们前往二楼。
我们被带到的大厅比较像是举办会议的地方,有著可以将山脉一览无遗的窗户,窗前则有能够容纳十几人的巨大圆桌。
「我去拿茶水过来。」
老夫松了一口气,但一等女佣婆婆离开后,瑞湖便悄声说:
「那个老妇身上藏著大量暗器。」
「老夫不想知道这种血淋淋的情报啊。」
窗外依旧传来欢天喜地的民众呼喊著「大魔导士大人!」的声音,但对于肩负国防重责的人们而言,我们便只是危险分子罢了。
「不过就是开了个洞,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瑞湖瞥了窗外一眼后,便传来轰然作响的欢呼浪潮,她本人则露出有些嫌麻烦的表情走了回来,远离窗户。
「不好意思呢,这个国家虽然有很多魔导士,但如果是大魔导士大人,大家都只知道历史中的传奇人物呢,不禁变得过于亢奋。」
当老夫回头望向声音来源后,便见到婆婆端著托盘回来,上面放著装了茶的茶杯。她还为老夫准备了汤碗以代替茶杯。
「啊啊,谢谢你的用心。瑞湖,快道谢呀。」
「我就称赞称赞你吧。」
瑞湖悠哉地啜饮著茶并这么说道。好像有那里不太对。
「真是太光荣了。话说回来,大魔导士大人,您已经定居在哪个国家了吗?」
「我们正在征讨魔王的旅途之中,早已舍弃故乡了。」
「魔王?」
看见婆婆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老夫慌张地堵住瑞湖的嘴说:
「那、那是以后的目标啦,毕竟这孩子还年轻嘛,打算不急不忙地慢慢旅行。」
「……是这样的啊。话说回来,龙大人,您和这位少女是什么关系呢?」
「呃、呃,老夫只是使魔而已,一点也不可疑喔。」
「……我明白了。那么,还请慢慢坐。」
婆婆恭敬地一鞠躬,便默默离开大厅了。见状,老夫重重吐出放心的气息,躺在地板上说:
「谣言果然传得很快啊……先不说一般民众,但国家或公会都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吧。」
「邪龙大人,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只要当下解决注意到我们真面目的人,就可以消除负面传闻了。」
「那么两光地操纵情报的话,会害这世界最后只剩下老夫跟你两个啊。」
瑞湖很快便喝完了茶,她晃动著坐在椅子上的双脚说:
「不过,这也过于简单,让我吓了一跳。虽然也有人心生戒备,但愚民们如您所见,误以为我们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真是的,这一群瞎了狗眼的人,竟然看不出邪龙大人的赫赫威风。」
「那也没关系啦。」
应该说,对方像这样亲切地对待我们,
老夫还比较开心。
「谨遵御意。这个国家对于魔导士的友善程度超乎想像,只要我装成魔导士,甚至也能迅速获得国王的信任吧。」
「真的吗?总觉得你在人格层面充满各种破绽啊。」
「毕竟,刚才那个叫做【雷枪】的男人凭那种程度就能成为将军了,而且还是贵族。只要我发挥真正的力量,连国王都会亲自下跪,任命我为最高等的贵族吧。」
瑞湖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擅自妄想著。实际上,如果瑞湖发挥真正的力量,别说任命为贵族了,甚至会被贴上与魔王同等危险的标签。
虽然这么说,但不能放过目前对方对我们充满好感的状况。
「瑞湖,你听好了,这可是大好机会啊。我们现在没什么能够继续旅行的资金或物资吧?那就暂时待在这国家,让他们提供我们各种物资吧,所以你要乖乖听老夫的话,扮演好优秀的魔导士喔。」
「邪龙大人,这是当然,我也深深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表现比较好。」
瑞湖这么说并站起身,靠近窗边向群众挥手。她的动作像是对著爪牙们挥手的邪恶魔头,充满反派风格。尽管如此,群众们还是没发现瑞湖的真心,发出了欢呼声。
「邪龙大人想说的就是:首先利用掌握到的人心,在这个国家取得一定的地位,并站在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基础,尽量避免无谓的争端。」
「对对对,太好了,你终于能理解了。」
但在此时称赞她却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瑞湖开心地紧握双拳,魄力惊人地对老夫说:
「是的,到此为止就是第一阶段,得到他们的信赖之后,才要开始真正的计画。」
「老夫可没有描绘出之后的愿景啊?」
「得到身分地位后,与这个国家的王公贵族见面的机会也会增加吧。到时候就一个个将他们洗脑,灌输『邪龙大人的命令至高无上』的观念。」
「你会洗脑啊?」
「雕虫小技。」
「是雕虫小技啊。」
老夫的眼角不禁泛起泪光。
「接著,让国家中枢对邪龙大人言听计从,就建构出一个甚至连国王都对邪龙大人言听计从的傀儡国家了。只要尽情榨取人民的税金,就能无限调度资金,这就是邪龙大人所期望的和平侵略手段……」
「打扰了。」
「瑞湖,那种计画不行,一点也不和平。」
「那就直截了当地以武力攻陷他们吧,这才是邪龙大人的一贯作风啊。」
老夫「嗯?」了一声,疑惑地望向大厅入口。总觉得似乎在对话之间听见「打扰了」的声音——
「邪龙……?」
爱德华领著大批类似国家高官的人,站在门口吓得发抖。
老夫当机立断。
老夫张开了(下令瑞湖变出的)翅膀,飞出宅邸窗户落荒而逃。
*
国内四处响起了警报声。
亚斯嘉这个小国受群山环绕,四处作响的警报声酿成回音,愈发煽动起惴惴不安的恐慌。
虽然造成警报的原因便是我们。
『各位国民,这是国家警报。邪龙•瑞梵帝亚现身于国内,请迅速移动至各地避难所,并遵从现场人员的指示。重复一次……』
警报内容如上,而且没完没了地响著,彷佛老夫即将要侵略这个国家。
「邪龙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撤退呢?那种程度的家伙,我不用一秒就能让他们都化为血雾啊。」
「硬要说的话,你的这种行为就是理由呀。」
老夫的心好累,以致对于飞行的恐惧都变得稀薄。
「总之,要快点离开这个国家,能就这样跨过山脉吗?」
「可以的,虽然应该会在国境附近受到魔力炮的集中攻击,但只要凭著邪龙大人超越音速的飞行能力,就能像嬉戏一般全部回避了吧。」
「果然还是先找地方躲起来吧,先降落在那附近的森林好了。」
「谨遵御意。」
老夫不想体验那么惊险的飞行过程。潜伏起来,等待事情平息再逃亡即可,或许过了几天他们便会判断我们逃到国外了。
瑞湖操弄双翼,降落在远离城镇的森林之中。一旦进入郁郁苍苍的绿色世界,老夫便感到久违的树木浓郁芳香扑鼻而来。
「啊啊,果然还是这种地方比较令人放松,如果没有警报声就更好了。」
「让我去毁了声音来源吧。」
「拜托你,不要随便行动,因为你一旦失控,警戒期就会更长了。」
幸好不缺食物,我们逃亡时把食物一起载了过来,而且要是待在森林里,老夫便等于可以吃到饱。
像这样乖乖待在森林里、不造成任何损害的话,警报也会逐渐平静。
正当老夫这么盘算时。
『紧急警报,王宫遭到邪龙袭击。重复一次,王宫遭到邪龙袭击,国王生死不明,在此发布紧急状态——』
听见这段警报后,老夫便僵在原地。
另一方面,瑞湖却双眼闪耀地望著老夫说:
「真不愧是邪龙大人,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分身袭击王宫了啊。状况如何呢?您顺利消灭国王了吗?」
「这是一场误会啊,老夫什么都没做,你有没有做什么?」
「我不可能做出违背邪龙大人御意的事。」
「也是呢。」
虽然依她过去的丰功伟业来看,还是令老夫极度怀疑,老夫却也不觉得瑞湖会说谎,这么一来——
「有其他魔物趁乱攻击了王宫吗……?」
「唔。」
瑞湖鼓起了腮帮子,彷佛在说「真是不可饶恕」。
「竟敢谎称自己是邪龙大人,真是大胆狂徒,得尽速去讨伐它们。」
「……嗯,虽然提不起劲,但要是放著不管,感觉好像会全部怪到老夫头上。」
瑞湖应该能瞬间消灭大多数的魔物,赶去救援的话,似乎便能洗刷冤屈了。
「那么,瑞湖,能让老夫飞起来吗?尽量慢慢飞喔。」
「遵旨。」
老夫长出了翅膀、缓慢轻柔地飘了起来——正当老夫这么想时,便瞬间以一种脖子快要折断的猛烈速度朝著树木之间冲了出去。老夫与瑞湖对于慢慢飞的定义似乎不同。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邪龙大人!这样果然还是太慢了吗⁉」
「不、不是!」
「谨遵御意!」
遵你个头。眼下的森林与远方的山脉等风景,在一瞬之间便因为速度过快而显得模糊,朝著老夫的背后流逝而去。
「看到王宫了!」
飞行高度随著瑞湖的发言迅速下降,导致老夫的耳朵发疼。
老夫在强风扑面的状态揉著眼睛,看到的是杀风景的石造尖塔,没有窗户也没有装饰,宛如遗迹一般朴素。另一方面,它的前方有一座具备整齐花坛与水池的广场,能够见到许多前来避难的民众紧紧依偎在一起。
「明、明明都遭到袭击了,大家都还待在王宫旁边吗?」
「那里恐怕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吧,那座塔附近布下了多重防护结界。」
「啊,是这样的啊。」
瑞湖绕至广场的反方向,尽量从隐密的方向偷窥尖塔的状况。
「似乎没什么损伤呢,本以为已经被摧毁了呢。」
「是呢,也没有魔物大闹过的痕迹……」
「要稍微降落一下吗?」
「嗯……不要被发现喔。」
应该说老夫想要赶紧降落的心情胜过了其他想法,便答应了她。我们在王宫后方的树林降落,压低身体蹲在草丛之间偷窥王宫的状况。
巡逻的卫兵恰好在此时吵吵闹闹地跑到了后门。
「可恶!邪龙消失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它袭击王宫并抓走国王后,就忽然不见踪影了。」
「陛下怎么可能轻易被抓走!那位大人就算被邪龙抓住,也应该能够瞬间逃脱啊!」
「不、不过,如果因为邪龙的攻击而受了致命伤呢……?即使是陛下也难以脱身……」
「别再说了!」
仔细一看,发出怒吼并环顾四周的便是爱德华,他似乎极为懊恼让我们逃走这件事,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还乱七八糟地抓著头发,这使老夫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罪恶感。
「虽然是不可抗力,但真是做了坏事了呀……得快点救出国王才行。」
「是啊,然后以平安归还国王作为交换条件,先谈妥未来在这个国家的身分
地位。」
「先暂时冻结那个计画,毕竟他们那么担心国王。」
「真是的,朕身为上司,也很痛心呀。」
一旁忽然响起一道从未听过的嗓音。
转头一看,便见到一名女子若无其事地介入老夫与瑞湖之间的对话。
她年约二十五岁,与我们一样蹲低身体,从草丛之中探出头,偷窥著警戒状况。
「……你哪位?」
「你是哪根葱啊?」
「朕不是可疑人士,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货真价实,还请放心吧。」
「啊,是这样的啊,如果是国王,那就不是来历不明的人呢,可以放心了。」
「哼,别让我们怀疑啊。」
「来,不可以被他们发现,你们讲话也小声一点,然后身体再蹲低一点。」
真不愧是君临于人上的领导者,判断状况的能力相当精准。我们便再压低讲话的声音……
「国王?」
「正是。」
瑞湖跳了过去,骑在她的肩上。
「唔……你要干嘛?快放开……!」
「邪龙大人,找到搜索对象了,随时都可以杀了她。」
瑞湖跨在不断挣扎的女子身上沾沾自喜地说道。
「老夫没有要杀她,我们又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找她。话说,得先确认她是不是本尊,主有可能是幻想自己是国王的怪人呢。」
「有这种怪人啊?」
「偶尔会有啊,这种一厢情愿地自说自话的人。」
「真不愧是邪龙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呢。」
老夫眼前一厢情愿的少女感佩地不断点头。
「呃,如果你是真正的国王陛下,希望你拿出一点证据。」
「你们要证据啊,看这个应该就一目瞭然了,如何呢?」
国王(自称)指著自己头上的王冠这么说道。王冠上刻著令人头昏眼花的几何学图样,绽放著金色光芒。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不清楚王冠是不是真货啊。」
瑞湖依旧骑在国王的肩膀上,对著王冠东摸西摸说:
「先不论真伪,这似乎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呢——而且还蕴含强大的魔力。」
「魔力?」
「那是当然的,这可说是我国至宝,如果是行家就能一眼看出价值所在。」
「嗯……以人类的物品而言,算是做得不错,但只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我马上就能摧毁它。」
「你的坏习惯就是每次都用能不能摧毁来判断物品的价值。」
此时,瑞湖蓦地跌坐到地上。这并非是她自动自发地离开了国王(自称),而是因为国王消失了,所以瑞湖便自然而然地跌到了地上。
「逃走了……?」
「说逃走还真难听,朕只是因为难以呼吸,所以才逃走了而已。唉呀,竟然承认自己逃走了,朕还真是粗心大意呢。」
她随即出现在树木阴影之下。瑞湖见状便拔出短剑、摆好架式。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怎么逃离我的束缚的?」
「身为一个国王,这么说虽然很难为情,但朕非常擅长逃跑呢。」
她单手摸著树干的站姿乍见之下给人男性的印象,纤细高䠷的身材搭配短发,身穿近似黑色的紧身军服与外套,除了刚才的王冠之外,感觉不太到她具备什么类似王者风范的高贵气质。
只有配戴在腰际的军刀刀柄上雕著简单的金饰工艺。
「你们先冷静一点,尤其是那个女孩,不要放出杀气。朕并不打算和你们交战,毕竟就算打了也没有胜算。」
「你很懂得自己的斤两嘛。」
「瑞湖,人家或许真的是国王,所以你要注意一下用字遣词啊。老夫就趁现在说了,你要对人更有礼貌一点。」
「唔?你们到了现在还在怀疑朕是不是国王啊?」
这使老夫感到困惑。
即使她说「到了现在还在怀疑」,我们却尚未得到任何足以相信她的情报。
「……你看看,警卫的士兵们从刚才就很慌张吧?他们说邪龙来袭,国王下落不明,如果你就是国王,为什么不现身让大家安心呢?这是紧急状态吧?」
「真是敏锐,好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不,老夫并不敏锐,这是每个人凭常识都会浮现的问题啊。
「第一个理由很简单,因为朕是从办公室溜出来摸鱼的,所以朕不见和王宫遇袭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由于朕平安无事的理由是摸鱼,很难说出口,朕才像这样躲著。」
「啊,是喔」
老夫失望地想她果然是冒牌货,怎么可能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两光国王呢?
「第二个理由也很单纯,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紧急状态。」
「欸?」
老夫听完后疑惑地歪著龙脑袋。明明王宫遭受魔物攻击,举国上下都陷入恐慌之中了。
国王(自称)宛如看出了我的疑问,她指著王宫的尖塔说:
「在你们眼里,觉得王宫正遭到攻击吗?」
「这……」
真心话便是看不出来,老夫飞来这里后所感受到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王宫尖塔何止未曾受到损伤,甚至没有丝毫焦痕。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再卖关子了,快说。」
看见瑞湖举起短剑后,国王便从容自若地摊开双手说:
「也就是说,朕想说的是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邪龙袭击,简单来说——那单纯只是幻觉罢了。」
*
「你们是那个吧?在国境凿穿了一条新隧道的高强魔导士,以及身为她的使魔的龙。朕听说你们被当作客人招待,但你们果然很在意这场骚动,所以才会来到王宫看看状况吧?」
或许是因为她偷懒摸鱼,明明身为国王却只掌握到前一阶段的老旧情报,在最新版本之中,我们已经被晋级为邪龙与它的眷属了。
这名女子似乎真的是这个国家的国王。
判断的标准相当直截了当,聚集了避难群众的王宫广场之中,除了喷水池与花园之外,也摆放著历代国王的铜像,她与其中一尊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从伪装成下水道的隐藏通道之中,探头观察著广场的状况。当然,这条路也是由国王领路的。
「你们看,在广场避难的民众虽然很害怕,却无人受伤吧?果然没有任何实际灾害。」
「虽然你这么说,但很少有大家一起搞错的状况吧?」
「有可能是一种群众心理现象,不过,以正常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一种异常状况。民众听到邪龙的名字就陷入恐慌还可以理解,但朕觉得连训练有素的卫兵们也误认王宫受袭就事有蹊跷了,他们只要仔细观察——不对,就算不仔细观察,也能一眼就看出王城并没有受损呀。」
老夫的名号(严格来说这并非是老夫的正式名称)竟然这么有冲击性啊,虽然已经逐渐习惯这个反应了,但事情究竟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一步呢?老夫真是感到无限疑惑。
然而,当下的问题是——
「国王小姐啊,既然你平安无事,就赶快现身吧。在这种状况之下,不会有人对你去摸鱼的小事生气啦。话说回来,你也不必刻意招出事实,只要说『朕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走了』或『朕去上厕所了』就好了吧?」
只要他们得知国王平安无事,对我们的警戒程度也会大幅降低吧。
「先不说这件事了,毕竟朕早就已经习惯摸鱼而被骂了呢。朕现在反而想要自由行动,以解决这个状况,你们也会帮助朕吧?」
「等等,为什么我们非得要帮你不可啊?」
瑞湖显得相当不爽,几乎要将国王从地下通道拱上地面。
「哈哈哈,因为你们也是当事人啊?这样下去的话,你们就会因为背上袭击犯的污名而感到困扰吧?」
老夫宛如时间静止似地僵在原地。
「欸……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是一般的魔导士和使魔……?」
「既然你们当初报上的是这样的名号,朕就打算加以尊重。对朕而言,只要你们没有敌意,无论是什么身分都一样。不过,一般人却不这么想,就这样置之不理的话,他们便会一厢情愿地觉得『邪龙等于人类公敌』。你们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吧?」
「那个……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我们想要证明清白,就得要帮助你的意思?」
「怎么会呢,朕的胆子还没大到敢和邪龙提交换条件。只是这对你们来说,也并非事不关己,所以想说你们能不能帮帮朕呢?」
她千
钧一发的回避并没有惹毛瑞湖。如果她此时摆出威胁的态度,那么袭击国王这个罪名便会变得名符其实。
「嗯,是呢,我们也想洗刷莫须有的罪名,瑞湖也愿意帮忙吗?」
「当然,任凭邪龙大人差遣。」
「太好了,你们这么说真是帮大忙了呢。朕也听说了你们在派琉多纳的事迹,认为你们一定会愿意帮忙。」
原来如此,国王对我们颇有好感,原来是因为那次的事情啊。
「那么,具体而言,你希望我们帮什么忙呢?」
「总之,先让朕成为死者吧。」
「什么嘛,这根本小菜一碟呀。对吧,瑞湖?」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瞬间就会砍了你的头。」
当瑞湖在国王脖子边摆出斩首的架式后,老夫这才理解国王话中的意思。
「哇!瑞湖,不行!等等!」
「邪龙大人,怎么了吗?」
「没什么怎么不怎么了,怎么想都不可以杀了她。国王小姐你也突然在说什么疯话啊?」
「抱歉,看来是朕解释得不够清楚。朕有一些想法,如果朕被当作死在这里,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更有帮助。因此,朕想请你们帮忙伪装出朕已死的假象。」
「你解释得不够清楚,差点就威胁到你自己的性命了喔?之后为了不产生多余的误会,请明确地说出主词和受词好吗?」
老夫看著随著铿的一声收起短剑的瑞湖,颤抖地吁了一口气。
「你要我们帮忙伪装,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王宫现在毫发无伤吧?这样下去的话,大家就会知道朕平安无事,所以请偷偷潜入我的办公室,适度破坏内装,以符合我们需要的状况。如果能留下你的眷属所散发的邪恶魔力痕迹更好,位置就是在那面大片的窗户附近。」
「欸……?可以破坏它吗?」
「你们不破坏的话,我反而伤脑筋呢。王宫之中有著强大的防护魔法,所以就算朕潜进去破坏,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害。」
「附带一提,我三两下就能办到了。」
「这种事老夫早就知道了。」
老夫毫无一丝感动之情地回答瑞湖后,便懦弱地抱著头说:
「……老夫提不太起劲啊。那是如此富丽堂皇的建筑物,而且国王死掉的话,国民也会感到悲伤,会变得比现在更加害怕吧?就算你说是为了国家的未来,但老夫没办法帮忙做出这种事啊。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而且,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我们莫须有的罪名便不是莫须有了。
「邪龙大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欸?」
我们出乎意料地感同身受了,这孩子竟然还保留著良心。
「您想破坏整座王宫,而非部分而已——邪龙大人内心的冲动也扎实地传到我身上了。」
「到底是从哪里传过去的啊?」
至少源头绝非老夫。
「国王小姐,怎么办呢?虽然我们都答应要帮忙了,但你可不可以告诉国民自己平安无事呢?老实说,老夫不喜欢这种会加深罪行的谎言啊。」
「嗯。朕死在这里的话,就能顺利地让出王位了……不过,要是能够得到你们的协助,的确会更加有益呢。如果你的条件是这样,那就这么办吧。」
国王说完便推开地下通道的盖子,爬到了地面。
避难群众挤在石板地或草地彼此激励,尚未发现她。
「国民们!朕在这里喔!」
国王用力挥手大喊。
却无一人回头。
「原来如此,这超乎想像的毫无反应……国民被施展了相当强大的魔法呢。」
「欸,刚才那样是因为那个问题吗?不是因为你太没有存在感吗?」
老夫从地下仰望国王并吐槽她。
「邪龙阁下,这句话朕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呢。你是在说联是甚至会遭到国民忽略的窝囊废国王吗?实际上是这样没错,但这过度冷漠的态度也太奇怪了。换作平常,他们还会稍微回过头,向朕点个头之类的。」
「这个国王在老夫吐槽之前,就开始自己贬低自己了欸。」
「这里的确飘散著奇妙的魔力呢。」
此时瑞湖闻著地面上的空气,加入了我们的话题。
「这是……一种洗脑魔法吧。这对每一个人的影响力虽然极低,相反地却能将魔力扩散到很广的范围。」
「既然身为眷属的你这么说,那就大致不会差太多了。不过,再加上朕的推测——这或许是比起洗脑更低等的煽动恐惧心的术式吧。」
身为门外汉的老夫逐渐跟不上这个话题了。
「那个,虽然听不太懂,但避难的人不要紧吗?」
「暂时不会发生什么事,实际上,比起当初群众感受到王宫遭受攻击的错觉所引发的恐慌状态,现在大家已经逐渐冷静了。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干的好事,但要长时间维持这种广范围魔法,可是相当困难的呢。」
「那就好……但真的只是这样吗?竟然会错看王宫受到攻击,这已经超过了错觉的范围吧?」
「哈哈哈,可不要小看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呀。不用担心,除非是幻觉,不然这座城的防护不可能被攻破——」
此时……
一阵令人寒毛直竖的谜样咆哮轰然划破天际,从云缝之间骤地降下一道红色灾光。
火焰漩涡。
当老夫能够这么判断时,已经引发了惊天动地的爆炸,还摧毁了部分的王宫,而且恰好是刚才国王所指的办公室位置。
「那也是幻觉吗?」
「抱歉,可以忘记朕刚刚说的话吗?」
背后响起众人的尖叫声,国王蓦地收回前言。
*
当我们在隐藏通道中移动了一阵子后,便抵达了王都郊外的一座废墟。这是在数百年前作为王族的临时避难所而建造,却因为无人使用,导致破旧不堪。
国王手脚俐落地用抹布擦拭著破旧的厨房餐桌。她明明身分高贵,动作却相当熟练。
「那么,这么一来就真的变成紧急状态了。真没想到现实之中,王宫真的遭到摧毁了。」
「请问——……你为什么又要躲起来啊?」
「简单而言,就是即使朕出面了,也没有解决状况的能力。」
国王这么说道,并从破裂的窗户之中指著天空说:
「刚才炸飞王宫的攻击,可以判断是非常强大的魔物所为。你们也听见攻击之前的咆哮声了吧?」
老夫点点头,那宛如过去瑞湖在派琉多纳所发出的充满压迫感的吼叫。
「如果这是单纯的魔物来袭,只要拜托你们讨伐就解决了。不过,刚才的魔物在使出攻击后,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就消失了,它是会瞬间移动吗——又或者是被某个人召唤出来的呢?」
实际上,瑞湖发现遭受攻击的瞬间,便从地下跳了出来,并以一种肉眼无法追上的速度飞去迎击。
不过,云层之上却空无一物。
瑞湖为此抱著无处发泄的战斗欲望,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气嘟嘟地嘛著小嘴。
「老实说,朕已经大致知道这次事情的主谋是谁了。你们知道一个叫做【漆黑之血】的秘密组织吗?」
「没听过呢。」
「我也是,他们是干嘛的啊?」
瑞湖显得有些兴趣,大概是因为这个名字很合她的胃口。
「这是一个目的不明的神秘组织,不只是在我国,在其他国家也有其支持者。朕收到近几年他们在亚斯嘉扩展势力的报告……但很遗憾,目前尚未掌握到具体的线索。」
国王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王冠说:
「如果能够发挥这顶王冠真正的力量,就能瞬间找到他们的秘密基地了。不过,朕身为魔导士的水准只有三流以下,无法顺利发挥它的力量。他们在台面下的活动之所以愈来愈猖狂,也可说是朕的错。」
「所以你才说要装死让位给下一位国王吗?不过,只要普通地把王冠交给对方不就好了?」
「那也不行呢,这顶王冠有一种类似诅咒的力量……」
「真是拐弯抹角,一开始就这样说不就好了。」
瑞湖打断国王的话,从破旧的椅子上站起来说:
「也就是说,那个莫名的魔物是那些叫做【漆黑之血】的家伙们召唤出来的吧?只要知道敌人是谁就等于已经赢了,剩下就交给我吧。」
「……?即使知道组织名称,也还是不知道他们潜伏的地点和组成人员喔?就算你们是传说中的邪龙,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倒他们……」
「张
开吧,第三只眼。」
那个东西按照惯例出现了。
之后,瑞湖忽然令手指的骨头嘎吱作响,卯足了劲殴打了废屋的地板。
——……
同一时刻。
亚斯嘉王国的地底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因为四周是受群山环绕的地形,使得地底产生了富含融雪水的水脉。那些水脉经过悠久的时间,侵蚀了石灰岩质的柔软岩石,形成了巨大的地底空洞。
那里毫无阳光,空气也宛如冻结似地寒冷。
他们便聚集在这个拒绝一切生命的空间。
「呵呵呵……王族和军队一定都没发现我们就聚在这个地底空间,因为这是普通人类无法久居的地方啊……」
「这就是我们努力的成功。一步一脚印地透过土木工程扩张了居住空间,设置了暖气设备,并打造了连至地表的通风设备……」
他们穿著以防寒素材编织而成的全黑紧身衣,孔武有力的肉体在黑暗之中淡淡地浮现而出。
「终于到了,我们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现在地表上的人应该因为我们所发动的煽动恐惧魔法而发著抖吧。」
「然后负面情感就会成为活在黑暗之中的人的食粮。」
「我们的主人一定会很开心吧。」
「胜利在望了。来,举杯欢庆吧。」
正当男子们要伸手拿酒瓶时,空洞的顶端便被凿开了一个大洞。
……——
这与其说是殴打,不如说是挖通至地底空间的一拳。宛如地狱深渊般的黑暗,随著瑞湖的拳击张开了大口,将我们头下脚上地吞了下去。
「掉下去!要掉下去了!正在掉下去!」
「有了,那些家伙就是组织名称无谓帅气的大胆狂徒吧。」
地底之中闪著微弱的光芒,老夫却无法清楚看见。比起那件事,老夫全神贯注地对著狩神赠与老夫、能够自由变换形状的黑爪说:
「快变成雨伞或气球之类的东西吧!总之就是能减缓掉落速度的东西!」
爪子发出唰地一声,宛如布料似地扩张开来。老夫呈现悬吊在前脚上长出的降落伞的姿势,坠落速度逐渐减缓。
「啊,差点以为要死了。」
「得救了,朕也差点要死了。」
国王也趁隙挂在老夫的后脚上。
我们纷纷平安地降落在率先著地的瑞湖身旁。
「你、你们是谁……!」
「喂!刚降落的是……!」
男子们颤抖不已地指著我们,他们似乎是注意到国王了。现场气氛紧张,无数双充血的眼睛望著我们,老夫也因此四脚发抖。
国王也倏地拔出军刀,摆好作战架式。
「这个状况虽然超出朕的预料,但你们就放弃抵抗吧。朕乃亚斯嘉王室现任国王•凡妮莎,虽然朕不擅长魔法,却也不会输给区区逆贼……」
「是瑞梵帝亚大人啊!」
嗯?
涌起的竟然是一阵阵欢呼声,这与老夫预料的不同。
「真的是瑞梵帝亚大人吗⁉怎么觉得身体很小⁉」
「笨蛋!邪龙大人能够随状况自由自在地幻化身形啊!」
「它造访邻国的瑟莲恩时据说也变小了呀!」
充满肌肉的男子们朝老夫涌了过来。瞬间便被挤得无法动弹,使老夫体会到入国时瑞湖所接受的欢迎攻势的数倍人墙密度。
「您是为了犒劳我们特地来到这种地底吗!」
「呜,我死而无憾了……」
「同志,别哭啊,接下来才正要开始。接下来我们的邪龙大人的霸道才正要开始呢……」
老夫被埋没在人群之中,边举起前脚传达「瑞湖,救救老夫」的意思边寻求救援。
不过,瑞湖却毫无反应,她似乎对于男子们的态度感到满意。她露出浅笑低喃「真是一群识相的家伙啊……」。这孩子没救了。
「国、国王小姐,你能不能帮忙应付那些人?」
「呵呵,朕的名字叫做凡妮莎,但其实只有两成以下的国民能够正确回答,更遑论根本没有人记得朕的长相。身为一名君王,必须稍微冷静地看待自己呢。」
国王抱著膝盖,用手指在地上涂鸦。她也没救了。
再这样下去,老夫就会被这些异常友好的肌肉男压死了。正当老夫极度默默地耗尽力气时,奇迹出现了。虽然说是奇迹,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为入国之后一直东奔西走,忙得七荤八素,老夫便忘记喝回春妙药了。所以只不过是恰好在此时失效了。
老夫的身体发出碰的一声,被一阵烟雾所包围。男子们遭老夫忽然之间变大的身体撞飞,纷纷歪七扭八地滚倒在地。
得救了——但也只想了这么一秒。
即使被撞飞,他们依旧毫不气馁。岂止如此,他们的情绪更加高涨沸腾,所有人都亢奋地喷著鼻息。
「喔喔!瑞梵帝亚大人变回真正的模样了!」
「请让我摸摸您!至少让我的指尖碰碰您的鳞片!」
「喔喔!我已经无法忍耐了!瑞梵帝亚大人!请接受我们的爱和信仰之心吧!」
全身喷发著汗臭热气的男子们包围老夫,再度进逼。他们与其说是要摸摸老夫,不如说是要扑倒老夫了。正当老夫因为害怕而差点发出尖叫声时——
「这可是在邪龙大人尊前啊!不许放肆!」
「是!」
瑞湖发出整队的号令,她突然开始扮演起类似长官的角色。
而男子们也听从了她的号令,全体跪地磕头也相当有毛病。
「……那个,老夫搞不太懂,你们到底是谁啊?是【漆黑之血】吗?」
老夫这么问道,但男子们依旧跪伏在地,不打算回覆。但是,其中一人蹑手蹑脚地蹲身走到瑞湖面前,悄声说了些什么。
「嗯,邪龙大人,他们见到显露出真身的邪龙大人后,觉得直接与您说话过于惶恐。这里就由身为首席眷属的我作为使徒来传话吧。」
好吧,毕竟他们的组织名称虽然很邪门,为人却并不凶狠。而且,他们似乎相当崇敬老夫,理性劝说或许便能解决问题。
「那就首先,你们到底是什么团体呢?」
「听见了吗?邪龙大人想知道你们的忠诚度到了甚么样的水平。」
「老夫想先问问你有听见老夫说的话吗?」
男子们面面相觑,最后位在前排的男子腼腆地摸了摸鼻尖说:
「嘿嘿,禀告邪龙大人,我们虽然尚不成气候,但我们的忠诚度到了即使献上全身鲜血成为肉渣也在所不惜的程度。」
这水平也太高了,比这还高的到底会是什么状况啊?
瑞湖像是可以接受地用力点头说:
「原来如此,你们奉献自我的精神便是即使将一切奉献给邪龙大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啊。所以才用【漆黑之血】来比喻鲜血喷洒在地乾涸变黑,并彷佛形成一条血路的状况啊……」
「真不愧是首席眷属,命名的意涵便是如您所说。」
「你们也太快就能互通心意了吧?」
迅速到如同事前就商量好似的。
不过,老夫仅透过这段交谈也知道了某件事。
「他们似乎是信奉你——邪龙•瑞梵帝亚的团体呢。你记得自己成立过这样的组织吗?」
国王轻轻拍打著老夫的前脚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老夫根本不认识他们啊。」
「但他们和你的眷属似乎很谈得来啊。」
「那只是偶然罢了。」
只是这孩子的兴趣恰好与地下组织的人相似而已。
「邪龙大人,那个煽动恐惧的魔法果然是他们干的好事。他说他们在王都四处放了藏有魔法的魔石和魔法阵图。」
「是的,小的惶恐。」
「惶恐你个头,你们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国民都很困扰啊。」
他们一起议论纷纷,其中一名男子忘记需要透过瑞湖,诧异地抬头仰望老夫说:
「瑞、瑞梵帝亚大人,我们是否出了什么纰漏呢?我们应该很认真地完成了任务啊。」「没什么纰漏不纰漏的,因为老夫不想让人觉得害怕啊。」
瑞湖赞同地说「没错」。
「邪龙大人光是存在著,便是能受全世界敬畏不已的生命体顶点,即使不用魔法这种小花招,也能三两下就让王都陷入哀鸿遍野的惨状。」
「是喔。」
地底空间之中四处摆放著散发出磷光的水晶,并非一片漆黑。随著眼睛愈来愈习惯
,便能看见远方有著类似出口的通道。
国王单手提著军刀,在空洞之中晃来晃去。
「这里似乎没有储藏武器或魔法道具,以叛乱组织的基地而言过于朴素了呢。」
「啊,那顶王冠,您该不会就是凡妮莎女王吧?」
「没错,你们也是先注意到王冠,而不是朕呢。」
「这真是不得了,您和瑞梵帝亚大人在一起,就表示您也参与了这个计画吗?」
「计画?到底是什么意思?身为君王的朕怎么可能协助灭国行为。」
「灭国行为?不,请等等,我们听不太懂。这次所做的事情虽然并不是值得赞扬的事,但也是为了这个国家不是吗?对吧,瑞梵帝亚大人?」
在场所有人都疑惑地歪著脑袋。对于老夫而言,谈话内容牛头不对马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但总觉得这次另有许多矛盾之处。
为了厘清状况,老夫暂时请【漆黑之血】的成员跪坐排好。
「我们不是叛乱组织,在亚斯嘉之外也有【漆黑之血】的据点,但我们不可能囤积武器。毕竟做出这种可疑行为,会马上遭到检举。我们可是很健全的组织啊。」「嗯嗯,你们组织的动向的确像浮云一样难以捉摸……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任何作为吧?」
男子们一起摇头说「没有那回事」。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著能够打倒魔王的唯一伟大存在——邪龙•瑞梵帝亚大人不断祈祷。」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
老夫在这时候便想走人了。
「也就是说,类似我以前住的村子里的家伙吧。但比起村子里的人,你们对于邪龙大人的尊敬之情还比较深呢。」
「是的,一提到邪龙•瑞梵帝亚大人,那就是一位留下无数残暴传说,但对人类维持长年和平的伟大人物。如果我们的祈祷奏效,又或者它愿意对我们伸出援手——在各地推广这种想法,便是我们这个团体的使命。」
「老夫以前有这么残暴啊?」
「对于邪龙大人而言,那些逸事甚至还不及您对残暴的定义呢。」
这孩子以现在进行式继续失控,一如往常地曲解老夫的意思。
「嗯。」
国王宛如在回想脑中知识般闭起了眼说:
「虽然很少见……但也有魔物受到敬畏并成为信仰对象,最后升格为神祇之类存在的案例。」
「啊,这个老夫也曾见过。」
来到这个国家之前,我们在瑟莲恩遇见的圣女便符合这个模式,但那个圣女大人原本就并非什么凶神恶煞。
「他们或许试图套用这个模式探究你,才产生了这种组织吧。当然,也不可以囫囵吞枣地全盘相信他们的话,之后也暂且需要调查。」
「就算他们探究老夫也没用啊。」
老夫甚至根本不是魔物,龙族虽然属于魔物,但严格来说,老夫只是长得很像龙族的蜥蜴罢了。魔物是无中生有地自然出现,且以魔力为粮食,但老夫(大概)是卵生,并以草木为粮食。
因此,即使有人对著老夫祈祷,老夫也不可能升格为神祇。
「算了,他们的确信仰著你,总之先指示他们停下对王都所施展的魔法吧。」
「嗯,瞭解。你们照国王小姐说的做吧。」
老夫温柔微笑并传达指令。
男子们却「喔」了一声含糊回应,并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瑞湖见状,对他们的态度有些不满地说:
「你们有什么不满的吗?」
「不,对我们而言,也觉得让国民害怕很过意不去,所以得到中止命令也没关系。不过,命令我们发动那个魔法的——就是瑞梵帝亚大人啊?难道是计画有什么变更了吗?」
「咦?」
老夫的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
「是老夫叫你们这么做的?」
「是的,而且还赐给了我们很多施加了魔法的石头和布之类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会分头去王都四处藏好。」
「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瑞湖,别在老夫认罪之前赞赏他们,可能会被当作是自白啊。」
国王在忙于下达遮口令(虽然老夫是冤枉的)的老夫面前,稍微露出了准备拔出军刀的架式。
「虽然现在还算是邀请你自愿随行……但你能随朕到王宫走一趟吗?」
「老夫有拒绝权吗?」
「有,但你要知道,如果主动协助侦办,之后较容易酌情减刑。」
「邪龙大人,这时候只能炸飞这里,并且消灭所有知道真相的人了。」
老夫摀住瑞湖的嘴说「你安静一点」。
「那个,老夫没有印象呀,真的是老夫拜托你们那么做的吗?」
「不,当时来的是一位自称『瑞梵帝亚大人眷属』的人。」
老夫望向手边的瑞湖说:
「瑞湖?你……?」
「不,邪龙大人,那不是我,一定是其他眷属自作主张干的好事吧。」
「老夫的眷属除了你以外,就没别人了啊?」
瑞湖捧著双颊露出「请您不要那样称赞我」的欣喜神情,老夫又不是在称赞你。
然而,老夫也并不觉得这是瑞湖干的好事。
这个女孩虽然脑子坏了,但本性意外地温柔。而且对方说得到了魔石或魔法阵图,但瑞湖并不具备这些魔法知识。她平日施展出来的惊人绝技毕竟都是一些令人感受不到一丝知性的招式。
「那个眷属应该不是她吧?」
「是的,我们所见到的人身材比她高,不过对方穿著黑漆漆的衣服,又遮住了脸,声音也模糊不清,所以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人。」
到底为什么会相信形迹那么可疑的人啦。
「不好意思,但你们被骗了喔。老夫和这件事无关,而且还对这件事感到很痛心,所以赶快中止。」
「是!非常抱歉!你们现在马上去回收那些装置!我……要在这里切腹自杀承担责任。」
「不可以啊!团长!」
「不要阻止我!虽然是遭人算计,但我们做出了违背瑞梵帝亚大人御意的行为也是事实,只能以死谢罪了。瑞梵帝亚大人,靠我这一条灵魂,是否能够让您饶过其他人呢?」
「怎么可以只牺牲团长!我们不是同甘共苦的同志吗!」
「没错,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如果是这样,我也要切腹谢罪,不会只让您一人耍帅的,团长。」
「你们……!」
男子们宛如要更加巩固彼此的团结情谊似地奋力围成圆阵,并且默默地流泪,沉浸于落下男儿泪的气氛之中。他们似乎都决定要将灵魂献给老夫了。
「邪龙大人,请您看看,真是美妙的羁绊呀……他们的灵魂一定会在邪龙大人体内永远绽放著友情的光辉吧。」
「能不能改一下这股奉献灵魂给老夫的风潮啊?」
形成这种更加莫名其妙的潮流,老夫可是会很头疼的。老夫拚命安慰泪如雨下的男子们,尝试劝退他们不要自杀。幸好,他们并非像瑞湖那样听不懂龙话,稍作劝阻之后,他们便收起了刀子。
粗鲁擦著眼泪的男子们跪坐著忏悔:
「我们太愚蠢了,被骗说『瑞梵帝亚大人将透过负面情感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以为只要奉上恐惧之心,您就会对人类伸出救赎的援手……」
「别在意,邪龙大人已经为了拯救人类而亲自出马了。根本不需要一群乌合之众的负面情感,或是任何凡夫俗子的血肉灵魂。单凭我一人的灵魂,它便答应承担这一切了,仅凭我一人喔。」
「你这么爱现还真是稀奇啊。」
原本打算前往回收魔法的男子们纷纷转向瑞湖,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们多年来的夙愿就靠这女孩一人……?」
「真是太惊人了。」
「把她拋起来庆祝吧!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人潮忽然聚集到瑞湖身边,开始将她嘿咻嘿咻地拋举起来,她本人也露出了意外享受的表情。
「邪龙大人,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吗……?」
「绝对不是。」
只有这一点必须严正说明,希望她绝对不要交到这类朋友。
「啊——你们继续拋举没关系,但有没有人知道破坏王宫的魔物呢?」
国王从旁询问这些亢奋热情的男子。
「魔物?王宫?国王陛下,那是什么意思?」
「不,不知道就算了,总之,你们快去回收魔石和魔法阵吧,有关你们的处分之后再说。」
「是。」
朝国王敬礼的男子们作鸟兽散,被放下来的瑞湖则露出充满干劲的神情,眼睛在一片昏暗之中透出光采。
「那么,我们就再去捜索敌人吧。抓住那个自称邪龙大人眷属的蠢货,将他枭首示众。」
「等等,瑞湖,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急性子呀?在去找那么危险的人之前,要先让老夫有些心理准备啊。」
「唔。」
瑞湖的双眸闪烁著青光,最终光芒熄灭,恢复为一般青色。
接著,她懊悔地咬著下唇说:
「非常抱歉,虽然我尝试找了……但对方似乎很擅长隐身,真不愧是卑劣鼠辈。」
「啊,这样啊。」
比起失望,老夫更感到松了一口气,这孩子也并非无所不能。话说回来,以前在草原上漫步时,她说「我找找看魔王」并发动了千里眼,当时也毫无效果。附带一提,当时老夫差点便心脏病发作了。
千里眼的效果,或许会受到找寻对象的强度或隐身方法所影响。
「不过,邪龙大人,我也发现了值得开心的事情。」
「总觉得应该是什么糟糕的事,但你就说吧。」
「这个信仰邪龙大人的组织【漆黑之血】——在全世界有上百个分部,成员约有几十万人,而且都是一些为了邪龙大人不畏死亡的剽悍战士。我认为在准备与魔王作战的阶段,他们也是相当有用的家伙,您打算如何处置呢?我已经准备好向各地指导者传送天启的心电感应了,他们应该也在期盼著邪龙大人的指引吧。」
老夫温柔微笑,口中却弥漫著咬破嘴巴的血腥味。
老夫仅说了一句话:
「叫他们通通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