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得在< I·L >打工到傍晚五点,因此便和高千相约在店里会合。
整点时分,她开着车现身了。她说车是向漂撇学长借来的,仔细一看,那台白色房车确实很眼熟。
“这下子移动力大增,下次要我去哪儿都没问题。”
的确,没人能保证今天前往拜访之处便是我们的“终点”;或许吉田小姐口中又会出现其他人物,若是那人住在远处,要搭电车或巴士大老远地去“送礼”,可是相当累人。
不过反过来说,这代表高千干劲十足,不把“礼物”交到真正的受赠者手上决不罢休。要是下一个地方开车到不了,搞不好她真会去买机票。
我能跟到什么时候啊……这股充斥着不安的迟疑闪过胸口。虽然应该不会发生这么极端的状况,但万一高千真说她要坐飞机到海外去物归原主,我该怎么办?要跟去吗?
继昨日之后,高千又是“丧服”打扮。说归说,她并未穿得一身黑,大衣底下是系着黑色蝴蝶结的纯白丝质女用衬衫;裙子是黑色,比昨天短,虽然尚可窥见包覆于黑色裤袜下的小腿,比起平时的高千却已是禁欲般得过长了。
她这回没戴眼镜,将头发圈成了小包包盘于脑后,与昨天一样露出额头,犹如从前欧洲电影中严格的教会学校女舍舍监一般,飘荡着清纯又严峻的气氛。
莫非在“礼物”物归原主之前,高千都会做这种朴素的“丧服”打扮?这么一想,结论便出现了——管他是海外还是何方,在此事解决前都要跟着她。
然而,这种决心对高千而言,或许只是妨碍。昨天我跟本没帮上任何忙,就连今天也因为没驾照,得让高千负责开车——唉!也罢,我决定别想太多。
我们开车前往市区,抵达吉田幸江宅邸时,天色已完全转暗。如初鹿野先生所言,身为大地主千金的幸江家便如球场一般,占地广大;和洋两栋建筑物隔着足足有小学操场大的中庭并排而立。媲美饭店的灌木丛与庭院灯包围的停车场上,停着好几台访客的轿车。
我们透过玄关对讲机表明来意后,主屋中便走出一个身穿围裙的中年女人,带领我们前往庭院底端的洋房。屋内传来了喧闹的交谈声,男女交杂的尖锐笑声时而落至灰暗的庭院中。女佣人行礼离去后,我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好像有客人。”
“当然啊!她说过这时候在开家庭派对的。”
“她真的很喜欢派对耶!”
“哎,‘此为欢乐佳节’嘛!”
高千指的是圣诞节将近。
“可是,我们可以进去吗?”
“没关系啦!女主人都说欢迎光临了。”
玄关口有个露天平台,上头摆了几张白色桌椅,想来夏天便是在这里举行风雅的庭院派对。户外的生啤酒一定格外美味吧!我沉浸于这类无益的梦想之中。
高千敲门后,“来了!”一道显然带有酒气的声音回应。“请进!”
我从门口窥探,只见挑高的大厅中约有十来个年轻男女三五成群地谈天说笑,但喧嚣声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有联结开关似地,视线不分男女,全集中到高千身上。
“吉田小姐在吗?”
高千银铃般的声音,于香菸烟雾都快随之静止的沉默之中响起。
“我是昨晚打电话的人。”
“——啊,我就是。”一个将栗色头发烫成仙人掌型的三十出头的女人带着大梦初醒的神情走了过来。“高瀬小姐,对吧?”
“是的。”
“呃,抱歉,你是模特儿吗?还是演员?”
她会有此联想,应该不光是因为与文化人及艺人往来频繁之故。
“不,只是个学生。”
“咦?”
“你在干嘛啊?幸江。”
坐在底端沙发上的男人回过神,站了起来。他带着黑框眼镜,褐色长发束于脑后,颇有艺术家的气息;年龄大约四十来岁。
“快请人家过来啊!”
“是、是——呃,高瀬小姐,要不要来杯香槟?派对才刚开始。”
“不,我是开车来的。”
“哎呀,大家都是开车来的啊!”
所谓的大家,似乎是指大厅之中的男女。仔细一看,每张脸都染着酒醉的热气;他们应该是开着停车场里的那些车来的,敢如此放胆喝酒,不知是打算酒驾回家,还是在此过夜?
“不用了。”
“是吗?那这位小弟弟——啊,不对,不是小弟弟,抱歉。这位先生要不要来一杯?”
平心而论,就算被称为“小弟弟”,我也怨不得人。大家都说我生了张缺乏紧张感的脸孔,又加上个子比高千矮上一个头,没被误认为是她的小孩就该庆幸了。
香槟平时不容易喝到,其实我很想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品尝一番,但还是配合高千婉拒了。
“不,我不会喝酒——”
并且撒了这种连我自己都快羞愧而死的漫天大谎。
幸江小姐领着高千进入大厅后,冰冻的空气便随之解冻,颓废的喧嚣声重回现场,香菸烟雾再度摇晃,与会男女异口同声地谈论高千。
“没想到会有这种王牌。”
“果然是交友广阔。”
“我推掉其他约会来这里,真是值得了!”
“欸,幸江。快点替我们介绍嘛!”
“就是说啊!别卖关子!”
另一方面,高千虽然在幸江小姐的带领之下踏入了大厅,却未依言入座,甚至连大衣也不脱,以全身表明自己事情办完了立刻就走,教我看的心惊胆跳。我知道她被这些酒鬼毫不客气的“评头论足”,心里感到不愉快;但今晚我们有求于人,态度总得讨喜一点吧!
“不是我要卖关子,我和这位小姐也是今天才见面的。”
方才的艺术家风貌男子没理会幸江小姐的解释,快步靠向高千。
“嗨!我是天童。”
说完这句话,名片已经递出来了。
高千微微一笑,连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把名片交给我。我从将近一年的交往经验得知,当她这样刻意微笑时,内心其实焦躁得恨不得踹东西。
未免高千踢我出气,我悄悄拉开距离,观看手中的名片;上头写着“天童明彦”,是个服装设计师,住在东京。
见了高千的反应,天童先生有些气馁,却展现成人的从容风范,微微一笑,顿了一会又说:
“欸、欸!你应该当过模特儿吧?我好像看过你。”
“呃,抱歉。”高千无视天童先生,对吉田小姐说道:“我们办完事就走。”
不给吉田小姐回答的时间,这会儿换成另一个男人走近高千;这个男人较为矮小,特征是鹰钩鼻。
“欸,等一下我想和你聊聊,行吗?”
说着,他递给高千名片。当然,高千依旧看也不看,立即转手给我。
我先代她对鹰钩鼻男子露出礼貌性微笑,才观看名片。上头印着“清水诚”,职业为摄影师,住在埼玉。
“喂喂喂!你们两个!”吉田小姐推开两个男人,犹如保护高千似地拥住她。“回乡的时候能不能忘掉工作?”
“我是忘了啊!”清水先生坦然说道:“我不谈工作,纯粹是想和她私人来往。”
“我也是,”天童先生也点了点头。“脑袋里完全没想到工作。”
“别骗人了。高瀬小姐,我们到那个房间谈吧!听这些家伙说话没完没了。”
“咦?喂!小幸!”
“哪有人这样的啊?”
“你这犯罪者,快把她还来!”
“喂!别把我说的像绑架犯一样。还有,别在客人面前叫我小幸!”
吉田小姐作势殴打两个男人,对他们的抗议一笑置之,领着高千与我走向别室。
“你们要谈的是华苗的事?”
此时,有道宛若小孩撒娇的软趴趴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一个犹如画中人的美男子倚在未点燃的暖炉上。他乍看之下与我们同辈,但从眼角的鱼尾纹判断,应该已过了三十岁。事后得知他四十好几,算得上是个娃娃脸。
总之,从他这句话,可知吉田小姐已事先将我们的来访目的告知众人。
“好像是,那又怎么样?”
“既然如此,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谈就好啦!”
他宛若强调一口皓齿似地嘻嘻笑着,说起话来就像混着纳豆一般黏腻。用这种方式说话的人多半口齿不清,但这个娃娃脸男子咬字相当清楚,话语听来清晰明了。
“在场的人都认识华苗,说不定有些事是幸江不知情,但其他人明白的;所以在这里谈比较好,没错吧?”
“没错、没错!”清水先生猛点头。“广国,你偶尔也会说句像样的话嘛!”
这个生的一副娃娃脸,说起话来像纳豆的男人,似乎叫做广国。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高千一面环顾全员,一面问道:“华苗小姐为何自杀?”
“不晓得。”广国先生自恋的耸了耸肩。“至少我不知道。有人知道吗
?我想应该没有吧!”
“当晚她在这里时——”这次是个剪了鲍伯头的五十来岁女人说话。“完全没那种迹象。”
“去年平安夜,华苗小姐参加了这里举办的圣诞派对,之后就自杀了,对吧?”
“嗯,听说是这样。”
“她在派对上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不同吗?”
“完全没有。”对吧?鲍伯头女人转了转指间的香烟,征求在座众人的同意。“看来甚至比平时高兴,还说她等不及婚礼到来的那一天,之后却跳楼自杀,真的教人难以相信。”
“这么说来,她离开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令她想自杀的事?”
“不晓得。会吗?”回答的是吉田小姐。“去年警方也问过这个问题,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晚华苗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回去的,她从这里搭计程车——”
“搭计程车?”
“对。而她跳楼的公寓,离这里应该有三十分钟车程;平时倒也不用那么久,但那时是年底,每条主要道路都是水泄不通。这是警方说的,错不了。”
“三十分钟……是吗?”
“对。你说华苗自杀时,你们正好在场?”
“没错。”
“即然这样,你们应该很清楚,华苗是在午夜零时过后跳楼的;换句话说。便是下计程车不久后。警方也说过,曾载送疑似华苗的女子到那座公寓前的计程车司机证实了这个时间。我想说的是,华苗离开这里以后,到抵达现场之前,一直都坐在计程车上,没去其他地方;假如这三十分钟内发生了什么让她决定自杀的事,那就是在计程车上发生的,可能吗?我很怀疑。”
“会不会是接到噩耗啊?”清水先生说道:“从电话得知。”
“电话?要怎么从电话得知?她又没手机。”
“计程车上有无线电,或许是透过那个。”
“怎么可能!我是不晓得谁通知噩耗,但那个人怎么知道华苗坐在那台计程车上?”
“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原本生气地盘着手臂的吉田小姐以笑脸回顾高千。
“华苗小姐从这里搭计程车时,向司机说他要去哪里吗?她家?还是<御影居>?”
“这个嘛,不知道耶!”
“可是,她只花了三十分钟左右便抵达车程应有三十分钟的场所,代表她一开始就要计程车往那里;我这么想不奇怪吧?”
应该没错——我开始循着脑中地图确认各住宅的位置关系。
此村家与<御影居>正好处于吉田家的两侧,倘若华苗小姐是半途改变目的地,加上塞车,应该会浪费不少时间才是。
“嗯,应该是。”
“所以我想请教一下——”高千对我使了个眼色,要我拿出“礼物”来。“有没有人看过这个?”
得来的只有扫兴的反应。我把“礼物”传给众人看,但每个人都只是歪了歪头,便传给身旁的人。转眼间,“礼物”绕了一圈,回到我的手上。
“这是什么?”吉田小姐的手臂依旧环着高千的背,身体紧贴着她。“看来好像是礼物?”
“咦?是吗?有人记得吗?”
“华苗的礼物啊?我不记得收过。”
“谁会送你啊?谁啊?”
“话说回来,真的没印象耶!”
“都一年前的事了嘛!”
“她绝对没带这种东西来。”如此断定的是鲍伯头女人。“假如她带了,一定会有人问她要送给谁。”
“对啊!说的有理。”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很可能是在离开吉田家后,搭着计程车到
“是吗?我明白了。那么——”
“啊!会不会是——”
回去吧!高千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道,却被一道声音打断;那声音是出自摇椅上的女人,她一头偌长的直发异常乌黑亮丽,犹如某个高级俱乐部的妈妈桑。
“华苗小姐打算送给打电话来的那个人?”
“电话?”
自从我们访问以来,这是全员的视线头一次自高千身上移开,集中至那个妈妈桑风貌的三十来岁女人。
“慢着,京子,什么电话啊?”
吉田小姐似乎也是初次听到。
“之前我一直没记起,当晚有人打电话来,声音是男的。你们看——”被称为京子的她以视线示意放在摇椅旁的台座上的无线电话。“当晚我也坐在这个椅子上,所以是我接的。有个男人的声音这么问:‘请问此村小姐在吗?’——”
“是她的未婚夫吧?就是我介绍的初鹿野先生,不是吗?”
“不,不是。我见过初鹿野先生,他两年前参加派对时我看过,后来在市区看见他们俩约会时,我还调侃了华苗几句;所以若是初鹿野先生,我应该听得出来。完全不一样,不是那个声音。”
“那会是谁?”吉田小姐放开高千,奔往京子小姐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他没报上名字吗?”天童先生也严肃地问道:“只要你叫华苗接电话?”
“不,这么一提,他有说他姓什么来着的。”
“快想起来,”清水先生说道:“你的责任很重大喔!”
“就算你这么说……我记得那时觉得名字很怪,应该说我起先根本不认为是人名。”
“不认为是人名?”
“这么说来,你认为是物品之类的?”
“好像是。呃……啊!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是KURUMA!(注:KURUMA与日文的“车”同音。也可以写成久留间、来马……等汉字。)”
“KURUMA?汽车的车?”
“我不知道写成什么字,反正他说他是KURUMA。”
“KURUMA——”
“后来怎样?”
“还能怎样?我就跟华苗说‘有你的电话’,转给她啦!”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华苗的神态如何?她听了电话,有没有变得心神不宁之类的?”
“不,没有,和平常一样和和气气地讲电话。她对谁都很和气,所以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派对结束后——”
高千一开口,全员的视线便再度集中于她。
“华苗小姐在电话中有没有对那位KURUMA先生说过什么?比如‘派对结束后我们再碰面吧’之类的。”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把电话转给她以后,我就没印象了,大概是和其他人聊了起来。不过,华苗接完电话后应该没有任何异状;要是有,毕竟是在接完男人的电话后才发生转变,我应该会留下印象。”
“这件事你对警方提过吗?”
“不,没提过。我刚才也说过,之前一直没记起来。”
从她略微心虚的表情及口吻看来,案发隔天或许真是因宿醉而没记起,但之后是否真的完全没回想起来,就值得怀疑了。说不定是她懒得去向警方补述,便决定闭口不提。
“喂喂喂!”天童先生动作夸张地仰望天花板。“真拿你没辙耶!”
“哪能怪我?那晚我喝了不少酒,隔天警方问案时我还在宿醉呢!再说,就算我记起来了,也想不到那和自杀有关。”
“喂喂喂,一般人都会觉得有关吧!毕竟是男人打来的电话啊!”
“就算你这么说……”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广国先生突然从旁插嘴作结,仿佛自己才是主角一般。“‘礼物’是华苗离开这里后,为了送给那个叫KURUMA的男人而买的,只有这个可能。”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各位。”
“好啦!事情也解决了,坐着聊聊天吧!”
“抱歉,我该回去了。”
“咦?”
天童先生与清水先生异口同声地发出抗议的叫声。
“不行,绝对不行。”
“你多坐一会嘛!”
“对不起,我真的应该回去了。”
“怎么可以?要是你现在回去,场子立刻就冷下来啦!”
“不然你给我电话号码,我再联络你,好不好?”
“好啊!”
“真的?”
“对,”高千露出得意的笑容,以下巴指了指我。“请你去问他。”
“咦?什么意思?”
“要是他认为可以给你电话号码,就会给你。”
“那么,同学,”清水先生以莫名凝重的表情的表情逼问我。“你会给我电话号码吗?”
“咦……呃,呃……”
我犹豫了一下,但仔细一想,根本无需犹豫,因为我不知道高千的电话号码。我的住处没接电话,所以不只她,其他朋友的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
搞什么啊!所以高千才答应得那么爽快——我恍然大悟,但清水先生他们可是一点也不明白。
“欸,你知道吧?你会告诉我吧?拜托啦!欸!”
“呃,我个人呢,基于某种不
得抗拒的因素,所以呢……”
正当我如国会答询一般支支吾吾时,吉田小姐从旁帮腔。
“你们真笨,谁会把女朋友的电话号码告诉其他男人啊?好了、好了,散开、散开!你们也该死心了吧!”
“咦?怎么这样!”
“我不是要你们忘了工作吗?”
“所以啦,我没想过工作的事!”
“那就该算啦!”
“可、可是,要是她走了,这个派对还有什么意义啊?”
“你在说什么啊?本末倒置,她本来就是临时加入的。”
“可是,这种夜晚怎能没有红花相衬呢?”
“你要红花,还有很多啊!”
“咦?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耶!”
“真、真是抱歉!上了年纪。我生气了,你们全可以回去了。”
“啊!对不起,小幸,刚才我是乱说的。”
“别叫我小幸,快给我回去!”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啦!”
多亏幸江小姐挺身成为防波堤,替我们挡住了恋恋不舍的清水先生等人。高千和我向她道谢过后,便迅速离开大厅,前往停车场。
正当我们要上车时——
“——喂,等我一下嘛!”
一道如纳豆一般拖着尾巴的笑声从后追赶而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广国先生。
“欸,”他的身体滑入高千与驾驶座车门之间。“你真的要回去了啊?”
“抱歉,我很忙。”
“我希望能再和你见面。”
“假如有机会的话。”
“当然,你会制造机会给我吧?”
“我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
“我喜欢上你了。”
“好歹我男友在场,请放尊重一点。”
“咦?”
趁着广国先生的注意力转向我之际,高千坐进驾驶座,迅速发动引擎,我也连忙冲进助手座。
“欸,等一下——欸!”
在助手座车门完全关上之前,车子便已开始驶动。轮胎打转几圈后,排气声消去广国先生穷追不舍的声音,我们奔向了夜晚的道路。
“——电视上看起来比较帅。”
高千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如此喃喃说道。
“咦?”
“我说那个广国某某人,在荧光幕上看来帅多了,你不觉得吗?”
“他有上电视啊?”
“哎呀?你没发现啊?啊!对喔!匠仔,你没电视嘛!我说你也该过过文明生活了吧?别把赚来的钱全拿去喝酒。”
“我去学长家时偶尔也会看看电视——他是演员啊?”
“他在外遇连续剧里常出现,你没看过那张嬉皮笑脸?”
“不,没看过。假如我知道他是演员,就向他要签名了。”
“咦?慢着,匠仔,你要男明星的签名干嘛?”
“拿去卖给影迷。”
“……卖了干嘛?”
“拿那些钱去<三瓶>喝酒。”
“啊!匠仔,我真是太爱你这一点了。”她用力咋了下舌,狠狠地讽刺道:“简直爱的要死!”
“多谢谬赞,感激不尽。”
“要是您爱听,我随时都可以说。”
“别说这些了,接下来要去<御影居>吗?”
“当然。”
“华苗小姐离开吉田小姐家后,去见来电的KURUMA先生——”
“很有可能。”
“而华苗小姐搭乘计程车所到的地方是<御影居>,故可推断KURUMA先生便是那里的住户。”
“对。这个‘礼物’将落到谁家,总算有个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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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御影居>,我们便先查看信箱。
共计四十余户的信箱之中,约有一半没放名牌;而放了名牌的信箱中,又找不到半个可能念成KURUMA的姓氏。
“——难道不是住在这里?”
“没放名牌的信箱挺多的,只是单纯的空房吗?还是虽有住人,却故意不放名牌。”
“谁晓得?应该两者都有吧!”
就地理位置而言,应该有不少住户是安槻大学的学生;对学生来说呢——其实我也一样——懒得放的情况往往比故意不放多。
“这么说来,只要KURUMA是姓氏而非名字,至少还可以期望他是住在没放名牌的套房里。”
为了收集情报,我们进入
一对中年男女穿着印有店名的夹克,站在收银台前;从前我来这里购物时曾见过他们,感觉上较好启齿,便决定询问他们两人。原来他们就是公寓所有人种田的次男及二媳妇。
我一直以为御影居是屋主的姓氏,看来似乎不是。既然如此,为何命名为<御影居>?原来名字是种田店长夫妇的老父亲——亦即这座公寓的管理人取的,理由是喜欢御影石(即花岗岩)。
种田店长不知是因为店里不忙,还是为了常来买东西、已成为熟面孔的我们,又或是为高千的美色所迷,相当热心的招呼我们。
“——对了,”高千拿出“礼物”。“应该有人在去年平安夜买了这个,你还记不记得?”
“去年的平安夜——?”
店长初次显现疑惑之色。“这个嘛……”
“听说当时是一位姓今村的安槻大学生顾店的。”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晚确实是我和今村顾店的。今村每次放长假都会回乡,不在这里;不过去年年底他说手头很紧,就没回乡,留在这里打工。没错,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但我不记得有包装过;虽说是平安夜,客人其实也和平常差不多,又是一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不是很确定,不过就是没这个印象。”
我回想去年平安夜在这里买杯装布丁时的场面。虽然我已记不清在收银台替我包装并上缎带的店员是何长相,但可以确定不是种田店长;我记得是个年轻的工读生。换句话说,替这个“礼物”及我们六人的交换用礼物包装的,应该是那位今村。
我们询问今村老家的联络方式,种田店长却说只知道租屋处的电话号码。雇佣工读生时应该会要求对方提交履历表,我认为他不至于不知道;看来其他话题倒还好,事关店员的个人隐私时,种田店长的口风就紧了。最好的证据是,他甚至强调三年前收的履历表已不知道放到哪儿去。文件管理不可能如此草率,所以这个说法应该解释为他无意相告。当然,我们能体谅他的用心,便没再追问下去。
我们又顺便打听KURUMA这号人物,他说关于<御影居>的问题去问他身为管理人的父亲比较清楚,因此我们立刻前往拜访。管理人住在一楼的套房,位置在<御影居>的后侧。
我们按下“种田”门牌旁的门铃,一道掺杂着咳嗽的老人声音回应:“来了。”
“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高千那高雅稳重的声音活像是哪家的名门闺秀。
“是否有位KURUMA先生住在这座公寓里?”
他咳了一声。“——谁?”
“KURUMA先生。”
“你是哪位?”
“敝姓高瀬,是安槻大学的学生。”
“学生?”
“对。”
“你等等。”
声音远去后,隔了好几分钟全无动静;正当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嘴上要我们等,脑里已忘了了我们的存在时,玄关大门总算开了。
一个头部上秃、带着圆眼镜的老人出现了,他似乎就是管理人种田先生。或许是因为我心中已有定见,总觉得他和方才的
“你说的KURUMA先生,是这个KURUMA先生吗?”
我观看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所指之处,上头写着“来马卓也”这个名字。
“这念成KURUMA吗?”
“对,住在我们这里的KURUMA先生,只有这一位。”
“这位来马先生是住在哪一户?”
“住在最上层的套房,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他搬走了。”
“搬走了……请问是什么时候搬的?”
“呃,应该是——今年春天吧!”
“他搬到哪里去了?”
“不清楚,我没细问,应该是回老家了吧!他说过要辞掉工作,回去继承家业。”
“您知道他老家的住址吗?”
“呃,你们和来马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高千出示“礼物”,并开始说明到此地来的来龙去脉。说明途中,种田先生不知是判断一时三刻之间说不完,还是对话题产生了兴趣,说道:“来,进来坐。”带领我们入内
。
他带领我们来到宽广的客厅,不知此处的规格与公寓里的其他套房有无不同?总觉得有点宽过了头,一个人住稍显太大。说归说,我并不知道他是否为独居。
虽说是即溶的,他还特地泡了咖啡给我们喝。
“——原来如此,去年的那件案子啊!”
“管理人先生,你当时一定也很辛苦吧!”
“嗯,是啊!说来也是当然,起先警方以为跳楼的是这里的住户,来问我有没有见过跳楼的女子;我说我从来没看过,其中一个警方很强势,说:‘怎么可能!你再看仔细一点!’结果我也火啦!就回他:‘这一带没其他高楼,要跳楼的人全都会跑到这里来,五年前就发生过同样的事。’”
“五年前……?”
“哎呀,说溜了嘴啦!”
虽然说自己说溜了嘴,种田老先生并未停止说明。事后我才知道,他的妻子先他一步去世,因此他是独自生活,或许很缺说话的对象吧!话说回来,换作一般人,谈起这种对名下公寓而言极不名誉的话题时,心理上总会有些抗拒,但他却滔滔不绝。也许他本来便是个大嘴巴。
“其实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五年前——这座公寓落成的那一年——同样是在平安夜,有人从这里跳楼。”
“平安夜……”
“对,而且一样是从最上层,这应该也是偶然的吧!到底是什么因果啊?老是在这里出事。果真是因为附近没有其他高楼的缘故吧!”
“五年前跳楼的是谁?”
“是我邻居鸟越家的孙子,鸟越久作。他死时才刚满十六岁,平安夜正好是他的生日。”
“平安夜是生日——”
“还不只这样,那年春天,他才刚上高中。”
换句话说,假如他还活着,应该比我和高千大一岁。
“您刚才说是邻居,所以鸟越也不是这座公寓的住户?”
“嗯,不是。”
“却大老远地跑来这里跳楼?”
“对,不过久作他家离这里走路不到五分钟,也算不上大老远。对了,还有件怪事。去年自杀的那个人,呃——”
“你是说此村小姐?”
“他和此村小姐一样,没留下遗书。”
“没留下遗书……”
“嗯,而且没人想得出他自杀的理由,因为他那年才刚考上海圣学园高中部成了高一新鲜人。”
海圣学园,昨天初鹿野先生也提过这个名字,是县内首屈一指的私立明星学校,採国高中一贯教育;要从外校考进高中部,据说相当困难。
“要是落榜还能理解,他却是在考上的那一年自杀;听说他自己考上了也很高兴,为什么要自杀?实在很奇怪。”
“不过,他真的是自杀吗?”
“警方最后是这么判断的。虽然没有遗书,但久作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最上层的楼梯间,或许是一时冲动而自杀的吧!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理由?唉!毕竟他正值多愁善感的年纪嘛!话说回来,自杀的人一了百了,被留下的人可就苦啦!”
种田老先生的语气像是自伤身世,又像是抱怨。
“刚才我也说过,久作是熟人的孙子,那人叫壹子,从前的安槻小姐。说归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参加过选美比赛,总之是个不输给你的美人。她最以孙子为荣了。”
“那她的孙子过世时,她一定十分难过……”
“岂止难过,整个人都萎靡啦!久作过世那一阵子,她卧病不起;好不容易治好了,却又犯痴呆,而且不能免俗地开始四处游走。”
他的口吻显得感同身受。
“在冷飕飕的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赤脚在街上游荡。我儿子和媳妇说,她也常来我们店里,而且因为痴呆,言行举止就像久作还活着一样,买了一堆东西说要送给孙子。我儿子和媳妇觉得她可怜,就配合着卖给她,再联络鸟越家,请人接她回去。有好几次是我发现、联络的。她会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久作死去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供奉’的意思?说来矛盾,她明明认为孙子还活着,却摆供品。或许她本人也搞不清楚久作究竟是死是活吧!唉,真的很惨。她之后没多活太久,对她而言也算是件好事吧!”
“这么说来,那位老奶奶已经——?”
“嗯,过世了。我记得是去年,她又在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四处游荡,回来后就得了肺炎;她的年纪大了,没捱过去,就死了。真的是人生无常啊!”
老人的眼睛微微泛红。
“有小孩自杀的家庭都不好过,鸟越家也是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
“久作的爸爸是被鸟越家招赘的,以前应该就有不少问题;儿子自杀以后,夫妻俩更是没有一天不吵架,开始丑陋的互推责任,说久作会自杀都是对方没教好,最后就离婚了,丈夫也离开鸟越家,只剩下壹子的女儿——世事真的是说变就变,之前明明是个幸福又平凡的家庭,却因为孙子自杀,一切都……”
“——关于鸟越夫妇,”高千不知想到了什么,如此询问:“是不是两个人都在上班?”
“唔?嗯,对、对,的确是。丈夫在食品公司上班,女儿和见则是在文化教室教电子琴。”
“这么说来,久作是外婆带大的啰?”
“好像是。他的爸妈不常在家,照顾孩子的工作自然就落到壹子头上。”
“壹子女士是不是对教育很热心?”
“是啊!准备入学考时,也是壹子代替妈妈陪着久作;所以久作考上海圣,壹子可是欢天喜地。”
高千为何突然问起这些问题,我一时之间没能意会过来。非但如此,她的神态也有异,仔细一看,那双交握在膝上的手竟然微微颤抖着。究竟是什么事如此打击着她?
“……或许是无法留下遗书,而不是没留下遗书——”
“唔?你说什么?”
“不,对不起,没什么。回到正题吧!来马先生——”
“哦!来马先生啊!根据你的说法,自杀的此村小姐可能是打算送这个‘礼物’给来马先生,是吧?”
“对,所以虽然晚了,我想还是把它交给来马先生比较好。”
“我明白了,你等等,我去查一下。”
“有劳您了。呃——”
“唔?”
“您刚才说过,曾对警方表示从没看过此村小姐;您从前没在这一带看过此村小姐半次吗?”
“我没印象,再说,她也不住在这附近吧?”
“没错,但比方说,来马先生还住在这里时,她没来找过他吗?”
“这我哪晓得?我又没偷窥住户的生活。”
“说的也是。”
种田老先生相告的来马卓也家住址,是位于安槻市的邻邻镇,单程距离便有八十公里左右。这次登场的是“远方”的相关人物,高千预先借车,可说是颇有先见之明。
高千起身,低头致谢。
“非常感谢您。”
“不会、不会,能和你这样的小姐说话,我也很高兴,心境就像年轻了三十岁。
这回无论走到哪里,高千都受尽了男人们的称赞。这么一提,过去她没什么机会离开校园周边到“外界”去;便是打工,也只是兼了几个家教,没有积极参与“外界”的理由。或许这次的事件,便是用来证明高千的冲击性在“外界”也十分管用的巡礼。多亏了她,才能顺利向各式各样的人打听消息。
“——等等,这么一提……”
送我们到玄关的种田老先生突然歪了歪脑袋。高千停下脚步。
“怎么了?”
“呃。我想起了一桩怪事——抱歉,刚才的‘礼物’可以再让我看一次吗?”
我不由自主地先以眼神征求高千的许可,才将“礼物”交给种田老先生。他一面沉吟,一面将眼镜推到眼前,又放回原位。
“这个——”
“怎么了?”本来已开始穿鞋的高千旋踵走向种田老先生。“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不,东西本身并不奇怪——此村小姐过世时,身上带着这个,是吧?从包装纸来看,好像是在我们店里买的——”
“对,这又怎么了?”
“呃,我在想,这也是偶然吗?”
“偶然……什么意思?”
“就是刚才我提的那件事。鸟越家五年前过世的孙子,我记得他跳楼时也带着‘礼物’,而且同样是在我们店里买的,还包装、上了缎带,看来就像是‘圣诞礼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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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得用车。”
她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如此喃喃说道。
“是啊——这么说来,你明天要去来马家?”
“嗯,不过今晚我会先打电话。毕竟单程就得花上两个小时,要是扑空可就伤脑筋了。”
“明天你要几点去?”
“得配合对方的时间——匠仔,你明
天也得打工?”
“嗯,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换班。反正现在不忙,老板人又很随便。”
“也好,虽然对你过意不去。但我很高兴你能陪我去。”
“小事一桩。不过我跟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不,没这回事。”
“咦?”
“我一个人会害怕。”
虽是说笑语气,但我立刻明白这是她的真心话。
“害怕?”
“害怕看见真相。”
“真相——华苗小姐自杀的真相?”
“对,她自杀的理由。”
“这么一提,你刚才说了句奇怪的话。你说五年前在同一个地方自杀的高中生不是没留下遗书,而是无法留下——”
“你听见了?”
“那是什么意思?”
“倘若华苗小姐自杀的理由如我所想,那么五年前的那个高中生应该也是为了相同理由而选择死亡的。”
“相同理由——什么理由?”
“我还不能说,我不敢说。再说,搞不好是我想太多了;假如是这样该有多好——总之,一切等见了来马先生以后再说吧!”
“好是好——不过,真的是偶然吗?”
“什么?”
“五年前的案子和去年的案子。我总觉得未免太相像了……”
“我想应该是偶然。假如不是,代表华苗小姐是刻意选择那里自杀的,这又是为什么?五年前那个高中生自杀的原因没人知道,她却看穿了个中缘由;她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才选择同样的地方作为自己的死亡之所——便会导出这种结论。”
“可是……”
高千说的话,我似懂非懂,却知道有个明显的矛盾之处。
“假如华苗小姐是配合过去的因缘选择<御影居>作为死亡之所,那这个‘礼物’不就只是沿袭五年前的‘形式’,里头是什么都无关紧要了吗?而且,我是不太懂啦!若真是这样,我觉得来马先生就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对,你说的没错,匠仔。”
“那——”
“现在什么都还不明白,先见过来马先生再思考吧!再说,还不晓得这个来马先生是否就是去年平安夜打电话到吉田家找华苗小姐的KURUMA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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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跟漂撇学长说好借一天的车,因此我们得先把车归还,拜托他明天再借我们一次。
“——呦!两位。”
到学长家一看,他并非单独一人。鸭哥——鴫田老师与她的未婚妻绘理——弦本绘理也在,三人正一起喝酒。
“辛苦啦!情况如何?咦——”学长发现我手上的“礼物”,失望的垂下肩膀。“怎么,又是白跑一趟啊?”
“不过有了点眉目,所以小漂,明天车子也能借我吗?”
“可以啊!你要去哪里?”
高千说明了拜访来马先生家之事,漂撇学长大大地叹了口气。
“要到那种地方去‘出差’啊?我当初是抱着轻松的心态拜托你的,没想到事情越搞越大,真不好意思。”
“哎,没关系啦!送佛送上天嘛!”
“对不起啊!高千。”
“没关系、没关系。”
“真的吗?你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心胸宽大啊?简直像女神一样。而且今天穿得也很有型耶!”
“客套话就免啦!”
“不是客套话。平时的性感装扮也很棒,不过这种……该怎么说呢?像是严格女教师般的禁欲装扮反而更引人遐想,让人血脉贲张!”
“用不着贲张。小漂,借一下电话。”
“好!尽量打,要打国际电话也没问题!”
高千走向电话,学长则从冰箱里替我取来了罐装啤酒。我接过啤酒,对绘理及鸭哥一笑。
“今天提前庆祝啊?”
“嗯,是啊!”
或许是因为婚礼近在三天后,心情紧张之故吧!鸭哥的表情比平时还僵硬。他本来就生得一张“怒容”,现在已近乎悲壮领域;不知情的人见了,只怕会误以为他想悔婚。
“这是最后的讨论会。”平时稳如泰山的现代女孩绘理,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对了、对了,匠仔我很期待你的歌喔!”
“咦?歌?”
“余兴节目啦!”漂撇学长将文字处理机打出的纸张唰一声地推到我面前。“看,已经排入节目单了,好好练习啊!”
“我不会唱歌啦!”不是我自夸,我是个和音准完全无缘的人。“太强人所难了。”
“不会啦!心意到就好。”
“饶了我吧!”
“高千、小兔、小侬和小池都要唱,连白井教授也不例外;就你一个人想偷懒,世人不会容许的。”
“哪、哪有这样的!”
“啰嗦!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这件事先搁到一边去——”他做出将东西拨到一旁的动作,偷偷瞄了正在打电话的高千背影一眼。“现在到底怎么了?”
“你是说‘礼物’的事啊?事情的发展变得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我就是要问变得多复杂啊!”
“呃……请去问高千。”
“为什么?你一直和高千一起行动,难道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匠仔。”高千似乎发现了我的疑虑,以手掌掩住话筒,回过头来。“你就向大家说明吧!”
“好吧——其实……”
连同五年前的高中生自杀案在内,我将目前所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明了。
“的确很奇怪。”鸭哥探出身子。“五年前和去年,要说是偶然,共通点未免太多。”
“是啊!”漂撇学长一脸严肃地盘起手臂。“首先是从<御影居>最上层,也就是八楼跳楼之事,还有鞋子整齐的摆放在楼梯之间之事;去年的华苗小姐多了件大衣,不过还是可以归类为共通点吧!再来就是两人都没发现遗书,且周围的人都想不出自杀理由。岂只想不出,他们都处于幸福的绝顶期;五年前的高中生才刚突破海圣学园入学考试的难关,华苗小姐则是即将与她所爱的未婚夫结婚。”
“最重要的一点,”绘理也明白地显露出好奇心。“他们两人都是在圣诞夜跳楼的,而且都带着在
这番话成了契机,去年平安夜的情景鲜明地浮现于脑海中。今晚聚在此地的成员与当时相同;不——独缺了一个人。
那就是大和——东山良秀。去年这个时候,绘理的男友是大和,但现在她却是鸭哥的未婚妻。
鸭哥邀请前女友药部裕子小姐参加婚礼,不知绘理如何?她可有邀请大和?之前我从未想过此事,现在却突然好奇起来。
去年平安夜时,绘理本来已决定要到自己家乡的保险公司上班,但她却干脆地放弃这份工作,甚至没回父母身边,在安槻开始了打工生活。
理由是她与鸭哥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要是离开安槻便无法和他在一起。
“——对了,匠仔,五年前那个高中生拿着的‘礼物’,里头究竟是什么?”
我真希望这个问题是由漂撇学长来问,再不然鸭哥也行,但偏偏是绘理开口。
“呃,这个嘛,呃——”
“怎么?你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啊?”
“不,我知道,不过里头的东西有点奇妙——”
“奇妙?”
“据说是杂志。”
“什么杂志?”
“呃……就是有拉页,全彩印刷——”
“喂,你怎么答非所问啊?”漂撇学长按耐不住,插嘴问道:“彩色黑白不重要,是问你杂志的内容!”
“内容是成人的那种。”
“啊?”
“也就是刊有女性裸照的那种杂志。”
“换句话说,就是黄色书刊?”
“嗯,可以这么说。”
“是西洋的,还是日本的?”
事关自己的“长项”,漂撇学长呼吸变得莫名急促,并问起比彩色黑白更无关紧要的问题。
“西洋的,似乎是欧美有名杂志的日文版。”
“为什么是这种东西?”
“不晓得。”
“确定是哪个高中生本人在
“应该是,听说警方确认过——”
“不过,既然专程包装,又上了缎带,应该是拿来送人的吧?”
“照常理来想应该是,比如送给好朋友恶作剧之类的。”
“既然如此,为何在送人之前就死了?而且自己还抱着那个‘礼物’。”
“不知道,这一点也和去年此村小姐的情况完全相同。”
“唔……”
漂撇学长虽然频频发问,手却没停下;只见他从冰箱拿出冰块,俐落地调制水酒,递给众人。其他事情便罢,事关
酒类,他可是一丝不苟;而这一点最是与我臭味相投。
“其他的呢?还有没有共通点?”
“这个嘛……应该就这些吧!”
“还有一个。”
鸭哥高声说道,他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眼睛闪闪发光。
“是什么?”
“海圣学园。”
“啊?”
“五年前的高中生是海圣的一年级生吧?而去年的此村华苗小姐本人、朋友及未婚夫都是海圣的校友。”
“可是,这算共通点吗?我的意思是,和自杀案有关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海圣的学生和校友多得如天上的星星,要是这样也算有关,那相关案件的数目可就多不胜数啦!就连我自己也是海圣出身的。”
我不知道鸭哥是海圣出身的,不过,这种事的确应该不相干。其他还有什么共通点?正当我一面思考,一面啜饮水酒时,突然想到——还有一项共通点。
高千询问种田老先生的情景。高千是这么问的——他的外婆是不是对教育很热心?而事实确实如此。
有个人物之于华苗,便等于壹子之于久作;不消说,即是华苗的父亲正芳。
“父亲看女儿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如此怒吼的正芳先生浮现于我的脑海。那种独裁、支配的态度,纵使身为对象的女儿已死,他的支配欲依旧有增无减。
而正芳先生就像壹子对待久作一样,溺爱着华苗。
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女儿——
两个孩子的死,使得两个家庭分崩离析。
鸟越家如字面所示,家破人亡;此村家虽然还住在一起,心却显然已各分东西,再也无法重修旧好。或许就某个意义上而言,这也是个极大的共通点。
可是……思及此,我又感到困惑。这算是“共通点”吗?任谁都有一、两个主观上是爱情深厚、客观上却只是独裁支配的亲人,久作与华苗并非特例。便是我、漂撇学长甚或高千,或许也有这种亲戚。
倘若这种“关系”也算有关,便如方才鸭哥将海圣学园当成共通点一般,相关案件可就多不胜数了。然而——
然而,即使如此,我仍觉得这是个重大共通点;理由不明,只能说是直觉。
不,也许这并非单纯的直觉。说不定是我见了高千对相关人士的提问及反应,被她的看法感染了。
高千打完电话,加入我们。
“——如何?”
“他说晚上可以。”
“是吗?那等我上完< I·L >的白天班后再去就行了吧?”
“怎么?匠仔,你还打算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高千去啊?”
“有什么关系?”高千从漂撇学长手中接过罐装啤酒。“他算是保镖嘛!”
“啊?保镖?匠仔吗?喂喂喂,高千,是谁保护谁还不晓得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么一提,你刚才提到唱歌,就是这个——?”高千见了漂撇学长展示的婚宴余兴节目表,呻吟一声。“慢、慢着……<爱是永恒>,高瀬千帆?这什么鬼啊?”
“如你所见啊!请尽情演唱,祝福这对新人!”
“别、别开玩……”
高千突然想起鸭哥及绘理在场,硬生生地吞下话头。她瞪着漂撇学长的双眼中充满了不甘心,如是新郎新娘不在场,只怕她早撕了节目单。
“……喂!小漂,至少歌让演唱者自己选吧?”
“可以啊!但一定要唱喔!”
“知道啦!呃,那我就唱首最常见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吧!”
“哦!这个好,经典中的经典。”
“匠仔,我们一起合唱吧!总比一个人丢脸来得好。”
“喂喂喂!不要无视执行制作的意向!”
“什么执行制作啊?长得像直型瓦斯桶一样还敢说!对了,小漂——”高千看着学长的手边。“那是什么?”
“唔?这个啊?”仔细一瞧,漂撇学长手上拿了一把奶油色底、红色条纹的票券。“彩券。”
“咦?”高千似乎不喜欢这类玩意儿,露骨的皱起眉头。“小漂,你喜欢买这个?”
“有、有什么关系?再说又不只我,小鸭也买了啊!”
“我也买了。”在鸭哥回答之前,绘理便已探出身子说道:“不过我放在家里没带来。高瀬,你们不知道这个吗?”
“不知道。是年终彩券吗?”
高千似乎顾虑绘理的感受,态度收敛许多。
“不太对,应该说是圣诞彩券吧?名字也叫圣诞彩。”
“简称圣彩,可不是剩菜喔!”插入这个无聊冷笑话的,自然是漂撇学长。“这个中奖金额很大,头彩竟然有——”
在这段前言之后,学长说出的金额教人一时间难以置信,简直像对着粒线体说明银河系的大小一样,对平民而言没半点真实感。
“根本是跳楼大放送嘛!”
“相对地,没有前后奖,所以很难中。”
“什么时候开奖啊?”
“平安夜那天才开。”绘理嘻嘻笑着,活像已经中了头奖似的。“开奖典礼从中午开始,所以我们的婚礼开始时,已经开出来了。要是能先中头奖再举行婚礼。就是人生最棒的一天啦!”
未免想得太美了吧!我苦笑过后,突然回想起来。
“你们去年平安夜说大家都没中的彩券,莫非就是这个?”
“对,圣彩每年都发行,十二月开始发售,平安夜开奖,奖金兑换期限是到隔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一般兑换期限都是一年,而这个彩券是在恩惠的季节发行,所以多了一天,真不知是小气还是大方。”
“高瀬也别看得太严肃,买一次看看如何?说不定能靠新手运气中头彩呢!”
“不用了,我没贡献国库的兴趣。”
“你这女人很喜欢泼别人冷水耶!”
“对,说的没错,小漂。你如果真心想和我交往,就得先理解这一点。”
“这么说来,假如我戒掉彩券,你就肯和我进一步发展?”
所谓严格女教师般的禁欲装扮似乎真点燃了漂撇学长的欲望,只见他的眼神比平时还要认真许多。
“嗯,可以啊!只不过还得戒烟和戒酒。”
漂撇学长噗一声的吐出叼在嘴边的香烟。
“别、别强人所难!再说,你自己还不是会喝酒?”
“还有,也得戒掉见到女孩子就搭讪的习惯。”
“冲着你这句话,我就真的戒给你看。没问题吧?你真的肯和我进一步发展吧?”
“我拭目以待。”
“好,我懂了。那这些彩券全送给匠仔。”
“咦?”手上突然被硬塞了一叠奶油色彩券,令我困惑不已。“这要干嘛?学长。”
“还问干嘛?全部送给你啊!”
“可是,就算没中头奖,要是中了其他将怎么办?”
“当然,权利让给你,奖金就归你。”
“真的吗?你嘴上这么说,要是真中了,绝对会要我分你几成。”
“不会,男子汉不说二话,不包二奶!哈哈!”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清醒时说会有挨揍之虞的冷笑话,正是漂撇学长的本色。“——这样行了吧?高千。”
“换句话说,女色你也要戒了?”看来高千做人变得圆滑不少,竟懂得配合他的冷笑后。“还有烟酒也得戒掉才行。”
“我明白。对了,要戒到什么时候啊?”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一辈子啊!”
“咦?哪、哪有这样的?你太狠了吧!”
“这点觉悟当然得有啊!怎么,小漂,难道你觉得烟酒比我重要?”
“太奸诈了,高千。你自己平时也喝酒,也抽过烟啊!”
“当朋友的话没关系,不过我绝对不和喝酒抽烟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会想起我爸爸。”
“想起你爸爸……?”
漂撇学长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却未追究,或许是领悟到这话题不宜深谈吧!他在这些环节上素来细心,才能和高千维持友谊。
另一方面,我则是直到此刻才隐约察觉高千可能是因为“父亲问题”,才将死去的华苗小姐投射到自己身上。
“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大半男人都不合格了。”
“我可是期待小漂会和一般男人不同呢!”
学长哭丧着一张脸,决心开始动摇——或该说已然瓦解。高千也太坏心眼了。
我觉得他可怜,便说:“学长,别逞强了。好啦!这个还你,来!”
“不要。”他自暴自弃的点燃香烟,开始猛抽起来。“我已经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
“要是中了,你会后悔喔!”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真是的,净在这种怪事上顽固。既然这样,我拿去送给< I·L >的老板好了。”
“咦?为什么?留着等到开奖时对看看,说不定能中奖啊!你不想要
奖金啊?”
“奖金我是想要,但没多余的运气用在彩券上。”
高千起哄,拍手喝彩。
“呿,你们这些家伙真没意思。”他拿出新的罐装啤酒,刻意对着我们咕噜咕噜大喝。“很讨厌耶!真是的。对了,这下我想起来了。刚才有客人来——”
“当然会有客人来啊!毕竟是咖啡厅嘛!”
“猪头,不是那个意思。是有人来找高千。”
“找我?谁?”
“他说他叫此村英生,该不会是华苗小姐的家人吧?”
“对,是她弟弟——说归说,我们还没见过他本人。他来过?”
“对,说想见高千一面。”
“慢着,英生先生为何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啊!”
“应该是向他妈问来的吧!只要知道名字和就读安槻大学,多的是方法可查。但他是怎么知道你常去的,我就不清楚啦!”
“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没说,只说要你打电话到他家去。不过照常理推测,应该和他姐姐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