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十二月二十二日。
我们与来马卓也相约于下午六点见面,四点出发便来得及;在那之前,我们决定先和此村英生会面。
地点是。只要请他坐在吧台前,我就能一面打工,一面聆听他和高千谈话。
此村英生在午餐时间结束后的下午一点左右现身。由窗户望向停车场,可看见那台绿色的四轮传动车停在漂撇学长的白色房车旁。
当时正好没其他客人,看店的也只有我一个,能专心听他们说话。
“不好意思,要求你拨时间见我。”
英生年约二十七、八岁,脸上虽浮现温文笑容,却似已削去精神及肉体上的赘肉一般,带有一种禁欲的威吓感。就俊秀意义上,水准也比昨天的演员广国先生高上好几段。
“不,我才过意不去,还劳烦你特地前来。”
脸上虽浮现温文笑容,却似已削去精神及肉体上的赘肉一般,带有一种禁欲的威吓感——就这一点而言,高千亦是相同。
她今天也穿了黑色的两件式套装,不过和前天相同的只有宽领白衬衫加领带,其他的截然不同。她居然没穿裙子,而是穿着黑色长裤;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高千的裤装吧!
或许是为了配合裤装,她今天没将头发束起,一头小破浪的及肩长发垂在肩上,是以氛围较接近平时的她。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常来这家店?”
“起先当然不知道,但听我妈说你是安槻大学的学生,所以我就在校内拦了两、三个留校的学生,问他们知不知道你人在哪里;其中有人说你常出入这家店,因为男朋友在这里打工。”
英生先生拄着脸颊,朝着吧台内侧的我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不带任何特别含义,与对高千展露的一样,是种礼貌性微笑。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我妈说,你带着疑似我姐购买的礼物,在找受赠人?”
“对,没错。”
“你找到了吗?”
“还没。今晚我们打算去拜访某个人,但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
“那个人是谁?假如方便的话——”
“他姓来马。”
“啊!受赠人应该就是他吧!”
“咦?”
“他叫来马卓也,是不是?”
“你认识他?”
“他本来是我的同事。”
“英生先生的……”
说来稀奇,高千竟会以名字称呼初识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她肯定也想起了初鹿野先生的话。听说华苗的前男友是她弟弟的朋友——
“我还在自来水局工作时,和他是同一个部门的,个性很合得来。就是我把他介绍给我姐姐的。”
“介绍?”
“也不算正式介绍,只是一起喝酒时把我姐找来,结果便成了介绍。”
“后来呢?他们俩——”
“有一阵子他们常来往。”
“那是在令姐和初鹿野先生订婚之前?”
“对,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和我姐透过同学认识初鹿野先生的时期有些重叠。”
“这么说来,令姐同时和两个男人交往?”
“这么说好像是我姐脚踏两只船,不太好听;我想她应该不是同时和两个人深入交往。最后我姐是和初鹿野先生订婚,她和他开始交往后,应该就疏远来马了。”
“或许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令姐没选择来马先生,却选了初鹿野先生,有什么理由吗?”
“理由?应该没有吧!我想只是因为她爱上初鹿野先生而已。”
“是啊!但愿如此。”
感受到高千的弦外之音的,似乎不只我我一人;只见英生先生依旧挂着礼貌性微笑,眼睛却微微眯起。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姐是真心喜欢初鹿野先生。他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我对他也很有好感。来马卓也人也很好,身为介绍人,我是有点遗憾;但我觉得我姐选择初鹿野先生是正确的。”
“你知道来马先生本来住在<御影居>吗?”
“当然。我去他家玩过好几次。”
“那么英生先生听闻姐姐在那里自杀时,没想过她或许是去找来马先生吗?”
“我的脑子里的确闪过这个想法,但最后没告诉任何人。我爸妈知道来马的存在,却不知道他住在<御影居>,所以警方来问话时,他们没提及来马;因此,我觉得我也无需刻意提出来。”
“你的想法我懂。那你对这个事实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你是说我姐去找来马的事?或许吧!或许我姐真的是去找来马,要说那个‘礼物’是为他买的,也不足为奇。不过——”
“不过?”
“我姐应该不是对来马还有留恋,这点我很肯定。我不明白她突然想送礼物的理由,但我姐不是那种女人,以她的个性,不会在对其他男人有所眷恋的情况下嫁人。身为她弟弟,我敢断言。”
“令姐——此村华苗小姐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个问题相当抽象,但英生先生的回答却极为单纯明快。
“让大家幸福的女人。”
“想必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是很温柔,但不光是那种婆婆妈妈的温柔。她有她的原则,有见义勇为的男子气概,所以有时会做出一些让周围惊讶的大胆举动;当然,不是为了她自己,全是为了别人。她还曾请特休假到灾区当义工。”
“所以才会被初鹿野先生这种认真负责的人吸引?”
“或许吧!不过,虽然我不清楚,但理由应该不只如此。因为要说认真负责,来马也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能不能问——”
“什么问题?”
“我听说令姐生前是在邮局上班,这是她自愿的吗?还是——”
礼貌性微笑首度从英生脸上消失。
一股一直被抑制、如刀刃般锐利的感情暴露出来,倘若不是高千,恐怕早已承受不住而“出血”。
他瞪着她片刻,不久后别开视线,凝视着空了的咖啡杯底。
“我姐高中毕业后,便立刻去工作;她当时已考上当时关西有名的私立大学,却选择就业。她说她一开始就没打算上大学,是老师拜托她应考,替学校提升升学率;所以说来不好张扬,连报考费用都是学校出的。”
“想必她一定很优秀。”
“非常优秀,或许她该上大学的。其实,她本人应该也想上。”
“这是令姐亲口——?”
“不,她没明说。不过我们是姐弟,我知道她心里的真正想法。”
“那她为何选择就业?”
“应该是……为了让我爸高兴吧!”
“令尊那么反对令姐上大学吗?”
“不,他并不反对上大学这件事。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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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希望她先成为公务员——是吗?”
“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不过既然知道原委就好办了。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爸希望孩子们都和自己一样成为公务员,因此不光是我姐,我也在自来水局工作——”
“听说你辞职了,为什么?”
“我们是在谈我姐吧?何必问我的事?”
“因为我很想多了解你。”
“这句话听来真是意味深长啊——开玩笑的,”他又露出原来的礼貌性微笑,瞥了我一眼。“说这种话,你的男朋友会瞪我。”
“英生先生,你和令姐一样,为了让令尊高兴而一度踏入公务员之路,但为何突然辞职?而且还是今年才——”
“简单地说,我已经厌倦于取悦父亲了。套句老掉牙的说法,那不是我的人生……要我说,只说的出这种幼稚的对白,但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从前不觉得讨厌吗?”
“是啊!从前不觉得,甚至很积极的取悦我爸,误以为让父亲幸福便是我的幸福,把它当成自己的义务;或许该说我是被误导,说的更极端一点,就是被洗脑。”
“洗脑——”
“你们……”他交互看着高千与我。“见过我爸了吧?有何观感?用不着顾忌,尽管说。”
高千此时面向着我,我不禁有了同时被英生先生与她逼问的感受。
“此村先生他——”
我开口说道,高千却突然举起手来制止我;她浮现了畏怯眼神,轻轻地对我摇了摇头。
看来她似乎不愿听我发言。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但这么一来,我也不必绞尽脑汁去想不得罪人的说词,因此我便乖乖闭上嘴。
高千转向英生先生,露出原来的礼貌性微笑;但她口中说出的,却是和那表情毫不相衬的直截词语。
“此村先生看来是个执着于支配孩子的独裁父亲。”
“好厉害,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忌耶!”
英生先生放松了
肩膀,开始窃笑起来。
“不对吗?”
“不,正是如此,这就是我爸爸的本质。不过,从前看不出来;因为他一直扮演着一位通情达理的父亲。”
“扮演……”
“对,而且极为巧妙,我完全被骗了,以为他是个明理的人,所以一直认为我得让他幸福,深信实现他的愿望是身为儿子的义务。不过……”
“不过?”
“我姐死后,他就露出破绽了。”
“破绽——”
“好歹他也是个父亲,所以这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到现在仍然怀疑——我姐死了,她真的难过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我姐死亡,我爸的确大受打击,人格简直跟着崩坏了。但他之所以受打击,不是因失去我姐,而是因为女儿心里竟然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是因为这个事实而受了打击。”
“换句话说,他是因为自己不明白令姐自杀的理由——”
“不,这点换作谁都一样;就真正的意义上而言,没人能体会自杀者的心境。一般人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反省,但我爸不是,他既不悔恨,也没反省,只是狂怒。他无法原谅我姐竟有不惜自杀的重大烦恼瞒着他,所以他对于‘背叛’自己的姐姐狂怒,搞不好还认为必须惩罚她;不,他一定是这想的,只是我姐已不在人世,他无法亲手惩罚,不知该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到何处。就是这股欲求不满‘摧毁’了我爸。”
“摧毁……”
“他丢弃过去一直戴着的精巧面具,不再掩饰自己的‘独裁’;换句话说,他不再扮演通情达理的和善父亲了。岂止如此,纵使本质全数暴露出来,他也没力气去掩饰,呈现感情失禁状态。你们来我家时,我爸回来,不是猛按喇叭吗?”
“英生先生的车挡路,他无法停车的时候?”
“就算对方是家人,一般会这么做吗?甚至不惜打扰邻居。他只要下车说一句‘把越野车开走’,问题就解决了;但那个男人却不会这么做。”
他的称呼法突然从爸爸变为那个男人,而且之后没再变回来。
“他头一次这么做时,我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忘了把车停到底而已,但他却狂按喇叭,正好象征他心灵的‘失禁’状态。当然,按喇叭这个行为本身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宣示在家中握有支配权的是自己而已。这种幼稚的举动,简直让我怀疑他是否因姐姐‘背叛’自己的打击而产生了退化现象。”
“英生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故意那么做的?”
“是啊!我也很幼稚,自从看清那个男人的本质以后,就常故意占用车位;想要我移开,就尊重我的人格,用言语表示。不过最近我妈会直接到我房里拿钥匙移车,所以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你别再那么做了——说归说,反正你已经决定搬出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这么觉得。你要开始新工作,对不对?而且是令尊绝对反对的那一种——”
“好惊人,你真敏锐。没错,我打算和朋友合伙开公司,现在正进行准备中;要是知道这件事,那个男人铁定暴跳如雷,所以我不回那个家了。反正回去的理由也已经消失了——消失在去年的平安夜。”
英生先生犹如除去了胸口的梗一般,吐了口长长的气。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来接受心理咨询的。”
这句独白虽是说笑口吻,却显得感触良多。或许他是头一次在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家庭问题;就这层意义上,他的确需要心理咨询,好摆脱过去的自己,展开新的人生。
“抱歉,勉强你听我的私人问题。”
“并不勉强,我很想了解英生先生的事。只要你愿意,我还想了解更多。”
“真遗憾,时机太差了。”
“时机?”
“和你这样的女孩邂逅的时机。假如现在我的人生安定,一定会希望你能跟我走。”
“只是希望?”
“我想我会开口要求你跟我走。”
“你可以说说看啊!”
高千对男人——而且是刚见面的男人——说出这种意味深长的对白,说来该是惊天动地之事,但我并不惊讶。因为我已察觉她从前天起便一直很“怪异”。
高千为何使用这种引人遐想的方式说话,我不明白;但她绝不是认真的——不,这种说法有语病。高千基本上不开玩笑,因此要说“认真”,她的确是“认真”的;只不过……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不是平时的高千,她所用的“语言”与平时截然不同——这种突兀感飘荡于她的四周。
“谢谢。”他站了起来,脸上浮现的笑容已比刚进店里时亲和许多。“说完了想说的话就走,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告辞了。”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初鹿野先生说令尊反对他和令姐的婚事,这是事实吗?”
“是事实。”
“你刚才提过,令尊知道来马先生的存在;那令尊对来马先生的观感如何?”
“比起和初鹿野先生结婚,他应该宁愿我姐和来马结婚吧!”
“因为来马先生是公务员?”
“没错。”
“谢谢你,就这样。”
“你——”他从高千身上别开视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请多保重。”
“代我向来马问好。”
“我会转达的。”
“和男友好好相处吧!”
铃铛声响起,英生先生走出店外。我隔着窗户看他坐进四轮传动车,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留下漂撇学长停在一旁的白色房车。
高千并未目送他,只是在吧台前拄着脸颊,瞪着自己的杯子。
不久后,她抱着头,随手束起头发,并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真糟糕。”
“什么糟糕?”
“被他看穿了。”
“英生先生吗?看穿什么?”
“看穿我是在同情他。”
“同情……?”
又出现了与高千毫不相衬的词语。
“说是同情,有点不正确;或许我是想成为华苗小姐的替代品。为了他,我想代替华苗小姐,永远待在他的身边——你懂吗?”
我懂,我如此想到。便是在这一刻,我确信高千将华苗小姐投射于自己身上。
“套句英生先生的话,高千在想什么,我似乎也知道了。”
“对,应该就如你所想。”
“换句话说——”
高千突然举起手来制止我,这和英生先生问起我们对他父亲的观感时,他突然打断我的回答一样,是种拒绝。
她浮现畏怯眼神,并轻轻地摇了摇头——连这举动都一样。
“……别说了”
“好,我不说。”
“我来说。”
“咦?”
“我来说。我不想从匠仔口中听到那些话。”
“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到底为什么?”一瞬间,她面露沉思。“——该怎么说呢?同样的话,由你来说和别人说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真实感完全不同。”
“真实感?”
“由你来说便很‘沉重’,直压着人而来。”
“是吗?”
“从我们头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
“头一次——”
“我这个例子或许有点奇怪,你还记得去年的平安夜吗?我们在<三瓶>等了老半天,小漂他们却一直没出现,我不耐烦,便想回去。”
“哦!那又怎么了?”
“要是我那时回去了,现在应该就不会和你、小漂及小兔来往了吧!”
“是吗?我觉得依学长的个性,之后还是会死缠烂打的追求你,所以结果应该一样——”
“不,不一样。如果我当时回去,之后不管小漂说什么,我绝对不会敞开心房,我自己明白。所以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当时我为什么没回去?”
“为什么——”
“你觉得是什么?”
“呃……因为肚子饿了?”
“别开玩笑了——我很想这么说,但理由应该就是这样吧!不过,即使肚子再饿,饭到哪里都能吃,要走还是可以走的;我会决定在<三瓶>吃完再走,是因为你说你要吃点东西再回去。而这句话,该怎么说呢?直压着我而来。”
“抱歉,高千,你说的话我不太懂。”
“我也搞不懂了。刚开始说明时,我以为我懂的。总之,当时听起来,吃完饭再走是个很好的主意;那句话若是由匠仔以外的人说,我猜我应该会回家。”
“我不太懂,你是说我的说话的方式像神谕一样有说服力吗?”
“用神谕形容太过火了,怎么说呢?就像骗徒一样。”
“哦?”
“我是说真的,骗徒就是这样啊!看在旁人眼里,觉得被那种粗糙谎言所骗是不可能
的事;其实没什么好不可思议,是被害人心中存在着被骗的愿望,而骗徒巧的地抓住了这一点——”
“嗯,我是挺会顺口胡诌的,尤其在喝醉酒时。”
“这跟那个不同。该怎么说才好呢?假如匠仔说了个悲伤的故事,我听了就会掉眼泪;即使故事内容很老套,由别人说我会嗤之以鼻也一样。”
这段说明令我似懂非懂,但我可不希望高千掉泪,因此决定闭上嘴巴听她的假设。
这么一提……我想起了今年夏天的那件事。听我陈述真相时,高千哭了。对我而言,那是个相当乱七八糟的推论;原来对高千而言,却是非常“沉重”啊!
“昨晚我不想说出自己的假设,主要是因为还没见过来马先生,不知道他究竟认不认识华苗小姐。不过,昨晚我们通电话时,来马先生承认他认识华苗小姐;而刚才听了英生先生的一番话之后,我更清楚他们的关系,明白华苗小姐的死因在于来马先生。不,更正确的说,是华苗小姐找来马先生的这股感情,让她冲动地走上死亡之路——”
我点头,催促她继续说下去。这个发展与我想的几乎一样。
“现在把话题拉到五年前的高中生事件上,鸟越久作自杀,应该也是出于和华苗小姐一样的心理作用,而且绝非偶然。这事我稍后再详细说明,先来探讨鸟越为何选在自己的生日跳楼自杀——说归说,我只从管理人种田先生的口中听过事情的概要,大半都得用想象补充;但我想应该不会有错。”
换作平时,我这么断言,高千铁定要批评我在妄想;但她这回似乎打算亲自出马担任“妄想手”。
“简单地说,鸟越是为了逃离外婆的精神束缚才选择死亡的。他的父母都在外工作,因此他实质上是被外婆养大的;当然,外婆视为‘正义’的价值观,也明地暗里地深植于他的心中。他的外婆对教育热心,不难想象考海圣学园的那一阵子,定是不断从旁督促孙子;她一手拿糖果,一手拿鞭子,在各种场面以各种适当的方法支配久作。久作年幼时倒还无妨,他也信赖外婆,粘着外婆,甚至安居于被支配的立场。但随着久作长大,他开始嫌这道束缚烦闷,想逃离外婆的独裁支配。”
我可以感觉到,高千努力地维持淡然语气,不让自己情绪化;那样子直教人心疼。
“我在这里做个大胆的想象,外婆应该也发现了孙子心境上的变化,且绝不乐见;为了将孙子置于自己的支配下之,她试了各种方法来管理他的生活,比如控制零用钱多寡,有时还以眼泪攻势威胁孙子,说她不该忘记自己辛苦抚养他长大的恩情,挑动孙子的罪恶感,乘虚而入。久作当然反感,但外婆比他技高一筹,制造孙子大逆不孝的罪恶感,将他牢牢套住。”
中途,高千放弃了压抑自己的努力,仿佛她便是那实际上未曾谋面的鸟越久作本人一般,颤着声音。
“久作在对外婆的罪恶感与自立的渴望之间挣扎痛苦,不过他还有一线希望,就是眼前的目标——高中入学考。他全心准备考试,藉此忘记烦恼;他以为考上海圣之后,周遭的事态便会好转。然而,等到他考上,功劳却全被外婆抢走。因为自己教养有方,孙子才能考上;有自己在,才能成功——诸如此类,她用这种独裁的理由及功名心,尽数摘去了久作萌芽的自立心,夺去了他努力达成目标后的成就感。于是,久作的理智勉强支撑的最后一条丝弦应声而断,他选择了死亡。他的动机,不,目的便是——”
“对外婆‘复仇’……”
我下意识地插嘴,又猛省过来。高千的眼角微微泛红。
“……所以我不是说了?”她的声音教人分不出是在笑或是啜泣。“匠仔的话很‘沉重’。”
“对不起,我不小心就……”
“……很好笑吧?”
“什么?”
“我老在你面前哭——或许是命中注定吧!”
的确,高千在人前流泪,是非常难得一见的现象。
“我对这类话题最没辙,无法克制自己,老是会将自己投射在当事人身上,无法当成别人的遭遇来看待。因为我的……从前我的爸爸就是这种人。”
她使用过去式,令我觉得奇怪。
“他是个不当‘独裁者’便不甘心的人,是个绝对的道德主义者——在‘唯有自己的价值观才是正义’的意义上。完美的父亲、坚强的父亲,他对外总是强迫推销并固执于这种伪善的形象,对家人也一样;但实际上,他却让我妈痛苦,让我哥痛苦,还有我……”
“莫非……他过世了?”
“谁?”
“你爸爸。”
“不知道。”
“不知道?”
“没听说过他死了,但对我来说,他是个已死的人。”
那是种可怕的声音,憎恨似乎已然穿透,达到了无情领域;聆听这道声音的我竟没失血而亡,说来已是不可思议。
“华苗小姐的爸爸也一样。”
换句话说,这正是高千感情用事的原因。高千在此村家目睹了华苗小姐之父的怪异行径,直觉的猜测她自杀的动机隐藏于那扭曲的模样之中。
“命运为何如此残酷?如果华苗小姐和两个男人的邂逅时期隔得远一些,这个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但她几乎同时结识两人,而双方的人品都极为理想,她必须选择,因此她选了初鹿野先生。换句话说,选了不是公务员的那一个……”
“你的意思是,华苗小姐下意识反抗父亲,才做出这种选择?”
我又不小心插嘴,但高千已不再哭泣,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
“如同她爸爸一直扮演着好父亲一样,华苗小姐也是自小便扮演着好女儿;她放弃升学而就业,全是为了让爸爸高兴。可是当她年过三十以后,她的演技到了极限。无论她如何喜欢来马先生,她就是无法与他结婚,因为他是公务员,和他结婚只会让父亲高兴。再这么下去,自己一辈子都无法逃离父亲的支配与束缚——华苗小姐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如此判断,就是这个判断让她选了初鹿野先生,而非来马先生。”
“但她虽然做出了选择,却无法忘记来马先生?”
“对。去年平安夜,来马先生不知为了何事打电话给华苗小姐;华苗小姐接了电话后,便搭计程车前往他的公寓。”
“并在那里买了‘礼物’。”
“在吉田家的派对上喝了酒的华苗小姐,因醉意而起了恶作剧的兴致,便带着‘礼物’去造访他——却不知道这个行为将杀害自己。”
“杀害自己?”
“既然‘礼物’尚未拆封,还握在华苗小姐的手上,代表她最后没去来马先生家。因为她在半途清醒过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她是有未婚夫的人,不该这么做,但她却打算造访其他男人家。华苗小姐觉得害怕,并非因为自己的不贞,而是因为被迫认清了自己较爱来马先生的事实。”
“但她却不能和来马先生在一起——”
“一点也没错。正因为所爱的人是公务员,对华苗小姐而言,与爱人结合即代表永远无法摆脱父亲的支配与束缚。她在夹缝之中绝望了,而当她踏上最上层的楼梯间平台时,她想起了五年前的案件。”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知道鸟越久作自杀的事?”
“应该知道。试想,她和来马先生是在两、三年前认识的;当年她出入<御影居>时,很可能听来马先生提过发生在公寓的自杀案。毕竟那是个动机不明的离奇案件,身在现场却没谈论才不自然呢!”
“虽然其他人不明白,但华苗小姐却明白了,对吧?她明白久作寻死的理由——”
“对,她凭着直觉,发现久作与自己一样。自杀现场抓着华苗小姐绝望的瞬间逼近眼前,对人生失去希望的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跨过了平台的栏杆。”
“从同一个地方……是吗?”
“有个说法叫‘自杀胜地’,对不对?一个地方死了人,往往会吸引其他知情者聚集。说<御影居>是自杀胜地,或许太过夸张;但在那一瞬间,它对心灵产生空隙的华苗小姐应该发挥了这种‘功能’”。
“嗯……或许是吧!”
“华苗小姐的自杀对相关人士而言成了谜团,是因为她并不讨厌初鹿野先生;实际上,她应该真的很期待与他结婚。便是因为这个事实,使得华苗小姐的死在乍看之下毫无脉络可循。由于是一时冲动,她无暇留下遗书;即使留下,只怕内容也无法为他人理解。”
无法留下遗书——高千在种田老先生面前轻喃的这句话重现于脑海之中。他们是无法留下遗书,而非没留下遗书。不只华苗小姐,鸟越久作亦然。
不,慢着——
“以鸟越久作的情况来说,他的‘礼物’有什么意义?为何他要带着那种东西跳楼?”
“这也是我的想象——应该是为了唱反调吧!”
“咦……?”
我正想问她是什么意思,铃铛声却突然响起,客人上门,我们的对话也自然而然的地中断了。在傍晚老板娘归来之前,高千一直都坐在吧台,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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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和来马卓也也约好在海岸边得餐馆碰面,餐馆名称为
离晚上六点还有几分种,高千与我进入餐馆,来马先生已坐在预订的窗边座位上等候我们。
“——在你百忙之中打扰,非常抱歉。”
“不会。”
高千低下头来,来马先生也起身回礼。从他年纪轻轻却已有少许白发及笑纹颇深的样貌看来,可窥知其一丝不苟及温文有礼的性格。
只不过,他人看起来虽好,却予人优柔寡断及庸庸碌碌的印象;初鹿野先生看来比他机伶许多。
根据高千的假设,华苗小姐的“真命天子”不是初鹿野先生,而是这位来马先生;但实际上见到本人后,老实说,我觉得有点难以信服。当然,青菜葡萄,各有所好就是了。
“事情是这样的——”
高千立即开始不知已是第几回的“礼物”由来说明。不管重复几次,她总能切中要点,简洁说明;虽然感情用事,却还能掌握分寸,实在了不起。
由桌边窗户可清楚地眺望岸边夜景,颇富情调。店内多是女性结伴同来,几乎座无虚席;由此看来,这家店似乎一开始便是锁定女客为营业目标。
“——就是这么回事,来马先生.”
“嗯。”
“冒昧请教,去年平安夜打电话到吉田小姐家找华苗小姐的,就是你吗?”
“——是的。”
在喝去半杯黑啤酒的期间内,他似乎一直踌躇着。
“是我打的。”
“恕我失礼,请问你打电话的目的是?”
“其实我当晚感冒。”
“感冒?”
“对。华苗小姐知道了,就说派对结束后要过来看看我。”
我自然而然地回想起英生先生对姐姐的评价。温柔的人——为了他人,不惜做出令周遭为之惊讶的大胆举动,她便是这样的女人。
“我当时发高烧,人正虚弱,就承她的好意答应了,但后来又觉得过意不去。你们也知道,她当时已经订婚了,要她来独居男子的家里,似乎不妥。”
“然后呢?”
“我就打电话到吉田家,请她还是别来了。”
“抱歉,我插个嘴,请教一个细节。华苗小姐怎么知道你得了感冒,卧病在床?”
“呃,因为……”来马先生缩回再次伸向高脚杯的手,无力地垂下头来。“因为那天傍晚,我曾打电话到此村家去。我家已经没东西可吃了,自己又无法出门去买,便想拜托英生替我带点食物过来;可是当时正要出门参加派对的华苗小姐碰巧接了电话——”
“碰巧——是吗?”
“不,呃——”他抬起视线,脸颊微微泛红。
“要说我完全没期待过华苗小姐接电话,就是违心之论了。”
“华苗小姐知道你感冒动弹不得,就说派对结束后要去探望你,是吗?”
“不,起先她说要在前往派对之前来看我,但我觉得过意不去,便说结束后再来即可。她就说她人在吉田家,要是我突然有急事,可以打电话去找她,并给了我电话号码。”
“但是你在养病时左思右想,最后改变主意,认为还是别让华苗小姐来较好?”
“对,所以我才打电话到吉田家回绝她。”
“华苗小姐怎么说?”
“她说她明白了。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就算问心无愧,毕竟是在婚前,还是该避免瓜田李下之嫌。我以为她如此判断,至少当时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来,平安夜当晚华苗小姐没现身,你并不觉得奇怪?”
“没错。隔天看新闻,知道她跳楼身亡,我大吃一惊。而且还是从那座公寓……”
“不过你并未主动向警方说明?”
“说来惭愧,正是如此。当然,英生认识我,也知道我住在<御影居>;我本来还想,要是他把我供出来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好像没说。我和华苗小姐的父母也见过面,但不知他们是没联想到我的存在,或是不知道我住在<御影居>,似乎也没提及我,结果警方完全没找上门来。”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请问你认为华苗小姐为何自杀?”
“我不知道,真的想不出理由。”
“那她为何选择<御影居>作为死亡场所?”
“这简直是个谜。事到如今,我就老实说了。起先我曾以为或许是华苗小姐倾心于我,却已和初鹿野先生订婚,因而绝望自杀;这是个偏袒自己、甚至可说是厚颜无耻的想象。不过,后来我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不像华苗小姐的为人。她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会把自己的想法清楚说出来;假如她真的打算抛弃初鹿野先生,转而投向我的怀抱——恕我用这种不雅的形容法——不太可能不采取任何行动便寻死,这不像她的作风。所以我认为她是因为其他理由而死的……”
“但你却想不出是什么理由?”
“完全想不出来。”
“在问个冒昧的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嗯,是什么问题?”
“来马先生,你和华苗小姐交往到什么程度?”
“在她和初鹿野先生订婚之前,我们偶尔会去看电影、喝喝酒——就是这种程度。”
“只有这样?”
“还有进一步发展的迹象——这是我个人的愿望,但在那之前,华苗小姐便已和初鹿野先生订婚,之后我们就不常见面了。”
“可是她偶尔会去<御影居>,对吧?”
“咦?你是指到我的住处来吗?”
“当然——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一次也没来过。”
“咦……可是,至少去过一次吧?也许不是一个人去,而是和其他朋友一起造访——”
“不,没有。”
高千与我面面相觑。
“真的没有吗?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我发誓,这是真的。所以本来去年的平安夜应该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但后来我又打电话回绝——”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当晚特地搭计程车前往初次造访的<御影居>,却没去找你,为什么?”
“这……我想不出原因。”
“再说,来马先生都已经打电话请她不要前来,她也答应了,又为何——”
“以华苗小姐的为人来看,说不定是关心我,才姑且来探望一下。她就是这么温柔的人。”
“但她却在那里自杀了。”
“对,莫名其妙,真的莫名其妙。”
“她总不会一开始就想自杀,才到那里去的吧?”
“嗯……”
高千似乎无意对来马先生说明详情;此时的她当然还相信自己的假设——华苗小姐是因为无法逃离父亲的支配,对自己的将来绝望,才冲动自杀的。
华苗小姐生前从未造访过来马先生位于<御影居>的住处,确实是意料之外的证词;但即使此言为真,也还不足以推翻假设——高千应是如此判断的。或许华苗小姐是由其他管道得知五年前的高中生跳楼自杀案。
“一定是前来<御影居>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让华苗小姐决定自杀的事。”
在来马先生面前,高千简单地下了这个结论。
“这个应该是——”高千再次递出“礼物”。“她为了你买的。”
“为了我……?”
“在公寓楼下的
“如何——你想问的是?”
“你觉得呢?你认为这是为了你买的吗?”
他考虑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长的足以证明他确如第一印象那般优柔寡断及庸庸碌碌——才说道:
“——我可以打开吗?”
他拿起“礼物”。
“请。”
封在包装纸中近一年的“礼物”,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里头出现的,是我——高千八成也一样——完全没料到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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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令人不胜唏嘘的结果啊!”
高千一面操纵方向盘,一面喃喃说道。
“是啊!”
我的心情也相当消沉。
“礼物”揭晓的那一刻,来马先生露出的表情,该说是引人怜悯的狼狈?或是哭笑不得的窘态?无论为上述何者,都已到达了一个老大不小的成人可在人前暴露的丑态界限。
里头出现的,是家庭计划用品;换句话说,即是保险套。
“——这么说来,华苗小姐果然有‘那个打算’?”
“嗯,我想她
是否真有那种打算,是一半一半。毕竟她也知道来马先生感冒,卧病在床;或许她并非想诱惑来马先生,只是趁着醉意恶作剧,以他拆开礼物后的反应取乐。然而,当华苗小姐来到他家门口时,脑袋却冷静下来了。她重新体会自己对来马先生的心意,并对无法摆脱父亲支配的命运绝望。她想起了五年前的案件,觉得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便如着魔一般,一时冲动而跳楼——过程应该就是如此。”
“不过,有一点让人无法理解。”
“哪一点?”
“华苗小姐知道他感冒,对吧?那为何只买了那种东西?去探望一个感冒的病人,应该有更适合的伴手礼吧!比如食物或饮料。”
“那是因为她打算先探视来马先生的状况,判断他需要什么。毕竟楼下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商,什么时候都能买,不必急。”
“原来如此,可能真是这样吧!”
“——怎么了?”
我的无法释怀似乎流露于声音之中,只见高千横了我一眼。
“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不……我只是在想,这也是偶然吗?”
“什么?”
“‘礼物’的内容。五年前是黄色杂志,去年是保险套,两者都和‘性’有关,对吧?这——”
“是偶然。”高千断定,态度果决得教人意外。“纯粹的偶然。”
“咦?可是……”
“华苗小姐在心理上的确受了五年前案件的影响,不过那是在她爬到最上层之后的事。换句话说,她在楼下超商买‘礼物’时,还没想到要寻死,更想不到自己在数分钟后会产生自杀冲动。因此,她应该完全没有沿袭鸟越久作自杀‘形式’的念头。既然如此,两个‘礼物’皆与性有关,便只是纯粹的偶然。”
“那么,鸟越久作又是为了什么理由带着‘礼物’跳楼?白天时你稍微提过——说是为了唱反调。”
“对。虽然我没有确切证据,应该就是如此。”
“是什么意思?唱反调?跟谁唱反调?”
“当然是跟她的外婆。”
“我不太懂——”
“‘礼物’的意义呢,就久作的情况而言,并不在于圣诞节。”
“咦?”
“那是生日‘礼物’。”
“生日——谁的?“
“相关人物中,生日是平安夜的只有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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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学附近时,已经晚上十点。我们将车停在漂撇学长租来的停车位中,循着田边的道路走向学长家。
在冰冷夜风的吹拂之下,我突然脱口说道:
“——欸!”
“什么事?”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可以啊!说吧!”
“首先,这话或许说了也没意义——要说来马先生是华苗小姐内心深处的‘真命天子’,我实在难以信服。当然,他人似乎不错,不过……”
“的确,老实说,当朋友便罢,但要论男性魅力,我也觉得初鹿野先生较占上风。不过问题是在于华苗小姐本人怎么想。”
“对,所以关于这一点,其实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除了这一点,还有别的?”
“这又是个没有确切根据的说法;听了众人的描述后,我觉得华苗小姐是个拥有明确的目的意识及主见、并会在人前清楚表达自己意见的女人。”
“对,她是给人这种感觉。”
“既然如此,纵使再怎么孝顺,这样的人会听从父亲的摆布来决定前途吗?更何况,虽说是以唱反调形式,她还把父亲的意向反映在选择结婚对象上,可能吗?我总觉得有点怀疑——”
“匠仔,你忘了一点。英生先生说过,此村先生是在华苗小姐死后才露出本性的;过去此村先生在孩子面前,一直扮演着理想父亲。换句话说,他对孩子们的‘洗脑’也是完美的。华苗小姐以就业为优先,在她的主观上,确实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实质上,却是父亲的意志。这种错觉便是洗脑的可怕之处。”
“可是,如果对华苗小姐的洗脑是完美的,她应该不会选择初鹿野先生,而会选择当时是公务员的来马先生作为结婚对象啊!难道她没发觉这才符合父亲的意向?”
“对,华苗小姐起先应该是打算选择来马先生的。不过别忘了她已年过三十,即使‘洗脑’再怎么完美,也有失效的一天。在选择初鹿野先生时,华苗小姐的‘洗脑’纵使尚未完全失效,也已开始失效;或许她并未清楚察觉自己对父亲的反感,却下意识地、慢慢地朝着违背父亲意志的方向转换自己的人生。”
“但她的转换最后以失败收场……这就是你的意思?”
“对。所以她只剩自杀这个最后的逃避手段。”
或许真是如此……我还无法决定是否接受高千的说明,漂撇学长家便已映入眼帘。
然而灯却没亮,玄关大门也锁得牢牢的。
“——好像出去了。”
“已经关了,会不会是在<三瓶>?”
我们又沿着原路折回,前往<三瓶>一探。走出大马路后,向右便是<三瓶>,向左则是<御影居>。
花俏的彩灯点缀着路旁的行道树,犹如对镜似地由一端串连至另一端;化为树木形状的无数金黄色灯泡,在酝酿着圣诞节将近的气氛。
赏灯群众如离岛一般,三五成群的地散布于步道上。虽然我没拿户口名簿校对过,但他们似乎都是平时与这一带无缘的生面孔。
去年平安夜时,这条路显得更为朴实;没有彩灯,也没有远方蜂拥而来的观光客。然而,今年由于大型书店及唱片行看好安槻大学学生的购买力而同时进驻,使得这里摇身变成热闹的(仅限于这个季节)约会景点。说来教人不敢置信,只要再往里越过一条路,便又是四处农田的景象。
“——或许华苗小姐也是沉醉于这种气氛。”高千混在群众之中仰望彩灯,喃喃说道。“当然,去年这一带比较安静;但她搭计程车时经过的闹区应该到处都像这里一样,充满欢乐的气氛。”
“你的意思是,她当时沉醉于圣诞节的绚烂气氛,才会觉得去找旧情人也无妨?”
“仔细一想,商业化的圣诞节真是罪过,总是让消费者格外地想找人作伴,发生无意义的性行为。”
“你说的还真白。”
“事实就是这样啊!华苗小姐不光是因为酒精才醉的,她是受到圣诞气氛的荼毒,才会买那种‘礼物’送给未婚夫以外的男人。正因为她醉倒愚蠢的地步,恢复冷静时的反作用也更大——大到令她冲动跳楼。”
我跟着高千仰望彩灯时,突然有些白色物体飘然坠落。是飞舞的粉雪。群众似乎也发现了,欢呼声此起彼落。
粉雪落在年轻情侣们互相缠绕于头上的围巾,在附近加油站的灯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仔细一看,那间加油站的员工个个都打扮成圣诞老公公工作。
“——白色圣诞节啊?越来越有情调了。”
“是吗?安槻根本不会积雪,顶多融化变成污泥。”
“为何在这么罗曼蒂克的季节里,我偏要和匠仔这种只会扫兴的人待在这种罗曼蒂克的地方呢?”
“呃,我觉得一个冷静陈述商业化圣诞节弊害的人没资格说我耶!”
“既然我们意见一致,也该走了吧?”
我们穿越群众,朝<三瓶>迈步。此时,背后响起一道如金属片摩擦柏油路、脑下垂体被扭转般的刺耳声音。
瞬间的沉默过后,陶醉于彩灯与粉雪的群众喧闹声逐渐化为异质的叫嚷声。
那是——女人的尖叫?
“怎么了?”
一道男人的怒吼声打断了回头的高千。
有人跳楼!
群众的喧嚣声犹如浸淫于自身的喧嚣一般,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
高千疾奔而出,我也紧追在后。
喂!叫救护车!快——这道怒吼声响起。
“——还有呼吸!”
我们拨开群众之后,怒吼声犹如调高的电视音量一般,突然却清楚地传入耳中。
“还活着!”
“人还活着!”
“快叫救护车!”
当时映入我眼帘的,是装了车篷的小货车,上头印着搬家公司的标志。晚上十点搬家?正当我心中讶异时,高千抓住了我的手臂。
有个男人仰天倒卧于
是鸭哥。
他的身边躺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