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苏格兰游戏 DETECTION 1

“——好啊!大致上的情形就是这样。”

高濑千帆环顾大学的朋友们。他们齐聚一堂,举办尾牙餐会;而千帆的才刚在众人面前说完神秘人物将威士忌倒入河里的故事。

“我出的题目呢,就是要考考你们能否替这个神秘人物的型的欧诺个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慢着。”如此插嘴的,便是将住处提供出来当尾牙餐会的漂撇学长——边见佑辅。“这代表那个人的古怪行径不单纯得出于酒醉喽?”

“这个问题有点“犯规”。老实说,我希望你们在思考这道问题时,能一并想象那个嫌疑人主张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你——”

“对,要把问题范围扩大,就得一并说明命案的细节。”

千帆并未描述清莲学园女性野生连续命案的来龙去脉,所以她没说出惟道晋的名字,也没说名她与命案的关联,更没提及头号牺牲者鞆吕木惠对她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只是趁着酒宴的余兴,将命案经过全数掠过不提,测试中人:有个命案的嫌疑人提出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你们对他的说辞有什么看法?

“命案经过说来话长,又很麻烦,所以我就放点水,泄露部分答案吧!第一,那个嫌疑人(亦惟道晋)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第二,他募集到神秘人物所采取的行动,确实有合理的意义存在——请就着这两个前提思考看看吧!”

这是千帆定居安槻以来迎接的第二个冬天,现在的她是安槻大学的二年级生。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平时有事没事便凑在一起喝酒的朋友们到了这个时期,酒精摄取量纵使不由自主地大增;不过今年的情况略微不同。犹豫方才发言的边见佑辅有几个朋友在圣诞夜里出了事,因此今年的腊月比往常要安分许多。饶是素爱热闹的边见佑辅,跃上了这种事,也没心情开酒宴,安分了好一阵子;知道风波渐渐平息,他的酒瘾也开始发作,觉得就这么静悄悄地迎接新年太无趣了,才把还留在学校里的人都找来家里,在大家回乡之前一起开个宴会。说是“大家”,其实大部分的学生都已回乡,所以包含佑辅本人在内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千帆抓住这个机会,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以简单的猜谜方式描述了苏格兰威士忌问题;但她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事发至今已近两年,故乡仍未传来凶手被捕的消息。

千帆从未有一时半刻忘却过这件事;但她总是可以不去想,也是事实,因为她自知无法冷静的思考这件命案。她无法保持充分的心理距离来客观地省视此事,即使想破了脑袋,亦是徒劳无功。

事隔近两年,命案在千帆心中已“风化”到足以保持充分心理距离的地步了吗?

不,完全没有。千帆升值产生了某种危机感再这么下去,或许她永远无法走出命案的阴影……

千帆一直犹豫该不该回故乡过年。去年大学生化的第一年,因此她在家人的要求之下乖乖地回家了,但是今年她却拿不定主意。不想见父亲固然是个理由,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要是她仍无法与命案充分保持心理距离的状况下回乡,令她感受到一股模糊却根深蒂固的危险。

倘若要回乡,必须现在自己的中心做个“了结”——这样焦躁感驱策着她。再这么下去,她永远无法前进。抱着这种犹疑不定的心态回乡,说不定在她拉开心理距离之前,就会把惠的遗恨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如此担忧着。

该怎么办?正当千帆烦恼不已之际,她突然想出了一个点子。他可以不提命案的全貌,请安槻的朋友们针对苏格兰威士忌的部分提出看法。只要和他们一起以轻松的心态解谜,后续她便能跑去多余的负担,进而拉开心里距离。她默默的如此期待着。

“呃,光是把酒倒掉也就算了,之后还特地清洗酒瓶,我觉得这是个重点!”

小兔——羽迫由纪子一脸好笑地服饰自己双手捧着的保温杯。保温杯中装着加了热开水的苏格兰威士忌,品牌正好与方才千帆故事里的一样,是主人佑辅念在这回是今年最后的宴会,大手笔买下的。或许这个品牌的威士忌摆在眼前,也是令千帆心念一动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光是这一点。”佑辅把亲自下厨煮的下酒菜分到众人的盘子上。“还有那个人为何又在领一晚重复了同样的行动。”

“我知道啦!恩,会不会是这样?那个人的目的是把就倒掉——”

对不对?对不对?由纪子人如其外号,睁着一双兔子般圆溜溜的双眼,抬头望着千帆,又靠在千帆的肩上磨蹭,仿佛在说:给我一点提示嘛!她大概是醉了,眼角和苹果一样红通通的。小兔外貌本就稚嫩,在马尾发型的主张之下,看来更像一个脸颊红润的小学生。

小兔的发香刺激着千帆的鼻腔,让她想起了惠。

“当然啦,那人实际是把酒倒掉了,要说这是目的也没错。”即使时值隆冬,仍是不喝啤酒不快的佑辅从冷冻库里取出冰过的啤酒杯,导入罐装啤酒。“问题是那人干嘛把酒倒掉?还有清洗酒的理由——”

千帆感慨万分地看着佑辅。和这个男人相识以来,已过了一年多了。

原本打定主意,上了大学绝不交朋友的千帆之所以能与小兔等人有所交流,全都是托这个男人的福。即使千帆如何封闭心灵,这个男人总是轻而易举地钻入她的怀中。不,这种说法或许会招来误会;佑辅绝不会去硬撬开千帆的壳。和过去认识的男人相较之下,这一点是佑辅最为与众不同之处。

佑辅是个脸皮极厚的男人,总是无视对方的想法,自顾自地扩大了“朋友圈”,甚至特地去租了棟透天层(虽然因为房屋过于老旧,租金几乎等于免费),提供给学生作为聚会所。不过他的厚颜无耻——千帆知道这么形容是种语言矛盾——却是不干涉对方的厚颜无耻。以千帆为例,佑辅无论被她拒绝几次,仍是锲而不舍地持续进攻,从未因她的冷漠而灰心;但他绝不是要撬开千帆的壳,这一点与其他男人不同。

说得浅显易懂一点,佑辅是连任带壳地接纳千帆。在他的影响之下,千帆变得极为平易近人;但他也从不因此改变态度或趁虚而入,所以千帆才能信赖他。

信赖……这是个多么与自己不想称的字眼啊!千帆衷心想道。她觉得自己连惠都未曾信赖过——与佑辅及透过他认识的朋友们相较之下。

“清洗酒瓶的理由啊?比方说,那个人异常地爱干净。”

“啊?你在胡扯什么啊?小兔。再怎么爱干净,也不用去清洗一个打算丢在河边的酒瓶啊!”

“咦?是吗?”

“当然是!”

“可是、可是,那人的确是先洗过瓶以后才丢的啊!”

“所以我们才得思考这么做的理由啊!”

“那学长的看法呢?那个人为何要特地清洗一个打算丢掉的酒瓶呢?”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直接把酒瓶搁在河边的话,现场会留下威士忌的气味,那个人不愿意吧!”

“这么说来,加入现场飘着威士忌的气味,会造成那个人的困扰?”

“说不定,这也是一种看法。”

“的确是一种看法,不过学长,具体上来说,飘着威士忌气味会造成什么困扰?”

“呃……”佑辅盘臂思索,突然又抬起头来,“对了!高千。”

高千是千帆在大学的外号。高中时代的千帆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安上这么没创意又孩子气的外号,而且还得天天被如此称呼,命名者自然便是眼前的男人。

“干嘛?小漂。”

虽然算不上是回敬一道,千帆也擅自将佑辅的外号漂撇缩短为小漂。

“这个问题有正确答案吧?”、

“当然啊!”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提供奖品给答对的人呢?这样我也比较有干劲,才能想出更多好点子。”

“好啊!要什么奖品?”

“我想想……”或许是因为有点醉意之故吧,千帆起了恶作剧之心。“这样吧!大堆的人可以获得我一个祝福之吻。”

“啥米?”佑辅慌张探出身子,把北路上的罐装啤酒给溅了出来,但他连擦也不擦。“真、真的吗?啊……不对,慢着,等一下。”

“干嘛?”

“就算是在酒宴上,也不能提出这种出卖自己的企划啊!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你应该最讨厌这种行为吧?到底是怎么了?”

“学长,你干嘛打肿脸充胖子啊?”小兔白了佑辅一眼。“饿鬼还装客气,这才不像学长的作风呢!”

“小兔,别看我这样,最近我可是洗心革面了。”

“洗心革面?用在学长身上,应该是基因突变吧!”

“啰嗦!总之,人有时候还是得饿鬼装客气的,虽然对自己的心灵说谎是种愚蠢的行为,但忍耐有时也能产生某些意义。”

“哦?是吗?”

“是的,这是我的心得,所以啦!用其他东西当奖品吧!”

“是吗?”千帆一面嘻嘻笑着,一面抱过身旁的小兔。“

我懂了。”

被吻的小兔起先一脸错愕,却又立刻陶醉地闭上眼睛,抱住千帆。“哇!”

“喂喂喂!我早就想说了,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可疑耶!日本的将来还有救吗?”

“随你怎么说。”小兔对佑辅吐了吐舌头,“再说,这已经不是“奖品”了,轮不到学长来说三道四。”

小兔对女人并无性爱上的兴趣,她的确喜欢千帆,但性向却是极为普通;正因为如此,才能天真烂漫地对这一吻当做酒席上的搞笑,释然地嬉闹。

与小兔相识之后,千帆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并非真正的同性恋。当然,即使是“真正”的同性恋,也不是来者不拒;只是自己面对小兔这样的女孩却毫不动心,实在极为奇异。千帆觉得小兔很可爱,惹人怜惜,但这种感觉却和恋爱情感有微妙的不同——至少与千帆对惠额感觉完全不同。

过去千帆一直认定自己受惠吸引,乃是因为惠是女人;但这个想法似乎是错的,即使惠是男人,千帆应该也会被“鞆吕木惠”这号人物所吸引。来到安槻之后,千帆很清楚地明白,她爱上的是对象个人,而不是女人。

讽刺的是,便在千帆了解了自己的“正常”之时,她是女同性恋的形象反而在安槻大学之中定型了。谣言真是种可怕地东西,并没人可以宣传,却能如此广为散布。别人要认为我是蕾丝边,就让他们去认为吧!现在的千帆已能以柔软的心态接受。以来她并不在意,而来朋友之中也没人介意,就连同性的小兔亦然。

“——不过,”千帆一面替小兔取下黏在嘴边的番茄屑,一面说道:“倒有一半算是“奖品””

“咦?”

“小兔刚才的着眼点很好。”

“真的吗?呃,我刚才说了什么?因为那个人唉干净,所以才清洗酒瓶?”

“虽然不是正确答案,不过思考方向对了。”

“那我的咧?”佑辅显然相当后悔自己方才的“良心发现”。

“我的方向不对吗?”

“不能留下气味?恩,就方向性而言,算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真的吗?那、那——”

“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真是的。”小兔嘟着嘴,一面推开佑辅,一面将千帆藏在身后,“不准靠近高千。”

“唉!”佑辅终于动手擦去溅出的啤酒,回身无力地趴在被炉上。“人果然不该饿鬼装客气。”

“老师说,你还嫩得很呢!要说饿鬼装客气,可是无人能出这个人之右……唔?”千帆离开小兔。“搞什么,我还在想他怎么这么安静,原来已经睡着了。”

“咦?哎呀!喂!匠仔!”佑辅粗鲁地摇晃谁在被炉里的朋友。“你怎么这么快就沉没啦!真没用。喂!快起来。”

匠仔——匠千晓抬起了头,眼睛却尚未完全睁开。

“哦什么哦啊!现在就要睡觉啦?你没喝那么多吧?”

“不,因为我……”他双手揉着眼睛。

“昨晚没睡好。”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一起想高千的问题啦!”

“咦?呃……是什么问题?”

“喂!你没听啊?”

“啊,不,我有听,我真的有听。呃,呃,是关于苏格兰威士忌……对吧?”

“还真的有听啊?一边打瞌睡一边听,真厉害”

“那还用说,我是半梦半醒咧。”

“什么“那还用说”啊?好啦!快点发表你的意见。”

“喂!”见匠仔揉着眼睛,总算坐起了上半身。“呃,问题是为什么要把威士忌倒掉,是吧?”

“没错,你觉得是为什么?”

“想也知道,对人类而言,会把酒倒掉的理由只有一个嘛!”

“对人类而言?你倒说说看,这个普遍性的理由是什么?”

“就是酒因为某种缘故而不能喝了。”

“不能喝了?”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曾祖父的故事。”

“恩、恩。”

“我的曾祖父是一个非常爱酒的人,他本来是个高明的工匠,但每天都不工作,只顾着喝酒。”

“真不愧是你的祖先啊!”

“我的曾祖母忍无可忍,终于在某一天和他大吵一架。”

“喂!匠仔,慢着,你的故事会导出一个有用的结论吧?”

“我们不是在谈把酒倒掉的问题吗?”

“是啊!然后呢?”

“然后,一向怕老婆的曾祖父吵输曾祖母,最后还被迫立下从今以后决不再喝酒的誓言,曾祖母不厌其烦的一再确认:“你真的不会再喝?”而曾祖父也拍胸脯保证:“对,我绝对不会再喝。”“好,你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说着,曾祖母便把丈夫喝到一半的酒瓶与尚未开封的酒瓶一起拿出来,咕咚咕咚地倒进家门前的水沟里。”

“哇!”佑辅脸上抽搐,那表情宛若把沙拉脱当成沙拉酱吃下去一般。“居、居然这么暴殄天物!”

“曾祖父当时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但见状也差点昏倒。”

“当然啊!要是我,铁定心脏麻痹。”

“曾祖父怒斥:“你在做什么!”而曾祖母不慌不忙地说到:“你不是发誓,说你决不再喝酒了吗?既然如此,这种玩意儿已经没用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啊!奶奶!”佑辅宛若把千晓当成那位曾祖母一样,用力摇头、“太狠了啦!”

“后来,年老的曾祖父临终之前,似乎有遗言想说:当时守在枕边的祖父便问他想说什么。曾祖父只打了一句话——那些酒好可惜……”

“呜呜!”佑辅做出拭泪崩溃的表情。“嗯嗯!”

“他喃喃地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安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恩。”

众人沉默片刻。

小兔心急地伸出手,拉拢千晓的衣服。“——然后呢?然后呢?”

“咦?什么然后?”

“结局呢?”

“结局?没什么结局啊!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啊?什么玩意儿啊?”

“还能是什么玩意儿?不就是把酒倒掉的故事吗?”

“可是,这和高千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一样是把酒倒掉啊!换句话说,那个神秘人物应该也是因为不能喝了,才把苏格兰威士忌倒掉,如此而已。”

“为什么不能喝了?”

“谁晓得,不过就我猜想,或许是因为酒菜里有毒——”

“咦?毒、毒?”

“你这家伙怎么搞的啊?”佑辅与小兔对看一眼,说道:“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这么可怕地字眼。”

“不,并不是没头没脑。”

“这话怎么说?”

“刚才不也提过为何洗清酒瓶的问题?如果理由是酒中有毒,倒还说得通。换句话说,那个神秘人物把下了毒的苏格兰威士忌倒入河里,并将酒瓶丢在河边,但是就这么搁着,或许会有狗来舔或是小孩拿来玩;到时出了万一,警方就会调查这支酒瓶。神秘人便是担心这种状况,才在离去之前将酒瓶洗干净。”

“慢着,假设那瓶苏格兰威士忌真的有毒,那神秘人物在清洗之前早已把酒倒入河里啦!换句话说,河水已经有毒了。用这种水洗……”

“可是,那瓶威士忌又为什么有毒?”

“或许那个神秘人物原先悄悄地进行毒杀计划,所以曾在威士忌中下毒;具体上是那种毒姑且不论,总之是种喝了以后绝对会死的毒物。不过正当实行计划之际——”

“神秘人物突然改变心意,把下了毒的威士忌倒掉——是吧?”

“或许是。神秘人物虽然下了毒,但是一到紧要关头又打退堂鼓,才趁夜把酒倒掉,可是神秘人物相当憎恨毒杀对象,过了几天又觉得还是该做掉对方,变故技重施,有准备一瓶下了毒的苏格兰威士忌——我猜过程就是这样。”

“毒是下好了,可是一到紧要关头又开始却步,所以把第二瓶威士忌也倒掉了?”

“而最后毒杀计划仍然未能实行,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还真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和匠仔差不多。”

“是吗?可是杀不杀人姑且不论,至少我不会做出这种浪费苏格兰威士忌的行为,更何况还是这么贵的品种。”

“啊哈!那倒是!”小兔一面笑,一面调了两杯水酒,递给佑辅与千帆。“换做匠仔和学长,与其要下毒,不如自己和掉算了。”

“当然啊!”佑辅一本正经地仰头饮酒。“我会喝个精光。”

“现在把话题拉回我曾祖父的故事。这种点子,基本上是不喝酒的人才想得出来的。换句话说,我们的曾祖母不喝酒,才能倒酒不眨眼……咦?”

“怎么了?”

“请等一下。我问你哦,高千。”千晓转向千帆。“呃。刚才我听你说话时半梦半醒,不太确定;你是不是说过那个神秘人物浑身都是酒味?”

“对,我说过。”

“这么说来……那人喝了酒?咦?那我完全想错了?不,慢着,等等等等。”

“我

在等!”佑辅将自己的罐装啤酒倒入千晓的啤酒杯之中。“你干嘛嘀咕着一些某明奇妙的话啊!”

“我现在从头开始思考,为了方便起见,姑且称呼那个倒掉威士忌的神秘人物为X,而X倒掉威士忌的理由是因为其中有毒的前提还是不变,这个X,会不会是被下毒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差点被杀掉的人?我想先从这一点开始讨论——”

“怎么可能啊!”佑辅一口否决。“加入X知道自己的威士忌被下了毒,一定会报警啊!就算X有某种原因不能报警,也不必特地跑到河边把酒倒掉。”

“没错,就是这一点啊!学长。”

“哪一点啊?”

“为什么X要跑到河边去倒掉威士忌?这应该就是这个问题的最大关键。”

“最大关键?为什么?”

“你想想,照常理来说,威士忌应该是放在屋内吧?”

“当然啊,不会有人放到阳台上去吧?我以前去英国的诺丁安群时,曾因为旅馆没有冰箱,而把啤酒拿到冷飕飕的窗外冰;除了这种特例外,一般人都会把酒放在屋内的。好了,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X要大老远地跑到河边去倒酒?为什么不直接把酒倒在放有那瓶威士忌的屋子里,比如梳理台或厕所之类的地方?”

“这个嘛,”小吐痰出了身子。“或许是因为X担心把毒酒倒在民生用途的排水管里会有危险吧?”

“假如X这么想,应该也不会倒进河里吧?”

“咦?”小兔眨了眨眼。“这么说也对。”

“这个问题我们待会儿再讨论。总之,X会特地跑到河边,应该是有特别的理由;这一点请先放进脑子里。好了,接下来该思考的是——加入X不是差点被杀的人,那会是计划毒杀的人吗?学长。”

“那当然啊!”

“为什么?”

“因为X把下了毒的威士忌倒掉了。这代表X知道酒里有毒;而知道这种事的只有凶手。不,这次的情况是未遂,或许用凶手两字来形容并不正确就是了。”

“那我们就把计划毒杀的人称作X,被X盯上的人称作A来区别。下一个问题来了,X与A可由住在一起?”

“不,这种情况下的问题很单纯,就只是X与A是否同住一个屋檐下而已,即使他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也无妨。好啦,学长,你认为呢?”

“唔……”佑辅喝干了保温杯中的水酒。一起思索,一面到了纯威士忌入杯中。“我想应该不是。”

“为什么?”

“因为X的装扮,X不是戴了帽子,又把帽檐压低,而且还穿了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宽松大衣吗?显然是故意乔装嘛!换句话说,X是为了避免被公寓或附近住户看见自己的长相,才可以打扮成那样。这代表X并非和A住一起。”

“这么说来,你认为X并非和A住在一起。”

“没错。A八成是住在哪做公寓的二楼,所以X才会拿着下了毒的威士忌走下楼梯。”

“如果X没和A住在一起,但却住在同一座公寓里,X依然没必要那样打扮,对吧?”

“我是这么想的,X并没和A住在一起,也不是那座公寓的住户,是从外面来的。”

“这么一想,便会导出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X为了下毒,必须造访A的住处;说得极端一点,X甚至得偷偷潜入A的家。”

“那当然,因为他们没住在一起嘛!”

“那么X是正式登门造访?还是偷偷潜入?”

“这个嘛,应该两种可能都有——”

“你在说什么啊?学长。”小兔插嘴:“当然是偷偷潜入的啊!”

“咦?为什么?”

“因为X收下了毒的威士忌时是偷偷潜入的啊!加入X是登门造访回收的话,又何必刻意乔装?”

“啊!对哦!”

“对吧?这表示X我有A家的备份钥匙,或是知道钥匙放在什么地方。既然如此,要下毒当然是A不在家时偷溜进去,比较好办事。至少比正式登门造访,趁A不留意时下毒要更容易。”

“原来如此,没错,你说得对,至少比正式登门造访,趁A不留意时下毒还要容易。”

“对,而X应该是在A的家中原本就有的威士忌中下毒,而且是选择开封过后的。”

“那当然啊!”小兔拒绝着佑辅亲手做的牛肉起司卷。“要是家里突然冒出一瓶自己没买过的苏格兰威士忌,未免太诡异了吧!A看了当然也会产生戒心,那还谈什么毒杀?而未开封的就应该没办法下毒吧!”

“那么,曾在A的威士忌中下毒的X时候改变心意,折回A的公寓回收有毒的威士忌之前,当然得先到某种商店去,对吧?”

“没错。”

“当时是晚上,一般商店都打烊了,或许X是到有售酒执照的便利店去买的,总之,X买了瓶同样品牌的苏格兰威士忌,把有毒的威士忌处理掉以后,再把新的威士忌放回原位,以免被A发现。”

“没错。X拿着信的威士忌回到A的住处。不对,不能只是把酒放回原位,X还必须调整分量。”

“调整分量?”

“刚才也说过,X下了毒的威士忌是A已经开封喝过的。A喝了多少,我们不清楚;也可以确定的是,X在掉包时,必须先打开买来的威士忌,将其中的分量减少成与原来拿一瓶差不多——”

“哦!原来如此,只是开封放回原位的话,A会发觉自己喝到一半的威士忌居然变多了。”

“要调整新的威士忌分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倒掉一部分,然而X并没倒掉,反而是自己喝掉了。”

“喝掉了?你怎么知——啊!对哦!所以X与目击者在楼梯间擦身而过时,才会浑身威士忌酒味。”

“只能这么想——不过,我有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X为何要自己喝掉?加入A住的是一般公寓,X大可以直接倒在梳理台或厕所啊!”

“当然是因为X想喝啊!X是个酒鬼啦!就和你曾祖父一样,舍不得把上好的威士忌白倒掉。”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不对吗?”

“要说X是个酒鬼,倒还无妨。不过,纵使X再怎么嗜酒如命,总不能连下了毒的威士忌都一起喝掉吧?”

“所以下了毒的威士忌只能倒掉。可是,X为何不当场倒掉?就像刚才说过的,A的住处里应该有梳理台和厕所,为什么要大老远地离开公寓,跑到河边去?”

“你站在X的立场想想,X是偷偷潜入A的住处,不知道A何时会回来,所以掉包完后当然会想赶快离开,时候再慢慢处理那瓶下了毒的威士忌啊!再说,还有空瓶的问题。当然,A的住处本来就放有空瓶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不过就算现场有一堆空瓶好了,没人能保证A不记得空瓶的数量啊!所以X依然不能把倒光了威士忌的酒瓶留在屋里。既然都得拿到外头去了,索性连着瓶里的威士忌一起带走,如此而已吧?”

“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按照这个理论,X应该也没时间悠哉地在屋里和威士忌吧?”

“那倒不见得,如果该减少的量不多,喝一口便大功告成,花不了多少时间。即使该减少的量很多,X也可以能喝就喝,喝不完的再忍痛倒掉。”

“换句话说,X喝下的威士忌量极少,是吗?不过,根据目击者所言,X身上的威士忌酒味弄到让他忍不住别开脸孔,对吧?只喝个一、两口,无法散发这么浓烈的酒味吧?”

“的确,应该不至于到浑身酒味的地步,不过,说不定X在之前就喝过酒了啊!”

“在去A得住处回收下了毒的威士忌之前?这未免太不合理了。等一下就要潜入别人的住处,却喝得茫然大醉,不太妥当吧?”

“那可不见得,说不定是喝酒壮胆啊!”

“如果是喝酒壮胆,应该会浅尝则止吧?却是,酒量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不过X为了不让别人认出自己,甚至可以乔装过后,才到A的公寓去,行动时显然相当理智;这样的人会在回收下了毒的威士忌之前喝得酒气冲天?我觉得不太可能。所以X应该是为了调整残量而喝下了相当分量的威士忌。不过,如同刚才学长指出的一般,对于此时的X而言,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A的住处;加入X行动时极为理智,那么无论在怎么可惜,也会把自己的饮酒量可知道最小,剩下的当场倒掉。X必须这么做。想当然耳,多余的酒不能拿到外头去倒掉,因为这样一来,到晚以后还得把酒瓶拿回屋里来放,事倍功半。所以X得当场倒掉多余的酒——我要再次强调,X必须这么做。然而,X却没把多余的酒倒掉,而是自行喝完。即使用水稀释,要喝下如此大量的酒,还是得花上许多时间;必须趁早离去的X维和甘冒这种风险?这应该不单单是因为X是个酒鬼,而是有不得不喝的理由……我有这种感觉。”

“那这个不得不合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X不想留下气味?”

“咦?”

“加入当场把就倒掉,苏格兰威士忌特有的浓烈酒香就会残留下来,A便会发现有人来过自己的住处——X顾虑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哦!哦!不想留下气味啊!”

佑辅笑嘻嘻地看着千帆,言下之意便是:假如这个推测无误,刚才我的想法方向也很正确嘛!

千帆耸了耸肩,抛了个飞吻,佑辅神魂颠倒,抱紧坐垫,往后翻了个四脚朝天。

“你在干嘛啊?学长。”

“……啊,抱歉、抱歉,肚子沉浸于幸福之中。”

“啊?”

“没事、没事,这是大人的秘密,和匠仔没关系。然后呢?”

“但是说X害怕留下气味,却又有点奇怪。”

“咦?”佑辅有种飞吻被取消的感觉,立刻泄了气。“到底是不是啊?”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想留下气味,X大可以倒在梳理台或厕所里,一面用大量清水冲洗,以免使用气扇就行了;为何X不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X即使想用水,也不能使用。”

“不能使用?”

“我这么说可能扯太远了,比方当天刚好停水——”

“怎么样?高千。”小兔歪着脑袋,那模样便如兔子微微垂下长耳一般。“你应该没提供过这类资讯。当天又停水吗?”

“恩,二月十八日有,当时失去却是因为水管破裂而停水,从晚上十一点停到隔天早上。”

哦!小兔与佑辅大为赞叹地对望一眼,但千晓本人却一脸阴郁。

“不过……根据高千刚才的说明,X在二月二十日又重复了相同的行为。即使再度尝试毒杀又再度终止的假设正确,X又跑到河边,便代表二十日也停水——有这么碰巧的事?”

“不,”千帆干脆地摇头。“之后没再停水了。”

“那……”千晓浮现腼腆的笑容,轮流环顾三人。“好、好像是我搞错了,抱歉,说了一大篇,却以这种白痴方式收场。”

“匠仔,”千帆再度摇头,力道比方才更为强烈。“我在透露一点,二十日和十八日的情况不必混为一谈。”

“咦?不必混为一谈……?”

“没错。关于二月十八日的部分,你的假设几乎完全正确。”

“——听你这么说,”将保温杯送到嘴边的佑辅突然停下了手。“还有没猜对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我没提供足以推理的材料。”

“没提供啊?这么说来,是和命案有关的事情喔?”

“恩……可以这么说。”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嘛?”佑辅察觉千帆的犹豫之后,很干脆地换了个话题。“当天碰巧停水,所以X当然不能用水稀释,只能直接牛饮纯威士忌;而且由于A不知道几时会回来。X还得在极端的时间之内喝完才行。”

“没错。”

“哇!那一定很痛苦吧!和把酒倒掉差不多。我才不想干这种事啊!这么高级的苏格兰威士忌,当然得好好品尝才行。算了,这不重要。既然有人答对问题,那么最重要的奖品呢——”

“什么奖品?”

“你没听见啊?匠仔。其实高千本来说要给答对的人奖品,可是因为某种无奈的理由而取消了,所以就由我来带为颁奖吧!”

噗!一盘的小兔把一口水酒喷了出来,她似乎想象了佑辅向千晓献吻的惊世骇俗画面。

“颁奖?”不明就里的千晓与小兔在不同意义之上显得小生怕怕。“学长要送奖品给我?”

“你那扭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活像不小心把酱油当可乐喝下去似的,我为了可爱的雪地,偶尔也会大方一下的。”

“哦,是吗?谢谢。那既然要给了,就给我啤酒券之类的——”

“我要给的不是那种俗气的东西,是更适合这个季节的奖品。”

“适合这个季节的奖品?”

“就是红白。”

“红白?”

“说道红白,当然就是红白歌唱大赛啊!我记得你说过今年不回家过年吧?”

“恩,我不回去。”

“这代表你得在那个没电视又没收音机的不文明雅房里迎接新年,未免太过冷清了。”

千晓住在大学附近的木造灰浆公寓,但他的住处里没有半个电器用品。不光是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甚至连冷暖气都没有;既不开车,也不骑自行车。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买,他便回了个莫名其妙地回答:拥有物品就产生管理义务,很麻烦。明明才二十岁,却被大学的老教授们以“仙人”二字称呼的原因便在于此。

“而我呢,其实明天就要回老家啦!所以我把这里的钥匙交给你保管,这里有电视,你可以像个日本国民,一面看红白歌唱大赛,一面度过除夕夜,迎接新年。怎么样?很高兴吧?”

“请问……”

“什么事?”

“有没有附加冰箱里的物品尽情吃喝的特典啊?”

“你这人脸皮真厚耶!算了,没关系,毕竟要你看家嘛!”

“搞什么,结果只是想利用我看家啊?”

“我放在冰箱里的酒,随你爱怎么和都不打紧。当然,我不会小气巴拉地向你时候收费,你就尽量享用吧!”

“哇!谢谢!”

“瞧匠仔乐的。”见千晓如此高兴,小兔扑哧一笑。“连看的人都跟着乐起来了。”

“这小子显然爱就胜过红白啊!唉,算了,就拜托你啦!”

“了结。”

“是吗?小漂明天要回老家啊……”千帆宛如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小兔呢?”

“我也明天回去好了,反正大家都不在了,那高千呢?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嘛……”千帆仿佛在说服自己似的。“我也明天回家好了。”

************

千帆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三十日的下午。他们一路喝到天亮,最后在佑辅家就地睡下;佑辅办的酒宴席常以这种方式收场。千帆与小兔睡在和室,有棉被可盖;千晓则是谁在被炉里头。

佑辅全不见人影——正当千帆狐疑时,佑辅从洗脸台方向现身了,手里还拿着毛巾擦脸。

“——哦,高千,起床啦?”

“小漂,你要出发了?”

“恩,匠仔和小兔咧?”

“好像还在睡。”

千帆低头望了身旁的小兔一眼。小兔睡得正香甜,偶尔会抖动身子,大概是觉得冷吧!或许是因为外号之故,见了她缩着身子睡觉的模样,总会联想到兔子。

“那麻烦你等匠仔起来,”佑辅把钥匙丢给千帆,“把这个交给他。”

“了解。”

“——你不要紧吧?”

“……咦?”

“我再问你时间,来得及吗?你不是今天要回去?小兔和我都是当地人,没关系;可是你是住在北部的嘛!”

“谢谢。”

“咦?”

“我的脸色很糟吧?”

“会吗?刚起床的模样也很漂亮啊!”

“不是啦!”千帆苦笑,面对男人的这种胡言乱语能够一笑置之,她觉得自己还真是成熟了不少。“我的意思是,我的精神看起来很糟吧?”

“是吗?那你的精神很糟吗?”

“……其实我还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犹豫什么?”

“该不该回去。”

“回乡啊?这又是为什么?”

“我还有问题没解决——而且是极为重要的问题。”

“故乡的问题。”

“对,今年不设法解决,恐怕以后就不了了之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个问题。”

“莫非是昨晚提到的命案——?”

“你在这类话题上的直觉还真敏锐啊!”

“难得你会说这种丧气话啊!”佑辅似乎判断别深入追究较好,只是一笑置之。“高千。”

“套句小漂的台词,我也是人类啊!”

从前佑辅也曾说过这种丧气话,只不过当时他是半开玩笑。

“——这个夏天以来发生了许多事,对吧?小关的命案、R高原的啤酒别墅,还有之前的平安夜……我觉得自己老是捞过界,管了好多闲事。”

“捞过界——是吗?我觉得你并没有去淌别人的浑水啊!又不是你自己到处找事来管的。”

“是啊!可是,我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的,或许我该那么做。但是我却积极地参与,就算别人说我是在幸灾乐祸,我也无法辩解。就是这么回事。”

“或许是吧——所以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回去关心命案或谜题,或许是因为我开始对他人产生兴趣,我本来是个对别人从不关心的人,别人是生是死,我都无所谓。”

“是啊!看得出来。”

“这样的我为何惠积极地到处管闲事呢?是因为我开始关心起自己以外的世界了吗?我也曾这么想过,但理由应该不是如此,我想这一切都是“预演”。”

“预演?”

“这个形容法不太理想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解决你故乡发生的命案而做的“练习”?”

“本来我是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找出凶手的;不,是我非得凭自己的力量找出凶手不可,可是我没做到,一方面是因为中途我成了大学生,搬到安槻来——或许就是这股懊恼驱策着我吧!或许我便是借由解决其他案件,来消除心中的不满与烦闷。换句话说,我做的一切并不是“预演”,而是“补偿行为”。”

“你说你犹豫该不该回乡,是吧?某非你需要“援军”?”

“……为什么这么想?”

“假如你一个人没问题,就不会在这里滔滔不绝地自我分析啦!”

“是啊!或许你说的对。”

“钥匙你不嫌弃,我可以跟你回去,反正我不回家也没关系。我想小兔也一样,只要能帮上你的忙——啊!搞什么,明明有个闲着没事干的人在嘛!你带匠仔去好了。”

“……这主意好像不错。”

“虽然不知道他派不派得上用场,至少能帮忙拿行李吧!”

“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说来真是奇妙啊!”

“什么事情奇妙?”

“我想来安槻,其实就是托那椿命案的福。本来我爸爸不准我离开家乡,命案发生后,为了让女儿远离腥风血雨,反正积极地送我到这里来。换句话说,钥匙没发生那件命案,我根本不会来到安槻,或许……我该感谢那个案子发生?”

“说什么傻话,详细的经过我不清楚,不过杀人案当然是别发生最好,不用想都知道。”

“可是……假如没发生那件事,我人就不在这里了,不会和你,和小兔,和匠仔及任何人相识了耶!”

“到时候惠认识其他人,如此而已。”

“是吗……恩,应该是吧!”

“我觉得用因果关系来说明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恩,你说得对。只不过,我……”

“只不过?”

“没什么……”

惠绝对不是平白被杀,她的死一定有某种意义存在——千帆渴望如此相信,不,即使牵强附会也行,一定得为惠的死找出“价值”……千帆发觉自己怀有某种使命感。然而,如同佑辅所言,以因果关系说明人生并没有任何意义。不,岂止没有意义,甚至是种危机。

千帆的这种使命感,搞不好会让她以“对自己的损益”这等低层次的基准来评判惠的死亡。当然,千帆并不是希望确认惠的死让自己“得利”;她只是不希望惠是平白被杀。倘若不赋予某种形式的意义,惠未免太可怜了。

然而,这种想法本身便是自欺欺人。千帆想救赎的其实不是惠的灵魂,而是千帆自己。千帆只是无法接受惠的死亡,才找遍各种道理来搪塞自己。

果然……千帆不得不承认,自己仍在“错乱”之中。

这两年来,自己一直悄悄地“错乱”着。

从惠被杀的那一天起。

**********

隔天就是除夕,千帆却成功顶到了机位。她曾听佑辅说过,由于搭飞机的人多半倾向提前或延后返乡以避开人潮,所以除夕或元旦时的陆路反而比空路垄塞;因此千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打电话时这订位,没想到果真还有空位,而且不是某班机,是早上第一班。

仓促之间,千帆以她和千晓的名义定下了两个机位,完全是先斩后奏。放下话筒后,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我到底想干什么?

她望着在被炉中呼呼大睡、一脸无忧无虑的千晓。佑辅已经出发,小兔也刚回去;现在只剩下她和千晓两个人独处。她一面体认着这个事实,一面出神地注视着千晓的睡莲,与匠千晓这号人物深交的自己宛若梦中的人事一般,有种超现实的感觉。照理说,即使就读同一所大学,千帆也不会和千晓这种个性的人交朋友。

千晓与千帆是同一种人;他们并非渴望孤独,但回避人际关系额技巧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很高明,这一点只要看千晓的住处,便可明白。没有电视、收音机与冷暖炉的房间,是千晓在下意识之中为了防止他人来访而采取的“措施”。没有人回去那么不舒服的地方玩。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千帆相当佩服千晓这种“手法”。千晓表面上非常友善,他待人和气,又懂得体贴他人;他的体贴有无宝质功效暂且不论,总之他总是随时随地体贴着别人,然而,他却不会露出任何空隙,让旁人积极地接近自己。换句话说,他极为自然地避开了主动拒绝别人的状况(与千帆的做法正好相反)。拒绝建立关系的不是他,是对方——他总能巧妙地建立这种形式。他那不文明的住处便是个极具象征性的例子。

不过,千帆认为千晓并非不愿与人交流。他不是自虐地期待别人拒绝自己。只是想建立一个对方想离开时随时可以离开的环境。说得简单一点,他不愿束缚他人(或被他人束缚)。这一点和千帆过去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倘若千帆单独与千晓邂逅,会变得如何?如刚才所说,千晓与千帆基本上是“同类”;千帆不会积极地与千晓交流,千晓也不会主动接近千帆。他们两人要认识彼此,果然需要“接着剂”,需要那个以为扩大“朋友圈”又爱凑热闹的男人。学校里的人见佑辅与千晓交好,似乎颇感不可思议,但千帆却觉得合情合理。因为他们两个人很相像——在给对方主动离开自己的机会与余裕这一点上。

然而,佑辅与千晓之间也有相异之处。这个相异之处不是出于本人的资质,乃是产生自与千帆的交流方式;而相异的原因只能用一句话说明——便是机缘。

在前述的平安夜时间时,千帆曾对千晓这么说——我不能让你说出真相,因为同样一件事由你来说,便很“沉重”。因为出于千晓之口,所以沉重:因为千晓在给对方主动离开自己的机会与余裕这一点之上,是个与父亲完全相反的男人,所以沉重。

父亲的话语也很沉重,但那时种只能挑起千帆的负面情绪、逼得千帆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来放抗的沉重;千晓的话语则不然,能让千帆不知不觉得面对自己的情感,无论是负面或正面情感。

如今千帆居然想请千晓解开两年前的命案,让她觉得自己好怪异,为何自己要这么做?圣诞夜事件的真相过于沉重,不能让千晓亲口揭晓;千帆及早察觉了这一点,才抢在他之前自行解决了一切,既然如此,为什么?千帆很清楚,对她而言,惠的命案是最为沉重的;既然如此,为何偏偏要千晓来解谜?

或许千帆便是借此来惩罚自己吧!惩罚不信任惠的自己,惩罚对惠见死不救的自己。

不、不对……千帆领悟。这不是“惩罚”,自己只是渴望在某人面前卸下防备而已,就像从前和惠相处一样。千帆不明白为何那个人是千晓,而不是佑辅或由纪子,她只能用机缘说明。

连载惠的面前都没掉过眼泪的千帆,已在千晓面前哭过好几次。夏天的事件与平安夜的事件。那是种在佑辅或由纪子眼前也能掉的眼泪,但当时碰巧与千帆在一起的却是千晓——这就是机缘。

千帆轻轻地将耳朵贴在千晓的胸膛上。她听见了心跳声,想起以前总是将耳朵贴在惠的胸口,听着惠的心跳入睡。

*********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千帆漫长的“故事”终于说完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千晓,包含昨夜避之不提的惟道晋性命、鞆吕木惠的存在以及她的命案过程,全都说了出来。

听完了一切的千晓维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势;思考片刻过后,才如此喃喃说道——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这个必要是指——?”

“由我来指出凶手的必要。”千晓坐起了上半身。“高千,你应该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他突然路出无甚自信的表情,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对。”

“不对?”

“我不知道。这句话不是谎言,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可是——”

“你的意思是,借由刚才对你说明的内容,我应该也能得到相同的结论?”

“对,一点也没错。”

“可是我得不到结论。或许是因为自己和这件事有直接关联吧!我没办法客观地看待每个环节。再说,假如我找得出凶手,早在去年四月就告诉菓刑警了。”

“恩……那倒是。”

“所以拜托你告诉我谁是凶手,到底是谁用那么残忍的手法杀了小惠?”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高千。”

“什么事?”

“昨天还有刚才,你视乎可以隐瞒不说:惟道晋宣称自己目击到的那个神秘人物——”

“恩。”

“就是你吧?至少二月十八日那天的是你。”

“没错。”

“菓刑警应该也发现了这件事,才在你来安槻

之前去找你,目的就是为了确认惟道的不在场证明。”

“对,虽然我根本不想替惟道作证,但又不能刻意隐瞒,所以老实说出来了——那个人是我,惟道在公寓楼梯上遇见的神秘人物确实是我。””

“换句话说,就时间上而言,惟道晋不可能杀害鞆吕木惠。”

“我要先声明,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当时我为防被人看见长相,把脸转向一旁……所以在听了菓刑警的一番话之前,我根本没想过那个在楼梯上擦身而过的人就是惟道。”

“你倒掉的苏格兰威士忌,原本是放在惟道的住处,对吧?”

“对。”

“以昨晚的代号来说,险些被杀的A就是惟道晋本人,而X不止一个,一开始下毒的X与回收毒酒的X是不同人。二月十八日潜入惟道晋的公寓,在他开封过得苏格兰威士忌中下毒的X,是鞆吕木惠。”

“没错。”

“鞆吕木惠企图杀害惟道。我想她大概正日高千说过的一般,打算杀了惟道之后,自己再自杀——服用同一个小瓶子里的毒物自杀。”

“是吗……”为了掩饰自己的怀疑,千帆转动身体,将视线从千晓身上别开。她并未掉泪,却下意识地以手掌掩住眼角。

“鞆吕木惠回到女生宿舍时曾被人看见,当时她便是从惟道的公寓回来的。回到宿舍后,鞆吕木惠对你说出了一切——说她终于下手了,她潜入惟道的住处,在惟道的苏格兰威士忌中下了毒……只要那个男人回家以后喝下威士忌,就会一命呜呼,到时候自己再服毒自杀,鞆吕木惠一面这么说,一面对你亮出那个小瓶子。”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

(杀了他以后……)

(我再去死。)

“你抢走那个小瓶子,赶往惟道晋的公寓,把一丝希望寄托在味道尚未回家。”

“我……我根本不想救惟道的性命。对,我觉得那种男人最好死了算了。”千帆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握拳殴打身旁的枕头。“很遗憾,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可是……可是,我不能让小惠变成杀人凶手。”

“你把乔装用的义务塞进波士顿包里,离开宿舍。这时候已经有住宿生看见你了,但你准备乔装用的衣服,是怕万一惟道回到公寓,会认出你,对吧?”

“没错。我才不想被那个男人误以为我特地跑到他的公寓去找他。”

“这个我懂,但你为何不在宿舍换过衣服以后再去?这一点我就不明白了——”

“那是因为我担心有住宿生和惟道互通消息。要说是眼线或许太夸张了,但如果有亲近惟道的学生看见我换了个装扮溜出宿舍,而惟道又碰巧在公寓附近看见穿着同样服装的人,或许他便会发现那是我,那就糟了,我才不希望惟道误会我大费周章地乔装去见他。”

“这个道理我懂,不过我觉得你似乎想太多了。”

“当然,我也知道这个巧合没那么容易发生;这代表我对那个男人的厌恶感如此强烈。一想到我竟然得赶着去就这种人,就觉得命运真是讽刺。”

“平日的你根本不管舍监会不会发现,总是大刺刺地骑着自行车出门;但这时候你可不能如此明目张胆了。因为你不知道时候会引起什么嫌疑,尽量不想被人发现你当晚外出过,所以你先不行离开宿舍,后来打了计程车——对吧?”

“没错。”

“你是在十点半左右离开宿舍,搭车车程约要二,三十分钟;你在惟道的住处将苏格兰威士忌碉堡,并走下楼梯,与惟道在十一点十分左右擦身而过,就时间上而言是吻合的。换句话说,味道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

“而证明的人居然就是我,实在太讽刺了。不光是救了他的命,还得替他作证,我根本就是被诅咒了。”

“掉包的手法就和昨晚说明的一样,只不过,如刚才所言,下毒的并不是你,而是鞆吕木惠。可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溜出宿舍以后,叫了计程车,在超市或其他商店买了瓶新的苏格兰威士忌,并在惟道的公寓附近找了个地方换衣服,那是在——?”

“你是问地点?在车站的厕所换的,惟道公寓附近的车站。”

“这么说来,你换完衣服以后,是把装有原来衣物的波士顿包放在投币式置物框一类的地方?”

“对。”

“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件事。你将威士忌掉包以后,又到车站的厕所换回原来的服装,对吧?为何那时候不把波士顿包一起带回宿舍?”

“理由很单纯,因为我浑身无力,提不动行李。”

“浑身无力?”

“你也说明过了啊!匠仔。二月十八日停水,我为了调整新威士忌的分量,必须自行把就喝掉……可是说来运气很差,惟道开封过的威士忌已经喝掉了一半左右。”

“这么说来……”

“对,为了调整分量,我得喝下近半瓶威士忌,当时听谁,我不能加水稀释,也不能拖拖拉拉,得一口气喝掉。”

“……真亏你没死啊!”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用不着喝掉,还有其他办法可想;比方在惟道家里的垃圾桶找找看有没有空宝特瓶,把就到进里头以后,再拿出去倒掉。不过这都是事后诸葛,当时我只觉得直接和吊事最简单的方法,以为这么一点小事难不倒我。实际上,当时我的确觉得没什么;知道离开惟道的公寓,在车站厕所里换回衣服以后,身体才开始不舒服。或许是在厕所里着了谅吧!我心想这回真的糟了,全身使不上力气,连行李都拿不动,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把波士顿包留在置物框中,打算时候再来取回。”

“原来如此。”

“后来我搭计程车回到宿舍附近,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查到了极点,根本没把我爬上坡道。可是若要计程车把车子开到宿舍前,又担心被舍监鲸野阿姨听见。”

“稍微回溯一下,你应该把从鞆吕木惠手上抢来的小瓶子处理掉了吧?也是倒在同一条河里?”

“在倒掉威士忌之前,我就把毒药连着瓶子抛向远方了。我一面走下河床一面抛,所以跟在后头的惟道似乎没看见。”

“用来潜入惟道公寓的备份钥匙,你也丢掉了?”

“那是在下计程车以后丢的。”

在爬上坡道之前,千帆拿出手帕时一并撤出的那把钥匙;千帆丢进水沟里的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就是鞆吕木惠下毒使用的那一把,而你在抢走小瓶子时,连钥匙一并抢走了?”

“对。”

“这么说来——高千。”

“……什么事?”

“我刚才说过,你应该知道谁是凶手,对吧?因为你知道鞆吕木惠有惟道住处的备份钥匙,反过来说,假如不知道这件事,就无法揭开这个命案之谜——鞆吕木惠为何握有惟道晋住处的钥匙——鞆吕木惠厌恶惟道晋到不惜毒杀他爱犬的地步,为什么会有他的钥匙?这个问题正是最重要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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