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谜亭论处 嫌疑人被困事件

1

“——当天夜里,那个房子处于完全封闭状态,现场除被害人之外就只有她女儿、女婿两人。所以犯人应该就在二人之中。”

听我这么一说,阿新一边微微点头赞同,一边热切地探过身来,我和他并肩坐在大学附近一家名叫“三瓶”的居酒屋吧台前。

可能是周五的缘故吧,我们明明下午六点一营业就来了,可店里却已经坐满了人。空位置上也都摆满了已预约的牌子,我便准备坐在吧台前。可阿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在我耳边窃窃私语道:“小本,咱们还是换一家店吧。”

单从小本这一爱称来看,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我叫本子①,但其实“小本”这一爱称源自我的姓氏——野本。

①某某子是日本较为常见的女性名字。

我正要问他为什么,那里不是空着吗,却立刻明白了原因,吧台前坐着一位身穿白色套装、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超级大美女。紧挨着她左边的位置上放着预约牌,看来应该是在等人。她跷着二郎腿,双腿修长,独自一人摆弄着啤酒杯,那身姿宛若在欧美电影中,帅极了。

吧台就只剩美女右边的两个位子还空着。这种情况下,男人们一般都会觉得幸运,兴冲冲地坐过去,可阿新却没有。因为我是个大醋坛子。哪怕他只是回头瞥了一眼路上擦肩而过的女子,我都会一整天不说话。有一次看到他在校园里和其他女生亲密地说话,明明好像只是闲聊,我却哇哇大哭,和他大吵一架。

正是因为有过类似修罗场的痛苦经历,阿新才觉得“这下不妙”,保持着警戒。他心想如此绝世美女就坐在身边,即便不去特意注意也会不自觉地心神不宁,可能又会激怒我。这种时候还是去别家店的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她是位普通美女的话——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我一定已经去了别家。可能是被她的神秘氛围迷晕了吧,我竟然也罕见地突然改了主意。

“有什么不好的,”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耸了耸肩,“就这儿吧。”

“是、是吗?”

我从背后推着不安的阿新,让他坐在“麦当娜”右边的位子上。现如今“麦当娜”这一称呼可能只是个噱头,但这次却是单纯出于想这么形容她的冲动才这么叫的。其实我更想坐在她旁边,但如果不这样坐的话,阿新可能每回头看我一次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到她。

最终阿新被夹在我和“麦当娜”之间,别提多难受了。他斜过身来面向我,特意不看“麦当娜”。简直让人觉得再这么勉强下去的话背上迟早会长出眼睛来。

我有些可怜阿新,就想着聊点有意思的话题帮他换换心情,便有了开头那一场景。阿新对智力问答、猜谜之类的毫无抵抗力。我问他“这是一桩真实案件,我会告诉你尚未报道的详细经过,想不想推理一下事情真相?”他果真立刻两眼放光。

要问我不过是个女学生,怎么会知道尚未报道的细节?因为包括父亲在内,我家好多亲戚都是警察。当然,警察不能向普通市民透露消息,哪怕是家人,因此父亲从不把工作上的事儿带到家里来。嘴不严实的是娇宠可爱侄女(就是我哦)的叔父。叔父说自己恰好是本案中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便衣,偷偷把案子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了我,那口吻很是得意。

由于我总是知道类似的内幕,阿新便笑着问道:“又是那位叔父告诉你的?”

“嗯,其实本案被害人很久前去世的丈夫是我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那他也是干警察这一行的喽?”

“嗯,算是吧,因此会有诸多不便,就暂且称呼受害者为G子好了。”

“明白、明白。丈夫去世,那G子女士生前是一直守寡吗?还是改嫁了?”

“一直守寡。她四十大几,有一个女儿,名叫S子。女婿三十多岁,名叫N。三人在一起同居。这便是主要人物关系。”

“G子是在三人同居的房子里遇害的吗?”

“是的。某天早晨,S子女士一醒来便发现G子倒在自己卧室里,已经断了气。”

“死因是?”

“说是头部被屋里的花瓶砸伤致死。直接死因应该是外伤冲击而死之类的。顺便说一下,凶器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然后呢,说现场处于密闭状态是怎么回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

我刚说了一半,突然感觉到“麦当娜”在看我们。隔着阿新的肩膀,我和她对视了一秒。虽然她的侧脸也很美,但从正面看绝对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美。我本来是对漂亮同性异常反感的类型.但被她一看就会心跳加速。

“嗯……”为了不被阿新识破内心的动摇,我不露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事情经过是这样的,S子夫妇是双职工,两人都是地方公务员。G子尸体是周日早晨发现的,而推定犯罪时间则为前一天(周六)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周日)凌晨两点之问。”

“周六晚上到周日早晨,三人都在家吗?”

“好像都在。S子夫妇的证词称,周六傍晚六点左有,两人下班后在街上会合,一起买了东西,七点左右回到家中。不知道G子之前有没有外出,但至少两人回去时她在家。”

“G子女士是做什么工作的?”

“好像没工作。喜欢偶尔和朋友一起参加俳句聚会。”

“感觉还挺悠然自得的。”

“三人八点左右吃了晚饭。九点左右S子女士和丈夫N先生回了楼上夫妇二人的卧室,G子也回了一楼自己的卧室。”

“九点左右?这也太早了吧。他们一直习惯这么早睡?”

“其实这里有些隐情,稍后再跟你细说。S子夫妇躺在床上,一觉酣睡到天明——至少他们本人在证词里是这么说的。S子女士先醒来的,据她说醒来时大概早晨七点。”

“丈夫N先生呢?”

“说他还睡着。S子女士没管丈夫,自己先下了楼。于是便发现一楼卧室的推拉门开着,G子仰面朝天倒在床上,身上只穿着内衣。她大吃一惊连忙跑上前去,却发现母亲头部受伤,已经没气了。她上楼想叫醒丈夫,可就是怎么都叫不醒。这里也有些隐情,总之,S子女士先报了警。”

“她在哪个房间打电话报的警?”

阿新像个解谜爱好者一样确认着每一个细节——于是我看到“麦当娜”在他身后好像很赞同似的轻轻点了点头。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在夸奖阿新“好好好,问得好”,该不会真是这样吧。

“说是在二楼夫妇的卧室打的,电话总机在一楼客厅 ,夫妇二人的卧室和G子的卧室各装了一台分机。警察不久就来了,S子女士正要出去迎接,却又发现另一件事。”

“啊哈。”从他那得意的莞尔一笑便能猜出阿新肯定已经知道是密室的事儿,却忍住不说。

“S子女士性格严谨,据说每晚睡前都一定会检查一遍家里的门窗有没有锁好。当然,前一天晚上也是确认过所有门窗都已锁好才上了楼——”

“这应该是她本人说的吧.”

“正是。不仅大门,就连但凡称得上是窗户的每一处都确认过了。她下楼迎接赶到的警察时才发现大门还锁着。不仪锁着,还挂着防盗链。”

“哦——”可能是骨子里解谜爱好者的热血沸腾了吧,阿新完全进入双目圆瞪模式,“哦——哦——”地念个不停。

“把警官们迎进门之后,S子女士告诉警察家里所有门窗都锁着,犯人应该还在屋里,警察们也觉得如果一切如她所说,便可就地逮捕。于是就谨慎搜查了整个宅子。”

“那结果怎么样了?”

“正如开头所说,家里处于密闭状态。窗户也都锁着。而且并未发现有人出入过的痕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警察将家里搜了个遍,却没发现别人一一除了受害人和S子夫妇以外。”

“还说便衣刑警赶到时丈夫N才终于醒来。”

“当然,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只要现场没发现第三个人,犯人就一定是S子或是N。”

阿新第一次直呼其名,仿佛在宣布从现在起正式判定二人为嫌疑人。还真是生性耿直。

“情况我都大致了解。,S子和N有没有杀G子的动机?”

“也不能说没有。先说N先生——”倒也没有严守无罪推定那么夸张,但我还是继续用了敬称,“同S子女士结婚之际,G子命令他入赘。”

“说成命令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G子性格很是强势。她只有S子这一个孩子,再加上丈夫又去世了,所以她便命令说想结婚的话就必须同居,不然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可N先生拒绝同居,好像还为此起过争执。”

“这确实是会起争执。”

“最终N先生没有入赘,双方各自妥协一步,达成了在G子家同居这一条件。”

“也就是说事故现场的房子本来就是G子女士的?”

“说是丈夫在世的时候为给S子招上门女婿而特意新建的。房子刚建成不久丈夫就病逝

了,所以对G子来说,想和女儿、女婿同居好像也有告慰亡夫的意思。不过,虽说N先生为了不做入赘女婿而选择了同居,但还是不愿意同居,从一开始就和G子不太合得来,动不动就会为各种鸡毛蒜皮之事吵个不停。”

“哦?也就是说女婿和丈母娘的关系很是严峻,依当时具体情势不同甚至可能会动刀子?S子呢?她是被害人的亲生女儿吗?”

“是亲生的。可好像还是因为同居问题对母亲心怀怨恨。从S子女士的角度来看,虽然她早已做好了总有一天要照顾母亲的觉悟,但没想到母亲这么早就强迫她同居。”

“这倒也是。至少新婚燕尔,还是想过过没人打扰的二人世界吧。”

“可硬是被至少也要坚持同居的母亲强行同居。她觉得自己明明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可丈夫却把错都怪罪到她头上来,所以她好像也相当怨恨母亲的任性。”

“原来如此。人物关系我也大概了解了。对了,你刚才说有隐情,有什么隐情啊?”

2

“夫妻二人都有一个奇怪的主张——说他们好像被下了安眠药。”

“欸,安眠药?谁下的?”

“还能有谁?G子呗。”

“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六晚上一吃过晚饭,两人就都说觉得困。明明没那么累的,却像被凶猛睡魔突袭了似的,还不到九点就抵不住困意,回了卧室。事后想想,可能是被下了安眠药了吧。其证据在于那天睡得异常沉,早晨醒来略感不适,还伴有头疼。”

“归根结底,两人是想说自己已经酣然入睡,不可能犯罪吧。”

“而且,他们还说类似情况其实已经不止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

“说是迄今为止,大概每个月都有一次类似情况。虽然两人都有些怀疑是G子,但又不想把事情搞大,就一直没跟对方提起过。”

“可G子到底为什么要给女儿、女婿下安眠药呢?”

“可能是为了幽会吧。”

“幽会?”

“G子还不到五十,可以说是正当年。有关系非同一般的男人也不稀奇。”

“你是说她偷偷把那个男人带到家里来了?可为什么不能被女儿、女婿发现,还特意下了安眠药呢?反正G子单身,就算女儿女婿知道自己有男人,不也没关系嘛——”

“怎么没关系。你想啊,如果被发现的话,女儿、女婿一定会拿出是想再婚还是只打算同居,抑或是将来的财产如何分配等一系列问题来逼问她到底打算怎么办。而且对女儿、女婿来说,这可能也是解除和G子同居状态的绝佳借口。G子也在警惕这一点,不想让他们有机可乘。我也觉得太过神经质了,但也许她对女儿的控制欲就是如此之强吧。”

“有证据表明她外边有人吗?”

“刚才说了G子临死前只穿着内衣,还是相当性感的吊带上衣。不过好像并没有性交过的痕迹。所以单从周六那天晚上来看的话,可能并不是为了穿给哪个男人看,只是出于个人喜好而已。不过,她好像确实有交往密切的男人。几经走访后,有邻居老奶奶做证说G子丈夫去世后,她多次看到有个男人出入G子家。而且还是个仪表整洁、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出入都有钥匙。”

“钥匙?钥匙啊,嗯——”

“再补充一句,目前已经证实了G子确实以失眠为由在医院开了安眠药处方,并且在她卧室垃圾桶里发现了写有医院名字的空袋子.S夫妇的主张突然有了可靠性。而且两人的尿检也确实显示有安眠药反应。”

“但安眠药也不一定就是G子下的啊。也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服下的。怎么说呢,如果犯人就在二人之中的话,除此之外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或许吧。”

“可是,等等。嫌疑人不是两个,而是三个。还有G子的男人。说他有家里钥匙可不是白说的。”

"G子过去好像有交往密切的男人,不过据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可能已经分手了。”

“欸?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钥匙啊。房门钥匙是注册制的,只有四把。倒也不是配不了备用钥匙,但一般店里配不了,所以应该查一下就能知道配没配。不过确实没有另配钥匙的记录。总之按道理来说,如果这名男子现在还拿着钥匙的话,家里应该只剩三把钥匙才对。”

“可现实却是四把钥匙都在?”

“嗯。三人人手一把,第四把在G子卧室梳妆台的抽屉里放着。”

“也就是说虽然过去亲密得甚至把家门钥匙交给了他,但现在钥匙已经收回,就表明他们已经结束了。”

“或许他们之后还在外边继续见面,但至少和本案无关总之,最关键的第四把钥匙在案发现场。”

“所以嫌疑人还是锁定在N和S子二人之中喽。”阿新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丁身后“麦当娜”的存在,“是时候该提出m一个直逼真相的假设了。首先,既然S子夫妇中有一人是犯人,而两人的尿检中又都有安眠药反应,那就说明二人中一定有人是自己特意服了安眠药的。而且服药时间不是晚饭时问,而是更晚之后——怕是杀了G子之后才服下的吧。那G子怎么样呢?”

“怎么样是指?”

“G子尸体中没检测出安眠药吗?”

“应该没有吧,没听说过。”

“G子确实患有失眠症也不是不可能,但从S子夫妇二人都说之前就觉得被下了安眠药这一点来看,安眠药多半是为了和男人幽会用的。写有医院名字的袋子还留着则表明她应该最近才和那名男子分手。虽然不知道是S子还是N,但犯人一定谋划着趁男人的踪迹还没有完全从G子身边消失之前,把所有罪行都推到他头上。换言之,和G子幽会的神秘男子才是犯人,他为了幽会之便将我们夫妇二人昏迷了——犯人进行了一番这样的伪装。”

我突然注意到“麦当娜”隔着阿新的肩膀冲我双手合十,她莞尔一笑,轻轻朝我递了个眼色。

心跳再度异常加速。我当时肯定一脸着迷。阿新诧异地盯着我,又顺着我的视线回头看了“麦当娜”一眼。

3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扰了。”那声音作为女性来说有些低沉,却饱含优雅,极其魅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说话,但还是听到了。有一个疑问,可以说说吗?”

“请,”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吧,我明明并没生气,语气中听起来却带着几分怒火,“请说。”

“G子和男子幽会,为什么要用安眠药呢?”

“这是因为,”阿新在我的催促下怯生生地回答道,“都说了是因为她要先让女儿、女婿昏睡过去。”

“可为什么非要晚上幽会呢?而且还在自己家里?女儿、女婿是双职工,白天一整天都不在家对吧。这样的话,哪怕白天在家见也行啊,怕被邻居发现的话,约在外边不就好了嘛。为什么非要晚上在自家幽会,甚至不惜为此伪装失眠、搞到安眠药?”

“可能那个男人白天太忙,要配合他的时间吧。可晚上女儿、女婿都在家,要想外出再返回又不被他们发现还是很难的。G子觉得为了保守秘密,就算不用安眠药也得做其他手脚,与其在外边,不如索性在家里见来得方便。”

“啊,原来如此啊。”

“或者说幽会也可能视当天情况或白天或晚上。白天的话就在外边见,以免被邻居发现。碰上特别想见,而男人又只有晚上才方便的日子就事先用安眠药将女儿、女婿迷昏。也有可能是这么安排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男人应该从事着时间极不规律的工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明白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麦当娜”正准备退回去,我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走掉。阿新也真是的,明明刚才还那么投入,现在却一点都不镇静。这样一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刚才那么愉快地聊天了。

“喂,不好意思,”让她负责这场讨论可能有些奇怪,可实际上我确实以这一心态下定决心跟“麦当娜”搭了话,“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不顺便跟他一起推理推理吗?”阿新像被人勒住脖子一般“呃”地怪叫了一声,我没理他,“反正您约的人还没到,方便的话——”

“谢谢,”她莞尔一笑,随即叫了厨房里的老板娘,“——一给这两位再续一杯。对了,那个能上了吗?”

“确定现在就上吗?”老板娘瞥了一眼“麦当娜”左边的空位。

“嗯,有劳您了。”

老板娘端来一盘淡粉色鲭鱼寿司,那颜色别提多漂亮了。我边想着“菜单上有这道菜吗?”边尝了一口,瞬间惊呆了。醋腌手法绝佳,一股从未体验过的优雅甘甜在嘴里扩散开来。

“棒,真好吃。”阿新也赞不绝口。但分不清这家伙到底是被美昧打动还是为能接近“麦当娜”而窃喜。

“这是这家店和姐妹店——花茶屋的特制菜品,不知合不合两位胃口。”

“超级好吃。”菜单上没写就表示这道菜是只面向极少数常客的限定菜品吧,“只是,总觉得

对不起跟您同行的那位……”

“没事儿,不用理他。谁叫他迟到了呢。”

一——打扰了,”老板娘手指榻榻米间说道,“那边的座位空着,方便的话,请。”

“是啊。难得有位置空着,我们移到那边去吧。”

‘麦当娜”边催促着我们边站起身来。她那修长高挑的身子一移动,原本嘈杂的店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有足够的冲击力,或者说那一瞬绝对是超乎寻常的优雅景致。

我紧随其后,偷偷在阿新耳边悄声说了句“没事儿的”。

“欸?什、什么没事儿?”

“我是说你不用担心。就算你和她说话我也不会生气的。”

“是、是吗?可、可是,为什么……”

“就是很引入在意不是吗。”

就连我自己都完全不知道到底在意些什么,阿新倒像异常明白似的,不住地点着头。

虽然移到了榻榻米间,可阿新好像忘记刚才说到哪儿了。只见他没出息地盯着“麦当娜”侧放着的美腿看得出神,我便使劲掐了一下他的后背。别给我得意忘形。

“——周六那天晚上,如果下安眠药的不是G子的话,到底是谁呢?我们是说到这儿了吧。”

“啊,对对”后背被掐了一下的阿新呻吟着,托“麦当娜”的福,他干劲十足地说道,“我觉得N很可疑。”

“为什么这么觉得?”

“首先,因为他周日早晨醒来得很晚,他晚饭时就给S子下了药,确认她熟睡之后杀害了G子,然后自己也服了安眠药。由于药效期是固定的,所以他才比S子醒得晚。”

“你是说N为杀岳母预先迷昏了妻子对吧。可这不奇怪吗?只要明确了外人无法出入这一点,嫌疑显然就会锁定在他俩身上,而且对妻子来说丈夫就是犯人也一目了然。这种情况下他还会铤而走险吗?”

“S子每晚都会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才是关键吧。”阿新看上去状态恢复得不错,慷慨激昂地说,“总之,N期待着只要检查一下就能知道自己和妻子被人下了安眠药。这样一来,警察就会认为药是G子下的,觉得她为带男人回家而迷昏了女儿、女婿,自然会得出那个男人就是犯人的结论。这正是N所期待的。可关窗锁门一事纯属意料之外,他没想到神经质的妻子不仅锁了门,还挂了防盗链,期望便就此落空。”

“他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吗?照你的假设来看,既然N要事先偷走岳母的安眠药,就证明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犯罪。既然如此,多少也应该留下些假想犯人逃跑的痕迹呀。”

“你是说他应该事先摘掉大门上的防盗链,可事实是防盗链还挂着。就这一点,我有两个想法。首先,可能N明明已经事先摘了防盗链,可S子早晨却骗警察说防盗链还挂着。”

“可她为什么要骗警察?”

“她发觉了丈夫的所作所为,想让警察怀疑他,所以就略施了些雕虫小技——不过,这多半也不可能。因为这么做的话她自己也会被怀疑,这一点显而易见。另一个想法就是她可能只是忘记N已经摘了防盗链,就算再有计划,但毕竟人命关天,紧要关头还是会心里打鼓吧。”

“除了大门防盗链,还有更奇怪的呢。就是钥匙。”

“钥匙?”

“姑且称那个和G子幽会的男人为M好了。M也好谁也好,如果N谋划着要嫁祸于外部之人的话,为了不让警察在家里发现第四把钥匙,应该会提前做些手脚。”

“可现实情况是M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钥匙,因为G子是瞅准了女儿、女婿已经熟睡才带他到家里来的啊。”

“这是局外人的看法。你试着站在N的角度想一下。如果他真想嫁祸于M,就绝对会提前做好第四把钥匙被拿走的伪装。如果在他的最初设定中,犯人是由G子领进家门的话,从心情上来看,他肯定会确认大门防盗锁确实没挂的。”

可能觉得很有道理吧,阿新一脸认真地抱着胳膊。“……等等,这样啊,我知道了。这并非是一次有预谋的犯罪。”

“麦当娜”冲着不断提出新假设的阿新微微一笑。那笑容丝毫没有摩拳擦掌将假设一一驳倒的感觉,她好像单纯只是很享受这一过程而已。简直是个重度解谜狂热者。

“总之,N在妻子的晚饭里下了安眠药。这一点和上一个假设相同。但这其实是他和G子共同谋划的。”

“也就是说药并不是从G子那儿偷来的,而是G子送的。这么做目的何在?”

“趁妻子昏睡之际与岳母沉迷情事——这个理由怎么样?”

“你是说虽然N和G子看上去水火不容,但其实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最初可能确实水火不容,但中途就变成假装不合了吧。虽然不知道他们发展成那种关系的契机是什么,可能是G子想一直把他束缚在这个家里,才走了主动引诱这步险棋吧。S子一定做梦都想不到一直合不来的丈夫和母亲居然有肉体关系。”

“所以你是说N杀了G子是因为当时起了什么争执,出于一时冲动才下的手?”

“对。可能有些感情不和,愤怒的N一气之下就举起卧室的花瓶朝G子砸去,之后他自己也服了安眠药睡着了。”

“都杀人了,哪还有工夫服药安睡?”

“他应该没以为自己杀了人吧。觉得G子只是一时昏厥。”

“即便如此,也总该紧急处理一下,或是叫辆救护车吧。”

“这样一来,自己和岳母的关系不就在妻子面前败露了吗。他觉得很麻烦,便决定先等到天亮,一切顺其自然。”

“如果他担心事情败露的话,就那么放着G子不管才更危险吧。G子要是天亮都没恢复意识的话,必定会引起骚乱。不如趁夜里把G子送到医院治疗,反正S子也吞了安眠药昏睡过去了,不用担心会吵醒她。这样才更有可能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吧。”

“这样啊……那,N意识到自己杀了G子,为伪装成一切都是外部侵入者所为,便自已吞下安眠药——哎呀,怎么又倒回先前的假设了。不过,至少在本次假设中这不是一次预谋已久的犯罪,所以太过惊慌以致忘记提前开锁、摘保险链也是有可能的。更别说会想到什么钥匙了。”

“是吗,可我觉得犯人可比这冷静多了。”

4

“此话怎讲?”

“凶器上不是没留下任何指纹嘛。”

“对哦……”阿新再次抱着胳膊陷入沉思,“可我觉得G子和女婿有一腿这一点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安眠药是G子的,从S子以前也被下过安眠药的证词来看,如果她没撒谎的话,N和G子应该很早以前就背着S子沉迷于情事。”

“也有可能。”

“而S子偶然发现了这一秘密关系——这一假设如何?”

“原来如此,然后呢?”

虽然“麦当娜”津津有味地催阿新说下去,可至少在我看来她早已完全看透阿新接下来会展开什么假设。

“S子料到有人会在周六晚饭饭桌上给自己下安眠药,又或者她碰巧看到母亲正往什么东西里下安眠药。总之,她只是在饭桌上装了装样子,其实什么都没吃。之后便假装睡意来袭进了二楼卧室,静观其变。只见丈夫果然偷偷溜出被窝下楼去了。 S子紧随其后,终于还是目睹了丈夫和母亲特殊关系的决定性瞬间。”

“可是,”我插了一句,“尸体上不是没发现性交痕迹吗?”

“所以她看到的场景可能是接吻、互相玩弄身体的前戏吧。然后在正式开始之前,N说去冲个澡什么的中途离开,剩G子一个人在卧室。这时S子出现了。她一时冲动,举起花瓶就冲母亲头上砸了下去。”

太令人震惊了。也许是解谜解得太过专注吧,阿新居然能当着“麦当娜”这种大美女的面坦然说出“接吻”“正式开始”之类的词。要放在平时,实在难以想象。

“之后,S子吃下了掺着安眠药的饭菜,假装一开始就昏睡过去了。”

“那洗澡回来的N又会怎么做?”

“当然是发现了G子的尸体……”

阿新一下子泄了气,缄口不语,他一定想到:至此N明明已经发现了G子的尸体,为何什么都不做而是选择吞下安眠药呢。觉得自己又陷入和之前一样的死胡同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麦当娜”继续追问,“对N来说杀死G子的就只可能是妻子了对吧?”

“确实。毕竟谁都进不来,既然自己没有杀人,犯人就只可能是妻子了。”

“N会怎么想呢?虽说是夫妻,但也绝不可能跟杀人犯在一个被窝里安然入睡吧。”

“嗯……那你看这样假设如何?假设夫妻之中只有一人是主犯,实行犯则另有其人。”

“你是说还有共犯?”

“屋外共犯被夫妇中的一方引人家中。待共犯杀死G子逃离家中后,夫妇中的一人才锁上门窗,使屋子处于密闭状态。随后吞下安眠药,假装自己一开始也被迷昏了。这个假——啊,不行,”阿新的口吻中途变得犹豫起来,“如果

真是这样的话,果然还是会摘掉保险链的。嗯——等等。对了。延续有共犯这一点,假设夫妻二人合谋会怎么样?N和S子合作杀了G子,之后两人都假装被迷晕——还是不行,”话一出口就立刻自己否定掉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大门还是不应该挂上保险链,而且应该会提前做好第四把钥匙被别人拿走的伪装。”

“我能不能问一句,”“麦当娜”朝我问了句,“本案犯人已经逮捕了吗?”

“没,还没有,不过好像听说很快就会执行。”

“犯人是夫妻二人中的一个吗?”

“听说是。”

“我知道了。”

“这么说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最大的疑点果然还在于为何现场一直是密闭状态吧。而且这一点对相关者极其不利。相关者当然是指N和S子。因为这样一来犯人就只可能在夫妇二人之中。而且两人都主张自己被下了安眠药,这就更令人怀疑了。犯人应该也如此算计过吧。真正的犯人应该想着要是夫妻二人谁能背下这个罪名就好了。”

“真正的犯人……”我和阿新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觑,“你是说犯人既不是N也不是S子?那到底是谁呢?”

“真正的犯人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可以使屋子变成密闭状态。换言之,犯人就在屋里。”

“就在屋里……?”

“啊!”阿新顿时疯狂地叫了起来,“也就是说G子是自杀的对吧?这样啊。原来她给女儿、女婿下了安眠药之后就自杀了——”

“等等,”我连忙打断了阿新的话,“这怎么可能。你想想看,她死后女儿或女婿一定会报警吧。在警察来之前,要是二人觉得这一情况对自己不利,可能不会告诉警察现场处于密闭状态。他们这次将所有情况和盘托出不过是个结果。可对于G子来说,她并不能提前确保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确实。你说得很对。”

“是吧?也就是说她很可能白白送死。我觉得她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

“不,不是的。G子其实另有目的。总之,就算女儿、女婿跟警察做伪证也毫无关系。就算基于这一伪证,调查得出犯人是屋外之人这一错误结论也没关系。”

“欸?欸?我不懂。”

“其实很简单。就算再怎么跟警察做伪证,他们二人还是知道对方就是杀人犯的。准确来说,是制造出一个让他们误以为对方是杀人犯的状况。”

“这倒不假,可……”

“还没明白,小本?这才是G子的真正目的。跟女儿女婿合不来的G子大概患了被害妄想症,觉得女儿、女婿合起伙来跟她对着干。这极大地伤害了她控制欲极强的自尊心,进而升级为深深的憎恶。因此,她便想出一个破坏女儿、女婿关系的巧妙计谋。就是制造一个自己被杀,并且犯人只可能在夫妻二人之中的误会。”

“这个假设还是挺有意思的。可现实情况如何呢?”“麦当娜”一边钦佩地点着头一边反驳道,“能自己举起花瓶砸自己的脑袋吗?”

“应该总有办法吧。”

“还有指纹的问题。之前不是说没在凶器花瓶上检测到任何指纹吗?G子又没戴手套,所以她到底是怎么砸的?”

“会不会拿花瓶时垫着布之类的。在砸向自己头部的同时使劲把布丢远。”

“不可能。”我摇头说道,“忘了补充一点,花瓶有明显被擦过的痕迹。都快把自己打死了,怎么可能还做得了此等技术活。”

“可能砸之前就擦掉了指纹。然后为了不新沾上指纹,就垫上布后重新举起——”

“可现场压根就没发现你所说的什么布。”

“啊,是吗?”

“由于花瓶有被擦拭过的痕迹,警察们也调查了现场有没有布之类的。但至少并没有在尸体周闱发现布。受害人自己将自己打个半死后又使劲把布丢远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这样啊,也就是说内部犯罪说这一假设也不成——”

“不,也不见得,”“麦当娜”若无其事地说道,“家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欸?还有谁?”

5

“G子交往过的那名男子,照刚才的代号来称,就是M。”

“可他已经和G子分手了——”

“由于第四把钥匙在G子梳妆台里放着,所以警方才认为他们分手了。但实际上钥匙可能是那天夜里M为抹去自身嫌疑特意放在梳妆台里的。”

“可……”我和阿新再次面面相觑,“你是说M就是犯人?”

“事情经过可能是这样吧。G子曾多次先用安眠药将女儿,女婿迷昏,然后把M带到家里来。可那天夜里,出于何种原因暂且不提,二人在感情上有些分歧,M便用花瓶砸了G子。我想他应该并没打算杀了她,可她却死了。M走投无路.决定抹掉自己的痕迹并逃离现场。可单凭抹掉指纹并不能让他安心,毕竟邻居老奶奶曾撞见过自己用钥匙进出家门,说不定她记下了自己的长相。于是他便心生一计,伪造出女儿或女婿杀死G子的现场。”

“怎么伪造?”

“当然是把自己进门时打开的房门锁重新锁上,并且连防盗链也一并挂上喽。”

“可、可这样一来M如何逃离现场呢?”

“应该是肆无忌惮地从大门出去的吧。不过不是在夜里,而是天亮之后。”

“天亮之后……?”

“M一直躲在楼梯下等天亮。准确来说是在等N或S子醒后发现G子的尸体。正是因为他知道二人被下了安眠药,所以才想出这一办法来。终于,S子下了楼,发现了G子尸体并报了警。警察抵达室内展开搜查时,M便若无其事地混入警察之中一一”

阿新动了动嘴,仿佛在说“怎么可能……”却又没发出声。

“之前说过G子过世的丈夫是警察对吧?”

见阿新呆若木鸡,我便替他点了点头。

“M会不会和已故丈夫是同事呢?出于这层关系,他和G子可能以前就认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在丈夫死后才发展成这种关系的还是在丈夫生前就已经走得很近,总之如果真是同事的话,假设M从事警察相关工作,甚至是刑警也完全说得通,对吧?而且也与之前提到的工作时间不规律相吻合。”

我差点“啊”地叫出声来,连忙双手捂嘴。

叔父……最先到达现场的叔父。说起来,他和受害人丈夫生前非常要好。

“你想到什么了吗?”“麦当娜”突然双眉紧蹙,盯着我说道,“是我太过来劲了。不用太当回事儿,这不过是一次不负责任的想象罢了。”

“可、可是、可是,万一你想得没错的话,警察就要抓错人了。”

“警方怀疑谁是犯人?”

“丈夫……吧,可能是。”我险些补一句“叔父是这么说的”,“哎,阿新,这件事,该不该告诉我爸?”

“这、这个……我也说不准。”

正当阿新吞吞吐吐之时,店门开了。一位年轻男子钻过暖帘进来。说来也巧,这人正好有些眼熟,就是偶尔在大学附近一家名叫“I.L”的咖啡店里当服务生的那位男子。听店主说好像也毕业于安槻大学。

“啊——”他认出了我们,不,是认出了“麦当娜”,朝榻榻米间小跑过来,“对、对不起,对不起。”

“你也真是老了啊,匠仔。”虽然并没那么生气,但她说话的语气、态度都变得毫不客气,完全不能与我们接触时相提并论,“出来喝个酒都能迟到。学生时代真是想都没想到。”

“抱歉,实、实在抱歉。被琐事耽搁——”

这位号称“匠仔”的男子突然注意到我和阿新,礼貌地冲我们笑了笑,点头致意。之后便面朝“麦当娜”,仿佛在问:“这两位是谁?”

“我请二位替你享用了鲭鱼寿司。”

“欸?啊,这样啊。这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偶尔听小兔说的,说你在打什么奇怪的工?说是当什么人的替身之类的——琐事是指这个?”

“呀,算、算是,怎么说呢……”

“话说我不在安槻的这段时间,你好像拓展了不少人脉呢。”

“人脉?什么人脉?”

“听说你在安槻警署有关系。”

“啊啊,你是说平冢?还是中越?不过都称不上什么关系,不值一提——”

“那个,”我不知不觉地插了一句,“您说的中越……是中越正一警部吗?”

“欸?啊,是,正是。您是怎么……?”

他询问道。但我实在说不出其实他就是家父的上司。

“总之先换个地方吧。有事儿跟你商量。”

“麦当娜”说着站起身来,冲我和阿新使了个眼色。刚才那事儿我会妥善处理的,你们不用担心——在我看来是这个意思。

“喂,高千,我刚来,还什么都没喝呢——”

“要怪就怪你自己迟到了。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估计小漂现在都下班回家了。想喝的话就在他那儿喝吧。这次没时间了。”

“对、对哦,

确实。机票也只买到了明早最早的航班。”

“麦当娜”拉起I.L小哥的手腕。两人跟老板娘结完账(后来才知道她连我们的账也一起结了)就出了店门。

“说起来,撮合那个人和小兔结婚的也是你吧。这事儿也得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门外。阿新和我这才异常沮丧地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我察觉到阿新一定很羡慕I.L小哥。不过我并不想责备他。

因为我自己也很羡慕他——羡慕之后也能跟“麦当娜”在一起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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