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棕发剪得短短的,戴着圆框眼镜,有着美丽五官的娇小女子。记得曾在珀里斯•克莱夫相关的照片见过。
但是在阿妮开口之前她便走近津轻,在津轻提着的鸟笼面前蹲下。以脸几乎要碰撞上去的气势抓住鸟笼两侧,目不转睛盯着因罩子脱落变成完全外露状态的鸦夜。
脸上不是恐惧,而是浮现好奇。
“这是什么,怎么做的?是活的吗?是生物对吧?内脏在哪里?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吧,怎么看这都是头颅。意思是只有脑就能活命?真是荒唐!”
“荒唐的是你。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讲这么多话?”
“这、这个人是莉娜•兰彻斯特,克莱夫博士的助手。”
即使阿妮讲出名字,戴眼镜的女子依然执着于鸦夜,声音高了八度音大叫:“说话了!”
“我没有听错对吧。真的说话了!意思是正在振动声带?好像也有在呼吸的样子……不过是怎么做到的?不对,在这些问题之前,是为什么还活着?”
“道理是解释不通的。因为师父是不死的怪物。”
“不死?意思也就是……先等一下,我说你呀。”
莉娜一抬起脸,这次无止尽的兴趣转向津轻。站起来抓住津轻的双颊,一下沿着脸上的线描绘,一下卷起衣服的袖子,到处东摸西摸。
“奇怪的发色,发达的肌肉纤维……而且这条线,不是刺青吧!你的身体混杂了什么在里面。”
“你懂是吗?鬼就是这样。”
“鬼?所以你是栖息在日本?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你真是怪人。”
几乎是被紧抱住的津轻遭到莉娜摇晃。鸟笼里的鸦夜也一同遭殃,一脸不痛快的表情前后晃动。
这、这人是怎样?这是什么状况?该怎么办才好?在迟迟不松手的女子旁边,阿妮不知所措。就在此时——
“小姐,可以请您冷静一点吗?”
背后传来声音。
往入口的方向一看,两个男人跟着莉娜踏进研究室。
一个是身穿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官,另一个是戴着礼帽的中年绅士。刚才的声音应该是来自这位绅士。
“对、对不起,警官。我忍不住就太投入了……”
看样子总算冷静下来的莉娜,手自津轻的肩膀移开。她称为警官的男人稳重地回应:
“没事没事,这样很好。谁都有不小心就被好奇心牵着走的时候。不过小姐,比起欢迎罕见的客人,是不是应该先让身边的他放心下来呢?他看起来非常害怕的样子。”
莉娜吓了一跳,接着跑向在房间角落小声呻吟的人造人。
“抱歉。没事了。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妈、妈妈。”
“妈妈?你、你会说话啦?”
就吃惊这一点来说,人造人似乎也一样。莉娜双手捂住嘴猛摇头,好像是在感叹人造人的学习速度。
“应该是所谓的‘铭印效应’吧。好像认定第一个接近自己的这位小姐是母亲,就只有她说的话能够不害怕地听进去。”
这么说着,礼帽绅士走近阿妮等人。
不同于后方脸色发青的警察,绅士即使面对人造怪物或头颅少女,都未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灰色的夹克与背心,领口的领结十分搭配,是个身材恰到好处的矮个子男人。拥有带着和善却有某种不能轻忽之感的绿色眼眸,眼角有细纹,单手握着手杖。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人中的漂亮黑色胡子,仔细保养,左右对称平平整整。
突然闪过直觉,阿妮看了鸦夜一眼。鸦夜在鸟笼中轻轻点头示意。
——就是这个男人。
让警察们擦过鞋底、保存大厅足迹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他。负责案件的搜查官,正是侦探所说的“相当能干的人”。
“鸟笼呀……最近我常耳闻有这样的侦探的事情……请问贵姓大名?”
“我叫真打津轻。这位是我师父——”
“我是轮堂鸦夜。”
“真打先生,轮堂小姐,两位是东洋的名字呢。那么,两位就是专查怪物的……”
看样子鸦夜他们的名字连在遥远的比利时也是人人皆知。礼帽男人脸上绽放笑容。
“传闻我是听说过,但没想到鸟笼里面竟是如此可爱的小姐。人生呀,真的是不断地出乎意料。”
“我懂。要是活得久就会发生更多出乎意料的事情。例如突然没了脖子以下的部分。”
“哦。那么,我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警、警官,请您不要悠闲地谈话。”
应该是部下的警员走上前来。看到鸦夜之后用力吞咽唾液,像是要保持平静般干咳了一声。
“虽然鸟笼什么的我是不晓得,但打昏玄关外面看守的警员的是你们吗?而且还闯入案发现场,这可是重罪。恐怕要送到署里去……”
“别这样,马斯。”
警官制止了打算拿出手镑的警员。
“这几位和我们是同行。逮捕他们就搞错对象了——真是抱歉。这位马斯有时候就是有点不知变通过了头呢。啊,对了,抱歉迟迟没有自我介绍。请叫我葛里(GREY)。”
“灰色(GREY)?”
“部下他们拿我的口头禅开玩笑替我取的绰号。马斯,你在私底下是这么叫我的,我可是心知肚明喔。”
名叫马斯的警员连耳尖也涨红,闭嘴沉默不语。
警官看了一眼玻璃散乱的实验器具架。
“不过侦探先生,搜查是很好,但弄乱现场我就头疼了呀。”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弄乱的。是因为刚才被人造人打飞了。”
津轻一辩解,有葛里这个奇怪绰号的警官立刻说了声“这样呀”顺从地点头,视线移到巨大身躯蜷缩的房间暗处。
“那可怕的力气我们也是深感棘手。听说今天早上也有三名警员受伤。因为再继续有人骨折的话可令人受不了,于是我才让代替母亲的这位小姐同行。”
代替母亲的这位小姐——莉娜,正在谨慎地抚摸着体型比自己大数倍的怪物的背部。人造人似乎非常放松,看上去甚至有时候是在笑的。铭印效应确实起了很大的效果。
“总而言之呢,状况就是如各位所见的这样,如果能获得‘专查怪物的侦探’协助搜查,真的是感激不尽。我虽自认为精通人类的心理,但提到和怪物相关的案件就是门外汉了。”
“您、您怎么这么说呢……”
“没关系啦马斯。决定搜查方针的是我。”
葛里警官依然再度无视部下的不平,接着向鸟笼眨了眨眼。虽是装模作样的行为,但因为胖嘟嘟的外表反而有种可爱的感觉。
“我不如能否帮上忙,不过有位可以理解的警官先生就好办多了。”
“犯罪搜查不可或缺的就是柔软的想法……对了,轮堂小姐,您已经到处看过玄关大厅了吗?”
“用不着到处看。”
“很好。那么,您应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门遭到破坏之后的事要不要我说给您听?”
“这位淘气的记者已经泄漏完毕了。”
“真可靠。”
非常自然,鸦夜与警官进行交谈。
在玄关大厅观察烟蒂与足迹,一一思考背后的意义,从人数到性别,甚至是各自的行动,再推测昨晚的情况——这种麻烦的招数对这两个人而言,似乎是不必互相确认便能自然做到的理所当然的行为。
“关于案件的内容您有何看法?”
“真是个谜。”
鸦夜回答。
“博士遭到杀害,应该是莉娜小姐与凡•斯隆到二楼去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发生的。那个时候进屋的只有医学生阿尔伯特•霍斯汀一个人。这一点足迹可以证明。但是,因此就说霍斯汀是凶手的话也没那么简单就讲得通,还留有切断的头部藏在哪里这个问题。完完全全难以理解。”
“说起来这个房间,原本是从内部上锁的。”
阿妮从旁插嘴。
足迹与锁形成的双重密室、藏头处的问题、过少的犯罪时间——的确,这案子难以理解的部分太多了。
葛里警官抚摸着胡子仿佛是在咀嚼这些意见。
“可是轮堂小姐,您不认为这是他犯下的罪吗?”
手杖的前端,指向人造人的巨大身躯。
贴着人造人背部的莉娜,马上表情冻结。
“警、警官,请等一下!这孩子和案件无关!”
虽然莉娜严词厉色,但警官依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至少,这么想的话密室之谜就能解开了不是吗?有人侵入研究室杀了博士,拿走他的头部,然后人造人从里面上锁。光是这样就完成密室了。或者,人造人本身杀了博士,这也很有可能……”
“我认为没这个可能。”
鸦夜立刻否定。
“无法想象那个怪物老弟帮过凶手。他不可能蓄意上锁,若说是他本身下的毒手
就更不可能了。”
“哎呀哎呀,以‘专查怪物的侦探’的立场来说,这回答真令人意外。为什么?”
“因为遍寻古今东西任何地方,都没有想在密室里和尸体两人独处的杀人犯。那就像是在说‘来抓我吧’一样吧。”
阿妮发出小小的“啊——”的一声。
的确如此。假如人造人涉及犯罪,然后自己上锁,那么就会像现在的状况,让自己变成头号嫌疑犯。普通的犯人不会做此等蠢事。
“听说人造人只有和婴儿差不多的智力,会留心这样的事情吗?”
“倘若如此就更笃定了。我不认为婴儿等级的智力能砍头杀人。对吧,莉娜小姐?”
“是、是的,正是如此。”
听到鸟笼内部询问看法,虽然不知所措,莉娜还是点头。
“我认为刚醒来的人造人无法做出那么困难的举止。智商也低,至于动作也迟钝……砍头上锁这些不用说,应该是连握住门把都办不到。”
“听说情况是这样呢,警官。”
“……”
警官没有回话。不过这沉默似乎不是来自失望或懊悔。反而像是感到开心一般眯起双眼,“嗯嗯嗯”地点头。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这是您的搜查方式吗?将怪物拖进人类的世界,再套用逻辑。”
“我并没有这么做。就算是怪物也是适用逻辑的。”
“虽然师父的身体就说不通。”
“就‘不会死’这一点来说是说得通的喔。”
鸦夜丢给徒弟一句话后继续说:
“总之因为这样,我认为凶手另有其人。纵使假设当时在里面的人造人是凶手,那也还留有头部藏到哪里去了的谜团。”
“头部呀,这一点的确我们也一头雾水。目前正扩大搜查范围到房屋外面……”
“啊,这么说起来。”
津轻突然举起左手。
另一只手提着的鸟笼里,鸦夜动了动眼睛。
“怎么了?”
“关于头部的下落,我想到一个可能。不过因为像是违抗师父的推理,所以很过意不去。”
“订正侦探的错误也是助手的工作。说来听听。”
“黄金饼。”
“原来如此。就你来说是个敏锐的意见。”
黄金饼?阿妮还有警官们都不解地歪着头,但师父似乎是懂了津轻的意思。
“警官,这小子说的意思就是,博士的头部,可能被收到怪物的肚子里去了。”
这么一解释后,侦探搭档以外的所有人全吓了一跳望向人造人。
“就是这个怪物吃掉克莱夫博士的头,这样吗?”
“一点也没错。警方应该调查过这栋房屋每个角落了吧,但漏了一个地方。就是人造人的胃。”
“如果切开肚子,说不定里面就会跑出一颗已经乱乱皱皱的头。”
一边说着诡异的话语一边往怪物的方向走近一步的津轻。莉娜再度仓皇,张开双臂像是要保护人造人。
“别,别这样,请不要伤害这孩子。好不容易博士和我才终于制造出来………”
就在此时——
她的背后,怪物缓缓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那身高的高度十分明显,头顶几乎要碰到天花板。刚才隐藏在膝头后方的逆三角形腹部果然和手脚一样,肌肉结实到异常的地步。空虚的双眼凝视鸦夜,然后视线转向怪物自己的身体。
所有人紧张起来,不知他想做什么。接着下一秒——
噗叽。啪哩。噗叽噗叽噗叽。
仿佛扯断弹性绳一般的,仿佛衬衫的扣子弹飞一般的,仿佛狠狠咬断香肠一般的,痛快又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响起,众人瞬间愣住。
怪物将双手手指插入刻划在腹部上无数手术痕中的一个,自己扯开自己的肚子。粗鲁地拉出长长延伸的缝线,手伸入身体内部,无视紫色的体液渗出,扒开内脏传出“咕啾咕啾咕啾”的声音。
最后粗壮的手指找到了胃,连内部都打开摊在众人眼前后,怪物以呆傻的表情说:
“我,胃里面,空空的。”
接着在房里响起的,是马斯大肆呕吐的声音。
6
“人造人,也感觉不到疼痛吧。”
“与其说是感觉不到,不如说是‘耐得住’疼痛。痛觉应该是有正常运作的。”
虽然心想这是和“迟钝”搞错了,但阿妮没说出口。
让人造人躺在手术台上的莉娜,边说话边以没有多余的精准动作缝合腹部。伤口眼看着就填平了,这等技术不愧是天才科学家的助手呀。手法太过纯熟,甚至让人觉得恐怖。
“可是,就算如此,还是没想到竟然会扯开自己肚子……”
“妈妈,对不起。”
“嗯,没事啦,我没有在生气喔。因为你很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清白呀。”
莉娜绷紧脸颊,硬是挤出笑容。觉得待在这里很尴尬的阿妮,别开视线看向房间周围。
警察和侦探正各自以独自的方法搜查研究室内部。
葛里警官站在堆积于床边的废铁山前,一个个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厚厚的尘埃拨了又擦,擦了又拨,偶尔找到小小的秤锤或蜡做成的圆筒之类尘埃较少的物品,便交给一旁的马斯并下了什么指示。频频点头的部下虽然表情认真,但因为方才的打击,脸色还是铁青的。是个脸色变化剧烈的男人。
另一方面说到鸦夜。
“靠近排水口。”
“好的。”
“太近了啦回来回来,笼子会生锣!”
“唉唷……”
一边和平常一样对津轻下令或发牢骚,一边巡视房间四处。现在鸟笼正在自来水洗脸台内。可能判断已是遮了也没用吧,蕾丝罩子拿掉了。
“好,这样就复原了。”
莉娜连皮肤缝合都完成后结束了一切,轻轻拍了拍怪物的腹部。短时间内完全修复伤口。既无麻醉也无消毒还能耐得住手术,确实是个方便的身体。
“弗兰肯斯坦博士制造的人造人,也是对疼痛迟不是,是很耐得住疼痛吗?”
“不,他的人造人除了体格之外,其余应该是和普通人类一样。不过,我们以手记为基础改良了某些地方。”
“改良?”
“强化为能够适应任何环境的身体,还有零件也是严格挑选至高无上的优良品。运动选手的肌肉,或是意外死亡的年轻人的健康内脏,集中真正优秀的部分……”
“就像是准备很多西瓜,然后只拿最上面的摆盘,摆得漂漂亮亮那样吧。”
面对情绪开始高昂起来的莉娜,津轻插嘴。
“那应该真的十分美味。”
“你的举例很不好。”
鸦夜一边挑剔,一边望着躺着的人造人的脸。
“怪物老弟,我还是相信你不是凶手。”
“嗯。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杀了博士的凶手,应该和你一同在这房间内才对。你记不记得些什么?”
“嗯……”
人造人原本就已经乱糟糟的脸更加扭曲。
“我不知道。我实在不记得……可是,我好像,有听到声音。”
“声音?怎样的声音?”
“像是‘终于完成了!’,或是‘今晚就要诞生了!’……”
“和我离开研究室后听到的博士声音一样。”莉娜说。
“那么,你醒来的时候博士还活着啰?那么意思就是,博士被杀必然是在你醒来之后的事。你没有看到那个凶手吗?”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
对刚出生没多久的怪物提问,进展不像面对人类那般流畅。
“轮堂小姐你们有找到什么吗?”
“我们找到毛发。”
阿妮一问,津轻便伸出左手。指尖抓着几根黑色毛发。
“这些卡在洗脸台的排水口。从颜色、长度来看,大概是克莱夫博士的胡子吧。”
“胡子卡在排水口?”
单凭看过照片的印象来说,博士对于胡子的保养之类似乎并不讲究。这么一来,让人觉得排水口会卡住几根胡子不免有些奇怪。
“凶手可能是在洗脸台清洗凶器。断头的时候有几根胡子黏在凶器上,想用水清洗凶器上沾到的血液时,毛发也一并被冲掉。”
“啊,原来如此……凶器的种类是什么呢?”
“不知道。应该是说,选项太多了。这个房间内充满了那一类的工具。”
鸦夜从鸟笼的缝隙环顾研究室。线锯,手术刀、刀子,确实……即使两手空空入侵实验室,凶器也是任君挑选。假如是使用这房间内的工具,再用自来水洗得干干净净,那要从凶器追到犯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阿妮夹杂着叹息阖上记事本。
“那么,就是没有什么重要的收获啰。”
“是呀。其他要说知道了什么,大概就是解开密室之谜这等小事吧。”
“这样呀。密室之谜……密室之谜解开了吗?”
阿妮大叫着,音量使得天花
板垂下来的玻璃管几乎为之震动。
“密、密室,是这个房间的密室吗?”
“是的。天窗窄小而且是嵌死的。墙壁没有秘密通道,门框看来也是密不透风。”
“那不就没辙了吗?”
“不是没辙。因为其他可能都全行不通,所以答案能集中到一个。”
“愿闻其详。”
传来葛里警官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阿妮的后方。马斯好像上去一楼了,没看到人。
“小姐,可以告诉我详情吗?”
“也没什么详情可说。这是非常简单的,先生。”
鸦夜的紫色眼眸望向只剩门框的入口。
善于察言观色的津轻,提高鸟笼的位置到容易说话的胸口。
“从一开始看到坏掉的门板时我就觉得奇怪。门板装着锁头,门框还装着固定锁头的金属片,假如门是锁上的,那硬要破门而入的话,其中之一或是两者应该都会坏掉才对。”
阿妮开始想象。锁头和固定的金属片两者合一牢牢锁住的门。用身体撞开——在那种情况下,连结门板与墙壁的锁确实应该会扭曲变形或是脱落。
“可是锁的两部分都没有坏。也就是说,密室被闯入的瞬间门并没有上锁。那么,明明没有锁住,为什么门会打不开呢?当然,这是因为有什么从内部按住了门。能够用让人不由得产生‘门锁住了’的错觉的强大力气按住门的某个人……”
原本望向入口的阿妮等人的视线,被从手术台慢吞吞起身的巨大身躯挡住。
粗得宛如树干的胳臂,骨头明显的粗壮手掌,发达的肌肉。
“是这个怪物吗?”
警官仿佛咀嚼话语般地说。
“除此之外也难以想象了吧。”
“可是轮堂小姐,您刚刚才说怪物和案件无关……”
“我的意思是他没有故意涉入案件。不过这是凑巧形成的密室。
让我们再度回顾到密室被打破为止的流程吧。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怪物老弟从手术台下来时发出的声音吧,在一楼的三个人听到‘砰’的声音就到这个房间来。在试图开门之前,凡•斯隆先呼喊博士和敲门。另一方面房间里面,刚起来的怪物老弟听到这声音,心想是怎么回事然后靠近房门。
但是他才刚诞生,还只有和婴儿相仿的智力。上锁这回事当然就不用说了,连握住门把他也做不到。他能做的,应该就只有战战兢兢用手碰触门板而已吧。”
“就是那个时候,斯隆想要打开门吧!”阿妮说。
“对。尽管斯隆和莉娜小姐想开门,却因为怪物老弟从里面按住所以开不了。”
“即使对怪物老弟来说只是轻轻碰着,但对普通的人类来说可就是天大的力气了。”
刚才被那天大力气打飞的当事人也发出“嗯嗯嗯”的声音频频点头。
“没错。人造人的身体太厉害,另一方面内心却太幼稚。那么,不久后想要破门的斯隆开始用身体撞门。恐怕在受到第一次撞击时,怪物老弟就因为害怕而往后退。虽然听到声音产生了兴趣但只能轻轻碰触,然后因为害怕又马上放手……怎么样?这真的很像是小孩子自然而然的行动吧?
按住门的力量消失了,于是第二次撞门马上就撞开,斯隆等人涌入房间内。结果,碰上站在门正对面的人造人。”
“是、是这样吗?”
仿佛深入追究,莉娜询问人造人。他含糊不清地动了动嘴巴。
“我真的不记得了。可是,我觉得,好像曾经碰过门。我听到可怕的声音,‘砰’的一声门在摇晃,然后,我吓了一大跳就往后退。”
“我没想到能听本人亲口证实。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密室之谜解决了。没有诡计或其他的什么,单纯就是怪物老弟按住门而已。因此,在那之前谁都可以进入这个房间。”
鸦夜以“我的推理就到这里”作结。
莉娜的视线越过人造人,凝视着门板脱落的门框,阿妮专注地将刚才的说明写在记事本上。
警官虽然安静听着,但过了一会儿后,以胡子几乎要扬起的力道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哦,我亲爱的朋友呀,拜托您果然是正确的。真的是非常好的推理。”
“谢谢夸奖。不过警官,请不要称我为亲爱的朋友,这种称呼应该为了您其他的朋友先保留。”
“不,我的感谢是货真价实的。因为您解开密室之谜,我心中的推理也完成了。”
随即,鸦夜嘴角充满自信的笑容消失了。
她以带着戒心的表情看着警官。身材壮硕的绅士也望着她。沉稳的绿色眼眸和美丽的紫色眼眸,无声无息地彼此冲撞。
“……您也已知道了什么吗?”
“是的。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阶梯那边传来啪嚏啪嚏的脚步声,马斯警员带着同伴回到研究室。双手拿着某个用布盖着的物品。
跑到警官身边,小声地报告了几句话。
葛里警官深深地点点头,只有将锐利信念深藏于心的刑警才有的视线射向莉娜•兰彻斯特。
“小姐。非常遗憾,我必须逮捕您。”
7
“然后变成怎样了?”
一边舀起柠檬口味的平缓斜面,静句一边询问。
“也没怎样啦。莉娜•兰彻斯特遭到逮捕了。”
“罪状是什么?”
“杀人罪。”
“那个叫做莉娜的小姐是犯人吗?”
“至少,我们不得不那么承认。”
以呕气的态度说完后,鸦夜用舌头舔了舔递过来的汤匙。
二等套房的室内,弥漫着大量冰淇淋散发出来的甜蜜香味。自案发现场返回饭店的津轻等人(以及趁乱跟来的阿妮)和购物回来的静句会合,正在休息片刻。
津轻的双手捧着离开鸟笼的鸦夜的头,静句的手正将冰送到鸦夜口中。要问明明是颗头颅、吃下去的东西到哪里去了?似乎是掉到放在头颅底下的水桶里。一幅不知到底是诡异还是滑稽的景象。
而且尽管是不惜这般麻烦也要品尝的心心念念的食物,她的表情看来却完全不开心。
“发生什么事了吗?”
静句的视线转向坐在桌子对面的阿妮。阿妮耸了耸肩,津轻代替她回答“没什么事”。
“应该是输给警官感到懊恼吧。”
“我才没有懊恼!”
大喊的鸦夜看来相当懊恼。
“去调查后发现那个人似乎是这边非常有名的刑警。”
一边吃着分享的巧克力圣代,阿妮一边翻到记事本的最新一页。
“听说他是比利时警方首屈一指的能干人才,至今没有案子破不了。本名叫做……”
“住口住口,我不想听。”
“说到名字,他还真适合葛里这个绰号呢。就那个俏皮的口头禅来说。”津轻从鸦夜头上,以还原度极高的重现能力模仿警官的说话方式。
“‘我这小小的……’”
*
“我这小小的灰色脑细胞,一开始就很在意一件事。”
抚摸着手杖的头,警官开始对莉娜说话。
“听说您和凡•斯隆他们一起到地下室去,发现研究室的门打不开的时候,您大叫‘不可能!’。‘不可能!难不成!’这种说法,仿佛是发生了什么离谱的事情大吃一惊。
但是仔细一想,那种情况下门上锁没什么好不可思议。因为,那时候的房间里有克莱夫博士在,而旦博士十分讨厌碍事的人进入房间。反而应该说上锁才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如此,以极为一般常识层面的人类心理来说,‘不可能!’或是‘难不成!’之类的惊讶方式实在是奇怪。”
警官朝莉娜走近一步。
“可是,您却吃惊不已。于是我就这么想了。您是不是在破坏密室前的时间点,就知道房间里面没有任何人能锁门?也就是说,您早就知道珀里斯•克莱夫已经死在研究室里对吧?”
“……不、不是这样。”
莉娜摇头后,将眼镜往上推,手指微微颤抖着。
“我不可能知道那么可怕的事情吧?因为……因为我从研究室被赶出去的时候,他还活着呀。实际上我上去玄关大厅后,也有听到博士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
“那是留声机。”
“……”
“您应该也知道是什么吧!就是可以纪录声音再播放出来的机器。”
警官用手杖的前端指着墙边的成堆废铁。
“那座废铁山,每个东西都盖满了厚厚的灰尘,不过我发现里面有几个没沾到灰尘的零件。刻有沟槽的蜡筒和秤锤之类的。意思就是那极有可能是最近没多久前破坏某种装置的结果。保护作用的外盒被破坏,里面没有沾染尘埃的零件外露。废铁堆中也找到了压扁的号角式扬声器和类似握把的东西。我心想‘不会吧’,让人去调查那些零件,得知了真的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零件明显就是圆筒式留声机的东西
,而旦是能够根据卷动的秤锤的重量,不必转动握把也能自动播放的那种留声机。”
配合警官的话语,马斯拿开盖住手里物品的罩子。一台有着黄铜制号角式扬声器的小型留声应该就是和刚才所说明的同一种设计——露了出来。
“而且幸运的是,蜡筒本身没有破损,应该能够装在其他的留声机上面播放。”
“我去附近的店家找到同款的留声机,马上就能播放。”
马斯一边补充,一边卷动突出于木箱侧面的握把,然后松开。握把慢慢地往回转,让刻划在蜡筒的“声音”播放出来。
刚开始只有勉强能听到的杂音,听不出是什么。但是就这样过了大约三十秒的时候——
“完成了!终于完成了!今晚就要诞生了!我创造出来的!神力所及,科学的结晶,终极的生物……人造人!”
粗厚的男人声音清晰可辨,阿妮大吃一惊。
声音只有这样,随即戛然而止。同时握把的转动也停止了。
“您懂了吧。凶手使用留声机重现博士的声音,然后破坏机器试图湮灭证据。”
葛里警官再度面向阿妮等人。
“人造人的证词证明了这个诡计确实使用过。他说‘好像有听到博士的声音,但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假如声音不是来自人类而是机器发出来的,听不出来是从哪里传来也很正常。
也就是说,在玄关大厅的两个人听见‘终于完成了!’这个声音的时间点,博士已经遭到杀害了。在那之前,和他一起待在研究室内的,就只有莉娜•兰彻斯特一个人。房间外有凡•斯隆在持续监视,其他人不可能进入。原本唯一的阻碍是密室之谜,但现在也让‘专查怪物的侦探’解决了。因此,小姐,我只能认为您就是凶手。”
警官倾诉般地说完了。
莉娜站着动也不动,只有视线落到残留在地板上的博士的血迹。
“警官,这推测很漂亮,但我难以接受。”
接着发出声音的是鸦夜。
“假如莉娜小姐设下留声机的诡计,那播放出来的博士的声音是怎么录音的?而且,听说从地下室上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拿。假如她杀了博士,那么她把头拿到哪里去了?”
“她一直待在博士的身边做研究。博士的个性似乎容易激动,只要顺利诱导的话,要录下机灵台词的机会多得很吧。关于头部的下落,这也因为你们的搜查而找出了一线光明。”
葛里警官用手杖的前端指着自来水洗脸台。
“两位在排水口找到博士的胡子对吧?虽然一般确实会认为是凶手清洗沾到胡子的凶器造成的,但应该也还有另一个更离谱的可能吧。就是很单纯的,凶手除了切断头部之外也刮掉了胡子。”
“……什么意思?”
“虽然这么说像是在冒渎死者,但就将博士的头部假设为火腿块吧。我们想要吃火腿的时候,不会直接就那么咬下去吧。我们会用刀子切成薄片,火腿是慢慢地一点点逐渐减少的。就跟这个一样,也就是说凶手将博士的头部从头顶开始一点一点地逐步肢解,变成薄肉片后从排水口冲走。”
“站在头颅的立场来说,我觉得这做法非常不可能。”
“那是就一般的情况来说。但是这个房间里,有一大堆能将人类弄成碎块或是变形的工具。再加上,莉娜小姐的外科本领可是专家等级,在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让头部消失应该是极有可能办到的吧。当然也有牙齿或骨骼等一部分之类无法切得细碎的东西,但这些呢,你们看吧,就像那样子处理就行了。”
手杖前端指的地方,这次换成了另一处。阿妮等人的视线也随之移动。
药品架。
夹杂在药品内排列于架上的,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内脏或眼珠,牙齿或骨片的标本。
难不成——难不成当中的一部分,是珀里斯•克莱夫的。
“哦,对了对了。更进一步来说,有机会破坏用于诡计的留声机的,也只有莉娜小姐一个人。听说凡•斯隆照顾霍斯汀的时候,她独自待在研究室。”
“她不是独自一人,人造人也在房间里。我问你,怪物老弟,你曾目击到莉娜小姐破坏留声机吗?”
让鸦夜这么一问,依然坐在手术台上的人造人,一副陷入混乱的模样游移着视线。看了看警官的脸,又看了看莉娜的脸,然后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门被破坏的时候,我很害怕,觉得一团乱……也有一大堆像是打雷的声音在响……”
“那个雷鸣,掩盖了破坏的声音。”葛里警官说。“关于让头部消失的原因,或是杀人动机,接下来应该会逐渐明朗吧。总之目前确定的是,杀了博士的就是她。”
“我、我没有杀人!”
莉娜大叫。然而警官不为所动,更进一步问道:
“那么,留声机的部分您要怎么解释?”
“那个……”
终于,她哑口无言,没再多讲什么。鸦夜也没有反驳。
结束了。
警官下令“把她带走”,马斯和另一名警员从两侧架住莉娜。
“不、不要带走妈妈!”
但是这个时后,咆哮响彻。
恐怕昨晚也是一样吧。伴随“砰”的声音从手术台下来,人造人站得直挺挺地威胁警员们,张开双臂,露出牙齿,双眼瞪视。从幼儿般的举止一变,怪物天性的凶猛显露于外。
马斯的脸这次变成煞白,连警官也往后退,阿妮忍不住发出“叽”的紧绷声音。津轻站到这样的少女记者面前,像是准备应战般屈起身体。但——
“等等!”
出乎意料,阻止怪物的是莉娜本人。
“别这样。不要过来,我没事的,什么都别做,拜托你。”
“妈妈……可是……”
“我和博士都不是为了要伤害人类才制造你的。我很快就会回来,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听话好吗?”
“……”
听完莉娜劝导后,怪物再度忸怩地坐了下去。
一边擦拭额头汗水的警员们,一边从怪物身边经过。怪物已无意瞪视他们,也没有看莉娜的脸。仿佛是第一次挨骂的小孩,只有满满的沮丧。
“莉娜小姐,您真的杀了博士吗?”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研究室时,鸦夜从鸟笼中发声。
“请相信我……我没有杀害博士。”
她回头,以一脸忍受痛苦的表情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和警员们一起走上阶梯。
*
“就刚刚这些话来说,那位叫做莉娜的小姐应该是是凶手没错。”
“是呀。警官的心理洞察十分完美,留声机的证据也确凿。”
“可是轮堂小姐,我还是无法接受。”
“即使这么说,大应该也没有其他的结论了。这就是真相,案子解决了。”
“……”
冰淇淋的冷气加上闷闷不乐,冷冰冰的气氛笼罩室内。静句沉默地舀起剩下的冰,阿妮在桌上以手托腮。
鸦夜吃下最后一匙后,说了句“谢谢招待”,结束进食。
“津轻,让我回去沙发上。”
“已经够了吗?还有很多杯喔。”
“所谓吃东西八分饱刚好。”
“对师父来说,应该没有八分饱这回事吧。”
这么说着的同时,津轻拿起鸦夜的头部,用纱布擦拭过脖子下方后移动到沙发上。静句想收起空杯子,手伸向冰淇淋店的花俏盒子。
“啊,静句小姐,剩下的冰我也可以要一个吗?”
津轻一说,静句便拿起桌上装有樱桃的杯子,绕到他背后,拉开衣领将冰淇淋塞进去最后再用力拍了拍衣服表面。
“好冷!两种意义的冷!”
在沙发后翻筋斗的津轻。
“这么说起来,喊我老太婆的处罚还没施行呢。静句,你可以践踏他无妨。”
“遵命。”
“拜托不要遵命!啊,我不要呀等等——”
传出“嗯啾”这种像是鸡被勒死的声音,紧接着津轻再也没说话。让人不太愿意想象沙发后方发生了什么事。
“阿妮小姐,您说您有无法接受的部分是吗?”
回到这边后,女仆干脆地拉回话题。
“啊,是的……就像轮堂小姐所说,留声机的录音方法也不清不楚,而且说起来断头的理由依然是个谜团。”
“理由呀。”
“对。假如只是要杀死博士,单用刺穿心脏或是勒脖子不就够了吗?假如是特意让头部消失,应当是有致人于死之外的理由才对。使用了一点一滴解体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就更加让人不解……”
“这点确实令人在意,不过理由我倒是可以想到几个。”
鸦夜用饱经历练的说话方式推翻少女记者的意见。
“例如想要扰乱搜查,还是非常痛恨博士到没有将头部四分五裂就不甘心,或是想要表演不可能的犯罪。就连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这种动机也是有可能的—
—光是思考人的行动原理是没用的。因为我在九百六十二年之间,看过的断头的人多如牛毛。说起来最近也有几个莫名其妙的人。擅自拿走别人脖子以下的部位的家伙啦,或是明知寿命会缩短还是因为毫无道理可言的理由持续站在杂耍场舞台上的家伙啦。”
“到底,是在说谁呀。”
一面摸着脖子后方,津轻一面突然起身。
“可是师父,我也赞成阿妮小姐。我实在不觉得那位助手是凶手。”
“你不是一开始就说莉娜可疑吗?”
“我改变主意了。因为师父也看到了吧?她最后向我们诉说时的表情。那不是杀人犯的表情。她是冤枉的。”
“你是怎样?恋爱了吗?”
“哎呀哎呀,我不愁没有美女对象呀……啊,没有啦我开玩笑的只是开玩笑啦。”
看到静句手里扭曲的汤匙,津轻猛力摇头摆动青发。
“算了先不管这个。这种结束方式感觉实在让人睡不安稳。如同阿妮小姐所言,断头的理由我也不能释然。这个案子,一定还有什么内幕。”
“那只是你个人的直觉。”
“不是直觉。”
津轻用指尖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因为我的青色脑细胞正在如此低语。”
宛如舞台剧演员说出精采台词后,津轻按着满是冰淇淋的背部猛冲向浴室。
“脑细胞是青色的,不就只有腐烂了才会那样吗?”
一边阖上冰淇淋的箱子,静句冷静地发牢骚。
8
从昨天自己破坏的入口进入研究室内部,暗处依然可见怪物的身影。
屈着背部坐着不动,胸膛挨着膝盖,双手放在膝盖上。满是缝线痕迹的丑陋身体虽然没变,但往这边看的两个眼睛看来已非昨晚般空虚的危险不安,而是清楚地定焦。凡•斯隆心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理智的光辉”吧。
即使靠近,怪物也不害怕,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呼吸声开口说道:
“母亲……莉娜被抓了。”
“我知道。”
所以来看情况如何。
尽管玄关前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但没有半个警员。应该就是等于搜查结束,案子已经解决了的意思。
凡靠着桌子,拿出一根旧雪茄,以火柴点燃。对着窗户望出去的黄昏天空吐出烟雾。这段时间怪物什么也没说,一直盯着自己粗糙的双脚。
——怪物呀。
昨天虽然对霍斯汀说别用这种说法,但只有这一点霍斯汀是对的。不称这家伙为怪物还能称为什么呢。自己这群人无从推卸,的确创造出了“怪物”。挖开坟墓,侵占尸体,切断收集连接……
“哎呀,已经有客人先到了呀。”
突然,听见男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站着个青发配上满是补丁大衣的奇怪人物。左手拿着个不知是什么的彩色盒子,右手提着个披着蕾丝的鸟笼。
“哎呀哎呀,你该不会就是凡•斯隆先生吧?”
“问我这问题的你是哪里的哪位?”
“我是‘鸟笼使者’真打津轻。这位是我师父。”
“我叫轮堂鸦夜。”
听见爽朗的少女声音。凡皱起眉头,环顾室内。
“你是腹语术师吗?”
“听说是侦探。”
人造人回答。
“鸟笼里面,还有另一个人。是不死之身的怪物。”
名叫津轻的男人,笑咪咪地掀起鸟笼的罩子。有着仿佛是自鸟笼内部流泻出来的黑发,只有头部的美少女露出脸来,对凡投以妩媚的笑容。
只是心想“老是些怪物呀”,凡并未大惊小怪。那方面的感受能力昨天已经用尽一辈子的份了。
“可是,才短时间不见,谈吐已经变得非常世故了呢。”
名叫鸦夜的头颅少女,望向人造人。
“多管闲事……你们又要来搜查吗?”
“不是。因为先前你展示了空空如也的胃,所以我想送食物来慰劳你。就是这个,虽然是不成敬意的东西。”
津轻将彩色盒子放到怪物面前,打开盖子。里面乖巧地装着不合季节的三个冰淇淋。
以对方的庞大身躯来说真的是不成敬意的食物,但怪物没有抱怨也没有道谢,安静地抓起冰淇淋的杯子,咬了一口。像是品尝味道般动着下颚,然后又是一口。
“好吃吗?”鸦夜问。
“我是第一次吃东西。实在不知道好不好吃。”
“你这个家伙,总是一大堆不知道呢。”
头颅少女愉快地这么说,怪物阴郁地低下头去。
“也许就是这样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会变成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会变成怎么样是很确定的。”
凡和昨天一样,以脚踩熄烟草。
“结果就是全部人都去坐牢。我有毁坏坟墓的罪,霍斯汀有盗卖的罪。虽然现在暂时没人管你,但因为你是违反伦理的生物,所以迟早会被关在某个地方或是被杀……”
“违反伦理?”
“就是你很诡异的意思。站在那些有识之士的立场,应该很想尽快让收集尸体制造出来的怪物回到坟墓去吧。”
怪物凝视着色彩缤纷的小盒子,以及其中白白绵绵的冰淇淋,然后视线移动到自己发黑的手掌上。“诡异……”,重复着凡的话语。
“我想救母亲的时候,母亲阻止了我。她说创造我不是为了要伤害人。可是,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创造我?为什么要连接尸体,让这么令人害怕的身体诞生呢?我……我到底,是什么?”
这语气并非询问任何人。也无人回答。
“在烦恼生存的意义,怪物老弟真是年轻呀。”
取而代之的是,不死怪物的微笑。
“唉,昨天才刚诞生,年轻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反正都要烦恼了,我希望你能烦恼更有建设性的事情。例如醒来的时候见识到的记忆之类的。”
“醒来的时候?”
“对。你应该比刚才头脑清晰多了。有没有想起什么在手术台上醒来,起身时所见识到的事情?”
“师父这是怎样?结果还是要继续搜查吗?”
“少啰嗦。我是在确认。怎么样,怪物老弟?”
“这么说起来,我觉得我好像有听到其他更多的声音。不是只有‘终于完成了’,而是‘就是那样’或是‘起来了呀’之类,更多各种各样的声音。”
怪物没有把握地作证,鸦夜的紫色眼眸发亮。
“没错吗?”
“是不是真的没错我没有信心。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认为是和说‘完成了!’的声音一样的声音。然后,我回神过来时尸体就躺在地板上了。”
“这样呀……哎呀,但是这还真的让人颇感兴趣呢。”
鸦夜若有所思地微微低头。
“留声机播放的声音里面,并没有‘就是那样’或是‘起来了呀’之类的句子。意思就是……博士活着,是他本人直接发出的声音?搞不好就和津轻你说的一样,或许莉娜没有杀害博士。”
“什么意思?”
“假如躺在这个房间的那具尸体不是博士的呢?假如是事先在某个地方被断头的其他尸体呢?头颅要从这房子无声无息地消失非常困难。但如果只是让无头尸体出限在这房子就容易了。只要让阿尔伯特•霍斯汀运来,或是更早以前藏在研究室里就行了。”
“那样的话又怎样?意思是博士现在还活在某处吗?”
“对。也就是说,这是一招利用无头尸体的替换诡计……”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凡不留情地浇了侦探们这越发热烈的议论冷水。他一边卷起自己的袖子,指着左手的手腕继续说道:
“那毫无疑问是珀里斯•克莱夫的尸体。警方也要求我确认过好几次。博士的手腕有颗痣,尸体也在同一个位置有一颗大小相同的痣。加上体型也和博士完全一样,那不可能是假的。”
“……如果是家人或亲戚,有人具备同样的身体特征也没什么好奇怪吧。例如说,克莱夫博有个双胞胎弟弟之类的。”
“博士举目无亲。别说是双胞胎了,双亲或亲戚都没半个,说起来连珀里斯•克莱夫似乎也不是本名。跟他亲近的人,除了我们之外应该没别人了。”
“唉,没有那么刚好的事情呀。”
推理以期待落空作收的鸦夜轻轻叹了口气。徒弟说了句“真遗憾”给予小小的鼓励。
“尽管如此,竟然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简直就是临死之时的弗兰肯斯坦呀。”
“你说什么?”
“师父不是说过吗?被始祖人造人纠缠的弗兰肯斯坦博士,父亲好友未婚妻全都没了对吧?我觉得跟那还满像的。”
“……弗兰肯斯坦……”
这句话,似乎触碰到了某根琴弦。
鸦夜皱起眉头,仿佛陷入沉思般不发一语。
黄昏的天空变为深黑蓝色的时候,她没有特定望向哪里的双眼结冰,定住。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粉红色的嘴唇流泻出声音。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