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Citizen

“管控室。 0236降落单元,进入下降轨道。”

那天,接入玛伊鲁普兰宇宙港的通讯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管控主任皮埃尔·阿尔玛和平常一样引导着降落单元。行星的自然环境,在星际宇宙船的面前,就是件纤细易损物品。引发一个引擎故障就会变成大灾害,所以必须要把宇宙船分批固定在巨大的周转箱体内起飞和降落。

“这里是玛伊鲁普兰,蕾切伊娜。根据SSR指数(航宙监视雷达),舱内检查结果确认,手动模式切断确认。蓝色指令。进入092路线。开始下降。”

在他的控制下,降落单元进入轨道开始突入蕾切伊娜的大气层。

爱克帕特正在冷冷清清地举行“和解纪念日”的庆典。但是离之20公里远的宇宙港里,只是在早上进行了一次默哀祈祷。

这个星球的人们对首都爱克帕特抱有复杂的感情。原因是那个城市里的派系斗争致使内战爆发,这还不算,最后还引起“倾斜”事件导致社会和经济的崩溃。蕾切伊娜的人口过少化也是从那里开始的。自说自话地斗起来又随随便便地和解,这有何可庆贺的?这种话,每年都在各处被提起。

等工作换班的时候,去好多年没参加的“和解纪念日”看笑话去吧,正当皮埃尔心里这么想的时候。

吱嗡嗡嗡嗡的。

昏暗的地下管控室里的空气令人毛骨悚然的晃动起来。

一时间,还以为是地震,但皮埃尔马上否定这个可能性。因为没有收到任何地震预警。

正在分析监视卫星传来的数据的同事,紧张地大声叫到。

“0236降落单元里,有高热源反应…。宇宙船启动了!镭射。是瞄准爱克帕特,从正上方进行的镭射攻击!”

一百四十名管控人员的视线集中到皮埃尔身上。他调出数十秒前刚刚确认过的降落单元的情报。箱内宇宙船的动力几乎完全被切断了,不应该能够发动镭射攻击。也就是说,现在显示在他面前的情报是错误的。

皮埃尔冲着通讯器大喊道:

“系统安全部!管控系统发生异常。有从外部或是从内部篡改数据的可能性,要求紧急调查!”

沉默支配着幽暗的房间。这不是故障。有人把0236降落单元的安全调查报告给掉包了。然后叛徒很有可能就在之前管理宇宙港的政府管控部门里面。

“降落单元的状态?嫌疑船只的动向呢?”

宇宙军出身的管控室室长盖瑞·奥普莱恩,声音洪亮。

皮埃尔快速浏览了手边的画面情报,现在,四艘原本是无害运输船的宇宙船,已变身为中型战舰。

“0236降落单元里的可疑船只全部都是战舰。利用民用船的外壳进行伪装的战舰。”

不知谁呢喃了一句。

“是海盗。”

管控室内弥漫着充满血腥味儿的战栗,混杂了恐惧与查明敌情后的安心。

“什么啊,在这种日子里……”

宇宙太浩瀚无边了,难以完全地监视支持着星际文明的交通网络,因此,武装海盗猖獗已久。就算发出求救,由于距离太远,等警察啊军队赶到的时候都已经结束了。海盗们肆无忌惮。离最近的星球用相传转移航法要飞四十五天,镭射通讯则要花上十五年的蕾切伊娜,在他们看来是绝佳的猎物吧。

“轨道上的可疑船只开始向爱克帕特全境发出通讯干扰。

雷达担当人员,静静地报告。海盗一经抓获就会被判处死刑。所以不管是不是有效,习惯性的先压制情报。

“把0236的影像投到主荧幕上。”

奥斯本强势的语气现在听起来很可靠。

“可疑船只打开了货仓舱门!是全长一包二十米的大型突击锚。”

管控室的巨大荧幕上出现了新的动向。

一根巨大的针型物体,从漆黑的星海落向雪白的云层。

“是什么型号?”

“UJOL-2。四零段八列式的大型降落突击锚。携带的弹射单元的射程是半径五公里。要迎击吗?”

一直监视着降落单元的皮尔埃问到。奥斯本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回答。

“防御系统全部用在本地防御上。如果敌人是海盗的话,必须死守宇宙港。”

“一号突击锚、突入对流圈,着陆了!”

监视大气层的女性管控员用悲痛的声音报告。

“改变通过爱克帕特上空的卫星轨道,我们的“眼目”已经没有替代品。不要白白浪费它。”

“突击锚2、3、4号陆续开始降落。”

坐在皮埃尔隔壁的通讯主任桃乐丝寻请求指示。

“收到爱克帕特509基地的求救信号。在加密线路,要接进来吗?”

奥普莱恩考虑片刻后,下了命令。

“……通讯路线,除了次要的以外,全部锁定。”

“要无视求救信号吗!?”

“责任我来担。切到随时都能切断的线路上,连上的话就留个记录下来。总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十有八九,是个圈套。”

同事有两个孩子住在爱克帕特。身旁的同事因担心家人而脸色苍白,皮埃尔连对她说点安慰话的余地都没有。

“和伟林恩斯珀特一样的手段吗?”

一边监视可疑船只的皮埃尔,询问着奥普莱恩室长。

“我们掌握了如何用芯片系统同海盗作战。而那些家伙也学会了如何用芯片系统镇压城市。”

他明白为何奥普莱恩会拒绝基地的求救信号了。因为不能保证说,那儿没有落入敌人之手。

以紧急线路为垫脚石,在内奸的协同下对控制系统的程序进行攻击,从而取得重要的机能的掌控。他们用这个方法,在十五年前占领了行星尤空的伟林恩斯珀特宇宙港,将行星首都掠夺一空。但是相反的,如果死守住宇宙港,对方无法取得宇宙船起飞着落机能的话,则无法带着掠夺品逃走了。所以绝对不能将大型运输途径拱手相让。

“宇宙航班?星际飞行员可不是傻瓜,就算不通告他们,也会自己跑掉的。”

航路担当的同事怒气冲冲地大声发出了改变通讯卫星轨道的许可。

频幕上,容纳了四艘星际宇宙船的降下单元显得巨大无比,但它同行星一比较简直就是颗小沙粒。

但是,这小小的危险物,现在正企图完全的压制这个行星的政治和经济的中心。

Alice—1

嗡….的一声,预先安装好的电灯一起被点亮了。

爱丽丝看见了身旁的弗莉达。她显得镇定自若,好像习惯于这种事情一样,所以让她也感到安心不少。

走下长长的楼梯,尽头的是一座天花板很低、类似仓库的空间。大小大概是刚刚还在举行仪式的讲堂的一半,杀风景的墙壁上涂着苍白的颜色。

先下到此地的人们,正一脸消沉地互相偷偷的煽动着不安的情绪。

“大家,请冷静下来!”

蕾切尔的声音激荡起了回音。韦斯莱理事的妹妹,拥有万总瞩目的将来、名门出身的少女身上,聚集了超过五百人的视线。

“很有可能大家要在这个地下避难所里暂时生活一段时间,虽然现在大家还有些不安,但为了制作物质分配的基本数据资料,请大家排成一列到我这里来报上姓名和ID。”

蕾切尔从身后的集装箱里取出一个手持终端,然后大声地喊道。

大小姐非常沉着镇定,仿佛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似的。人们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是开始根据指示排起队来。被体格强壮的男人给弹开的爱丽丝差点摔倒。

时不时的,墙壁和地面会犹如遭遇小地震一样震颤。每次都有人会发出惨叫。人实在太多、太拥挤不堪,大家都焦躁不安着,某处又响起了咒骂声。爱丽丝觉得至少没有这左看右看都是人的痛苦就好了。

“这是什么嘛。”

直美发现了她们,挤开人群靠了过来。因为今天举行仪式,所以她的头发没有整得噗灵噗灵闪闪发亮。

“太好了!你也没事。”

“那是当然的。迷迷糊糊的,哔啃地闪光,讲台就爆炸了,真是莫名其妙。”

似乎要掩饰恐惧吧,直美故意粗鲁地说道。

“那啥,蕾切尔她这是咋了?还真是能干啊,在那儿都能做得了主。“

“啊啊。这拼命干活儿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呀。”

就在身边的、某个男人的声音让爱丽丝和直美都吓了一跳。

“真是过分啊,爱丽丝酱。”

她被拥挤着的人墙给弹了回来,伸手抓住的人,正是仪式的来宾艾路恩斯特·鲁萨乔。

“这位是?”

慈善家指着爱丽丝身旁的少女问道。彩排和仪式当天都没有见过她所以他与弗莉达是初次见面。

“这位是弗莉达·坎贝尔。我的同居人”

一听到爱丽丝这么说,艾路恩斯特就发出了热情的叹息。

“下次能去拜访你们家吗?

我会带上我家的厨师,务必请和我一起共进晚餐。”

“硬是要来打搅两人之家,这是盯上谁了呀?”

这种时候还大喇喇地打着小算盘的他,和冷静反呛之的弗莉达都好有胆量,真羡慕。

爱丽丝的制服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直美的眼神好像在对她诉说:“也介绍下我吧”

人们发泄不满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声。

这里半数都是韦斯莱的学生,但各处出现了关系亲密的数人聚拢在一起的情况。爱丽丝自己也觉得变成独自一人的话实在是可怕的受不了,但眼下如果要去依靠不亲近的人的话也是令人不安。

报上名字和ID,领取替代毛毯的保温毯和食物。

蕾切尔和西蒙还在给人们分发物资。之前担任讲堂警备的警察们也正在帮忙。

“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吗?”

到这里避难以来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蕾切尔他们不停的忙碌着。

“在有人想出点办法之前,乖乖等着吧,反正什么也干不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弗莉达要说着冷冰冰的话。

“你啊,用不着这么说话吧?”

“啊呀,不要怄气啦,等蕾切尔一来,我们一起吃饭吧。“

爱丽丝慌慌张张地跑到两人之间。

最开始是不安,然后是疑问,而现在,人们早早地开始放弃了。

爱丽丝的眼里,人们开始渐渐失去力量了。

也许这里在行星改造时期用工具建造的地方吧,艾路恩斯特说。因为感觉和图丽玛很相似,那里因为太阳过于炙热,所以在地下建造了地下城市。但是,“为什么在爱克帕特的地下呢?”这个疑问谁也答不上来。不会说是,为了今天这种情况发生而准备的吧。

“弗莉达也来帮下忙吧,差不多要准备吃饭了。”

爱丽丝找出一块能摊开便携食品的地方。铺上保温毯,坐了上去的大家感到自己如同身处春天似的,暖烘烘的。

“哇。真暖和~什么啊,这个居然这么暖和,早点铺嘛。”

“那是因为用了宇宙服的保温材料,顺便一提,这个携带食品也是鲁萨乔制的唷。”

“那么,如果这个很难吃的话,就能跟你投诉了吧。”

“弗莉达。……….你可真严厉。”

等了一会儿,蕾切尔和西蒙过来了。

“辛苦你们了。”

“这里空着呢!”

直美拍了拍毯子,腾出一块地儿给西蒙。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坐了下来。

“真是太了不起了。大家好像都是被蕾切尔救了。”

蕾切尔筋疲力尽的样子,把额头贴在竖起的膝盖上,散下一头长发。爱丽丝对她说道。

一打开食物的袋子,大小姐优雅地用手指撮起食物。

“为什么身体会动起来,我自己也不明白。”

这样说着的少女,从她手上掉下的一大块饼干,落在毯子上。

“啊呀,对不起。”

她想要把它拾起来,但好几次都失败了。换成左手去拾起来,饼干的碎片也扑扑地往下掉。蕾切尔的手正在颤抖。

“啊啊,也难怪,你啊,在讲台上方清清楚楚都看到了呀。”

艾路恩斯特冒出一句。大小姐无视了他。

爱丽丝那时不在讲堂里面,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把坚毅的好友都打击成这样了,感觉肯定很惨烈。

忍不住好想对她说的什么,便望向关心妹妹的哥哥。

可是,哥哥和妹妹两人不知道为何,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我去和多米尼克他们一起商量明天的打算。蕾切尔就拜托了,她应该也累了。”

“……就,就包在我们身上!”

直美一口答应下来,她跟被蒸熟的合成蛋白泥似的。

西蒙用戴着戒指的手指往嘴里头塞饼干。注意到爱丽丝他们的视线后,拉威尔的当家想了半天后侧着脸说。

“有被支持着的感觉呢。”

这句话让直美的脸颊上绽放出朵朵红晕,可爱到令人屏息。

“今天一天,有种从谎言中解放出来,能够坦诚相对的感觉呢。”

他难为情地笑了。

“哥哥,意外地干点孩子气的事情呢。如果宴会的时候发光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然后,蕾切尔揉了揉疲惫的眼角。

他离开后不一会儿,周围的人们都开始做休息的准备了。大小姐把还呆在他们旁边的艾路恩斯特给赶了出去。

四个人挤在一起卷进一张保温毯里。有大家的体温在,会觉得更温暖。可实际上并没有这会事儿。

感到肩上一沉,转头一看,眼前是蕾切尔安稳的睡脸。

“哇。已经睡着了。”

小声的回答直美。

“那肯定啊,做了那么多事情。”

“……嗯,今天真是努力了呀。”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一天里来回的折腾。

“我们肯定会没事的。”

“……是呢。”

听见了弗莉达的声音,爱丽丝也把脸埋进毯子里。说出一声晚安。然后得到一声晚安。这么简单的事情却让人安心不已。

地下没有星星,但夜晚还是会来临,到时候,早晨也会来到的吧。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地,她的意识沉入了温暖的小憩。

Freda—2

避难所里,一整晚都没有将颜色惨白的灯光关闭。为了防备敌袭和防止黑夜带来恐惧。

弗莉达卷缩在保温毯里。爱丽丝她们就睡在身旁。

一有点动静,处处都会有一脸惶惶不安的少女抬起头。东张西望一番,然后再把脸贴回保温毯上。楼梯的上面,就是被机械士兵们镇压了的街道。在这种环境里,能安心入睡的人几乎没有吧。

连横躺下来的空间都没有,但弗莉达对这种拥挤不堪的地方感到很自在。只是,对自己被爱丽丝所依赖而感到痛苦。领取保温毯时,得知是“两个人合用一张”。才不想和她变成命运共同体呢,所以烦透了。

西蒙和多米尼克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在对面商量今后的行动方针。

弗莉达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思考着。投放机械兵占领新市街的敌人是谁?为什么在攻击城市重要设施之前要先杀死马克斯?参加“和解纪念日”的来宾里,逃入这个避难所得以幸存的有四人。

碰巧回到休息室里的西蒙·拉威尔和教育委员会理事多米尼克·夏宾。两人都是“西派”里有权势的人,不能无视他们参与谋杀政敌的可能性。交通管理局部长尤琴·贝茨。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和同属“东派”的马克斯也有过节吧。接着是,牺牲护卫用的机械兵换来毫发无伤的艾路恩斯特·鲁萨乔。

所幸贵宾席所在的舞台与观众席都用透明装甲板区隔开了。观众席上没有伤亡。讲台周围想必是情况惨烈了。那个叫做马克的搜查官,他的装甲上伤痕累累。参加讲堂警备工作的本地警嚓们也只下来了一半。他们为了把机械兵从入口处引开都留在了上面。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此时此刻,能安心入睡是建立在巨大牺牲上的,爱丽丝她们都没有意识到。

——上午八点。

“我们是酷拉勒斯·巴卡尼阿,我们是海盗。通告全体爱克帕特的市民,我们已经完全掌控城市。老老实实地呆在室内,如在街道上一经发现,杀无赦!”

地下避难所里的大部分人都被收音机里每隔三分钟播放一次的警告语吵醒了。为了不漏取情报避难所里架设了连接外部天线的电缆。

一听到“海盗”这个词儿,大家一片哗然。

对她来说是很熟悉的名字。酷拉勒斯·巴卡尼阿是横行于附近宇宙空间里的新进海盗。是结成以来十年都不到的海盗,其恶名却已响当当了。

“听取海盗们的要求,尝试交涉吧。”

“西派”的多米尼克向其他领导者提案道。

弗莉达继续装睡,竖起耳朵倾听这场谈话。

“那是行不通的,这回不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如果接受犯罪份子的要求,就是向犯罪投降啊。”

不愧是身为肩负这个星球下一代的人选之一,西蒙早早地掌握了情况。“只会硬碰硬可不算本事啊,西蒙。”

“被这种脑袋有病的理事给牵着鼻子走的蕾切伊娜教育机关,到底在教点什么啊?当然是要保护家人和朋友,想都不用想。”

“东派”的尤琴和西蒙持相同意见。

“你们这些家伙,冷静下头脑。事到如今还打什么仗?敌人都已经占领爱克帕特了不是吗?”

尤琴顶撞起训斥着年青人的多米尼克。

“你只是不愿意上战场吧,伪善者!还是说,在暗中勾结海盗了?

血气上头的多米尼克的额头上,一块红一块白的。

再现了仪式前的碰头会似的,“西派”和“东派”之间冲突的气息又高涨起来。

“总之,情报。收集情报!”

西蒙把正要演变成互相破口大骂的议论引向了其

他方向。

从早上开始就在警戒大门的马克,有着一幅钢铁之躯,尤琴见着他就喊道。

“喂。这个身体里面塞着什么便利的东西没有啊?”

“我的无线,从昨天那时候起就因为干扰不能通讯了。”

马克笔直地站着,像是在操作体内某个装置的样子。人们都盯着全身义体人看。

“……不行。尝试呼叫了三百个警察、军队、政府机关里具有无线通讯机能的义体人,但是都没有反应。”

搜查官用犹如被钢铁护身的机械声音回答。

“不仅仅是固定的无线接收器,义体人之间的通讯还是有可能的啊!”

可是马克跨过席地而坐的人们,走近西蒙小声说:“很遗憾希望很渺茫。西蒙先生。在城市被占领的情况下,义体人是最先会被杀死的。”

这个并不出奇但凄凉无比的回答,使他大声反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义体人,体内有摄像、通讯之类的功能,所以有进行间谍行为的嫌疑。”

在内战或者暴动的时候,义体人被当做间谍的情况并不少见。直连视觉的偷拍摄像,连动听觉的录音等等,对过于发达的技术的不信任感是根深蒂固的。像弗莉达他们暗杀者几乎都是肉身的原因就是对义体人的制约实在太多了。

高级酒店啊餐厅啊都禁止入内,在潜入工作中,还有必须每年回一次国申报住址和义体性能的义务制约。

“……怎么会这样。就凭这种理由?新市街里有超过三万人的全身义体人啊!”

俯视着西蒙的搜查官直截了当地回答。

“利用机械士兵的话,不算是大数目。但不对海盗构成威胁,也有得救的可能。”

但是,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平安无事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咔咚”一声沉闷的声响。西蒙踢了一脚食品集装箱。用尽全力,一次又一次的。

一大早刚起床就变成这样的事态,人们明显的开始恐慌起来。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和没有任何情报价值的话语。

尤琴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带着动了真格的愤怒。

“多米尼克。你真的想和这种家伙交涉吗?”

“那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口沫横飞的多米尼克回头看了下听众们。无力的普通市民和只配有手枪的警察都顺从的抬头望向领导者们。市民们,正在等待他们制定出行动方针。在弗莉达看来,无论是住东面还是西面的,不会表达自己的判断是他们共通的特征。

“……武器的话,是有的。对了……我们啊,是有武器的。”

穷思苦想着的西蒙所说出的话,令室内归复安静。避难所里的人们都注视着这场争论。

“我们的祖先从地球运来的,那艘船里有用于行星改造的工具。也有能破坏上百米厚的岩层的炸弹。完全能当作武器。”

这个提案的冲击力完全能够唤起微弱的希望。因为市民们每天都看得到变成巨大高山的“倾斜都市”,都了解行星改造工具的骇人破坏力。

“西蒙。除了这个避难所,你还知道得很多很详细啊。”

尤琴的这个疑问也是现场所有人的疑问。作为城市传说之一的“地下迷宫”是很有名的,但实际上存在与否?弗莉达向本地组织的犯罪份子们打听,也得不到任何像样的答案。

“能让我在事后说明吗?无论历史上有什么样缘由,我不想在敌人面前让这个群体分裂开来。”

多米尼克接着推诿。

“事到如今,不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了,地下通道里有一半,不就是你们东面造的吗!”

用手帕擦去脸上溅到的飞沫,尤琴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袖管,举起强壮的手臂。多米尼克那肥嘟嘟的胖嘴儿,马上就要被拳头给堵上了。

“就算阻止我,我也要去!现在我们必须有一个保持住希望的目标。”

西蒙作为领导者不算是完全无能。弗莉达稍稍对蕾切尔的哥哥刮目相看了。如果不把目标挂在鼻子底下,等民众绝望到只看得到脚底下的时候就太迟了。

避难所里的气氛,不再停滞不动,开始好转变得活络起来。刚刚还抱着膝盖的人们,开始叠好保温毯站起身来。似乎忘记了对海盗的恐惧,谈论的声音也渐渐响了起来。活力开始逐渐回到这里。

爱丽丝还依靠在弗莉达身上做着梦呢。真是神经大条的家伙。

“快起来。是留下来等死,还是死在前进的路上,在让我们选呢。”

Alice—3

爱丽丝他们以镇在“倾斜都市”山顶上的时代宇宙船为目标,行走于用混凝土加固的黑暗的地下通道里。

蕾切尔是自愿加入的,但让她一个人去实在是放心不下。韦斯莱的学生大部分都留在了避难所里,包括亲眼看见亲属马克斯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尤妮亚·布莱特勒。

周围的人,除了爱丽丝她们,其余都是男性。

大家平日里都完全依赖于自动步道,所以走一点路就得歇上一会儿。照明的灯光,一盏一盏地在黑沉沉的地下通道里忽闪着。

“刚刚打听了下,志愿者全部加起来有一百多人,队伍从头到尾好像超过两百多米呢。领导们真是不容易呢。”

“你也是一个大包袱。”

弗莉达的背囊里装了十天的食物和水,可她连大气都不喘。而爱丽丝的背脊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她已经四年没有背过什么背包了。

“哇。好冰。”

被水滴溅到的直美不禁大叫一声。走在前面的警官用锐利的眼光瞪了她。

“上面很惨,但这里也糟透了。”

“是这样吗?我倒是挺兴奋的。”

干劲十足的出发,进入这个只有西蒙他们知道的黑暗狭窄的空间里,人们过早地开始陷入不安的穷途末路里。看到大家垂头丧气的,爱丽丝故意用开朗的声音说到。

“不觉得爱克帕特是很神奇的城市吗? 像是,迷宫一样的。以为这里是死路一条的时候,对面却来了个遛狗的人,吓了一大跳呢。走过去一看,前面居然有个直角型的转弯呢。”

这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蜿蜒曲折的道路。

“眺望风景的好地方也有好多好多呢。”

无论看哪里都有新的发现,令人期待和激动。爱丽丝最喜欢什么都很复杂的爱克帕特。

“要是都像你这样的话,哥哥他们也都得救了呢。”

从小接受的大小姐教育的蕾切尔,连个灌了水的水桶都没提过,所以稍稍落后于爱丽丝她们。

“西蒙为什么要站出来啊。“

“总是说“这个城市连梦想都没有”之类的,他是有责任感的人。”

如是说的蕾切尔自己也自愿参加了危险的行军。真是相似的兄妹俩,她心想。

“…….话说,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爱丽丝提到。是某种音频很高、不是脚步声的声音,振动着大家的鼓膜。 除了弗莉达,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切,……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搞清楚那声音就是悲鸣的瞬间,爱丽丝跑了起来。

Freda—4

真是愚蠢,弗莉达认为。

她早就察觉到这个声音了。因为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一直没有啃声。

脚步声和影子在黑暗中跳动。紧跟着爱丽丝,直美和蕾切尔也跑了出去。她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了上去。能依靠的,只有背囊肩带上放着亮光的照明灯而已。

在志愿者们行走的通路旁边,横插有狭窄的小道,这里上演着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的光景。

屁股着地的多米尼克·夏宾正在被两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当球踢。教育委员会理事穿着白衬衫的肚皮,跟足球一样被人踩踏,已经灰扑扑的了。

“……多米尼克先生。这是在干什么呀?”

被爱丽丝的灯光照到的高个男人,用手遮住眼睛。

“这不是韦斯莱的大小姐们看的东西。”

“救、救命!不对,快去叫人来!这些人是“东面”的间谍。”

男人们吭吭地笑起来。

“说什么间谍?这个家伙可是知道这个地下通道的啊。海盗的事情肯定也知道,在这里装腔作势!”

弗莉达叹了口气。因为出发前,多米尼克说漏了一句:“地下道的一半是东面造的。”这等于坦白说:“多米尼克我自己也是知道这里的”和“地下通道剩下的一半,是他和西蒙所属的西面造的。”

地下道是怪谈话题里的保留节目,志愿者们应该都不曾想过这个地下路网是真实存在的。大家都被海盗所震慑,在这种未知的环境下抱有对彼此的不信任感。掌握情报的人如果单独行动的话,当然会爆发这样的情况。

完全是自作自受。

她受不了了,决定当做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你到哪里去啊?”

对质问她的直美这样回答。

“这毫无意义。”

直美瞪着她。爱丽丝显得不知

所措。而蕾切尔出于仁义打算帮助多米尼克。

“这里的事情,我和我哥哥也知道。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请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听见骚动而赶来的警官,探进头来看个究竟。自愿参加行军的一百多个人里面,超过一半的人是警官。

注意到那身制服后,男人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咂了咂嘴。

“……果然,要相信你们这些西面的人是不可能的。”

丢下这句台词扬长而去,其中一人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将隆起的“倾斜都市”的中心,顶起时代宇宙船的山脊夹在中间,爱克帕特的新市街的东面和西面有着水火不容的历史。

互相推诿引起旧市街崩坏的责任,甚至不惜一次又一次的进行武力冲突。要是没头没脑地插手其中,就算有几条命也不够用。何况弗莉达自己是被人雇来暗杀东派的权势者马克斯的。

“这是怎么了啊。才刚出发就变成这样,太奇怪了!”

直美西斯底里的叫起来。

以这个多米尼克事件为开端,激化了志愿者之间必然存在的对立。

目前在她看来,不长脑的乐天派爱丽丝能够安然度过这纷乱局面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为了不卷入她的自我毁灭中,必须修订行动方针。

“不好意思,我要在这里和你们分开行动了。”

弗莉达如是告知少女们。因为没有陪她们犯傻的义务。她的目标马克斯·布莱特勒已经死了。目的已经达成,再也没必要用蹩脚的演技遮遮掩掩了。如果仅仅是要观赏爱丽丝被推入冰冷现实里崩溃的模样的话,不必再冒更多的危险来装成朋友啊同居人之类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

向没有搞清状况的她们,再一次说道。

“为了不卷入不必要的危险里,我要一个人行动。”

“……哎!? 等、等一下啊。”

爱丽丝惊慌失措的,使她多少起了一点怜悯心。

“不要问我为什么。是有好好考虑后决定的。”

直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亏你是和爱丽丝一起生活的啊。都这样了,突然就撒手不管了啊!”

“差不多该醒醒了,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那种温吞吞的生活,你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正把手帕递给多米尼克的蕾切尔没能插上话,就那样原地愣住了。爱丽丝真挚的眼神映射在她的瞳孔里。

“再也不能一起走了吗?”

然后,在亡者的寝棺一般寂静的黑暗里,少女们顿时连呼吸也忘记了。

“…………是的。”

此时人性激起的多余感情比什么都让她心烦。一摘下眼镜,视线中,曾经的同居人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无意义背景。

少女开始窸窸窣窣的掏起自己的背包。

“肯定会很冷的,我那份保温毯你一起带走吧。”

可是,她肯定是找不到的。弗莉达早就把这件两人合用的重要行李放入了自己的背包里。

“保温毯本来就在我这儿。”

爱丽丝微微一笑,没有一丝怀疑。

“你,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我一直这样觉得。”

无关紧要的某个目标,露出了敌意。

“真是明智,但我只是第一个开始离开她的人而已。像这样子,不知不觉间,大家都会离爱丽丝而去的。”

Alice—5

弗莉达走了。爱丽丝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简单的事实。坚信她一定会回来的。尽管如此,为什么会令她以这种方式离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懊恼。回想起来,一起生活的时候,那个人并不是一直给人以笨拙的感觉。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这个疑问撕扯着她的心。

“爱丽丝~!快回来!”

耳边被人怒吼了一声。

“……直美?”

被惊吓到的爱丽丝瞪大了眼睛,紧接着眨了眨眼。

“别往心里去,你又没有错。”

瞪着漆黑一片的前方,直美她还在生气。

“对不起。是因为我和多尼米克那样说漏了嘴,说了些会被人袭击的话。”

蕾切尔道歉到。而爱丽丝安慰她说没这样的事儿。

“都不对。那个女人,其实是找个借口,想和我们分开而已。肯定是这样的。……把我们当傻瓜。”

“打起精神来。我们是不会抛弃你。”

貌似在想心思的大小姐也微笑了。要是什么时候也能找朋友们谈谈心就好了。

“但这里啊,真是冷啊。”

没有尽头也没有光亮的通道里,虽然没有风但气温却比大街上低很多。空气很潮湿,所以一直冷到骨子里。由于在逃下来之前,是在讲堂里面,她们没有披上外套身上只穿着制服,这点也令人痛苦。

“绝对是冰点以下。”

“的确是呢,快绕了我吧。‘

三人停下脚步,一边哈着白气一边面对面聚拢在一块。

“等都结束了…来我家喝茶吧,我家请客。请你们喝卡路里超高的东西。”

她们自然地笑起来。

想都没想过可能连这个小小的约定都无法实现。

Freda—6 (这节基本就是名侦探弗利达小剧场)

弗莉达把灯灭去几秒钟,确认了下手腕枪套里的手枪。

远离于爱丽丝她们的声音,在噪音消失后,死亡的气息愈发昭彰。情况比西蒙他们几个领导者所估计的更紧迫。首先市民想要逆转情况放手一搏,去宇宙船里取武器的想法,已经被海盗们看穿了。这个集团肯定会在某处遭到敌人的伏击。

只过去了两个小时。参照了下“特定控制终端”的计时功能,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从与爱丽丝她们分开以来,体感时间意外的长。因为没有保护累赘的余力,所以抛弃之的判断是妥当的。

除了与他们一起参加行军以外,弗莉达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在和她们一起逃到地下的人群里面混着叛徒。一开始,海盗从遥远的空中打穿屋顶攻击了讲堂,如果没有谁事先提供目标的位置和时机是不可能完成的。只要有内奸在,那个在敌人眼皮底下的避难所太危险了。

这个地下通道是爱克帕特腐烂的内脏。藏着秘密的墙面呀管道像是要爆炸一样弯弯曲曲,有的地方连天花板都拱起来了。仔细一看,损坏最大的地方是地面。因为低温电缆断裂后,为了保持超传导状态而加入其中的冷却剂就泄漏出来,结冰的地方则受到更大的压力。布满细小裂缝的地面下,是“倾斜都市”隆起处的边缘,有条深达几百米的裂缝也不会奇怪。

灰色的墙壁上用取缔交通枢纽里违章停车的荧光笔画着引导的标记。本地组织的犯罪份子们也好,警官们也好,都说过对地下通道不熟悉。不用调查,就看得出,他们是被建造这里的势力施压封口了。

无论是街上的路人还是刚才的多米尼克都证明了一件事。不信的火焰苟延残喘了超过两个世纪后,又要点然人们之间的仇恨了。 她们现在走的这条道正是秘密避难所的补给道,无法理所当然地信任身旁的人,这是必然的。

“……和解纪念日。”

弗莉达冷笑起来。为什么这个地下道通往时代宇宙船那里呢?如果没有海盗什么的,应该是打算用那里的武器来对付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的人们吧。

前进中的凌乱脚步声停止了。

一边警戒着一边顺着队伍向前走去。逐渐看清是地下道左手边的一块墙壁倒塌了。增大照明灯的光亮,看到两个停止不前的男性警官。

用一本正经的学生腔调询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地震震塌了墙壁,以前埋在里面的尸体露出来了。别看啊,会作恶梦的。”

敦实的中年警官,为了御寒一边搓着穿制服的手臂一边说。

墙壁是因为顶不住天花板塌陷的压力从上面开始崩坏的。是受到海盗船的地面攻击的影响。

“真是的,如果不是这种时期,会是个大事件呢。”

空洞里面,摆放着大量层层叠叠的尸体。有二十具之多。尸体连骨头都风化掉了,只残存下金属部件。她看向一具脑袋粉碎的尸体。芯片之类的金属部件上都残留着蛋白质腐败的痕迹。比起民用的,芯片系统的构造要复杂的多。是有从军经验的义体人吧。但是,这样看来,每个人的武器又太不齐整了。

“……你,难道在这方面胆子很大?”

询问她的警官,在弗莉达正要回答他的时候,打了大大的喷嚏。他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手帕

擤了擤鼻子,再放回同一个口袋里。

一个打扮体面的男人从她的身后经过。他看见尸体后,马上移开视线,跟逃跑似的加快了脚步。

“就算在意,你也搞不清,盯着这些东西看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的。我们也要走了,你也快点吧,别看了。”

另一个警官,一边眨着弱气的眼睛,一边对她说。(这句中间乱翻的,原文是 気弱そうな目をしばたたかせながら

、 跪求指点,这货到底把眼睛怎么了?=.=)

“真是快点走比较好,看着就郁闷。这里又冷,加重心理负担的话,会很痛苦的。”

警官们消失在黑暗里,噗的一声一团摇动着的火炎在那个方向升起,红色的小小光点被点燃了,很快分成两个。那些警官们点上了香烟。

处在来回逃避海盗的情况下,看到人类残骸后,心情是好不起来的吧。

确认是有人丧命于此,弗莉达用手拾起墙壁的碎片。之所以只有这里崩塌,似乎是使用的材料比其他地方要脆弱。墙壁崩塌所现出的空洞,进深约有三米。不大也不小。如果是把地下道的小岔道整个都塞入尸体隐藏起来的话,这里面应该封着更多的尸体吧。

弗莉达把照明灯从背包的肩带上取下,照向空洞里摆放着的尸体的装甲上。

“…….从背后被击中了?”

武器也相当古旧。装甲上还画有显眼的涂装。

其中一具的肩甲上,刻着公有历的日期和貌似是女友的姓名。从日期来看,这是生活在两百五十年前的人了。可能是因为没有地方抛弃这么大量的尸体,所以这个被当成弃尸地的地下道应该是两个世纪前和新街市在同一时期建造的。

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历史上这个城市里暗杀发生最频繁的时期就是在旧市街变成“倾斜都市”之后,伊万·琼霞的年代。他们“和解派”势力通过逐个肃清敌对者,使和解得以成立。英雄伊万虽受人爱戴,但是最后却倒在了复仇的凶弹下。历史研究越是进步,他的出身也越是可疑,正是这个畸形时代的典型代表。

号称最喜欢故乡的爱丽丝,看了这个会说什么呢。这个时候,遗憾她不在自己身边。

“……真是荒唐。明明是自己主动离开她的。”

关掉照明灯。没有光源的地下道里,霎时间充满了黑暗。

Alice—7

“一步也走不动了!“

爱丽丝瘫倒在一个宽敞的大厅里,这儿和早上离开的避难所很相似。

在黑暗里走了一整天,仅仅是看到有照明灯光就有一种被解放的感觉。昏暗大厅里,各个角落里,一同以世代宇宙船为目标的伙伴们都在铺开保温毯。因为多尼米克遭到袭击的关系,大家分成两大块儿聚在一起。大概一边是“西派”的,另一边是“东派”的人吧。

地下道里和车站似的,建造有能提供上千人休息的空间和厕所。

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造的呢?爱丽丝感到不可思议。

“这里,到底怎么了?”

虽然已经很累了,但直美一边做着伸展运动,一边问蕾切尔。

“当初修建新市街的时候,有一个让人们在紧急情况下能够逃入地下的预案。古老建筑物里面,都有连接着地下道的入口处。”

瞪着远处的黑暗,大小姐这样回答到。

“……是吗,所以韦斯莱里面也有呢。……我们学校的怪谈,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不是。很多是连说都说不通的。”

不知从大厅的哪个角落里也传出了谈话声。

“……真是不谨慎啊。”

“是啊……”

崩塌的墙壁里,露出了好多带着金属部件的尸体。

大家一个个都被尸体的臭气给熏蔫儿了。

爱丽丝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

我们自己呀,最重要的人们啊都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想到这个,她现在也害怕到好想马上逃离这里。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爱丽丝开口说道。这样子说出来是为了听听朋友们是怎么想的。

“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弗莉达说过。哪里不一样了?她一直边走边思考着。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呀。我们当然是去拿武器,然后把海盗们轰上天咯。”

“那谁来用那些武器,把海盗们轰上天呢?”

“……那个吗,当然是我们咯?”

和直美一起转头看向蕾切尔。

“那是要看情况的。武器不仅仅是为了战斗。是为了有三长两短的时候,多一个选择余地罢了。”

“….果然很讨厌。我认为绝对有不用打仗的办法。”

爱丽丝觉得大家以世代宇宙船为目标,自愿踏上危险道路的理由肯定是千差万别。

有的是为了体现勇敢,有的是像蕾切尔那样肩负着责任感,有的是觉得呆在避难所里很可怕,或者像爱丽丝她们那样一半是为陪别人来的吧。但是实际上,等到了宇宙船那儿,手里拿起武器后该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战斗等着他们。察觉到她们把杀戮与被杀看的太轻描淡写,她害怕了。

“那种事情,现在想也没有用了啊。”

直美一屁股坐到毯子上。

响亮的回音划开了寂静的暗黑,犹如坏掉的笛子所吹出的噪音。

——是收音机。

正在休息的人们紧张起来。爱丽丝她们也不自觉地站起身。

“这里是爱克帕特。……“倾斜都市”今天依旧在美丽的夕阳里闪耀着。这里是爱克帕特。……大家,请不要绝望!”

女性播音员的声音,宛如滴进沙漠的小水滴,渗入渴望着救援的心灵里。

避难所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当前,军队的战车正在集结包围爱克帕特。如果有天文观察设备,请抬头观察天空。应该可以在爱克帕特的轨道上确认到宇宙军。宇宙港也平安无事。我们会胜利的!”

她用静静的口吻淡然地说着,爱丽丝也认为她并不是在夸张,这是真的。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太好了”。蕾切伊娜的军队来了,来保护她们了。

西蒙呀艾路恩斯特啊,多米尼克甚至是马克他们都渐渐聚集到装在集装箱上的小小的收音机周围。

频率的显示数字指向非正规波段,是红色的。好像是趁着海盗的电波干扰的间隙插入的游动放送。

“城市里的警察和军队基地现在都失去了机能的样子。机械兵们对开上马路的救护车也会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收音机里开始传出残酷但是必要的情报。报告着机械兵数量众多的危险场所、食物短缺受困的地方。

接着,这个清晰的声音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今天上午十一点。东大门的管道大楼发生了小规模的武装起义。他们受到机械兵的攻击,被镇压了的样子。”

直美愣住了,半张着嘴瘫坐在原地。

东大门管道大楼的两楼有一间面包店。

“……爸爸?”

直美对着收音机唤道。

“爸爸?妈妈呢?”

游动放送虽还在继续播放,但是再也没有提及管道大楼的事情。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是由于什么原因?是哪些人?有没有伤亡?可是却持续播送着哪里起了火灾,哪里发生交通事故之类次要的情报。

好像是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播音员沉默了。十秒、二十秒。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抽泣的声音。

“这个城市是我的骄傲。现在,它依旧是我的骄傲。”

从收音机的扩音器里流出的女声,变成了哭泣声。

地下避难所里的人们,不发一言地,听着电波传送来的抽泣哭声。

说完结束语,放送就停止了,谁都能听出,今天早上在东大门的管道大楼那里,发生的是一场悲剧。

“……等一下啊!”

直美顾不上凌乱的头发,双手将收音机一把抓住。

“就说这点儿,怎么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到底怎么样了啊。”

回答她的只有杂音。

没人知道该如何样面对直美。

爱丽丝想起朋友父亲的脸庞,他爽朗的笑容令她心中一紧、悲痛不已。

军队救援已经赶到跟前所激发的高涨情绪和好似拧成一股绳的义愤填膺感,使得一位警官吊起眼梢怒道:

“那些混蛋!痛扁他们!”

很有气势的言语如同点燃的枯草一般在疲惫不堪的人群里燃烧开来。

“西面”的人们开始沸腾了。大家今天在黑暗中行走了一整天,也恐惧畏缩了一整天。连爱丽丝也不由感到清新的风拂面而来吹散了浑浊的空气。

“东面”的人也围住沸腾的人们,犹如罗赛特的小马搞反叛一样,加入了声讨之中。

“要镇定!大家冷静一点!”

多米尼克挥舞着双手,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

“东派”的尤琴用拳头击打手掌,他的支持者们回头看向他。

“最先被杀的是马克斯。你们当中受到照顾的有不少吧。不把敌人打败说不过去啊。”

“历史上,爱克帕特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了武力!但是,斗争没有让这个城市得到过任何好处啊!”

额头涨得通红的多米尼克扯着嗓子喊着。却平息不了市民的声音。

西蒙趁着这个势头,终于开口发声了。

“……感到愤怒没有什么不好的。”

声音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

,平静下来了。

西蒙背朝着集装箱,把它当做演讲台,他看上去像是这行人的代表者。这个集团本来就是因为无法忍受呆在原地什么都不做,所以才向时代宇宙船进发的。大家等着听的话语,是急进且能激起简单明了行动的。

“我们不是为了在黑暗和寒冷中颤抖而来到这里的,所以和火炎一样炽热,激奋有什么不好的?敌人在天上,所以,燃起怒火吧。”

西蒙的话是那样强烈,想要激荡起人们的内心。

“……大家,保护我们自己,保护故乡吧!”

爱丽丝也认为这不能让这种悲剧再发生了。但任由自己趁着这股势头而冲动是否为好呢?她思考着。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嗷,大家一起,打倒海盗们噢!”

年轻的警官龇着一口黄牙,很开心的说。

“和我们一起战斗吧。”

西蒙的话强烈而诱惑。

“噢噢”,旁边的警官回应着。

充满自信的西蒙,和爱丽丝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看呢?”

“我觉得不打仗比较好。”

爱丽丝的回答还是一样,和在海盗袭击前的那天,在教室里回答西蒙的话是一样的。分别的时候,弗莉达说“已经不一样了。”可是,她认为她错了。“什么都没有变。”,而且什么都不应该变。

瞬间冷场。如果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谁都不会感到高兴。大家不由得进退两难,无数的眼睛射向她,其中甚至饱含着敌意。

“……是吗。”

西蒙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面向大众。

扫兴的人们,又开始说起诸如“打倒敌人”、“杀死他们”之类的话,让自己重新兴奋起来。

但是直到蕾切尔和爱丽丝走上前去,直美就那样孤零零的愣在收音机前。

大家都陶醉在勇敢的气氛里。除了艾路恩斯特和义体人马克,两人在避难所的一角静观着形势的动向。弗莉达则不见其身影。

然后,小规模的誓师大会解散了。

爱丽丝她们一边安慰着失去血气脸色发灰的直美,一边一起吃饭。

冻僵的指尖不听使唤,隐隐作痛,昨天都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感受到这里的空气有多么冰冷。

从直美手里接过即食汤料的袋子,给她撕开,她自己扯来扯去也撕不开。

“这里比想象的还要冷呢。…把手像这样搓一搓,就能动起来了。”

“…………是吗,这里,很冷。”

一边空虚地凝视着手指,直美一直搓着自己的手。

“做好了。很烫,小心点吃啊。”

爱丽丝递过纸杯。朋友伸手来接。她担心自己一松手,杯子就会掉落。

“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表情让人心疼。

“虽然还没有确定,但我相信叔叔他绝对平安无事。”

为了让直美鼓起勇气来。

“我也这么认为。”

“……谢谢。”

接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爱丽丝安静地继续吃饭,她心中升起了罪恶感,为什么自己说不出不会令她失望的回答呢?蕾切尔也一脸严峻的表情,往嘴里拼命塞面包干,干嚼起来。

“我说……你为什么”

一抬起头,手里拽着干燥剂的直美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没关系了。”

虽然不知道怎样去鼓舞朋友,但爱丽丝祈祷直美的父亲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城里已死去数十人、上百人的当下,她的愿望可能只是自私任性罢了。

Alice—8

翌日,身处黑暗中的爱丽丝他们,变得热闹起来了。

四分五裂状的人群里,终于开始产生对话了。之前对于身边的同行人毫不关心,现在却开始相互自我介绍,或者商谈起来。

然而,因为宣称要和海盗战斗,“西面”和“东面”之间的关系真正地变得更糟糕了。一脸铁青的多米尼克表现出对“东面”的不信任感也是原因之一。甚至提起上百年前的小小争论,互相议论着对方是多么的不诚实。肯定不能与之互相信任共赴生死。

爱丽丝觉得他们真没出息。在这之前,因为互相之间漠不关心的时候,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避免了互相冲突,所以一直相安无事过来了。

直美她,一直低头看着充满裂痕的地面和影子。

连抬腿走路也心不在焉,每次摇摇晃晃的时候,她和蕾切尔就上去扶住她。

“幸福呢,……掉了一个小齿轮,可能就会消失呢。所以一看到,就算死缠烂打也要去抓住它。”

直美那双淘气猫咪似的眼睛,好像对自己的话产生了反应,涌出了泪花。

“只要相信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它就不会消失的呢,幸福什么的,也是一样的。”

爱丽丝说的这些都是小时候妈妈告诉她的。

“你的幸福啊,别说是一个小齿轮,就算连引擎整个都掉了,光靠气势就能运转的特制品呢。”

没有回应的笑声。朋友哭着回答说。

“…………回到家里,我会认认真真地帮爸爸做事。”

爱丽丝牵起朋友握着拳头的手,她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

“艾瑞克叔叔,他也肯定在等着直美你呢。”

“你的父亲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蕾切尔的手温柔地覆上了爱丽丝和直美的手。

算上午饭时间,走了八个小时候后,爱丽丝他们达到了和之前相同的避难所。这个避难所像是还没有完工,里面连照明灯和集装箱都没有,只是一个没有光明的空间而已。

入口处一侧,是以尤琴为中心的“东面”的人们,而厕所那一边被围绕着西蒙的“西面”的人们所占据。从背包上取下的照明灯,宛若朦朦胧胧的星星,照亮了低矮的天花板。

行军的第二天晚上,西蒙来到了爱丽丝她们铺设保温毯的地方。

他过来是想把直美送的戒指返还给她。

“对不起。……我现在如果不说假话,会特招人讨厌的。”

自从听了那个放送以来,直美第一次成功笑出来了,但是她没有伸手接住递过来的戒指。

“而且,这个不一定已经变成遗物了。”

西蒙再一次戴上了被直美推回来的戒指。

“那么,在有需要之前,我先保管着。”

嗯,朋友点了点头。

“我们绝对会把海盗赶跑的。”

朋友湿润的眼睛发红了,她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说是有事要碰头,西蒙起身离开。看见蕾切尔没有起来的意思,爱丽丝就代替她送送西蒙。

西蒙他说有话要说,稍微陪他走一段路。

“爱丽丝,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反对打仗吗?”

这个坚定的语气,是西蒙自身已经下定决心的表现。连对她的称呼也改变了。(这里西蒙直呼其名,没有加桑啊酱的,日文叫个人真麻烦—.—)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的脸也看不见。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讨厌打仗。觉得大约“战争”本身就是不对的,而不是指同谁打仗。”

眼下正在急速地在人们中建立威望的他,停下了脚步。

“一切都已经变了,我啊,可以自信地这么说。现在正是战斗的时候。”

“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谈呢?”

浑浊的空气令人呼吸困难,她不由提高了声音。西蒙的回答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似的,没给她一点插嘴的余地。

“如果是国家之间的战争的话,以交涉来停战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啊,海盗是犯罪份子。法治国家是不能和犯罪份子和解的。这是最低限度的规则。我们除了通过战斗把海盗们‘排除’以外,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可海盗也是人啊!我们这是要去拿起从来没碰过的武器杀人啊。”

爱丽丝浑身发抖。就算西蒙是正确的,这个“正确”也令人恐怖。

“被杀死的大家,现在因为海盗而痛苦着的大家也都是人类。”

好想哭出来,幸存下来的他们,为死去的人们所能做的,只有战争,实在不明白。可如果要她找出其他具体能做事情来的话,爱丽丝也找不出一个答案。

从浓厚的黑暗里传出了痛苦的咳嗽声。下到地下以来,由于疲劳和寒冷使得很多人患上了感冒。海贼什么的不来这里,大家都应该在家里吃着可口的饭菜,睡着温暖的床榻。

“人体也是,会杀死病原体。城市也是这么一回事。为了恢复健康,‘排除’生病的原因是很自然的事情。”

西蒙靠近一步所发出的脚步声,微妙地大声。虽然好想向周围的灯光寻求帮助,但是不想逃跑的爱丽丝站定下来。

“我们的世界,就是‘排除’着不必要的东西所建立起来的。你也是,如果家里有小偷的话,应该会报警的。然后犯人会被逮捕从社会中除去,你明白吧。像这样被守护着是正常的。”

“……但是

。”

他的手粗鲁地摁住爱丽丝的肩膀,意识到男性的力量,她的身体僵住了。

“为了保护蕾切尔,只能把海盗排除掉。但是,现在联络不上警察和军队。没有人能替我们排除他们,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这也是作为市民应该做的。……我有错了吗?”

感到他有些矛盾,但是不知道矛盾在哪里。突然感到如果头脑跟弗莉达那样好使就好了。爱丽丝能做到的,就是一边考虑着,一点一点组织自己的语言。

“就算是悲痛也好,愤怒也好……把战争当成“正确”的东西是不行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感到自己这些话的分量,充其量就是小孩子的任性,她懊悔地低下头。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收到留学邀请后变得骄傲蛮横了?但又觉得不是。

“现在是非常时期,同犯罪分子战斗连战争都称不上。爱丽丝。你明白自己在说些没有常识的话吗?还是说‘就是不想明白’?”

现在的她是没有力量去无视、终结这个黑暗中传回的质问。但是虽然遭到海盗袭击,再加上直美父亲的事情,爱丽丝还是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没有改变。

“我相信着这个世界。我相信就算今天发生了悲伤的事情,明天肯定也会变好的。”

这是她竭尽全力作出的回答。

那一瞬间,从大手中被解放出来,她终于回复了自由。

“西蒙先生,你变了。”

“爱丽丝,你是过分正直的人。……但我是政治家。无法应对状况的领导者,是没有意义的啊。”

接着,站在黑暗里的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好慢啊……你和西蒙原来关系这么好。”

一回来,吃完饭的直美就话中带刺的说道。

“听他说了好多复杂的话。”

为了不表现出刚刚被植入了迷惑之种的痛苦,笑着搪塞到。直美只顾和蕾切尔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

想起弗莉达说的话,不安地向周围寻找起来。而抛弃爱丽丝的少女,并不在避难所里。

Alice—9

第三天的早上,爱丽丝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弗莉达。

“他好像一个人站不住。”

眼镜歪斜着挂在鼻梁上,少女肩上架着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来。刚吃过早饭的爱丽丝她们,吓了一跳,站了起来。不管是“东面”还是“西面”的,人们聚集过来。

然后一看到直美的身影,他顾不上自己凌乱的白发,蹒跚着一把抱住了穿着制服的少女。

“艾瑞克他——”

接着他不发一言,摇了摇头。

勉强维持站立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断了,直美放声痛哭。

前天早晨,直美家的常客玛格丽特大妈倒下了。虽然马上叫了救护车,但是如同海盗们的通告里说的那样,机械兵们攻击了赶来救助的救护车。直美的父亲艾瑞克他们几个管道大楼的男人们不忍心见死不救,赶去帮忙了。

这就是游动放送所播报的“暴动遭到镇压”的来龙去脉。

据说急救队员总算是冲进了管道大楼,可是起身反抗机械兵的人们,都被射倒了。

爱丽丝注意到他的夹克上沾染了血迹。他在直美面前也没有直说“保住性命了。”也就是说,事情就是这样了。

感觉肺里面跟结了霜一样,喘不上气来。如果任由眼泪流出来的话,就能融掉这份痛苦了吧,爱丽丝呆呆地想到。

“……那个家伙!就算是在神灵面前,也不该干不适合他的事情啊……畜生!”

这个自称罗伯特的男人,三分钟大骂一声“畜生”,五分钟诅咒一遍神灵。

与艾瑞克打小就认识,相识超过三十年的他,此时于心中刮起的狂风暴雨是有多么的剧烈。

“不要多说了,让身体休息一会儿。”

弗莉达冷静地说。罗伯特意识到她戴着这个星球上谁都不会戴的眼镜后,吐出一句。

“你这个外人怎么会懂啊?那家伙是个好人,做事找不到诀窍,容易冲动打架,赌博技术差透了,但是那家伙是个好人啊!”

罗伯特用拳头砸向混凝土地面。冰雪少女安静地看着他哀嚎。

“对不住了,明明被你救了。”

他尴尬地礼谢道。接着他卷进借来的保温毯躺下了。

虽然到现在为止,已经很多人死去了,但如今爱丽丝所认识的一个熟人死去了,她感到心里沉重到无法站立。

“那家伙每次赌,每次都是冤大头。容易上当…….就算被人骗,输掉了,可第二天还是傻乎乎地犯错。真是不学乖呢。但是大家啊,都喜欢围住他那一桌。”

罗伯特用带着干枯血迹的手握住了直美手。说他为了呼叫救援,从鲜为人知的管道大楼地下入口潜入了地下道,向着紧急集合场所不眠不休的一直走一直走。

“明白了,谢谢你,罗伯特叔叔。”

直美的话终于让他放下心来,憔悴的脸上平静了。

然后没过几分钟,就呼呼地睡着了。

“……果然,爸爸没挺过来。”

直美从罗伯特身边站了起来。

“我回得去的地方一半没有了,从今往后,该怎么办啊?”

一直都很爽朗的朋友,用尖细的声音发泄着。

“就算赶跑了海盗,爸爸也回不来了。但是我恨海盗啊。恨他们有什么不对啊!”

直美低着头拽住了爱丽丝制服的袖子。这只手正在颤抖。局外人的西蒙他们关注着事情的动向。

“……我虽然知道无论怎么说都安慰不了你了,但对艾瑞克叔叔的事情——”

直美用充血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开口说话的她。

“我啊,自从收音机里听到爸爸的事情后,一直都在想。本来我们就是为了同海盗战斗才出发往那里去的啊。即使这样,为什么你说得出‘不要战斗’之类的话啊?”

直美说的话,头头是道。

“我开始也只是什么都没多想,就跟着大家来了。但是,一直那样子可不行啊。你又没像我们这样子的体力,却也跟来了。你明白你这样子是在拖大家的后腿了吗?即便这样子,还说什么‘不应该战斗’之类的漂亮话儿。太可笑了!”

因为答不上话,爱丽丝轻轻地碰触了直美那紧拽着她制服袖子的手。

手被她甩开了。

“我明白不是你的错!但是啊,爸爸他死了,你的想法是错的。我是没有办法赞同你的。”

直美挥舞着利刃般的愤怒。爱丽丝她却无法躲避。

“但是就算不是正确的,我也相信明天会变得美好。只是盯着正确的事情看,温情会死去的。”

爱丽丝的心被矛盾勒紧了,因为她知道如何温柔地对待直美,但她现在却没有这么做。但是,就算是明白如果起了冲突,两个人都会受到伤害,她也不会退怯。

“…………又说漂亮话了。你算什么人啊。”

直美阴阴地嘟哝。她的脸上又流下了眼泪,顺着下巴滴落。

“你这个无情的人。说起来,自己的双亲死掉的时候,也这样子废话连篇呢。”

“直美!!”

爱丽丝拦住了想要上前分开她们的蕾切尔。

“你真是了不起呀。坚强的很。对了……你就一个人笑吧。就这样一个人装作很圣洁的样子好了。但是啊……就算你死掉了,我也不会改变吧?自己被杀掉的时候还会笑的家伙,我是不会当成朋友看的。

安慰什么的都不需要啊。只是想要你和我一起愤怒啊。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听着每一句话,每说出一句话,心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点点剥下掉落。

“我也是一直操心怎样一路上不抛下你,可是为什么,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啊!”

这是无法挽回的台词。但同时,也是丢到爱丽丝眼前的一个选择。

颈动脉因为亢奋而搏动着,耳朵里耳鸣不止。

眼下如果不迁就她的话,她和直美就这么完了。但是,她没有踏出这一步。

“直美是我的朋友。我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很生气。……但是,对不起。我不想改变,也不应该改变。”

接着,一边吸着鼻子,失去父亲的少女说。

“……我才对不起。真是个丢人现眼的女人。但是,不是因为恨你,你也不能跟着我了。”

爱丽丝认为就算遇到残酷的事情,任何伤痕最后都会愈合。她往昔也是这样的。

“果然我是薄情寡义的人,一年前,父亲母亲去世的时候,一边哭着一边想‘明天会变好的’一直这么相信过来的。”

她不想做出深刻的表情,所以她笑了。

“最后再忠告你一点,如果趁现在不改改喋喋不休、一直傻笑的样子,你会变成一个人的。蕾切尔她啊,是西蒙的妹妹。……变成一个人后,该怎么办?”

和预想的一样,直美生气了。就算是以这种形式,也能稍稍让朋友理解一点。有些欣慰了。

“我

这个样子,就算变成一个人,也觉得明天会变得更好的。”

“……是吗……你就是这个样子。”

直美的激动情绪像是被泪水给漂洗一空了,一脸清爽的表情。这她到今天为止见过的最令人难过的表情。朋友会为父亲流泪的吧。本来直美会在自己的身边留一块让爱丽丝同她一起悲伤的地方,可是爱丽丝自己却把它踢走了。

“啊,真是不甘心。结果,和那个女人说的一样。”

直美的自言自语传入了爱丽丝的耳朵里。蕾切尔担心地使了个眼色。

希望她不要介意弗莉达说过的话。

“我倒是没有关系,直美她拜托你了。”

大小姐点了点头。现在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是爱丽丝。

“我也最喜欢艾瑞克叔叔他了。”

“谢谢。我也想一直三个人在一起。”

直美的意思是爱丽丝从今往后就是一个人了。是在与她告别。

并不是弗莉达的预言实现了,肯定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抛弃别人应该说是爱丽丝自己。

……但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天,爱丽丝一个人上路了。

能把人冻僵的寒冷,照明灯狭小的照射范围所带来的不安,不知道是哪一样钻入了全身上下的皮肤里让她浑身发抖?她判别不出来。

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觉得地下道有这么黑暗了。因为一直看着身边的朋友们。照明灯发出的微弱光亮至少能照亮脸庞,所以即使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会去在意的。越走越宽广,仿佛没有尽头,她以前都没有察觉到这个黑暗的牢笼。

一次又一次的拐弯,已经搞不清是朝着什么方向前进了。如果跟不上西蒙他们的背影,就会遇难的吧。因为无论走了多久,都走不到目的地,大家的精神都绷紧了。“东面”和“西面”之间的冲突已经开始刹不住车。

忽然看见前面拐弯处漏出了灯光。那里有光,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爱丽丝摇晃着背包跑了起来。

探出头一看,两个鼻青眼肿的警官,坐在灰扑扑的地上。

“你们没事吧?”

“…….真丢人啊,连我们都分什么东边西边了。”

但是,一看到是她,两个人好像撞到幽灵似的板起脸。

“有什么好看的!”

年轻的警官刚刚哭过。向她身边的地面丢去一块石头。

“不要看…快走开!可恶”

石头打中了她的小腿,爱丽丝不由地蹲下身。

耿直的中年警官,在黑暗里,看着眼前的黑暗。

“不好意思啊。但是我们就这样了,那些最勇敢的家伙们…大家都没有走下那个楼梯。”

地下度过的第一个早晨,爱丽丝也听说了。那天,为了让她们能够逃入地下道,警备讲堂的警官们大多留在了地面上,他们恐怕都已经牺牲了。

于是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就离开了。年轻的警官也轰走了她。黑暗中,她又变成一个人了。

最怕黑的直美她没有感到不安和害怕吧。因为寂寞,爱丽丝往手上哈了口热气,让自己的思绪飘向了分离的朋友们。

一直走到双脚失去了知觉,爱丽丝达到了避难所,这里又是连电灯都没有装好的未完工状态。

意识到自己没有带着平时负责铺设的保温毯。坐下来的话,地面会吸走身体的温度,比站着还要冷。

“必须要找到弗莉达。”

本来就是两人合用一张的。如果不求求弗莉达让她挤一挤的话,会冻僵的。

重新背起背包,在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来回找寻。人们渐渐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各个聚落处透出了些许光亮。

看到一个警官的侧脸,他专心的摇晃着关掉的照明灯,想多增加一点发电电池的残余电量。

谁都没有对全身发抖,没有容身之处的她伸出援手。

“那个……有没有看见和我穿一样制服,戴着眼镜的女生呢?”

早早地裹进毯子里的男人,好像是累了,无视了她。人们好似抵抗着极寒的企鹅群,挤作一团冷冰冰地观察爱丽丝。

“地方又不大,你自己找吧。”

得到三次不耐烦的回答后,她放弃在这里找寻了。肯定是在外面的地下道里吧。

爱丽丝点头致谢,然后逃跑似地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看不见避难所的灯光、听不见那里的声音,也找不到弗莉达的样子。筋疲力尽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打算坐一会儿,所以后背也靠上了墙壁。感到屁股冰冷难耐,血管里的血液好像都冻成了细渣子,想要站起身子但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了。照着母亲教过的那样,试着揉了揉双脚。又想起父亲说过“没什么效果”。

爱丽丝深深地叹了口气。直美她们,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对于想要竭尽全力鼓起勇气去战斗的人们来说,你的话就是毒药。”

那个时候,带着直美的西蒙给了她最后的一击。同伴们死去了。也有正在哭泣的人。大概已经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了吧,与直美有着相同遭遇的家庭数量更是翻了几倍不止。他们被夺去了无法挽回的重要的东西。所以,为了不再让悲剧重演而战斗。对如此简单的事情,爱丽丝带着疑问。她被疏远孤立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就算被指责说漂亮话,就算拿起武器将对方打倒,感觉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她又叹气了。关掉了照明灯。黑得鼻尖也看不见。这条让大家犯迷糊的地下道仿佛消失不见了。昏昏欲睡,浑身酸软,她闭上了眼睛。

意识到自己太疲劳了。身体像这样的冰冷下去的话,有可能会被冻死的。她好害怕。全身打着颤。好想大声痛哭。就算她死掉了,西蒙他们肯定只会觉得松了口气吧,好孤单啊。

“……就睡五分钟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没有一个人的通路里回响着无用的小声呢喃。

她最终什么也没做成。一想到这个,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收到了留学的邀请,像弗莉达这样的人来到自己身边,就误会自己能做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呢。想着想着,身体渐渐动不了了。意识也模糊起来。现在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也搞不清了。周围真是一片黑暗。

疲倦不堪啊。睡着的话,就痛快了。一边感受着寒冷,心里想着肯定会没事的。用力握紧拳头。只要颤抖着,就完全不会感到冷了。

脑袋迷糊起来。但是,睡着了,肯定还能站起来的吧。

一回过神,黑暗中有一张苍白的、女性的脸庞,俯视着爱丽丝。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双合拢的双眼。发现那脸长得和她完全不相似。那是妈妈。她身边横躺着的爸爸,头上包着重重绷带,看不清他的脸。

略微感到一丝热气。一股花香温柔地抱住了她。如果在这种黑暗的地方也有花朵盛开的话,好想见一见。拼命地伸出手来。

——接着她所明了的是,世界又变成彩色的了。

应该挂在背包上的照明灯,正在地上放射出寂寞的光亮。光量被调至最小,淡绿色的光线给视觉带来了丰富但微妙的变化。墙壁是墙壁,石头是石头,背包是背包。物体投射下的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直到轮廓模糊与远处的黑暗融为一体。

脑袋混混沌沌的,爱丽丝用手帕仔细地擦去虚汗。确认了下手持终端的画面,别说五分钟了,已经过去了三小时。刚刚徘徊在地下道的时候差点冻成冰坨子,但现在却暖呼呼的,甚至还有点热。

身体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发抖的时候听见,飒飒的有东西在作响。原来她身上包裹着银色的,薄薄的保温毯。

上面残留的香味扰动着鼻子,爱丽丝她记得这个味道。

曾经还偷偷地用过同居人喜欢用的香水,但是在学校里遇到蕾切尔的时候,被评价说完全不适合,并把除味喷雾塞给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动的要流泪了。

“弗莉达……”

薄薄的一层救命毯,用手紧紧地拽住,将它拉紧裹住。被记忆中风信子的甜甜香气包围着,她渐渐安心了。感到找回了快要失去的东西。

“是这样子的,人啊,还是有温情的。”

一个人笑了起来。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摇动起来。

Freda—10

弗莉达呆呆地看着自己因为射击过多而变粗壮的手指。在给她裹上保温毯的时候,手被握住了。被她唤成了“妈妈”,这该是高兴呢还是生气呢?她不知道。

但由她那样睡去的话,爱丽丝会冻死的吧。她被当成对“正义”构成危险的存在而被排除了。这个更适合在修道院里祈祷的少女,人们不惜以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抛弃她。对他们来说,她是这样子的威胁。

最开始,打算在撕破脸皮后笑话她也就这点程度而已。弗莉达没有料到前同居人居然如此的强硬和愚直。在以时代宇宙船为目标的市民当中,只有爱丽丝一人公开主张非武力主义。然后面对上百人,她没有退却一步,这样做的理由令人费解,所以现在她

被当做异类排斥。

“‘我坚信着’什么的……开玩笑吧?对手可是海盗啊。”

真想干笑几声。

这对在冰冷的世界里生存下来的弗莉达来说,除了玩笑话以外什么都不是。但是这种嘲笑却牵动着她最重要的,布满裂痕的“弗莉达·坎贝尔”的心灵深处。

然后,那个脚步声又从黑暗里渐渐走近。

弗莉达闭上眼睛,调整好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个是你为我裹上的吧。”

照明灯昏暗的灯光里,爱丽丝微笑着,一脸不知苦楚的样子,手里拿着的保温毯叠得整整齐齐。

“……你快别这样了,适可而止吧!”

忠告她不是因为出于好心。是因为爱丽丝这个“例外”危及到了她心中的连贯性。

弗莉达的世界虽是一片不毛之地,但只有残酷这一点自始至终没有违背过她。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没事的。”

爱丽丝却感受出理应不存在的“弗莉达的善意”,而感谢了她。

一阵无力的感伤涌上她心头,全身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跟你这个浪漫主义者说个童话。

某个地方有一个女孩子,她太异想天开了,结果被上百人逼到了绝境。面前就是悬崖峭壁。然后如果不想跳下悬崖找死的话,只有和追来的人们妥协了。”

“然后怎么样了?”

弗莉达真想朝她怒吼,你刚才差点被冻死啊。接下去,那百来号人里面说不定有人会直接对她下手的。

两百五十年前,一个叫做“灾害”的敌人,让人们团结在一起。爱克帕特的人们肆无忌惮地憎恨它。敌人永远是存在于民众所必须承担的责任范围之外。这次也是一样,敌人是叫做“海盗”的外人。痛骂海盗的他们是应该正确的,只要爱丽丝她不问些多余的疑问。

“话就说到这里。凄惨临终时刻,就选自己喜欢的方法妥协吧。”

她也能理解市民们的心情。仅仅无罪是不够的,还得要无辜才行。所以可能会战死的他们自然会主张“给我们正义!”

“……那个悬崖上,有没有能走过去的吊桥什么的呢”

“在我知道的范围里面,是没有的。”

难得做出认真眼神思考着的爱丽丝,表情突然一亮。

“那就好好找一找。”

弗莉达的内心里,伤口的结痂再一次被揭开,血渗了出来。

“你到底在听点什么?找也没有的!那种东西。”

“是有的。那可能是很难被发现的,很细小很细小的东西,但肯定是有的。”

和刚遇见的时候一样,爱丽丝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中。地下道里明明这么黑暗阴冷。

“我坚信着,这里是充满温情的地方。”

受到祝福的少女微笑了。

被空虚吞噬的弗莉达,感到妒忌的火焰烧灼着内脏。明明比她还要悲惨的说,没办法不憎恨她啊。没想到又一次使她遭受这种烦恼,那个时候开枪就好了。

“善人什么的,反正死得很快。而且现在这里没人会觉得惋惜的。”

头脑里的为人格又开腔了,只有这回听上去令人心情舒畅。弗莉达取出眼镜,那是因为不想沾到对方的溅出的血。镜片对面的世界必须是美好的。

将特定控制终端插入颈后的插口中,发送信号给手腕枪套,滑出手枪。

手抢指向老好人的鼻尖,再暗也不会看错的。

看到她的右手有如变戏法一样冒出一把手枪,爱丽丝张大了嘴巴。

“这是什么啊?”

“正如所见,我要杀了你。

“不会吧——”

还没说完,柔软的脸颊发出一记响亮的声响。她的手一点不痛。因为用它干过更痛苦的事情。

“弗莉达?”

被扇了一记耳光的爱丽丝,抬头看着她。看不到阴影中的她,但是脸上一定是受伤的表情。扭曲的欢喜填入了心中的角角落落。

“从我的面前消失吧,再看到你的脸的时候,那时候绝对会杀了你。”

弗莉达打开手枪的保险。YPF-57,使用遇到磁力就会大幅度改变火药燃烧速度的弹药。所以使用抑制子弹初速的消音器的话,几乎不会发出枪声。

被抢指着的老好人,还跟不上情况的变化。

“快走吧。”

于是,她战战兢兢地开始迈步走向避难所。看着刚刚被打趴下的背影,甚至冒出了恶趣味的想法。

“爱丽丝”

弗莉达和颜悦色地呼唤起前同居人。这是为了让她傻乎乎地回头“被看到脸”,然后照着刚刚的约定,射杀她。

“你怎么了?爱丽丝”

呼唤她的声音,冰冷的连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左手拿起照明灯,照向披着金色卷发的后脑勺。爱丽丝僵在原地动不了了。她似乎明白过来如果转身将会发生什么。

“你不转过来吗?不是“坚信着”吗?难道说就我是无法相信的?“

她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少女看。

爱丽丝的手紧紧地抓揪住了制服的裙子。令人索然无味的消瘦背影,发抖了。连膝盖也直打颤。

弗莉达心里堵得发慌,喘起粗起来。心脏打鼓似嘭嘭直跳。被逼入绝境,死到临头的明明是爱丽丝。

她在干什么啊?快点哭泣吧。快点求饶吧。快点屈服吧。装作了不起的样子,明明自己既没有战斗过,也没有杀过人。

“我明白了。”

少女说道。呼吸停止了。宣称再一次见面就开枪的是她自己。事到如今,有什么必要觉得后悔呢?

——于是,她慢慢地僵硬地开始回过头来。被汗水浸透的煞白侧脸,还想露出微笑的样子。

弗莉达痛苦地喘息,咬紧牙关忍受着喉咙的干渴。

爱丽丝表情平静,但是充满自豪感的脸上红通通的。

“……永别了,爱丽丝。”

她的喉咙干渴难耐,声音听上去像个老妇人。

没有一丝责备,爱丽丝也没有任何抵抗,闭上了眼睛,这简直让人扫兴。

“还有什么遗言吗?”

“没有。因为我已经赢了。”

“赢了?赢了什么?一切都没有结束呢。你的城市被海盗占领了,就算想要反击,结果大家还是四分五裂的,马上就会死不知道多少人。尽管如此,你什么也没做成,就要死在这里了。

……就算像你这样子的人有个上百万,也只会徒增百万具白白死掉的尸体啊!”

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马上扣扳机呢。

“无论是谁,他的时间都会结束。但是,他是否白白死去了?不是弗莉达你能决定的。”

爱丽丝没有丝毫疑惑地断言。

“这样子就好了?在这里被我开枪杀死,就满足了?”

“当然不愿意。可是我啊,被最重要的朋友相信过了。”

爱丽丝的眼神恬静安详。明明自己故乡被海盗占领了,在地下道里来回奔逃着。明明刚刚差点被冻死。明明现在被弗莉达用枪给指着。

弗莉达快把抢把捏碎了。如果眼前没有这个当事人的话,好想放声大叫。只看着世界光明一面而能生存下来,是不可能的。有光就会有影子,有白天所以黑夜会到来。这才是正常的平衡。你真是奇怪啊。

“……对了。就说一句行吗?”

爱丽丝开口了。

“如果弗莉达不给我裹上毯子,我已经冻死了。那时候真的很温暖。”

她觉得,再没有比这种毫无防备的善人更不自然的存在了。如果进化出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吃掉的习性,这样的生物很快就会灭绝的。

“如果没有弗莉达的话,我肯定心存怀疑的死去了。所以,现在的话‘就好了’。”

爱丽丝愉快地说。

弗莉达将准星向右偏了十公分,扣动了扳机。点五口径的子弹从老好人的太阳穴边上贯穿而过,牵起了她的头发。

金色的发丝飘舞在空中。爱丽丝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弗莉达的时间冻结了。血肉之躯的人类,对枪击没有反应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就算枪声再小,只要有一点点注意力,不可能不会意识到正面近距离的射击。这个笨蛋没有虚张声势,而是真正的把全部都托付给她了。

“是想让这孩子知道这个世界既不光明也不温暖,才把她带下来的吧?既然已经失败了,那就赶紧杀了她吧。”

“伪人格”用手指笔直戳进心底里隐隐作痛的疙瘩,来回搅动它。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曾经软弱但已被锻炼过的内心,仿佛又显出了裂痕。

“还是让你活着,好好看到最后吧。”

这大概不算是保留决断,而是逃跑。

弗莉达给春姑娘展示了“世界的黑暗”。她本来想把与她完全不同的爱丽丝拖下来,拉到她自己的处境里。但是这个小小的企图却蕴含着危险,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要是爱丽丝连在那里也发现了光明的话,她一直认可的“黑暗”

就会被动摇了。因为一直被她压制勒紧的东西,眼睛却想要去记住它。

“没出息。”

心脏又跟打鼓似的搏动着,“伪人格”的话跟针一样扎向她。

不知道该把混乱动荡的思绪导向何处?于是将手枪收回了手腕的枪套里。

“母亲的手”,如今空空如也。

Alice—11

“呜…好痛。”

爱丽丝从背包里掏出消毒药水,喷了喷膝盖。地面上开裂的地方实在太多,跌倒后把手掌和膝盖都蹭破了。

从那之后过了一晚,刚刚才达到了今天的目的地——避难所。

“东面”的人们以尤琴为中心;“西面”的人们以西蒙和多米尼克为中心;在当前的避难所里,人们簇拥着他们,好似两座人工小岛。

“东面”的人们之间看上去团结一致,尤琴好像还算是个可靠的人。“东面”和“西面”之间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他们为了上厕所的顺序呀、铺设毯子的位置呀之类的无聊小事争斗不休。

爱丽丝一个人,精疲力竭地坐在散落于地上的瓦砾上。这附近的地下道,墙壁上半部分和天花板上都跟被捣烂了一样支离破碎。这里在“倾斜都市”诞生的时候遭受了地盘隆起的灾祸影响。

爱丽丝选择远离避难所是因为大家一看到她就移开视线,一副心情很糟糕的样子。爱丽丝很痛苦,他们以那样的心情吃饭也肯定会觉得难吃。不久前还在厕所前碰到了蕾切尔。她苦笑着说,是陪直美来的。想起她与外表不同,其实胆子很小,爱丽丝觉得怀念起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大小姐询问她,灰色眼眸饱含着深切的关心。现在刚与她分开不久。

用冻得不听使唤的双手撕开了袋子,往杯子里倒入自热速食。白色的粉末和水发生反应后开始发出热量,粉末做成的浓汤冒出了柔和的热气。

爱丽丝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捂着杯子,暖和了下双手,然后一口气把浓汤喝了个精光。肚子里的热气传遍了全身。

“——呼~”

不经意间,吐了口气。

虽然早晚又会变得冷冰冰,但是眼下真是感激这份热度。

自从海盗袭来,逃入地下道后,才过了四天而已,真是无法相信。不是因为这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是漆黑一片,被黑色所充塞。而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五天前的现在,正在干什么呢?因为是快乐的回忆,所以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她正在家里央求弗莉达给她做饭吃呢。

“我才不是你的‘朋友’呢。你信你的,我想我的,这样可以吧?”

昨晚分别的时候,弗莉达对她这样说。

爱丽丝觉得她是温柔的人。虽然被她用枪指过,还能这么想会有点奇怪。但是至少,在黑暗里,在迷茫疑惑的她快冻死的时候,是她救了她一命。

明天,终于要穿过“大空洞”了。

爱克帕特的新市街在旧市街的山脚下呈圆环状分布开来。但是如果绕开城市正中央的“倾斜都市”通行的话,交通会变得很不便利。所以在“倾斜都市”的山体里挖了好多条隧道。“大空洞”就是这些隧道的地下枢纽点,被称为运输列车的公共交通机关,有多达四十条的线路在这里换乘中转。向世代宇宙船进发的路途中,这里是最大的难关,因为在这种开阔的空间里很容易遭到机械兵的伏击。

一想到有可能又会出现伤亡,就觉得恐怖。但是总会有办法的。反正将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还是决定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晚安。”

朝着黑暗道晚安。

她觉得身在某处的弗莉达能够听得见。

Freda—12

人们见到大得出奇的人造物的时候,敬畏之情会油然而生。伸展于“倾斜都市”地下的中继枢纽,“大空洞”,是完全具有这种资质的建筑物。

弗莉达太过习惯于黑暗的双眼,正在适应白色的照明灯光。

半径有近一公里的圆形开阔空间,高高的柱子围绕其中,宛如直插云端。

数百条线路之间相隔一定的距离,描绘出一个个同心圆。圆环中岔开的铁轨犹如追逐着流水的影子一般描画出优美的曲线。

钢铁的枯山水庭院里(枯山水即“以砂代水,以石代山”),到处都有直达下层商业街的入口站台。铁轨上停着几部长、宽、高都大约为三米的运输列车。海盗来袭之后,为了防止发生事故,列车的动力很快就被切断了。

运输列车的性质类似于E级别开发中星球的巴士或者地面电车。车站之间的距离很近,走路只需5分钟,除了自动步道以外,是最亲民的市民代步工具。

即使在这个城市居住了很多年,也是第一次在这里行走吧。人们受到奇观的震慑和左右,一边四处来回张望,一边嫌麻烦似的跨过一道道与膝盖齐高的铁轨。

弗莉达则窥视着周围是否有潜伏的敌人。一切都看起来很齐整。

爱丽丝还是一个人。走在铁轨平衡木上,一边左右保持着平衡,一边乐呵呵地瞧着地下车站呀,招牌什么的。

因为之前一直在地下道里行军,仅仅是看见高高的天花板和开阔亮堂的空间,就使人们的心情快活起来。所以,除了全身义体的搜查官之外谁都没有察觉到那个机械声音。

“大家,请快离开站台!”

在警告发出的瞬间,弗莉达马上明白了战况,发足奔向列车的阴影。

“叮”的一声,电梯的门打开了。

空洞里响起了枪声。

弗莉达在滑入隐蔽处之前的一刹那,瞥了一眼外面的情况。

对面三十米的地方,一个男人被杀了。

海盗使用设置在跟“岛屿”一样高出一段的车站里、通向商业街的电梯,将待机在下一层的机械兵送入了这里。

“快逃啊!有埋伏!!”

终于,有一个市民发出了悲鸣。

数百年前,历史上最早一代的机械兵只是装着传感器、枪支和活动关节的一体化警备人偶罢了。如今,它们则是披着厚重装甲端着重型武器,能够完成越野和上下楼梯的人类天敌。

“真是准备周到呀。”

弗莉达滑出手腕枪套里的手枪,把普通子弹压出弹夹,换成别在裙子下,大腿内侧吊带上的DFE延迟爆裂弹。对义体者的违法特殊弹,对付机械兵的话究竟会产生怎么样的效果呢。

过去为了占领基地或者城市,出动人类步兵是不可避免的。但这年头里,就连海盗也使用起机械兵以达成“我军零伤亡”的目标。

十二毫米口径的机关枪的枪响已经成了这里的时钟滴答声。子弹可能是打中了墙壁,这里回响着尖锐的撞击金属的响声。这个地下空洞里有上百个“岛屿”。弗莉达他们早就被包围了。

“我去打开突破口!西蒙!!我们这边的人就拜托你来引导了!这样子下去,我们全部都会被干掉的。”

出声的那个是交通管理局部长尤琴·贝茨。在地下道里,虽然他步着西蒙的后尘,但他恐怕是比谁都熟悉“大空洞”和运输列车的交通管理局责任人。

只身一人的爱丽丝,反应完全慢了一拍。不消两分钟的功夫,只有那个老好人被孤立了。

“稍…稍微等等我。”

前方百米处的机械兵好像对悲鸣起了反应,上半身回转过来。另一台,放过了赶上绝路的目标,将机关枪对准了爱丽丝。第三台则切断了少女的退路。海盗明摆着是盯上了爱丽丝。

弗莉达冲了出去。举枪便射,手枪的模式已上调至“反器械”模式,轻量化的枪身无法压制的后座力则用身体来控制、抵消。三发子弹,打碎了最近那台机械兵的右肘关节。手臂被打飞的同时,失去身体平衡的人形杀人机器轰隆倒地,翻滚出去。

DFE延迟爆裂弹是会在头骨里爆炸,杀死全身义体人的脑细胞的子弹。打中装甲薄弱的地方的话,看起来还能使机械兵失去行动力。

“这里!不想死的话,快跑!身体再放第一点!”

她拉起爱丽丝的手,拖着她跑。由于子弹击发时的腔内压力是消音模式下的三倍,所以枪声、火焰和冲击力都是如假包换的炮击效果。用白皙的手堵住耳朵,少女闭起眼睛发出了惨叫声。

就近跳入列车的后方。同时,瞄准她的机枪子弹,在地面和铁轨上飞溅起朵朵火花。

“弗莉达!”

眼泪汪汪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她,呼唤了她的名字。

仅仅开了五枪,抵着薄薄枪把的大拇指根部就内出血了,手腕也开始疼痛。从列车的阴影里闪出上半身,连射三枪后,马上隐蔽起来。子弹在机械兵的膝关节里爆炸,第二台也冒出了白烟。

“——伪善者”

“伪人格”嘲笑着她。

就是如此,弗莉达自己也这么认为。

什么都不要想,她现在这样告诉自己,她撬开车厢的门。

“快点进去!”

她让爱丽丝从这个车厢入口攀爬进去。因为她磨磨蹭蹭的,索性顶起穿着裙子的屁

股把她托了进去。

一般来说,机械兵不会攻击传感器上没有识别到的东西。这是它们还身为警备人偶的时候,为了不搞混入侵者和主人,一个个地做个人认证所残留下来的功能。如果藏身于车厢里,只要机械兵不打开车门应该就没有问题。但若是被流弹击中,那就到此为止了。

“把头顶住座位,把脑袋后面,……对。就这样架起手。”

照着她的指示,爱丽丝护住了头部。

弗莉达一边用手护住眼睛,朝监控摄像头开了一枪。碎片和喷淋一样绽开。

车厢的天花板上瘪了一块,透出的一个小洞,散下了火花。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但是身体放低,绝对不要把头伸出窗外。”

爱丽丝胆战心惊的睁开眼皮,低头看着她。

“为什么会救我呀?”

连弗莉达自己也找不出个答案来,所以就反问她。

“那为什么没有向那个搜查官告发我呢?”

前同居人窘迫地微笑了。这微妙的距离感,令心放松下来。怀念起在那个家里的生活,理应是令她不快的那段时间。

枪声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钢铁车厢的对面,躺倒着两台机械兵,毫发无损的还有一台。全部还都保有攻击能力。幸存下来的市民们,好像都和弗莉达她们一样藏身于车厢里面。情况越来越糟糕。

虽然气温跌入了零度以下,可是感觉血液是这样的滚烫。

……嘭地空中传来轰鸣声。

“大空洞”里响起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墙面全部都变成了白色。原来是三百六十度球幕投影。这片雪白随着镜头变焦拉远,变成了无数只飞舞在蓝天里的白鸽。接着,爱克帕特的远景,海盗袭击前的城市街景把她们环绕在中间。爱丽丝的心弦被触动了,双眼湿润了。

然后,为“和解纪念日”特别编辑的蕾切伊娜历史影片上映了。

“今天晚上七点开始,在玛丽·泰勒斯公园将举行“和平烛光”的献礼仪式。各位请接受邀请,大驾光临。”

回应播音员的,是咔叽咔叽的、犹如异物被卡住的声音,机械兵在用机枪扫射。

被特写放大的家庭影像上,绽开了无数的弹痕。画面中的开拓民们则毫无被击中的感觉,继续开开心心地举行家庭派对。

那是以讽刺的形式象征了“水面下暗斗、表面上平静”,这是爱克帕特所走过来道路。

从地底涌上来的驱动声和微微的振动宣告着进一步的异变。

随后,外面贴着圣母像广告牌的车厢开始转动它的车轮。

爱丽丝差一点跌倒,慌慌忙忙地抓住了座位。

弗莉达飞身跃上开动了的列车。如果失去这个掩护,而被机械兵发现身影的话,她肯定会中弹的。

咔嚓一声。

数千台列车,一起断开了连接器。宽广无尽,一片银线勾绘出的抽象画,刹那间改变了面目。

列车列阵忠实地沿着路线前进,开始向着机械兵们推挤而去。边长三米的立方体,仿佛巨象群一般呼啸着狂奔。

“……到底怎么了?”

爱丽丝用不安的眼神询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

还没说完,车厢撞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剧烈摇晃颠簸起来。爱丽丝她们好像洗衣机里的洗涤物品一样没头没脑地摔向座位和墙壁。原来自重五吨的车厢碾过了一台机械兵。

透过车门,看见横滚在地上钢铁残骸渐渐远去。

四处响起了雷鸣般的撞击声。“市民生活的代步工具”将杀人人形一个个地碾压踏碎。尤琴所说的“打开突破口”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你在干什么?要休息也等死掉了再休息!”

爱丽丝精神恍惚,弗莉达摇晃着她的肩膀。她的银色发丝,随风飘起贴在了脸颊上。列车已经加速了。

她从敞开的车门窥探外面的情况,碰巧看见一台刀锋外形的黑色机械兵正试图再一次掀翻一台列车。

伴随着一道闪光。

轰隆一声,红莲的火焰喷涌而起。

从窗户呀车门啊,各个孔洞里面,喷出了爆炸的火焰。

热气迫使旁观的弗莉达也不由的后仰身体。被焚毁的列车脱轨后翻到在地。燃烧的车体烧灼着地面,最后,力气用尽似地陷入了寂静。

那台黑色的机械兵,用重火力的一击破坏了闯入视线的列车。

弗莉达她们的列车,拐过了一个弯道,划出一道大弧线,速度快到差点被离心力给掀翻。

“我们会怎么样啊?!”

“不是‘怎么样’而是‘怎么办’,什么都不干,我们会完蛋的。”

那台黑色的机体虽说是八十年前的型号,但是比起其它一百五十年前产的选手们,算是台新型机体。从那段时期开始,鲁萨乔产品的性能正式开始超越其他厂家的制品。再说,要是被能把列车烤成火焰不倒翁的武器给打中了,弗莉达她们也会变成焦炭的。

“……爱丽丝”

“下次见到艾路恩斯特·鲁萨乔,给我狠狠痛扁他。”

在飞驰的小铁盒里,她从窗口环视外面。机械兵用装备在手腕上的武器朝着行进中的列车,持续射击着。拽着黄色的火炎,燃烧弹好像被吸入一样命中列车,目标立即爆炸破散,燃烧殆尽。

附近明明有市民正在抱头乱窜,但是横渡火炎之海的黑色机械兵,却无视了他们。

也就是说,它也盯上了爱丽丝。

“什么时候变成个好保姆了?不是觉得她死掉就一了白了吗。”

这是闷在她自己心中的一个疑问。

爱丽丝说,这个世界是个温柔的地方。事到如今也完全不能赞成她。能给与评价的只有就算被抢指着,也贯彻自己信念的意志力。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让爱丽丝遭受被机械兵射杀,然后谁都不会为之动容的遭遇。

她为了避免枪支受冲击后爆炸的危险,把YPF-57放到了地上。接着,卸下了枪套,没有枪,戴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之前说过‘人都有一死’吧,是不是白白死去,不是我能决定的吧。”

“是的,我有说过。”

大空洞里燃起的火焰,唤起弗莉达心中对战场的怀念。与同伴们奔跑在无边的森林里,枪声和血腥味儿。

“你能断定无论怎样死去,都是有意义的吗?无论是因为多么荒唐、渺小的理由而死去。”

嘭嘭嘭地,听见可燃物品的爆炸声。弗莉达想起。爱克帕特还是太平无事的时候,在那个为了战乱地区募集援助的演讲日,窃听器里听到的对话中,慈善家说过。

“如果不提更悲痛的事情就不能打动人心的话,埃里温的内战怎么样呢?那里的反政府游击队,为了凑集战争所必须的资金和人力,连暗杀、破坏之类工作的会接手的样子。”

她亲眼见过太多的死亡。故乡的伙伴们,作为游击队员,用最差的装备去抵抗机械兵。被借给犯罪组织特工们,作为和理想相去甚远的犯罪分子被人轻蔑着死去。还有,那些被人要求杀死的,她的目标们。

背衬着火焰,爱丽丝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平静地语气附带着肃静的力量。

心被这双嘴唇所吸引了,好想相信她的话。尽管可能她只是一时间陶醉于眼下的状况。但在这个阳光无法照射到的地方,漏进了一缕光芒的话,只有此时此刻,感觉为了无聊的事情搭上性命也无妨了。

“要跳车了。”

她的宣言盖过风与火焰的呼啸声……

尤琴绝对也会让黑色的机械兵轰炸她们的车厢。在这之前,必须要逃走。从高速飞驰的车厢里跳下的话,肯定无法四肢健全了吧。

“跳车的话会受伤的噢!”

“没关系,我的说,相信我吧。”

为了不令谎言暴露,她把爱丽丝的头揽到怀里,紧紧抱住。

“闭上眼睛……马上就好了。”

一块画着离地面五十米间距的标识牌,在眼睛里留下残影后,飞快地消失了。

“屏住呼吸,数到三我就跳车。”

如果摔断腿,她们就没办法逃跑了吧。那么手呢?反正没有可以用的武器。

“……三”

弗莉达斩断了迷惑似的,开始了倒数。爱丽丝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肩膀正在发抖,在她背上来回轻抚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二”

她也闭上了眼睛。渐渐感到车厢行驶中的微小摇动也微妙的越变越大。“一”屏住呼吸。放松全身,跳了出去。

时间静止了,脑袋里浮现出刚刚听爱丽丝说过的回答。

“有意义。我们的出生都是有意义的,所以我们的死亡也是绝对有意义的。……虽然临死之前可能会说‘事到如今就这样吧’但是,绝对不会白白死去的。”

带着一点点骄傲,弗莉达告诉“伪人格”,那些残渣都曾经是她自身的记忆。

有人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这些游离甚至脱离于世间的话,在这世界的角落里有一个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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