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izen
海盗占领爱克帕特后的第五天,下午一点三十二分。 致使勇敢的面包师们不幸丧命的悲剧已过去四天。在东大门管道大楼的一间屋子里。
刺眼阳光照进窗户,横躺在床上的老姑娘闭上了眼睛。
数十个熟人以性命为代价让玛格丽特·拉伊霍鲁特保住了一条命。
“窗户要拉上窗帘吗?”
在床边检查点滴台的急救员对她说。
“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虽然喉咙里卡着痰,但是目前对她来说,这种苦痛算不了什么。枯枝一般的手指再一次紧紧抓住了年轻急救员的手腕。
“你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啊,你们到底有多少人被海盗给杀死了!”
老姑娘歪斜的脸上布满皱纹、老泪纵横,嘴里喷着唾沫喋喋不休。
“你明白吗!艾瑞克是个顽固的人。说话唠叨,溺爱女儿,做的甜甜圈又甜得要命。……艾瑞克他不能为了我这样的人死掉啊,他还有芙劳拉和直美她们啊。”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了。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天的机枪声就萦绕敲打起她的鼓膜。玛格丽特哽咽了,双手覆上了脸面。
同一时间,管控主任皮埃尔·阿尔玛一边揉着疲惫模糊的双眼一边继续监视海盗的动向。因为换班人员不在宇宙港内,所以这六天来,皮埃尔总共才睡了5小时。
昏暗的管控室,令人昏昏欲睡。但是,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破坏了降落单元,高度降至两百公里的海盗们。虽然使命感也好,责任感也好,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一百四十多名管控人员全部牢牢地团结在一起。
“皮埃尔,你该休息一下了。”
桃乐丝关心地说。
身为通信主任的她,在皮埃尔小睡的时候也能暂时顶替他一下。游动无线放送出现后,海盗加强了对无线通讯的干扰,所以除了军方的定期联络以外,几乎收不到其他的通讯了。
陆军和宇宙军除了包围爱克帕特和海盗船以外,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如果只是干掉机械兵的话倒也不难。皮埃尔他们用一般线路接入市内还在运作的有线网络收集情报。两百万市民提供的情报使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机械兵的部署位置。
“你那边没问题吗?”
“嗯。三分钟后是宇宙军的定时联络。再联系上陆军的话,之后会有五十分钟左右的空闲。”
迟迟不进行攻击的原因是忌惮于停留在轨道上的海盗船。蕾切伊娜的宇宙军所配置的四十艘舰船,全部都是充其量只能在星系圈内进行巡逻的小型船只。论舰船性能的话,伪装成货船的恒星际海盗船远远比他们精良优越的多。
考虑到还可能潜藏有海盗的增援。他们无法随随便便地与海盗一决生死。就算击毁了四艘海盗船,如果宇宙军遭到毁灭性打击的话,海盗的增援就能毫无忌惮的,将蕾切伊娜掠夺一空了吧。因为其他星球赶来的救援,最快的也要等上八十多天才行。
全体人员的监控屏幕上,重播着宇宙军第四舰队的司令托尼·维卡斯中将通过加密线路传来的通讯。
“我们继续在宇宙港轨道上防御待命。”
回过头,宇宙港管控室室长盖瑞·奥普莱恩将帽子深深地往下压了压。作为宇宙出身的老手,他应该很能理解宇宙军他们行走于利刃上的困难立场吧。
“我们没打算就这样静观事态的动向,……但至少如果能联系上政府的话。”
宇宙军中将的声音已经隐藏不了他的疲惫。军队的主要人物们,几乎都在爱克帕特。根据市民们在网络上发布的情报,政府议会、官厅建筑都被海盗船的攻击彻底破坏了。恐怕他们都已经遇难了。
桃乐丝的控制板面上又亮起了红灯。这回是陆军的联络。北蕾切伊娜第二军司令皮特·伯休的话语如同钢枪一样简练。
“陆军包围爱克帕特之后的计划,现在还未确定。为了能够发出协助请求,请确保我们与宇宙军之间的联络。”
桃乐丝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脸。皮埃尔躺在地上,卷进保温毯里。他对泪眼婆娑的她说:
“晚安,明天肯定能见到你那圆滚滚的胖小子的。”
“啊呀,等回去一看,我家的孩子说不定瘦得换了一个人似的,变成帅哥了呢。”
Alice—1
对于住在新市街的爱丽丝他们来说,“倾斜都市”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它是每天必见的风景,是矗立在眼前的历史,是拥有众多令人意外的未知之谜的地方。“……我好像不记得有来过这个地方呢。”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风景似的,爱丽丝歪过脑袋。觉得是被母亲牵着手的时候,记不太清了。这个废墟在世代宇宙船着陆以后的两个世纪里,一直都是蕾切伊娜的首都。徒步游览的话,这里实在太大。平均三十度的地面倾斜度,对她来说挺够呛,所以她也应该没有去过设有自动步道的观光路线。
一上到旧市街,马克就离开了。之后,弗莉达也跑没影了。艾路恩斯特为了找洗手间,闪了一栋倾斜的建筑物里。因为觉得原地傻等男生解手有点奇怪,她便在不会迷路的范围里,展开了一场小小的探险。读一读贴在古老的石碑上的路牌,上面写着拉·普埃西街。在她上学路上,也有一条相同名字的马路,所以感到有点儿开心。倾斜的大道两旁,整齐地排列着粗壮的枯木。攀着栏杆,爬上陡峭的斜坡。 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孤独地傲立于尽头,它的枝叶参天宛若一只擎天的巨手。
就算平地变成了斜坡,它也照样寻求着阳光。好像勾起手臂秀肌肉似的,弯曲地生长它那粗壮的树干。叉开的根须扎进不安定的地面里,四处隆起,盘根错节。伸出手触摸粗糙干裂,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树皮,抬头仰望,上面是一个金黄残叶的漩涡。
即使街道整个都被废弃了,这颗银杏树却留了下来。周围无论如何改变,它都仰天无愧的存活至今。
爱丽丝的心中升起了一个无私的心愿。即便被当做是多管闲事也好,她也愿那些与之有缘的人们能够得到幸福。然而她是这样的弱小、不成熟。所以她渴求着无法撼动的根基、结实可靠的躯干、智慧与经验。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求得这些,她变得有点不安。
风起叶落,叶子莎莎地飞泻而下,趁着旋风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后又卷了回来。恰似金色的大海。
“…….太棒了。太棒了……太漂亮了。”
回头再看到的是蓝到忧郁的秋季天空。慈母一般的世代宇宙船舒展开阴影,犹如抚慰爱子的黝黑手指,落在山脚下尖塔林立的街道上。
她只是心无旁骛地俯视着这片绝景。忽然间,爱丽丝与她正在寻求的答案相遇了。
向着未来,迈出一步。
她的祖先们来到蕾切伊娜殖民前,从地球出发寄身于世代宇宙船,经历了四百年的长途旅行。
开拓者们追寻着自己的目标,开始了漫长危险的航海。万一无法在这里使自己坚信的东西变得具有说服力,在这里不行的话,那么她也不得不踏上旅程。虽然离开充满回忆的家令她感到寂寞,但是她最担心的是那种害怕不安到想哭的感觉。
“什么呀…….这个,虽然这样问你感觉有点失礼……这不是完全振作起来了吗?”
“是的。”
爱丽丝为了不让艾路恩斯特担心,撒了个谎。她一直是这样子,独自忍受,战胜痛苦。
太阳落山,夜晚来了。弗莉达和马克都还没有回来。星光从窗户里透了进来,她与弗莉达约好在一间面朝大街的连体公寓里面汇合。
“虽然目前是这种状况,但是一定会好起来的。长夜之后,早晨就会到来,谁也没办法阻止得了。”
把照明灯的光亮调至最弱,以免被外面发现。淡淡的阴影浮现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这个房间往昔是一个开放式厨房餐厅。可能街道倾斜后,致使地面开裂了,裂缝里长出的小草已经枯萎。土黄色的茎秆在照明灯的照射下透出金黄颜色,像极了熠熠生辉的宝石工艺品。
“你可真坚强。”
从窗外漏进的强光照在艾路恩斯特身上。据他说,海盗船为了威慑并且“随时袭击城市”,正在用探照灯来回探照街道。
“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关系,就跟直美说的那样。干了想干的事情,然后对此负责是天经地义的。”
搁在倾斜地面上的背包,正在极其缓慢地滑向玄关。爱丽丝抓起它,拉回自己的身边。
“很感激你能这么说……实际上,一直想这样子和你两个人独处了。”
艾路恩斯特,没头没脑地丢出一句。
手无足措的爱丽丝向后挪去,裙子摩擦着地面,发出飒飒的声音。
“不是啦,开玩笑的,安心地坐过来吧。”
最初看到照片的时候,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张脸“挺帅的”,而现在他就自己在身边。
在地下的时候,如果不打灯光,根本看不清别人的脸,为了紧跟上大家所以只往前面看。那时候她们是一众朝着目的地,目不斜视向前迈
进的人群。才没有像这样子被人紧紧盯着看的时候。
发觉现在是两人独处后,她开始紧张起来。虽然自己的制服和鞋子上落满灰尘,但是她害羞到不行。不对,当前这情况应该是,或者说肯定是危险的状况,不是考虑害羞不害羞的时候了。
“弗莉达她好慢呀。”
发现爱丽丝对自己警戒起来,慈善家很受伤的样子。他的手伸进裤兜里掏了掏,抓出一只手掌大小的袋子,然后把它拆开。
“吃了五天应急粮早就吃腻了吧。看,我兜里有一块松糕。”
香甜的气味悠悠地拨弄着对食物变得极为敏感的鼻子。
“这块松糕,总能让我们好好谈谈了吧?”
爱丽丝滴溜溜地上下来回地打量深邃的黑眼睛与圆圆的小点心。
“你就相信我吧。我还是个全宇宙都知晓的“善人”来着。”
“….你该不是认为,用一块小点心就能钓我上钩的吧。”
“不用担心。我经常去难民营或者闹饥荒的星球,所以习惯在口袋里放点分个小孩子的点心。”
——结果,这段对话三分钟就结束了。
“好吃吗?”
“好吃。”
爱丽丝把咖啡色的点心掰成两瓣,自己只吃了一半。另一半塞进了背包的口袋,留给弗莉达吃。
“你还真是很容易就上当的类型呢。”
艾路恩斯特探出上半身,在她耳朵边轻声说。
“……果,果果果果果然,还是还给你!!”
见到爱丽丝吓了一大跳,艾路恩斯特眯着眼睛笑起来。
真是个坏心眼的人,爱丽丝心想。难为情到脑袋快要爆炸了。
“你都是个大人了,别再逗我玩了!”
“啊啊,抱歉抱歉。”
爱丽丝都生气了,他倒悠闲自在。
“你老是盯着前面看,再稍微顾及下周围不是更好吗?”
远处隐约传来狗的长啸声,波动着夜晚的深处。他一动不动地侧耳聆听。她很想问问他这个云游过众多的星球,深谙世道的人,是怎样看待她的。
“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啊?”
她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说“不应该去战斗”这句话。心里很想他回答说的确如此,这想法可能有点天真。
“被他们讨厌,我没有意见。但是,大家都是过着平凡日子的普通人,不是那种喊着打打杀杀的人,直到那天前,都是和我一样普通的人啊。”
“那是因为从他们的立场来看,一切都变得不普通不日常了。”
艾路恩斯特用低沉的声音说,他慎重地拣择了用词。
“你是以‘守护爱克帕特这个安全社会的学生’视线为出发点,想要去守护正义的吧?但是,什么是正义?这个定义是会随着情况改变而发生变化的。”
他说的话好像是在教理解能力很差的学生一样,这点和西蒙很相似。
“‘正义’什么肯定是更加抽象巨大的概念吧。如果它会随着小事情或者借着巧方便而改变其身的话,我觉得是很奇怪的。”
“完全的正义对我们来说是在无法掌控,所以不得不把它打成碎片,才不会被它牵着鼻子来回走。我认为这是我们从数千年的历史战争中学来的。”
爱丽丝还是坚信着自己的想法。但是在现实中,她成了孤家寡人。这样的话,是否应该折中想法呢,比起信念,更应该与眼前的大家搞好关系呢?
“虽然也有把个人与国家混在一起的问题,但是如果放弃自卫的话,就会失去全部。在地球时代,有过提倡非暴力不服从的伟人,他也不曾停止过用自己的双手来保护最重要的东西。”
“但是,我认为什么都‘没有改变’。我只是这样感觉,却无法证明它,而且觉得人类也是同样如此。”
可是慈善家,一脸严肃的断言道:
“你可以看看这个‘倾斜都市’。因为原来的平地变‘倾斜’了,所以人们就废弃了这个旧市街。西蒙他正在做点什么来恢复故乡的平衡。但是,爱丽丝。……你却说‘什么都没有改变,所以这样子就好’。这里的风景就是历史给出的答案。如果大家都和你一样的话,就算平地变斜了也不会在意,也没有必要再造一个新市街。但是啊,大家都不是你这样想的。”
爱丽丝喜欢白天看见的那棵,长在坡道上的银杏古树。然而被淡黄色落叶所覆盖的大道上,一间间住房都是被人们废弃后变成的废墟。
虽然不知为何,她懊悔地紧咬着牙关。
“我是个笨蛋呢。说起来,之前被弗莉达说‘会被大家抛弃的’,直美和西蒙也这样说。”
尽管如此,她还是坚信自己的信念。
注意到一股视线。慈善家正用热切的眼神望着她。
“今后,你会一直担负着这个疑惑走下去。……也不尽然,我个人倒是希望你像这样子怀有疑惑。”
他给人的感觉与弗莉达的不同,令她有一种被包容的安心感。如果她有哥哥的话肯定就是他这样的感觉。
“爱丽丝……突然想讲个故事,想听我说吗?”
不经意间,慈善家说道。她觉得他这是为了特意开导她,心里有点砰砰跳。坐直了身子,表现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在地球时代,也是属于古代历史了。有个叫高尔迪恩的城市的神殿里,有一根绳子打上了很复杂的结。传说谁能解开这个‘高尔迪恩之结’就能成为亚细亚的支配者,所以有很多人去挑战了,但是没人成功。”
他松了松领带。爱丽丝稍稍调亮了照明灯。瞥见了上上下下的喉结后,马上移开了视线。
“亚历山大大帝现身此地。他提起手中的利剑把那个绳结斩了个一刀两断。那肯定感觉很棒。在他之前,人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接着他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手握利剑的大王使者们,为了找寻‘绳结’四处游荡,天下变得动荡不安。”
他嘴角上扬,带着讽刺意味,然而他试图隐藏的,无论是寂寥还是痛苦,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昭然可见。
“……但是,是否只能用这个方法解开高尔迪恩之结了吗?此外,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实际上这个‘不得不解开的’的结子,在人们眼里就是个‘我来解给你们看看’的东西……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
既然他的伤口被自己看到了,她认为得为他做点什么。
“万一,被我找到了‘绳结’并且解开了它,会使谁变得幸福吗?”
短暂的微笑在艾路恩斯特的嘴角边一闪而过。爱丽丝觉得他也期待着这个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是绳结从来都在那里。最重要的是你找到的是‘什么样的绳结’然后‘怎样解开它’而已。”
而后,慈善家的话讲完了。之后的空白必须要由她自己的行动来填补了。倾斜的窗户外面,星星在夜空里闪烁。
Freda—2
太阳下山了。在一条衰败的小道上,一间房屋的门口被瓦砾给埋上了,弗莉达就从窗口翻了进去。
手撑上窗台,身子滑进了快要坍塌的房子里。
“还真是被毁得彻彻底底呀。”
本地组织的某个角落,几乎被彻底地毁坏,重新变成空地了。外面的街上也躺着几具面熟的尸体。那不是机械兵的杀人手法。碎纸机也不会自己把塞入的纸片钉到墙上,或者重新给拉出来,所以是海盗们自己下到这儿来了。
弗莉达打着微弱的灯光,谨慎地走在沾满干枯血迹而变得黑乎乎的地板上。看来海盗试图以严刑拷打来查问出“约翰逊”的下落,四处都留下了暴行的痕迹,只能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来形容了。万幸现在是寒冷季节。尸体都被冻上了,至少不会有腐臭味儿。
他们在打碎的暗门里头,留下了一个用尸体做成的恶趣味“艺术品”。大约觉得这间房间的地面平整,用来放作品正好。因为袭击城市的主角是机械兵,海盗们好像不杀点人就手痒痒得受不了了。
踢倒用能坐下二十人的桌子做成的临时手术台,用鞋尖蹭掉结了冰的血迹,启动隐藏在地板镶板上的操作板。如果没人告知的话,这种简单的伪装似乎不会被人发现。
“欢迎,外面已经静下来了吧。”
一下到通讯室里,“约翰逊”的立体影像就浮现出来了。灯光打开了。只有这里,什么都没变。
“嗯,可安静了。你的部下们,全部什么都说不了了。”
有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在她心中点起一簇小小的火焰。“约翰逊” 严密的监视着这里,为了等她一到就马上能给与回应。他看着自己的部下们被残忍的杀死。
“我需要武器。‘约翰逊’告诉我保管处。”
“从附近的尸体上取吧,他们已经用不着了。”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手上能走的棋子机只剩下我了。你还装什么腔调?摆什么架子?”
眼下不玩什么手段策略了,一堆脸熟的恶趣味尸体,令她焦躁不安。
“海盗的背后有‘阿乌古斯特’
撑腰。记住,事态牵涉到范围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
“阿乌古斯特”是敌对集团里的干部。她一点也不惊讶。海盗必然会与犯罪组织有瓜葛。为了袭击商船船队,海盗必须事先取得航行的时刻表呀,详细的航路呀还有护卫的规模等,然而海盗自己却没有像样的情报收集能力。所以,像弗莉达所属的犯罪组织都会贩卖情报给他们,而相应的,为了得到情报海盗则会充当起解决组织纠纷事务的打手。
“事态是大是小现在有什么关系吗?还要等上八十多天才会有人赶来救援。”
“你误会什么了吧,你应该做的事情,既不是报仇也不是解放城市。”
“约翰逊”任由手下的本地组织被全面消灭,他根本没有去在意。
“那你说应该干什么?”
“我觉得你已经察觉到这个答案了。”
比机器还冷血的人说到。苍白的立体影像对着她,咧开嘴做出在笑的样子。
肯定是弗莉达麻痹大意了吧。“大空洞”里的机械兵做出的怪异举动,这么简单的事情,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约翰逊’能和你进行无时滞对话说明现在你就在这个星球上……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组织的干部会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这里有值得你这么做的东西吧。”
“绞尽脑汁想想吧。”
“最开始在宇宙港的时候,你没有给我准备任何照片资料吧。是为了防止情报流失?还真是随随便便啊。”
“绞尽脑汁想想吧。”
她开始觉察到自从来到这个星球,一直让她感到不爽的各种事情全都隐藏有意图。
“把我叫到这种乡下来的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吧?”
“你这边的事情都没关系。你也只不过是个配角。是的,所有一切的中心是——”
“……爱丽丝吧”
不知为何,口中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如同被寒风刮过似的。
那一瞬间,男人扭曲的冰冷轮廓所现出的表情,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微笑”,第一次看到他做出这种表情。
“没错。星际经济的霸者,鲁萨乔家的继承人——。爱丽丝·马克布莱特·鲁萨乔。”
冷血汉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得尖细,他犹如吟唱一般说道。
“弗莉达。老休伯特今年二百五十岁了。他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就会死掉。
但是,他向来不信任自己家族的人们,几乎到了“想要赶尽杀绝”的程度。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只有维多利亚一个人。但是,更名为艾露撒·马克布莱特的她也去世了。一年前,以遭遇事故这种不幸的形式。剩下的候补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姑娘,爱丽丝·马克布莱特——”。
“‘约翰逊’,你到底要让我干什么?是要我去保护公主什么的吗?
他薄薄的嘴唇回答到。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能给出的指令是,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
内心最深处受到了剧烈的打击。她弯下身体,笑到停不下来,一直笑到内脏感觉被搅合成一团似的剧痛。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高兴怎么办?那算什么?”
如果不这样子就无法保持理智了吧,她嘲笑着,喉咙感觉要撕裂了,因为缺氧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约翰逊”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根本不是为了拯救她。“约翰逊”可不是怀有慈悲心的主儿。但是没有其他出路了。即便是被人下套利用,她也只能往里头钻了。
如果就这样回到埃里温的中转基地,弗莉达又会接到杀人命令。渺小聒噪的幽灵队伍里又将添加一个“伪人格”,而她的自我又得腾出一点地方来了吧。等到了某一天,她再不想不起自己叫弗莉达的时候,便会眼看自己的鲜血从枪击创口里喷涌而出,然后捂着破裂的内脏,哀嚎着死去。
“有这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爱丽丝、埃里温的游击队、你还有我,统统都很奇怪!”
弗莉达在这个城市,感受到了几分太阳底下的味道。以前,任何人都会在她眼中露出马脚,进而遭到她的鄙视,然而对于这个与她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少女,令她除了“羡慕”以外,别无他想。一直注意着这个老好人,妒忌她、抛弃她、试图杀了她、最后甚至赌上性命去救她。经由多数表决,弗莉达被大家流放的时候,她以为再也不会活着见到她了,因为明摆着有人要她的命。因此,轮到爱丽丝也被流放的时候,她确确实实地感到了她们之间的纤细羁绊。她甚至梦想即使与爱丽丝分别了,在痛苦的时候,她也能成为一段美好回忆。有如戴上没有度数的眼镜,隔开伪人格和作为特工的她,就能看见“弗莉达的世界”了。
可是,她的本来面目,哪里是什么黑暗中的灯光,明明是一个点着了导火线的炸弹。“约翰逊”却说,把她高兴怎么办就怎办。这是为了日后好将老好人蒙在鼓里,从她身上巧取豪夺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财力和最万能的力量,而令弗莉达去将她捉在手心里。
明明之前还差点开枪打死她,如果爱丽丝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会怎样看待她呢?想到这儿,心快被撕碎了。回想起与她一同生活的七十多个日子。仅在五天前的和解纪念日的时候,她还认为是段痛苦的记忆,然而现在却变成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啊哈哈!啊,哈哈,咳,哈,喂……你们也一起笑呀!”
她怂恿起脑袋里的二十七的“伪人格”们。桃乐丝·李沛,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痛苦吗?法米尔·哈基姆,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恶梦吗?米卡·莱茵巴特,我不是一个只会憎恶人类的残次品来着吗?
弗莉达不容许自己哭泣,所以只能发笑。
在试管里诞生的弗莉达,没有对其倾注爱情的双亲。懂事以后,他们就通过芯片的记忆领域向她灌输陌生未知的“杀手的知识和经验”。自从九岁杀死第一个人以来,都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个人。她只不过是为了运用“伪人格”而整合了战斗与情报技术的平台而已。弗莉达是没有实体的影子,连到底是谁正沐浴在这昏暗的日光下,都无法知晓。正是因为判定她绝对会凋零堕落,“约翰逊”才会引诱她。这是何等的屈辱。但她却无法将他的手一把推开。
笑到力竭。如果手边有把手枪的话,弗莉达肯定会一枪把自己的脑袋打飞。然而她的右手空无一物。所以只能不停的笑。干脆让弗莉达·坎贝尔什么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然后一切都能了结了。这份愤怒也会随之消散,犹如回忆似的、只能感觉到悲伤的情绪,中途而废的想法,恋恋不舍情感,全部都烧成灰烬就好了
良久,发作终于止住了,她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呜呜的风声。
“‘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呀?交给我处置了?”
身体轻的好像只剩下了骨头和皮肤。把蓬乱的头发往上拢住。
“‘约翰逊’。你打算背叛组织吗?还是打算利用那个姑娘离间我们埃里温特工与组织之间的关系?”
如果这是组织下达的指示的话,绝对不会是“随便你弗莉达怎么干”之类的暧昧的指示。这是“约翰逊”的个人决断。背叛组织就等于自杀。然后如果弗莉达帮他一起抬这轿子的话,她也会玩完的。
“至于我的意图,对你来说,不过是点小事儿吧?在你伸手所及之处就有着能动摇世界的财力。就凭这点,就足够了不是吗。”
“那孩子仰慕着我,要让她乖乖听话简单的很。”
爱丽丝是个“善人”。在这个世上善人是最脆弱的,专门被人吃干抹净的生物。
被海盗袭击的那天,弗莉达拉起爱丽丝的手,是打算让她看看自己生存过来的冰冷世界。之后在地下行走的六天里,爱丽丝始终相信着她,致使弗莉达反而被她给动摇了。而现在,涌动于暗处的卑劣小人,面对着她要求她成为他们的同伙。
坠向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渊——。但是弗莉达的道路,除了背叛她所属的特工组织以外,别无他路了。自己明明一心向往着光明,也明明知道无论在地底潜藏多久,都不能接近太阳的。
“那么,下决心吧,弗莉达。”
只是,为了能够逃脱身为特工所不可避免的命运,再多的脏活儿,她也愿意接手。
这份希望不会化为幻影的几率是万分之一,但也不是百分之零。
所以弗莉达,明知自己正在走向自我毁灭,也不惜与恶魔达成交易。
“真是绝妙的诱惑。‘约翰逊’”
Freda—3
夜越来越深。
轨道上打下的探照灯光,照得白色的云朵闪闪烁烁。灯光照射下的云朵,比夜空里的星星们都要明亮。
从云层间隙里漏下的干巴巴的光线,来回地舔舐着这个城市。仿佛是为了让这里的居民们知道他们是巨人脚下的小虫子一样的存在。
越来越沉寂。
她们挤在一张毯子里,爱丽丝她已经睡着了。她从不怀疑躺在自己身边的弗莉达。
“……唔嗯”
睡得迷迷糊糊的爱丽丝,窸窸窣窣地挨近她,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柔软的头发和体温唤起了她的罪恶感。
“我可怕吗?爱丽丝。”
沙哑的喉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倾斜的房子里有两个善人在等她,迎接她归来的,是被掰开的半个小松糕。
喀嚓一口咬上去,松糕在口中碎开,香甜酥松具有情趣的小点心。可是怎么也咽不下去,才发觉自己嘴巴里干巴巴的。喝了口水壶里的水。却呛到了喉咙,不住的咳嗽。
把她从那片空虚里面给拖回来的,说不定就是这块松糕了。
手指头揪住弗莉达的领子,爱丽丝酣睡着。她用脏兮兮的手指梳理起少女的金色长发。
“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房间对面的角落里传来了艾路恩斯特的声音。
“虽然对女性这么讲有点失礼,但是我和爱丽丝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表情好骇人呢。”
“……什么样子的表情?”
弗莉达用干涩的嗓音问道。那说不定是摘下所有的面具后,她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只是在一瞬间这么觉得的,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看上去就好像是地狱里的亡者。”
听见啪一下的声响。艾路恩斯特打开了放在房间中央的照明灯。照明灯在寒碜的枯草边上发出朦胧微弱的光亮。
“你什么时候,和爱丽丝的关系好到光喊名字了?”
“别看我这样,姑且也算她的家人吧。”
艾路恩斯特说道。没想到鲁萨乔一族的人,就这么轻易的松口了,弗莉达觉得很扫兴。
“重大发言嘛。”
“……也是呢。”
艾路恩斯特低声呢喃。他用满是忧郁与苦恼的眼神看着爱丽丝。
“你知道这里会遭受袭击的吧?”
“虽然料到会变成这样,但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这次来,一半是为了见见爱丽丝,一半是来给维多利亚扫墓的。”
艾路恩斯特骨碌一下躺倒,背朝着她们。
“我们这代的鲁萨乔,大家都无法走出那个人的影子。虽然还没到去记恨爱丽丝,但就是有这么强烈。”
在弗莉达的所知范围内,他就算憎恨着爱丽丝的母亲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维多利亚她招来了这么多,来自家族成员的仇恨。
“听听爱丽丝讲她‘母亲’的事情,就会怀疑起她真的是我们知道的那个人吗。……她如果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人就好了。”
艾路恩斯特深叹一口气。在马克布莱特家生活的时候听到有关“爱丽丝的妈妈”的话与维多利亚的恶名之间,她也一样,无法填补上这个巨大的差距。
“你告诉她‘自己是谁’了吗?”
他看着天花板说。
她答不上话来。她轻易就能预想到如果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了杀死爱丽丝你所筹划安排的。”的话,她会自责到什么地步。街上还燃着烟雾。直美失去了父亲。马克尝试联系的那些警察呀义体人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那个老好人的反应,令弗莉达感到不安。任由她死去的话就麻烦大了。虽然对方是自己两次企图试射杀的人,这么想真是势利呀。
对此毫无所知,向来信任他人的少女。她的安稳无忧的睡脸就在眼前。
“你一戴上眼镜,表情就会变温柔呢。和爱丽丝在一起的时候,就愈发温柔了。”
“……胡说八道。我啊,就跟你看到的那样,是个幽灵。”
她取下戴着的眼镜,收进口袋里。她应该是更加冷酷的,即使牺牲掉爱丽丝也无动于衷的。
“那样的话,就是你变温柔了。”
无法反驳他的黑色眼睛。因为此时此刻,紧紧抱住自己的少女发出的睡眠呼吸声,哪里会使她觉得焦躁不安,反而让她感到心安气定。特工进行潜入工作的时候,为什么必定会被植入“伪人格”然后任务完成后再消除之呢?弗莉达现在完全搞明白了。
人是会变的。就好似把鸡蛋放入热水里煮,鸡蛋就会变成水煮蛋,人类无时不刻的受到周围的影响,再也变不回之前的那个自己。游击队的领导们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迫使特工们的脆弱心志去面对那些“伪人格”。因为他们是易耗品,变质的东西切下丢掉就可以了。
就如艾路恩斯特说的那样,弗莉达变了。只不过与爱丽丝一起过了七十天而已。
“……不是变得温柔了,只是腐败变质了。”
想开口说话的瞬间,她干咳起来,慌慌忙忙的偏过头,怕自己咳到爱丽丝脸上。已经难受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
“真是个严厉的人呢,变得温柔就和伤口化脓一样吗?”
“更糟糕呢。既痛苦又难看,治也治不好,还会传染给其他人。”
恐怕“约翰逊”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才没有把“伪人格”交给她。是打算把她变成套在爱丽丝身上的缰绳来使。为了把鲁萨乔的继承人放在在自己触手可得的地方。
还是干巴巴了无生气的好,还是怀着嫉妒愤怒的好。但事到如今就是想后悔,她也不知该如何抹掉,那个溜进内心角落里的少女身影了。
Alice—4
早上起来,天上阴沉沉的。高空中,仿佛是为了展现上空风速的快慢,深浅各异的暗灰色云朵乘着风向西奔流,压向地平线的尽头。
不知何时,睡在倾斜地板上的爱丽丝,滑落到墙壁边上。保温毯一层又一层地卷在爱丽丝身上。她双肘撑地,扭动着爬出被窝,毯子还卷在原地,有点开心。
冰冰冷的空气感觉很好,伸个大懒腰。脱下鞋,倒掉小石头。
走到玄关打开大门,弗莉达倚着倾斜的墙壁,正抬头望着蓝天和遮天蔽日的世代宇宙船。
“……睡相真差呢。”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
爱丽丝内疚起来。既然毯子都卷在她身上了,就表明弗莉达被她给踢了出去。
“着凉了吗?”
“和这没什么关系。”
弗莉达的头发泛着铮亮的金属光泽,发丝随着山上的风舞动飘荡。爱丽丝感到一阵凉意,她抱紧双臂。
从山脚下的新市街渐渐传来,听上去整齐划一的,沉重的打桩声响。路面微微震动,窗户的玻璃抖得哐哐响。
“是什么声音?”
“是机械兵,他们在上山。”
弗莉达立即回答道。爱丽丝心服口服。她觉得同居人藏在眼镜后面的瞳孔,能看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为什么特地跑到这里来呀?”
“这里有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消灭的目标。”
弗莉达脸上浮现出无所畏惧的微笑。这个不祥的美丽少女,从来没有像今天早上这样子,看上去如此生动真实。
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赶上山顶绝路,变成瓮中之鳖。为什么海盗这么想杀人呢,爱丽丝不能理解。
“我们去救救他们吧。”
爱丽丝她也不知道上到那里后,自己能为大家做点什么事情,但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了。因为那里有最重要的朋友们。如果在这里止步不前,就只能自顾自逃跑了。
“会死的。”
弗莉达断言道。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虽然爱丽丝自己也觉得这算不上是个回答。但是弗莉达却好像同意了。
“好吧。虽然八字不硬的家伙肯定会死掉,但事到如今,这样再好不过了。”
弗莉达又若无其事的说着吓人的话。
弗莉达从停车场推来一辆电动摩托,爱丽丝走上前去。这车说是昨天找到的,车座旁边挂着一个细长的箱子。正在把箱子上的电线插上电动摩托的少女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对她解释说:“是镭射哦。”
铺着再生材料的大道,踏上去软绵绵的。这条大道通向她应该去向的地方。
“真过分啊,又要去战斗了吗。”
艾路恩斯特从对面的楼里跑了过来,一边还护着用发胶定好型的头发。
“我们去一下大家那里。说不定机械兵会通过这里的,请多加小心。”
他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用昨晚那种深思熟虑的眼神看着她。
“只要战斗一开始,他们能做的只是拼命自保,没有余地来思考或者听你说话。现在就算你去了,也没有什么你能做的事情了吧。”
可能她在这个紧急事件中,还没有起到过任何作用。她已经反省了自己。但是如果不投身于这个瞬息万变的情况中,就连失败都做不到。
“光是思考是不会明白的,所以我想再一次考验下“自我”。昨天完不成的事情不能作为今天逃避的借口,否则就无法向前行进。”
一瞬间,不再抬头仰望的爱丽丝与黑发青年错开了视线。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下去了,她笑了笑。慈善家也向她回以苦笑。
她跨上电动摩托,从后面紧紧抱住弗莉达。
“艾路恩斯特先生,请你也多多保重!”
然后,马达启动回转,载着两位少女的电动摩托出发上路了。突然加速让她差点摔下来,死命的抱
紧了弗莉达的细腰。
“爱丽丝!”
听到呼喊,她回过头去。艾路恩斯特站在坡道中间,目送朝着遥远高处驶去的少女们。
“向前进吧!像你的祖先那样!最终,你只能这样做了。”
随后,弗莉达拐过一个弯道,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Alice—5
穿过薄薄的云雾,电动摩托一口气把她们送到了海拔两千米附近。
弗莉达说在这附近看到了信号灯的光亮。
挂上刹车的车身向侧面一歪,停止转动的车轮,在坡道上漂移着滑向黑色云雾的天盖。叫做惯性的无形大手用力把她推向弗莉达的后背。
“在死不掉的范围里,加油吧。”
翻身下车的爱丽丝,似乎看见她的两片浅桃色嘴唇不经意间露出了破绽。
她接着说:“去看看上面的情况。”电动摩托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她一直目送弗莉达驶到与天空相接的拐角处,然后才动身出发。尽管还不知道那边的人们,会不会接受爱丽丝。
暴露在风里,她的双手渐渐冻得不听使唤了。暗灰色的天空下,爱丽丝一边朝手上哈着热气,一边登上寒冷的阶梯。铺设在马路上的活性石材,老化后变成了咖啡色。龟裂的路面上,无法再生的部分则变成了白色。好像是在咖啡里倒入了牛奶的感觉。走在这个被历史所遗弃的废墟里,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得混乱,回头望向山脚下的新市街。世代宇宙船的影子所化成的黑色的日晷指针,确确实实地落在死一般寂静的故乡上逆时针转动着。
在路边枯木的阴影里,摇摇晃晃地攀登冰冷陡峭的斜坡。一步又一步,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变得有点不安起来。
去往韦斯莱的上学路上,两旁的行道树树叶都变成了红叶,而将其吹散的寒风,在接近山顶的这里,简直就是场风暴,但是这也不足以阻止爱丽丝的脚步。就算是阴沉沉的天气,也比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道亮堂多了。
潮湿的大风吹得皮肤生疼,袭来的沙尘让她睁不开眼,她快撑不住了。只能时不时的从残垣断壁间逃入房屋的玄关里,裹上保温毯,等身子暖和些了,再走出来。
“以后,制服必须要做得更保暖才行!”
她要被冻僵了,受不了了,索性唱起了歌儿。顾不上跑不跑调子,只为了提提精神。
从韦斯莱的校歌、记得住的流行歌曲、童谣一直唱到蕾切伊娜的国歌。
“有人在吗!!”
她没有弗莉达那样敏锐的视力,在这个无人居住,混杂着纷乱阴影的街道上,看不到半个人影。
抬头仰望,她看到大鸟一样的东西组成的编队,擦过黑色云层的下摆降落了。三对翅膀的样子像是箭头星座。
远处,扬起了大量的尘埃。
这几天来,爱丽丝也能认出枪声了。远处传来了记忆中的无情的声响。
她死死咬紧牙关,直到渗出了血。因为她冒出了个念头,如果刚刚死的是其他人就没关系。对此,她后悔不已。
路面微微颤抖着。机械兵的脚步声听上去几乎踏碎了地面,声音越来越近,空气越来越沉重。
夺去艾瑞克叔叔生命的钢铁军团已经离得如此之近。
“是谁!”
手臂被谁拉住了,她跌进了一栋混凝土建筑里,房门立马被关上了。
“你在干什么!多危险啊。”
说这句话的人,是她认识的人。
“直美”
朋友一脸为难的,蹲在跌倒在地的爱丽丝身旁。连她的鼻孔都能看清。
“差不多该起来了。还是说看见小裤裤了?”
Alice—6
这栋昏暗的建筑,是老弱病残的临时栖身之所。
这些人都是因为疲劳或者深秋高山上的严酷环境而导致身体状况欠佳。当人们发现新市街的机械兵团正在攀登高山逼近此处的时候,为了避免病人们被卷入战斗,在时代宇宙船的环境调查完成之前,暂且让他们躲藏在这里。
这栋楼没有电梯,她们爬上楼梯来到四楼。
途中,迎接爱丽丝的既不是人们曾经对她的不信感也不是将她逼上绝路的愤怒,迎接她的只有痛苦。人们仿佛沉沦于自己黏乎乎的、带着血腥味儿的叹息,有气无力地望向爱丽丝。
一位女警悲叹道:
“没关系,我也好,大家也好现在都没在生气。”
她正迷惑如何开口的时候,直美对她说。
“看那边,军队已经到这么近的地方来救我们了。”
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外。尖塔呀绿化呀,都埋没在无数的屋顶里,新市街看起来像个小模型。她注意到在铁灰色的天空与地平线的接壤处附近,分散着几根粗实的线条,好像将爱克帕特团团围住了。昨天她还在比较低的地方,所以只是注意到下面的街道,没有看到这些线条。
“那都是什么呀?”
虽然直美把双筒望远镜递了过来,但还是想直接问问她。
“是蕾切伊娜军队的战车。正在两楼睡觉的汤姆先生以前当过兵。”
“不是已经到那里了吗嘛。很快会过来救我们的吧。”
“不知道啊。今天早上开始一直没有动过了。”
直美深深叹了口气。因为有人蜷起身体痛苦的咳嗽起来,朋友关上了窗子。
“昨天后来怎么样了?不对,不对,反正你啊,去哪儿都挺高兴的样子。”
身边的人,是爱丽丝之前所熟知的朋友。然而两个人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知为何,无法靠近。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身体倚靠在墙上,双手捂着肚子说到。
“你是她的朋友吧。带上直美快点逃吧。这里已经完蛋了。”
直美悲痛的喊道。
“说什么呢!救援已经赶到附近了不是吗。”
“他们赶不上的。”
朋友垂下了脑袋。这份苦涩难受、万念俱灰的情绪也影响到了爱丽丝,令她也觉得委顿无力。这个世界明明应该是温暖的才对,该怎么说才能传达给他们呢,实在是想不上来。
“一定会赶上的。”
即便如此,爱丽丝静静地,确凿地说道。因为就算现在可能是在瞎说,但她坚信这肯定会变成现实的。
“……一直以来,对不起了啊。你啊,是个温柔的孩子呢。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蹲在楼梯边上的某个不认识的男人,抬头仰视着她。
“到了最后,还想做好人什么的…可能是个狭隘的想法,但是请原谅我们吧。”
他们好像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就地等死了。
但她开不了口,对他们说“站起来,走吧”。因为打从她来到这里,有人低着头一直往地上吐口水,也有横躺在地,禁闭眼睛喘着粗气的长发女性。
“没事的,大家都会得救的。”
爱丽丝环视着大家的脸,说道。
地面又剧烈摇晃起来。为杀死她们而来的机械兵,已经爬上了山坡。倾斜楼房的墙壁都开裂了。
“绝对会变好的。”
爱丽丝确信地说。她明知自己没有阻住杀人机器的力量。然而爱丽丝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所以她横下心,走下了昏暗的楼梯。跟着她的直美,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在打算干没用的事情吧。”
“是不是没用,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呀。”
紧紧按在她肩膀上的,直美的手指发抖了。
“你这是怎么了!?那时候,不是一直说‘不要战斗’的吗”
这个追问碰到了敏感地带,爱丽丝惭愧了。
“……但是,现在如果大家都死掉的话,那显然也是不对的。”
摆着眼前的选择,简简单单的只有两个,战斗或者逃跑。明明自己对弗莉达说过“找找的话肯定会有的”,事到临头了,却找不到第三条小道了。
“我一直说‘一切都会变好的’,所以现在,找个借口逃跑的话,我所坚信过来的最重要的发言就变成了谎话。
……另外,你看,在这里我算是身体最好使的了。”
爱丽丝弯起手臂,试着绷出块小小的肌肉。在那个地下道里,她始终说言不应该战斗。她的想法虽然没有改变,但在现实里,舍弃掉眼前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人们也是做不到的。就算是放弃自己的意志而“成为失败者”,这也是直面自我所得出的答案,所以她不后悔。而且由于无法认同之,就保留意见什么的她也办不到。时光流逝,情况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你是笨蛋呢。‘和平第一’‘坚信会有光明未来’,都跟你说的那样。我们都明白,但是这些话对我们根本帮不上忙,你还死拽着这些不放到底想怎么样?”
直美用力揪着她的袖子,指节嘎吱作响。通向战场的楼梯太暗了,看不清低着头的少女脸上是什么表情。
“‘都明白’也没关系。这说明我们早就见识经历了好多好多惊人的事情和美好的事情。”
爱丽丝轻轻地将自己布满伤痕的手掌盖上了朋友那沾着血
与泥土的脏手。
“所以啊,把能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好好完成,肯定会做出点什么成果来的。”
爱丽丝用双手握住了那只手指张开、冰冷冰冷的手,如果能传递点热量给她就好了。为取她们性命而来的机械兵的脚步声,摇动着地面,她们都听出离这不远了。
“……那时候,我啪的一下就爆发了。……但好好想想吧,我应该生气的对象是海盗,而不是你呢。”
直美抬起头,脸上红红的,对她苦笑。
“……那个,我啊。”
“不用跟我低头认错啊。我也没有道过谦,所以你也坦坦荡荡地挺起胸膛来吧。”
朋友握起拳头,嘭地捶了下爱丽丝发育不良的胸膛。她的眼睛如同湖水一般清澈。
爱丽丝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使她不能退却的理由,好似平静的水面映出了蓝天。
走这条路,会与她的意愿渐行渐远的。她也好、直美也好、蕾切尔也好、弗莉达也好、大家也好,一周前都还重复着日常生活,想也没想过会遇上这种混乱情况。可她不认为为了重新回到日常生活中,而去杀人什么的是正常的事情。
下到光线昏暗,令人扫兴的一楼。爱丽丝蹲下身,替学校指定的,传统样式的鞋子,重新系上了鞋带。直美站在一边,等着她起身。
心里又扑通扑通直响。
这扇门的对面,就是潮湿昏暗的大道。
为了打开这道薄薄的屏障,握住了冰冷的把手,爱丽丝的手在颤抖。
害怕的不得了,但欣慰的是,这可能是意味着,她明白自己生命有多重。没事的。她心中对自己说,这不是在自暴自弃。
“你为什么在笑啊。”
直美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她看。
那个瞬间,爱丽丝明白了自己选择“成为失败者”的理由。不是为了维护所谓“正确”而贯彻自己的意志。爱丽丝正真的意愿是——。
“因为不是孤身一人了,觉得开心。”
刚刚与弗莉达分别的时候,她对她说过“在死不掉的范围里”,现在这句话吱啦吱啦地烧灼着她的神经。
“直美,又为什么跟我一起去呢?”
朋友似乎想要紧紧守护自己的神圣领域似的,微微低下了头。
“觉得爸爸他,大概也会这样子打开大门的。”
那一刻她们都确实感到自己并非身处于这个不断蹂躏践踏她们的倾斜都市,而是回到了那个令人怀念的故乡。
直美尴尬地说。
“虽然之前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但我们,还是朋友嘛。”
随后,由于心里留下了无法治愈的伤口,好久没有微笑的直美,她笑了。
楼梯那边传来了坚定的脚步声。
从楼上走下来的是咳嗽不止的罗伯特。直美爽朗地面向他。
“我也会战斗的。爸爸他为了守护管道大楼的人们站了出来,所以我也会像他一样做。我是个不孝女,所以不能理解爸爸是怎么想的。但是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么想呢?比起我自己的想法,这是我一直更想知道的。”
直美一口气说了出来,他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绝对是处于劣势的战斗啊。”
朋友没有移开视线。
“爸爸的也是,他没有逃跑。”
罗伯特的眉毛舒展下来。
“艾瑞克他是个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退却的男人啊。所以不会随机应变,玩起游戏来弱的要命,但是身为他的朋友,他是我们大家的骄傲。”
他用皮包骨头的手指划了个十字。
“我不会阻止你的,但是,为了你妈妈,绝对不要死掉啊。请和我保证这一点。”
“没关系的哈。爸爸会保护我的。”
话一出口,眼泪从直美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又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这次不止是一个人的。
“大家,身体怎么了?!……不躺着是不行的啊。”
陆陆续续聚集起来的人们。有生病的,疲惫的,委顿的,勉强站立的,人数加起来有十五人。
一位脸色苍白的年青警官,对着直美竖起大拇指。
“不管是发烧烧到三十九度还是四十度也好,我才不要乖乖被射倒呢。”
大家一个个的,都是眼睛充血,皮肤干枯,头发乱蓬蓬。
“这是我们逞勇敢的机会啊,现在错过了,后面可再没有了。”
说这话的中年警官,爱丽丝记得他的长相。
有人靠着别人的肩膀,喘不上气来。有人全身上下有十多处伤口,贴满了肤色的再生创口贴。也有人止不住阵阵恶寒,全身裹在毯子里。
穿着警服和穿着西装的男性,都一脸决然的从爱丽丝身边走过。爱丽丝回过头去,通向灰色的天空下,刮着狂风的无人街道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
“来吧,出发吧。”
啪一下,背后被人拍了一把。
——幸运的是,那什么来着。
拐过旧中央邮局,直到大家看见圆锥形的影子之前,幸亏只花了不到三分钟。使得遍体鳞伤的他们没在碰到敌人之前就倒在大街上。
机械兵的脚步声,一直震颤到人们的心底里。钢铁巨人的脑袋尖,似乎能刮到三层楼的窗户。细长的腰腹部两边,装配了两门机关枪。双眼射出的红光照向他们。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姑娘啊,话说准备怎么料理那家伙呢?”
罗伯特在身后问道。
“……………………………啊”
她回过头,默默地向身后的人们寻求答案。
“……喂。”
直美生气的瞪着她。大家的脸都僵硬抽筋了。
“推啊!!”
后面不知道是谁,在这紧要关头喊了一声。
“好好!”
一群横下心,恶向胆边生的亡灵,在崩溃前的一瞬间,发出了最后的大声吼叫。
“啊啊,啊啊!?”
背后被人推着,爱丽丝也跑了起来。只要一加速,在这三十度的倾斜坡道上,是不可能再停下来的。
“要干什么啊?”
“谁知道哇,笨蛋!不是你仗着气势让大家出来的嘛?!”
以几乎要摔倒的飞快速度,向前奔去。啪沓啪沓,脚底下踩着拉长音调的脚步声。因为冲得太靠近了,连机械兵的敦实人形都快分别不出来了。
爱丽丝收不住脚步,一脑门撞向机械兵的同时,机枪口的火焰喷射而出。
霎时间,被推挤的生锈士兵,脚底一滑。
与其说她是跑下来的,还不如说是滚下来的。爱丽丝的背后接连受到十四个人的冲击力。她没有发出惨叫,而是咬紧了牙关。使出吃奶的劲来推。
从她身后,有人伸出一只手臂,从下往上,把吐着黄色火焰的机关枪顶了起来。耳边枪声轰鸣,什么也听不见。枪口指向上方,子弹被虚空尽数吸走。火花快溅到脸上了,爱丽丝将脸蛋和手掌都贴上装甲,脚拼命地蹬着地面。
他们一共十五人,合成一股劲儿,开始缓缓地推了过去。机械兵慢慢地抬起了右脚。
“再推啊,再推!!”
好像听到了这个声音似的。
浑身是汗,蓬头垢面的同伴们,一心推向敌人。聚集在一起的小蚂蚁们,变身成为了大象。
“倒下去!倒下去!!”
爱丽丝也被这股气势所吞没,大声的喊出声来。
“倒下去!倒下去!”
叭叽的一声一闪而过,隔着钢铁,感到有什么东西断掉似的。钢铁之山有那么一点动摇了。他们现在不是一个一个的个体,而是能冲倒大树的、人群所组成的一股浊流。
然后,机械兵向后倒去。慢慢地,像在张开双臂拥抱天空。它们不知道为何被赋予了人类的形状,冷冰冰的双手什么也抓不到,后背就摔向了地面。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机械兵滚下坡道。到处磕磕碰碰,撞坏了路标和花坛,零件散落一地。
他们也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咕咚咕咚地瘫倒在地。爱丽丝身上压了十多个人,沉重的分量让她喘不过气,差一点就要断气了。
“喂,快点,快点,要死啦。”
她听见了耳熟的声音。大家这才慌慌忙忙挪开身体站起来。爱丽丝骨碌一下翻过身,仰面朝天。街上仍旧刮着大风。空气冷冰清新。
爱丽丝躺倒在地摆出个大字,一位警官过来朝他伸出了手。他的手掌被烫伤了,皮肤都剥落了一块。就是这只焦黑的,散发着糊味儿的手托起了机关枪,保护了大家。
大家的手上、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沾满了机油,忘记了疾病,忘记了疲劳,大家一起大笑着。抬头看天上,穿过厚厚的云层,太阳一定在天上耀眼地闪耀。
“我们赢啦。”
直美说。
为了击倒上千台里的一台机械兵,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真是头脑坏掉了。爱丽丝也这么觉得,但是此时的心情却如此舒畅。像这样的铁疙瘩,也能被摇动,被推倒的。只要坚信、只要合力,
不是动摇不了的东西。
“那是当然的。我们铁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Freda—7
沙尘敲打着弗莉达的脸。灰色的大风,哀怨地呻吟着。
顶起世代宇宙船的倾斜都市,越是往上爬,所看到的风景越是接近于古老都市的市中心,这里有如高层建筑的森林。在山顶附近的商业街上,毫无锈迹的坚固船体和荒废的街景形成了鲜明残酷的对比。如果有棵行道树的话,大约就不至于这么杀风景了吧。
弗莉达的身体移动,让机械兵的袭击落了空,射中了玻璃散落下一场尖锐的大雨。发黄的再生路面上,混着沙粒的玻璃碎片在弹跳,或是直直插入地面。
“……这座城市真是妙极了。”
她拖着疼痛的身体,单手提着LSA(鲁萨乔制)四发式镭射步枪,又开始奔跑。
与在“大空洞”里袭击过她们的黑色机械兵之间的搏命追逐赛,已经玩了十五分钟。为了缠住机械兵的行动,她把一路开上来的电动摩托,一枪射爆了电池组当成了炸弹使。失去电源后,镭射步枪由于无法再补充电能,所以只能再打三发,但是被卷入爆炸的机械兵,它的传感器应该受到热量影响出现异常才对。
——哐呛哐呛的沉闷声音回响在耳边。
重达四吨的机械兵确实正在一步一步的爬上三十度的斜坡。在这令人绝望的战况下,弗莉达将枪身贴上额头,笑了起来。M3111型机械兵,在五十年前还是大国塞连联邦的常规装备。它确立了现今军用机械兵的基础。是至今还有七个国家还在授权生产的杰出机型。本来就不是人类的单兵就可以与之抗衡的纸老虎。
万幸现在她是一个人单独行动。如果带着爱丽丝,肯定没法保护好她。
弗莉达选择与爱丽丝分开行动的原因是在倾斜都市山顶附近,看见了表示伤员的灯光信号。而在她眼里,这是内奸撒下的饵料。他想要撒在马克的监视范围里,因为马克是唯一可能从正面打倒这台M3111的人,所以敌人想要以这个信号来吸引他的注意。如果搜查官上钩了,比起追踪刺客,他肯定会优先救援伤病员,这样来达到拖住马克的效果。看出那里的确是有伤病员后,她把爱丽丝打发过去了。现在弗莉达受到穷追猛打的情况,正说明了敌人应该还没有找到那个老好人。
她刚从画廊门前跑过,里头就冒出了白烟。一幅画着两只紧挨在一起的小猫咪的壁画轰隆隆地崩坏掉落。独特的枪声听上去像是电锯发出的噪音,在这无处可逃的狭窄小巷子里激荡起毛骨悚然的回声。跳弹溅着火花,击碎了铸铁的招牌和窗户,金属和玻璃的落地的噪音震地她鼓膜生疼,弗莉达不得不再一次发足奔跑。
爱克帕特的旧市街里,也几乎没有笔直的街道。所以视线极差,每次接近拐角的时候都觉得会有子弹飞过来,有种心脏要漏跳一拍的感觉。浑身毛孔被针刺的紧张感和松了一口气的短短数秒的解放感,两者相互交织在一起。一放松注意力就会一了白了,一小撮本能诱惑着她。
转瞬间,机械兵的机枪子弹从坡道上方射来,在她脑袋的后方迸出一个大洞。
子弹将外壁打烂了,土黄色的碎片和沙粒撒在她的头发上。弗莉达用身体挤进沉重的沙土墙壁,钻了过去。
当她在这倾斜的废墟里面到处奔逃的时候,弗莉达一边问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价值呢?在这昏暗的坡道上跑到双腿发软,几近跌倒,随后她攀住了留有数百年前小狗尿渍的石柱,爬了上去。
勇气什么她从来不相信。听见献身这个词儿就觉得恶心。最关键的是,她甚至并不是一名正在执行命令的特工了。
“‘已经不是特工’了?这个不知恩的家伙。你被机械兵来回追赶到现在还能活着是多亏了埃里温的技术不是吗?”
脑袋里的伪人格又开始低声细语。昨晚在“约翰逊”跟前的倒是不吭一声的。
飞快地瞄了眼M3111型机械兵,貌似它的黑色装甲被电动摩托爆炸的热量烤出了无数个白色气泡。它的肩甲挂到了突出街面的铁质招牌,有如将纽扣从衣服上扯下来似的,它一把招牌扯下丢飞了。哐啷一下,月桂树与靴子形象的圆形金属招牌,滚落到地上。
拼命逃跑的她,飞身扑向拐角后面,来不及站稳就滚下坡道。
“逃跑就能变成比现在更好的人了吗?就好像说‘逃家的野狗要比家狗优越’吗?奇怪的理论。”
她用双脚蹬住墙壁收住下落的身子,墙面哗啦啦地碎成了沙子。活性石材砌成的墙壁上各处都开始崩坏剥落,墙壁表层掉了个精光。让她想起皮肉从腐烂的尸体骨架上掉落,然后变成白骨的样子。
步履蹒跚地迷行于狭窄的小路之间,她抬头看向斜上方,夹在高大建筑物当中的天空中,乌黑的云层无限扩展,根本看不见太阳的光明。
听见背后沙沙作响,她飞身从窗口跃入对面的蛋糕店。数秒后,刚刚的藏身之所,就轰隆一身被晃眼的黄色猛火吞没了。那是机械兵发射的燃烧弹。
弗莉达蜷起身子贴在墙边,听着燃烧的房子噼啪作响。没有听到机械兵的脚步声。敌人原地不动,等着她被烟雾熏出来。玻璃碎片散乱在粉碎的地面上,不规则的反射出从窗口映入的火光。点亮了黑暗的天花板,没有热量的光焰摇动其上。
忍受着从门缝里涌入的黑烟和热气,弗莉达问自己。她如今是被逼上绝路了吗?不对。重复着一个个错误,致使自己的老底快被揭开的是敌人才对。
眼前这台黑色机械兵,好几次都不经瞄准就朝弗莉达开枪射击。而且,昨天在“大空洞”伏击他们的时候也是,只有那一台,不管列车里是否有人在,都会进行无差别攻击。可是,机械兵本来是不会攻击没有确认过的目标的,这是为了避免“误将主人当成入侵者来攻击”。这是在机械人处于自动控制下做出的“判断”结果。所以换成“被人类操控”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情了。受人控制的机械兵在法律上算是“道具”了,和杀人犯手里的手枪没有区别。
军队在炮击无法掌握内部情况的场所时,也同样会将机械兵更改成人为控制。
也就是说,敌人通过军用芯片系统借用了机械兵的视线,他就在附近,在特定控制终端的信号可以传送到的范围内。
连空气都变得可疑起来,弗莉达咬紧牙槽,尽量放慢呼吸。有一只蝴蝶,好似烧焦的纸片,轻飘飘地闯了进来。它是爱克帕特短暂夏天里最后几只的幸存者,不知是从哪里的温室里飞出来的,在这种气温下活不了几天的虫儿映衬着赤红的火光,翩翩起舞。
一瞬间,嗓子被烟熏得疼痛不已,强忍着眼泪的弗莉达颤抖了。那只梦幻般的生物飞近了浑身上下沾满尘沙的她。但她不忍将之掸开。不知是什么东西,令她犹豫不决,无法草草了了地对待这只将死生灵的最后飞翔。
虫儿落在了有棱有角的步枪枪身上。它的纤细肢体少了一只。蝴蝶缓缓地伸展细丝般的后肢勾上步枪,它好像在说为何如此坚持也没有用呢。弗莉达想这只小虫一定是在怨恨着这残酷的晚秋吧。薄薄的翅膀已经破破烂烂,不消多时就会飞都飞不起来了。这个生灵的旅行已经结束了。
弗莉达朝着正在死去的虫儿伸出手指。虫儿摇摇晃晃的攀上了她那沾满血迹和污泥的脏手。
火光照耀下,蝴蝶的影子在地面上隐约可见,它慢慢舒展翅膀,然后再收起来。突然间好像是受到热气炙烤,它踉跄了一下。
机械兵的沉重脚步声正在走下山坡。免于一死的她,一边注意倾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站起身来。
她看着蝴蝶飞向窗外,拼命地飞向可能会燃烧自身的火焰。弗莉达知道这只小虫在如果飞得太近肯定会被烧死,它将红莲的火花当成了把自己从寒冷中解放出来的春光。
弗莉达着魔似的看着它自取灭亡的轨迹。
扬起滚滚浓烟的烈火之瓣,吞没了蝴蝶。
——它再也回不来了。
她紧紧地握住了步枪,手指好像要嵌进这个硬邦邦的无机物里了。渴求逃向温暖的世界,弗莉达不惜背叛了埃里温和犯罪组织,把自己的脚伸进了地狱的猛火。扑进火焰的虫儿,或许就是弗莉达自己。
她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疼痛不止的嗓子咳出了血。
如同被毁灭殆尽了一样,一切都静悄悄的。如此执着地追杀她的敌人,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的。也许是有无法持续操控的情况出现,也许是前往别处搜查了,或者是他终于找到爱丽丝了。
弗莉达用指甲翻裂的手拾起步枪,起身艰难地爬上坡道。
为了不让爱丽丝死去,眼下最优先的事情是揭露这个不得不打倒的敌人的真面目。这个海盗的内应在“和解纪念日”上一手策划从空中轨道袭击马克斯·布莱特勒,刚才还操纵机械兵四处追杀弗莉达。
那个机械兵再没有追过来。但正当弗莉达脱离险境的时候,她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扬起了大量的尘土。市民们正在和敌人交战。叛徒很有可能注意到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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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看到弗莉达的身影后,发出了惊恐尖锐的声音。这里是曾经的交通中心,正中竖立着首代大总统雕像的“独立广场”。这个观光景点里铺设的自动步道,一直通向历史资料馆。在海盗的攻击下,已沦为一片火海。
“看不出来吗?”
二十多个大男人似乎打算在这里伏击机械兵,现在他们跟一群撞见大猫的老鼠似的,吓得僵在原地。
爱克帕特是人口过少化的城市,所以这里的犯罪组织也大不到哪里去。只能凑齐五十发DFE爆裂弹的弱小组织已经是这里的顶尖势力了。也就是意味着这里的警官们的战斗力也相当低下。
弗莉达观测了下在高度三百米处盘旋的伞兵们。袭击市民们的敌人,在空中时不时的用机枪扫射地面,是海盗的两个小队,只有十二人。这些义体人背负的降落装备只不过是免手控的滑翔器,其速度、武装和巡航时间都寒碜的很。可是市民们却被飞翔在天上的敌人随意地玩弄在股掌之间。
“大部队在哪儿?”
“在受到那些家伙攻击的地方!大家都在战斗!”
一位警官绝望地说,他剃了圆寸的脑袋上,头发已经长得半长不短了。
“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另一个警官叫到。他死死抱住骑楼的铁柱子,脸孔被烟熏得漆黑。
大块头的警官则躲在大总统雕像的脚下,把弹夹从灰扑扑脏兮兮的手枪里退下,数起残余弹药。市民们可能是为了集中起为数不多的火力而将这个广场选为迎击地点之一了。但在这里与空中的敌人交火的话,实在不能算是个明智之选。在她所看到的范围内,除了那台M3111以外,机械兵大多数正从山脚自下而上,仔细地扫荡幸存者,所以离到达这里还有一段时间。
“……畜生,明明机械兵也要上来了。”
那些躲避攻击而逃入火车车站的警官们,为了加入刚刚的谈话,都跑了过来。
“在场的人是全部了吗?”
“活着的都是!”
一个黑色西装上沾满沙土的男人似乎是这个团体的指挥,他亢奋地冲着她大喊。
“他们又来了!”
有人惨叫。六条银白色的喷射火炎,在高空中组合在一起。随后,海盗们组成矢型编队,急速下降轰炸而来。
“去那栋楼!”
弗莉达喝了一声,瞄准垂直下降中的编队最前卫,扣动了扳机。几乎同时,过于轻视地面反击的海盗被刺了个对穿,不可见的光束贯穿了天空。那个海盗爆炸散裂,迸出赤红的火团。
制服集团,穿过车道拼死逃跑。在她飞身跃上大剧院正面楼梯的同时,固定在降落装备的翅膀下的六枚炸弹爆炸了。弗莉达卧倒在地,炙热的风暴席卷而来,掀起她的长发。
炸弹把大总统的铜像连同喷水池和花坛一起炸了个稀巴烂。爆炸冲击波吹乱了海盗编队,使得他们稍稍偏离了投弹目标,没能完成俯冲轰炸。
市民们相视而笑,露出的白牙在黑暗里头忽闪忽闪的。真是一群现实的人。尽管曾经被他们给哄了出去,但一遇到绝境,只要她伸出援手,他们就会欣然接受。
“哈哈哈,大家都活着吧。多亏了你——”
大家刚刚长舒一口气,一声沉闷的枪声划破了天空。探出头一看,海盗们已经开始上升,其中一个人身后背负的滑翔器冒出了黑烟。人们茫然地看着这个超出理解范围的光景。四个海盗将另一个同伙团团围住,乱枪处死了他。只要子弹一击中覆盖着装甲的尸体,它就会反射抽动,犹如一个在广场上空中回旋舞动的芭蕾舞者
“啊哈哈哈啊!这次是导弹喽!”
这是酷拉勒斯海盗团的喊声。
尸体直挺挺地耷拉着,它的降落滑翔器改变了方向。变成了鲜血淋漓的人肉导弹,无力的尸体摇摇晃晃地朝着弗莉达他们藏身的歌剧院发起了特攻。它的翅膀下还挂着炸弹和燃料箱。
“快逃!!!!”
大家的脸孔被惊恐所扭曲。
“真是恶趣味!”
她按下步枪的转换按钮,回转装有四根发射筒的枪管,装填上电能充足的发射管。犹豫此时是否用掉最后一发,但结果弗莉达还是撞破后面的窗户跳了出去。爆炸的火焰好像一只血手,追寻着牺牲品从窗户喷涌而出,抓向落向石板路的她。
弗莉达他们三十秒前还在那里的,有多少艺术家梦想着的一层大厅,冒出了熊熊火焰。
一个逃慢了一拍的男人,背后被烧伤,痛苦地哼哼着。爆炸的巨响导致的耳鸣一时半会儿消失不了。她摔了个七荤八素,嘴唇也磕破了。
“给海盗当棺材,也太奢侈了吧。”
海盗们用特定控制终端来诱导降落装备上的推进器,把人体当成导弹来用。
上演那个空中处刑剧情的原因是,只要控制终端的最优先的系统指令者,也就是终端的持有人还活着的话,其他人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地操控之。
险些丧命的一众人飞奔到一个T字路口,剃着圆寸的警官抡起手臂大叫。
“……居然自相残杀啊!喂,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照不到阳光的后门小道上长着苔藓,十分湿滑。嘴巴里一股血腥味,弗莉达的心里冰凉冰凉的。此时此刻,在轨道上的母船里,海盗们肯定手指着被炸上天的同伙狂笑着。
“他妈的,为什么啊,明明之前只有机械兵的。”
头一回碰到海盗真身后,阴暗中的警官们害怕了。之前一直不用直面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那些家伙说不定会把混在人群中的叛徒也给误杀了。
“肯定因为这里有他们不想破坏掉的少见的景色,要不是这样,一般海盗才不会下来呢。”
弗莉达眺望着在爆炎中燃烧崩塌的大剧场说道。
海盗们的生存方式与这个画面完全相反,十分不自由。无论在哪个星球上被抓到都是死刑。例外的只有“自由都市”和与能笼络到首脑的星球。但是前者除了大海盗的船员以外,其他的海盗都当成垃圾来对待,而后者是不好好奔走经营就根本拉不上关系的。就算用利益权利拉拢了领导人,一旦关系暴露了,那个星球通常都会被国际社会加以严厉的经济制裁。因此,那些家伙一生都被迫在黑暗寂寞的宇宙里生活。就算变成犯罪分子,还有点脑子的人是不会跳上海盗船的。
“……我们能打赢那种家伙吗?”
聚集起来的警官们问她。人们的脸上涂满了汗水、泥巴和血迹的“妆容”,脸上的表情不知到底是绝望还是下决断。
弗莉达粗略地环视了这群人。他们是失去领导人,失去统领的东边的人们,或者说是一群乌合之众。可以从海盗的肆意轰炸攻击中看出,在这种可能牵连到谁的攻击方式下,叛徒没有在那个广场里。
就在那时候,山顶附近有光亮闪烁。世代宇宙船的旁边升起了红色的信号弹。
“那是什么暗号?”
“炸弹装好了,三分钟后爆炸。”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回答了弗莉达,他如释重负。市民们肯定是打算用爆炸炸出的碎片将空中的敌人一扫而空。
他们仿佛在等着放烟火似的,一脸期待的表情抬头看向对面三百米开外的旧市街里最高的建筑物,女王州饭店。
弗莉达刹那间就读懂了情况。
“那个装炸弹的人是爆破专家吗?”
他们回答说是电气修理技师给炸弹装上了定时器。
她顿觉喉咙里一阵苦涩。虽说各种知识都被芯片化了,但是关系到危险技术的情报除了专职人员以外是不对外开放的。也就是说,他们对从世代宇宙船里取回的“可以炸碎百米厚的岩层的炸弹”,具有多么巨大的破坏力毫无所知。
“叛徒”的算盘是让累赘们都和设置炸弹扯上关系,这样就能把他们一起清理了。
“快点逃啊!在这个位置就算躲进建筑物里,被卷进冲击波和碎片里也照样完蛋。”
大吃一惊的数十张脸,都瞪大眼睛看着她。不会吧的感叹和怀疑之情正在他们的心中拉锯,她看得清清楚楚。
“…….逃吧。”
谁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弗莉达他们开始玩命地跑下这个有如被老鼠啃过的倾斜都市,连可能会遭遇机械兵这趟事儿也顾不上了。
“还剩五秒!快进楼!”
穿黑西装的男人瞥了眼手持终端,大叫道。
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向腐朽房屋的门口。
每次吸气的时候,昨晚就开始疼痛的喉咙就会剧痛,弗莉达咳嗽不止变得步履蹒跚,不禁弯下了身子。明明距离被她目测为避难所的坚固建筑物只有仅仅三米远了。明明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叛徒的真面目呀、他的真正的目的啊、接下来怎么行动什么的。
然而,连绝望都来不及的,刹那的寂静之后,爆炸的的冲击波把她跟一颗沙粒一样刮飞了。
Alice—9
爱克帕特的旧市街历史资料馆,从独立
广场搭乘自动步道过去需要而二十分钟。世代宇宙船蕾切伊娜号由于自重,发生了沉降,陷入了地盘中。历史资料馆就建在地下,仰视着用金属框架和混凝土加固的推进喷管。
幸存下来的七十八个人全员聚集在这里,把这里选为聚集地是因为只有此处的地面是平整的。
深棕色的照明灯光洒向二楼展示厅的各个角落,中央位置放着一副旧市街的风景立体地图。紧挨着休息长椅的展示柜里放着一把曾经用于暗杀的步枪。“爱克帕特的历史并不是平平安安的”这段说明的分量,如今爱丽丝也切身体会到了。
身体状态最糟糕的人们现在都在世代宇宙船里休息。这艘花了几百年才把爱丽丝他们的祖先载到蕾切伊娜的宇宙船,船舱内的环境是非常舒适的吧。
地面上马上要下雨了。新市街里的人们,在看不见星星的厚厚云层下,正瑟瑟发抖吧。她们现在趁夜晚得订下行动计划,明天要堂堂正正的与海盗一决雌雄了。
爱丽丝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迷惑,走近了一个木制的箱式展示台,按下了按钮。在蕾切伊娜四百多年历史上,留下绚丽一笔的流行歌曲统统都收录在这里了。
“这首歌,之前有听到过呢,我家店里放过的。”
直美闭上了眼睛。蕾切尔咔哒咔哒地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伊嗡·哈特勒德吧。但是《烟雾与十字架》听着有点悲伤。《黄金方舟》是不是更合适呢?”
“是呢,这首的歌词有点那啥。”
正唱到少女手握念珠来到未婚夫的葬礼上,哭倒不起的时候,直美切换了歌曲。
安宁的钢琴前奏响起,宛如雨点滴滴答答敲打着屋顶。
这首长长的歌曲,唱的是世代宇宙船来到蕾切伊娜直到旧市街倾斜之前的历史。它唱道:“带我们来到这里的方舟,守护着爱克帕特。”歌声有如旁白,有如祈祷,反反复复的出现。介绍上写着,歌手四十一岁的时候邂逅了这首歌曲,然后终其一生都在演唱它。
“下面能放《万里朝霞》吗?”
歌曲一放完,就有个低沉的声音提出了点歌要求。不知不觉间,人们聚拢在她们的周围。
这个屋子里,一切都这么的柔和怀旧。复古的爵士曲调和小号的演奏声打破了寂静。惊艳的女声唱出的甜美颤音听得大家头皮麻麻的。
白天,他们爆破了一幢旧市街的大楼。多亏了它,人们才逃出了海盗的掌心。但是这幢高达两百多米的八十层建筑,瞬间就从地面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以骇人的速度飞散开的碎片,将附近的建筑物都全部崩碎了。可以炸碎百米厚岩体的炸弹用在街道上会是什么样的呢?巨大的、有如环形山的弹坑,就是答案。
而这个展示厅却与血腥味绝缘,充满着欢快的情歌。
事到如今,已经听不到市民们的豪言壮语了。他们好像要忘记自己的存在似的,有一半人闭上了眼睛,剩下的则用失去焦点的眼神看着某个方向。
爱丽丝被放逐以后,直美他们搭上电梯一口气从世代宇宙船的舰首上到山顶。这电梯好像是为了运载大量物资,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就被事先建造好了。
从直美那里听说,他们计划是搭乘电梯把炸弹呀施工镭射啊搬到“大空洞”里,在那里装上运输列车,就能把武器分散发放到城市里。然后打算城市全境一起武装起义吧。
第二首曲子留下余韵,谢幕了。曲子结束后,有人发出了惋惜声。
“接下来拜托放《捉住太阳的男人》吧。”
“不要,下面放《地平线》吧。”
有人砸吧了下舌头。
“这么烦心的…”
这句话是个分水岭。安详的气氛一去不复返。
爱克帕特的流行歌曲的歌词很多都带有明显的“东”与“西”的区域特色。曾经在新闻里听说过,在这种地区意识刺激下会歌曲会变得很畅销。
“再说一次看看!”
大家之间的关系在漫长的苦难旅途中变得愈来愈差。现在他们又开始相互不信任起来。
西蒙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建造了那种电梯。如果不是海盗来了,用这里的武器又打算瞄准谁。而东面的人又由于离爆破地点太近,几乎惨遭全灭。
“被自己赶出去的人的给救了?不知羞耻。”
“都住口吧!我们之间互相憎恨,有什么好处啊?”
爱丽丝插嘴这场刀光剑影的骂架,可能是她已经筋疲力尽。再也不想听到这些没有意义刺痛人心的话语了。
于是,地下道里的一幕又重演了,她一个人被迁怒,被全体人员团团围住。
“你不是又要反对同海盗开仗了吧?”
她不得不回答说:“她现在也这样认为。”
环列在她周围的一张张脸孔好像在嘲笑说,她又来了。或者是在说,她苦头还没吃够。
但她却能直面这些充满恶意的视线。虽然爱丽丝认为不该诉诸武力,但如果被卷入战斗的话,她会保护自己的朋友。她也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战斗是最合理的选择,但是她也相信除了战斗还是有其他什么办法的。虽然现在她言行不一,但这是爱丽丝死守的底线。
“无论是谁,被卷入战争后都可能变得勇敢起来,但是我不认为这是对的。我觉得让那些实在是想打仗的人去就好了。”
大家想守护的东西都各自不一样的话,守护的办法也应该是千差万别的才对。
所以至少不用去伤害别人想要履行的责任和“他人的正义”。
“你不是讨厌战斗的吗?”
用食指指着爱丽丝的人,正是那个在地下道里哭哭啼啼的年青警官。
“我认为没人说‘想去打仗’的话比较好。但是有人说‘不去战斗就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他的。”
在黑云低垂,悲剧迫在眉睫的时候,他们推倒破坏了机械兵。爱丽丝自己也参加了那场战斗。两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矛盾地摆在一块儿了,而且她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如今她已经不能纯粹地高声疾呼非暴力了。
“但是,至少啊,我们之间不要再相互仇视了。”
一阵沮丧的沉默静静地降临了。一张张油光满面的脸孔互相交换着眼色。
“……难不成大家本来都是不愿意战斗的吧?”
严肃的声音打破了浑浊的空气。那是蕾切尔。好像雪除了多年的仇恨似的,她的脸色煞白,只有紧咬着的嘴唇有如血液一般鲜红。
“是你们各位,把一个人始终坚持“不要打仗”的爱丽丝给放逐了吧?可是啊,她叫你们‘团结一致’的时候,你们又支支吾吾了。这是为什么啊?要同海盗战斗就必须团结起来才行,大家都明明白白的吧?”
有如在她开口之前,她的情绪就渐渐地高涨起来似的,她的语调也渐渐地越来越有力,越来越犀利。
“那我就替你们说吧。其实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赌上性命去和海盗战斗!如果大家意见同一,除掉隔阂,那就剩下与海盗战斗这条笔直的路可走了。
比起海盗,那肯定是身边的人来的弱小啊。就算“西边”与“东边”互相之间再怎么掐架,你们也是死不了的!!这种架才容易打嘛。但这是卑鄙、无耻、懦弱!而将你们各位的“明知自己本来的想法是不对”给说出来的女孩子,和她掐架就更容易了不是吗?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来审判与拥有相同想法的人,心情不错吧?话说回来各位,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呢?”
身体和衣服虽然都脏兮兮的,大小姐也不失气度。
“这会令爱丽丝感到悲伤吧,所以就由我来说吧。下决心,战斗吧!”
一个表情愤怒歪斜,身披烧焦了一大半的西装的男人,朝着墙壁砸了一拳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个说“别战斗”,另一个说“战斗吧”。我们到底听谁的好啊?“
“别再说什么要跟随哪个人,要与谁的意见一致了,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找出你们自己的答案吧。”
高傲的少女,断绝了一切后路。
“选择吧。这才是正常的。能决定这个八十人小团体前进方向的,是你们自己。然后,这个小小的选择就是今后重建爱克帕特的第一步。
——来吧。各位,你们有这么做的权利与义务。”
在蕾切尔之后,没人再出声了。空出了段能让他们思考,同时也是让爱丽丝她们等待的时间。虽然大家紧张的难以忍受,但是谁也没想去放段音乐了。
对爱丽丝来说,虽然这种选择令人悲伤,但是她希望大家能慎重地作出选择。因为万一大家不得不去战斗的话,比起随波逐流、稀里糊涂的,还不如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了什么而赌了上一切。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不知姓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自己对大家的事情一无所知,让爱丽丝感到很惭愧。
“能说几句话吗。……确实,我们必须得把海盗赶走。但是,我没啥自信。
那个炸弹威力巨大呢。只要想干,海
盗什么的也是能赶跑的。但是城市大概也会被搞得一塌糊涂吧。要是这样的话,就不能挺起胸膛说‘我们保护了爱克帕特’了……但是不靠炸弹也没法跟海盗战斗。洛卡他也已经死了,来到这里也变的没有意义了。那样干,还不如全部交给军队处理呢。”
“已经有人起身反抗了,事到如今,如果我们不战斗的话,就成了懦夫了啊。”
无精打采的发言让直美有些犹豫,但她还是明了地回答说。
“虽然想感谢你,但是我爸爸的事情,不要随便拿来当理由。大家对东大门管道大楼的事情根本不了解。爸爸不是为了用炸弹炸毁城市而去打头阵的。”
大家都无计可施的样子,再也没人发言了。
有人开始吸鼻子,有人叹着气。一个比她们年纪还小的少年开始哭鼻子了。
“……最开始的时候,真没想到啊。……没想到会死人啊。而我只是想帮帮大家耍个帅的。真的是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
最开始有上百个人。现在已经减少了二十人以上。巨大牺牲,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头。他们只是普通市民而已。
“我们后面会怎么样呢?搬运武器的途径也早就为我们准备周到了。只要对全市下个号令,现在就能开干了吧。折腾到现在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把我们急急忙忙赶上战场的架势呢。”
一位女警摸着自己的配枪说道。这里是没有出口的迷宫。
“啊啊。真想喝口小酒,睡过去就好了。”
头发有点稀稀拉拉的金发警官说。
大家放松下来,都笑出了声音。
“那休息一下,放点轻松的曲子吧?”
爱丽丝摁下了展示柜的按钮。
“放《地平线》好了。要怎么说呢,这曲子听起来雄壮。”
“《捉住太阳的男人》吧,那是首好歌。”
有两人一起说道。
“那就先放《地平线》然后再放《捉住太阳的男人》。”
接着这两首曲子都放完了,正当爱丽丝恍惚着琢磨下面该放什么的时候,大家都站立到她的面前。
“我们得出结论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青男人作为代表对她说,他一脸认真但不知为何表情有点踟蹰。
“爱丽丝·马克布莱特。在我们这群市民中,只有你,始终说言‘不战斗更好’。只有你没有放弃毫无用处的“正义”。所以,拜托了。请继续这样说下去。请你守护我们。只要能守护好“正义”的伙伴,我们也能成为正义的人。”
蕾切尔一脸严肃的追问。
“你的意思是大家会齐心协力赌上性命去战斗,所以明天万不得已的时候,请她承担起责任,给你们‘正义’?”
“我们知道这很任性。但是,我们也很不安。为了履行义务,我们不得不去战斗。虽然曾经一度把她赶了出去,这样也谈不上什么赔罪,所以没有自信。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需要一个战死的理由和名誉。”
“我可做不了这么狂妄的事情啊。”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恳求似的渐渐挨近她。她则感觉自己的手快被捏骨折了。
“你就这样保持自己的清白无辜吧。然后,纯洁如你,才能守护着我们。……拜托了。爱丽丝·马克布莱特,给我们正义吧。”
于是他作为市民代表,向一介学生的爱丽丝,低下了头。
可她已经不清白也不无辜了。但她也无法断然拒绝。因为大家一起走过了艰辛的旅行,而在这期间,大家肯定都在不断地烦恼。
照这样下去,她可能会被大家推举上台,成为战争的理由吧。这绝对是不是爱丽丝想要变成的模样。所以就算他们必须得找个理由,也是出于大家愿意与她“和好”为前提吧。他们也不认为把与自己一样痛苦的人赶了出去后,还能够摆出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
“如果我也算是有用的话。…….但是也请让我帮忙做点事情吧。”
这个回答等于是对自己的背叛。但这也是个不可思议的断念方式。就这样,她也好,大家也好都离幸福更接近了吧。
在地下道被大家放逐的那天,站在银杏树下,她想要让自己信念变得更有说服力,想要变得更有力量。结果爱丽丝的愿望没有实现。但是明明已经输掉了,可是心里郁郁不快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虽然不得不继续把它憋在心里头,但她已经选择了她应该选择的道路了。
代表有力的抓住她的手高举了起来。一片欢呼欢腾。
大家的脸上都闪耀着希望。所以她在心中祈祷,希望这里面没有人会在明天死去。并愿留在城里的家人和朋友,都能平安无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蕾切尔。建议我去船里小睡一会儿,然后在这里偷偷干点什么呢?”
西蒙粗鲁的抓住了朋友脏兮兮的袖口。
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与蕾切尔互相瞪着对方。
“没什么。只是大家以坦诚的心态自然地决定了明天的行动方针。”
朋友的脸色苍白,肩膀颤抖着。爱丽丝第一次看到蕾切尔如此彻底的反抗自己引以为傲的哥哥。
接着兄妹两人同时都吓了一跳。因为突然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如同幽灵一般,揪住了西蒙的手臂。那是弗莉达的手。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身上搞的比谁都脏污邋遢的银发少女,像一个刚刚经过激战的竞技者那样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弗莉达的手上,由于烧伤,烫成了粉色与白色相间的颜色,看着令人心痛。她沉默不语,而西蒙的手松开了大小姐。
蕾切尔似乎得到了勇气,抬头直视着哥哥。
“我们决定战斗,保护爱丽丝。虽然哥哥身体欠佳,但也请您协助我们。”
听完妹妹的话,西蒙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用温柔兄长的表情,怜爱地看着她。“……啊,那是当然。”
Freda—10
被爆炸气浪掀飞的弗莉达失去了意识,把她晃醒的男人,现在正抓着爱丽丝的手沉浸在欢喜漩涡的正中心。
弗莉达则显得冷冷淡淡,因为她看透了这背后的一切。
那个向爱丽丝传达结论的黑色西装男叫阿萨·郎萨姆,在爆破大楼的时候,曾与弗莉达一道置身险境。所以他也是属于“东边”的人。失去尤琴后,西蒙掌握了整个主导权。他们不想屈服被吞并的话,必须要有一个新的领导人。于是,那个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爱丽丝。这对“西边”的人来说并不算坏消息。因为实际上起主导地位的是她的朋友,拉威尔家的蕾切尔吧。所以可以安安心心的让她们俩抬起轿子轻轻松松地变成他们名义上的首领。
稍不留神,事态就急转而下。
曾被市民们放逐的弗莉达和爱丽丝,反过来救了他们。这份矛盾折磨着他们的良心和自尊,所以他们默默地把之前作出有罪判决的责任推给了西蒙一个人。对放逐判决投了反对票的“无罪”领导人蕾切尔,她的呵责就变成了他们从自己的过错中解放出来的垫脚石了吧。像西蒙这样脸皮不够厚实的,根本不能做个政治家。
如果他继续怒目相向的话,情况可能会向其他方向展开了。但是,注意力仅仅放松了三十分钟,就导致他失去了主导凝聚力。
“你的同居人,还真是了不得领导人物。”
被妹妹赶下台后,变成孤身一人的西蒙对弗莉达这个坚决不融入群体的家伙说。也许是承受着沉重压力的关系,他双眼凹陷,看上去筋疲力尽。
“我们啊,虽然抬起头看天,然后说现在是晚上或者早晨,但实际上太阳不曾移动过。就算能看透现场的气氛,那样也是极限了吧。”
弗莉达眼中的爱丽丝,无论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道里还是在倾斜的旧市街里,都不曾改变过。所以失去方向的民众们,都被她给吸引住了吧。
而在西蒙眼里,这个意志坚强的老好人,看上去是那么耀眼。
“……还真是,一点没错。”
留下这句话后,他转身背过热情高涨中的市民们,消失在出口。自己一直没能将这群人统一起来,所以现在他也无法继续和妹妹唱反调,再把这群人给分裂成两派。
市民们接着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修订起明天的计划来。以蕾切尔和数个男人为中心,围坐在一起,有板有眼的开始了讨论。时不时,一脸憔悴的人们,就会不安的向周围张望一番,然而抚着胸口松口气。人们害怕着西蒙。
西蒙原来制定的计划是将插在新市街里的七根大型降落突击锚给全部破坏掉。因为海盗们是通过突击锚从海盗船上传达指令给机械兵的,所以把它们破坏掉的话,确实能保证市民的安全。但是如今会议的倾向是,不使用炸弹或者行星改造工具,而是从山顶上放送无线电,呼叫全市一起武装起义,武器则搬进“大空洞”用运输列车发送至全市。在星际旅行期间,容纳了数十万人生活的世代宇宙船上,当然也是有警察的。所以那里藏有大量的武器。“可能是为了防备暴动所以没有废弃掉吧。”任职三十年的警部杰
克·布威拉含糊地补充说。
被人们指派为“非战斗”角色的爱丽丝没有出场的机会,所以她找了把椅子来到坐到了靠在墙边的弗莉达身边。
她保持了人们所寻求的微笑,时不时有伤病员来拜访她,爱丽丝就在那里笨手笨脚地给他们的伤口消毒。请求帮忙贴上再生创可贴的数量多到令人烦躁,但是弗莉达也没想要去帮忙。这些市民只是需要待在爱丽丝周围而已。
“我叫德库斯。”
把制服的袖子到手肘上的年青警官说。
“在地下道的时候,你一直有在吸烟吧,烟头的火光看上去和萤火虫一样漂亮呢。”
表情祥和的爱丽丝,在用消毒湿巾清理伤口的时候,擦破了结痂,她担心的抬头看着他。
“……疼不疼?”
他不由地张大了嘴巴,不再心存非分之想。
“完全不疼……那个,我明天会加油的。”
德库斯的身后早就排上了其他伤员。一有人自报家门后,后面大家都开始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啊,我是罗贝尔。”
“是你把资料馆门前的瓦砾给清理掉了吧,辛苦你了。”
每每,少女都会说出自己记忆中的对方的印象。爱丽丝有好好的留意自己的周围,弗莉达很是吃惊。
“我,我是马泰斯。马泰斯·奥布朗”
起先是年青的男士们排起了队伍。接着是中年男性,最后连女士们也加入了。她简直成了一个吉祥物。
大家都多少受了点伤,但伤口都无大碍,只是找个借口罢了。不知是她值得称赞呢,还是他们脸皮够厚,他们渐渐聚集正在用自己的药品给众人疗伤的爱丽丝身边。
“……啊,我,是米莉。”
女警用手指着自己害羞道。
然后,当外行临时医院的病号都散去的时候,另一边的议会早就结束了。人们高兴地收拾着行李,为明天做准备。今晚大家准备在装有空调的世代宇宙船里好好地养精蓄锐。
“辛苦了。”
弗莉达把从自动贩卖机里“骗”来的还有点温热的果汁递给了她。爱丽丝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她揉着眼睛,把吸管插向盖子…吸管却折断了。
“啊啊!”
市民代表注视着歪歪扭扭的的塑料管,很伤心的样子。
“……这个是我的,请用这个吧。”
她想要上前宽慰的时候,一根全新的吸管伸到她面前。
“谢谢你,夏露露。”
被呼唤到名字的少年脸红了。然后踩着轻飘飘地脚步,跑回伙伴们那儿去了。爱丽丝这次插好了吸管,吱吱地吸着果汁。这边也是幸福地要飘起来的感觉。
“有人情味的感觉真好呀……”
老好人闭着眼睛说。
“名字…全部都记住了?”
“我一直都很特别想知道大家的名字呢。”
那个手掌有烫伤的是盖瑞,这边是艾萨克、杰克和马路萨尔,她开心地说明着。对这个少女来说,这些市民不是一群“没有名字的人们”。
“真是群好人呢。”
走出展示厅的时候,人们向爱丽丝顺便也向她也打起了招呼。于是她晃动着金色的发丝,逐一点头致意。
忽然,受到阳光眷顾的少女的侧脸,被忧愁笼罩了。
“……爱丽丝。如果心里憋着什么痛苦的话,小声说出来吧。我能听见的。”
少女抬起头看着她,一点都不怀疑弗莉达的本意。
“能说点泄气的话吗?”
她点了点头。爱丽丝就开始向她所信赖的朋友吐露起自己的心声。
“他们和我说‘让我们来保护正义”,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是‘正义’。
就算以前是,可我明明说过“不战斗更好”,却在推倒机械兵的时候把它丢掉了。‘正确的事情’要是不停的随着情况改变果然很奇怪吧。我对直美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是,却不能坚守自己的信念。尽管如此,大家却想守护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老好人的清澈眼眸里,映出的已经不仅仅只有光明了。看出了她眼里的些许幽暗后,喜悦使弗莉达的身体变得炙热起来。如今心中产生动摇的她,只要巧妙的拉拢之,很可能就能够把她拽在手掌心里了。
“但是,我可没有后悔哦。多亏了这样,我才能帮助这么多的人,也和大家和解了。但是我自己也最明白这是不合符情理的事情。”
弗莉达也不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让爱丽丝的心情好起来,所以带着不安和兴奋,鼓起勇气面对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啊,不适合去追求什么‘正义’。”
“不适合吗?”
“正义什么的,其实大家多少都带着一点。所以,如果觉得有什么比某件东西或事情都来得正确的话,那等于是把那件东西或者事情踩在脚底踏个粉碎。那样的话,正义闪耀着的光芒就变成抹杀某些价值后,溅出来的血迹了。”
爱丽丝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但她觉得并不坏。因为她所说的就算合情合理,也是个偏颇的看法。
“如果,你真的想干一番正义事业的话,就从你的敌人手里把正义夺过来吧。为此,去找个理由,大声宣扬吧。‘罪恶’是夺走正义才孕育出的东西。就像这样直面罪恶,你才能创造正义……这不是讽刺啊。”
但这份冷酷无情某种意义上算是个救赎。被罪恶逼上绝地的一方,才能无所畏惧地看着可憎的敌人,变得干脆决断。
“可是,那样子去保护自己的正义,周围的人都会变成敌人,结果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爱丽丝思考了片刻,一脸深思熟虑。再也没有像以前样轻轻松松的说:“总会有办法的”。
“……那是当然的,大家都是一个人。”
被丢弃在无处可逃的冰冷世界里的弗莉达,可能是想让爱丽丝也感受下这份痛苦。明明她们之间没有共享相同阴暗面的必要。温柔的少女手指交叉,用力紧握,直到手指失去了血色。弗莉达心情舒畅地眯起了眼睛。
一周前,她的双手干净白皙,没有一道伤痕。如今食指和中指的指头上沾上了凝固的发黑血迹。再生创可贴的人造皮肤长结实前,如果持续给这么多人处理伤口的话,人造皮肤是会翻卷起来的。
“对不起,弗莉达。”
她抬起头看着她,爱丽丝不知为何看上去一脸懊悔。
“我虽然觉得这是‘绝对错误的’,但我却不能很好的表达出来。如果我能知晓更多的事情,变得更强大的话,说不定就能好好的用语言表达出来了。”
“你真的觉得这样行得通吗?”
充满力量的沉默就是爱丽丝肯定回答的证言。
“……那我就带你去看世界吧。”
弗莉达一边在祈祷自己的卑劣不要浮现于表情中,一边对她说道。撒着谎话的嗓子疼到无法忍受。她正在利用爱丽丝想要变得坦诚的心意与奋起的意志。
“如果,等着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还都活着的话,我就带你去见识世界吧,蕾切伊娜外的宽广世界。所以……”
弗莉达咽下了后面的话。“请活下去”这句话,该怎么说出口呢。她之前甚至想要开枪射死爱丽丝。
“你会带上我去的吧。可别后面又说‘忘记’了什么的,我才不要呢。”
老好人果然这回也没有哭。
可能是由于知道了少女的身份。现在她能够赞叹下这个优点了,虽然自己肚子里还埋藏着犹如肿瘤般的芥蒂。爱丽丝不是她或者“约翰逊”那样藏污纳垢的犯罪分子所能染指的存在。尽管如此,如果她身旁的人能变得更正派的话,这个鲁萨乔家的继承人可能会改变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吧。
“嗯。肯定会带你走的。”
可能想象了下之后的旅行,爱丽丝脸上发烫,向她回以微笑。
弗莉达舒缓了下上扬的嘴角,闭上了眼睛,罪恶感涌上心头。她在心里小声说,身边的人是用来利用的。
“…….肯定带去你很远的地方,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弗莉达,你有时很奇怪啦。留学才不会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呢。”
“是呢。”这句不太高明的台词,又被她用上了。
明天战斗开始后,叛徒肯定会操纵曾经袭击过弗莉达的黑色机械兵来刺杀爱丽丝。以那台机械兵为对手,就算是她也保护不了爱丽丝。所以得趁今晚做好准备。
弗莉达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左手上,坦诚的双手已经为她缠上了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弗莉达可能又会忍受不了爱丽丝的存在。但是现在却不能让她死去。这种理由是算冰冷无情呢,还是潮湿腐烂的东西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Makoto
马克·希拉卡乌的声音传感器确认到了枪声。
有两发,相隔数分钟。接着,间隔数十秒,又是两发。
在沉入地面的世代宇宙船内,马克正在帮助本地警官们装卸明天使用的武器,他站在货物舱盖的前面,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与市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