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存在『正义魔法使』。
我……到底是在第几次任务后,才想通这个天经地义且单纯至极的事实呢?
……我已经记不得了。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无暇回顾,只是不断在地狱冲锋陷阵。
因为我深信等我从地狱杀出之后,就能见到『正义魔法使』。
于是,我以根本不存在的『正义魔法使』为目标。
今天我也会和『正义魔法使』背道而驰。
并且愈来愈厌恶曾经最爱的魔术──
──
那么做不是为了拯救谁,不是为了生存,更不是为了正义。
扣下扳机,单纯只是为了杀人。
葛伦手上的魔枪《佩列多雷塔》──一发子弹随著闪焰与咆哮,从枪口射出。
子弹在黑暗中留下一道银色的火线,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如猛兽般向葛伦逼近的男子胸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骇人的惨叫声在光线昏暗的石之回廊持续回荡。
中枪的男子全身被净化的火焰燃烧,化成一团火球痛苦挣扎。
「啧……」
葛伦边砸嘴边垂下手枪,默默地注视著那一幕。
这名起火燃烧的男子,其实是人称食尸鬼的污秽存在。
食尸鬼。虽是超越死亡的不死者,却是下级中的下级存在。
他们是没能成为高贵吸血鬼的『不良品』,毫无知性可言。为了维持不死身,它们不只是吸血,连人肉也吃。即使如此,肉体的再生仍赶不上糜烂的速度,所以它们的模样只会变得愈来愈腐烂丑陋……食尸鬼就是一种如此可悲的存在。
葛伦刚才向食尸鬼发射的,是消灭污秽用的净银弹。
铸造净银弹所使用的银十字架,来自持续吟唱了数十年镇魂用典礼圣歌的圣堂,此外,葛伦还仔细地为子弹施行法仪式,附魔了净化之力。
这个世上不可能有恶魔与不死者,被这种神圣子弹打中还能平安无事。
更遑论下级的食尸鬼。
这场和食尸鬼的对决,已经可以确定是葛伦的胜利。
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葛伦看著那个食尸鬼痛苦挣扎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苦恼。
食尸鬼原本也是无辜的人类。
单纯只是怀著恶意的第三者利用魔术,硬是把他们变成食尸鬼而已。
葛伦这一路杀死的好几十只食尸鬼,其实原本都拥有自己的人生与家族,还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与幸福……
他们本来不该死得这么凄惨。
他们不应该承受这种折磨,最后被烧成灰烬。
葛伦站在凄厉哀号的食尸鬼面前,始终沉默不语。
「……原谅我。」
不久,他下定了决心举起手枪,朝食尸鬼射出第二发子弹。
随著枪声响起,火势变得更为猛烈耀眼,驱散了黑暗。
食尸鬼一下子就化成白色灰烬,渐渐飞散消灭。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葛伦露出空洞的表情转身离去。
他默默地走在绵绵不绝向前延伸的石之回廊。
同时背负著『我又没能拯救无辜的人了』的沉重悔恨。
然后,不给这样的葛伦丝毫喘息的空间,更多的食尸鬼蜂拥而出,阻挡在葛伦面前──
…………
──我曾经想成为『正义魔法使』。
那是我自小怀抱的梦想。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正义魔法使」啊。』
我希望能不愧对过去曾经这样赞美过我的青梅竹马。
以毕业为名从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中途退学后,葛伦兴奋地接受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私下挖角成为魔导士,眨眼就过了一年──
自从经过《隐者》巴奈德的锻炼,衔命成为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0《愚者》之后,葛伦以帝国军魔导士的一员,从此开启了严酷的任务生活。
这次葛伦被指派的任务是,杀掉从事『以人工方式把人类变成吸血鬼』的禁忌研究的邪道魔术师──华铁卢卿。
这起任务的开端,始于发生在华铁卢领地,一连串老百姓不明失踪的事件。
帝国宫廷魔导士团倾全力秘密调查后,证实了这一连串不可原谅的事件,其元凶就是华铁卢卿。他把领地内的居民都抓去充当邪恶研究的素材。
为了制裁华铁卢卿,葛伦潜入了他的城堡,击退在城内徘徊的无数食尸鬼后,终于成功抵达最深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无法理解这个伟大魔术的意义!?」
华铁卢卿向身穿魔导士礼服出现在他眼前的葛伦大声喊道。
「吸血鬼是伟大的存在!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超越死亡的生命力!我努力想为人类的进化做出贡献,为什么你们无法理解这个崇高的意志!?」
高贵的壮年绅士甩动著高级的及膝长大衣──华铁卢卿歇斯底里地向葛伦咆哮。
此地是华铁卢卿的城堡最深处──秘密地下研究室。
这间研究室彷佛石造的昏暗地牢,里头杂乱地摆设了各式各样的拷问器具、魔道具及手术用具。那些器具全都浓浓地沾附了一股刺鼻无比的血腥味和尸臭。
不仅如此,研究室的中央摆设了好几架上头刻有奇妙魔术式的手术台,上头都躺著四肢被锁炼绑住的人──而且那些人就各种层面而言,已经『被弄坏』了。
「追根究柢,你们这些愚蠢的人,也没有资格知道我研究的意义──」
华铁卢卿神智不清似地吼叫著意味不明的主张。
(可恶!难道人都死光了……没有需要救助的人吗……!?)
葛伦无视华铁卢的疯言疯语,忍著呕心反胃的冲动,拚命环视四周的手术台,试图找出还保有人类样貌的幸存者。
然后,在那片惨不忍睹的残酷景象中──
(──找到了!)
葛伦找到了唯一一个『没被弄坏』的幸存者。
那个人刚好就在鬼吼鬼叫的华铁卢卿背后的手术台上。
一个赤身裸体,拥有一头美丽的乌黑秀发,年约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被锁链系著,看似毫发无伤地陷入沉睡。
虽然面色如土,不过看得出她的胸口不断微微地上下起伏。
(那家伙还有救!非救她不可!我是『正义魔法使』!)
一度萎靡的意志又突然奋起,葛伦向华铁卢卿大喊:
「吵死了,闭嘴!不如快点解放你后面的女孩子!」
「哼,做梦!去死吧,你这军方的走狗!《嘶吼吧火焰狮子》!」
华铁卢卿置若罔闻,以一节咏唱唱咒。他试图超高速发动黑魔【炸裂吐息】,把葛伦烧到连骨头都化作灰烬。
华铁卢虽然堕入了邪道,不过他在国内可是名声响亮的超一流魔术师。
就凭葛伦这个三流魔术师,就算天降奇迹也不可能靠魔术战打赢他。
──然而。
「什、什么!?」
下个瞬间,华铁卢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对他而言,使用起来比呼吸还简单的咒文并没有发动。
定睛一瞧,展开了突击的葛伦手指上夹著一张阿尔克那塔罗牌。
看到那张卡片,华铁卢卿的表情立刻充满了惊恐。
「愚、愚者的阿尔克那塔罗牌?难道你是那个──!?」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速度飞快地拉近距离后,将手枪的准心对准了华铁卢卿的眉心。
接下来只剩扣下扳机而已。
就在葛伦有信心拿下胜利时──
「什么──」
葛伦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枪口的正前方──突然冒出了一名少女。她像在用肉身保护华铁卢卿,张开双臂挡在葛伦面前。
不会有错。
她就是刚才躺在华铁卢卿后面手术台上的那个黑发少女。
不知道她的力量到底多大……原本限制住少女四肢自由的锁链被扯断了。她的眼睛红如鲜血,失去了血色的皮肤显得冰冷苍白,嘴巴外面露出一截格外尖锐的犬齿,闪耀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看到少女那明显非比寻常的模样,葛伦立刻恍然大悟。
「你这混帐……难道……你把她给……!?」
「嘻、嘻嘻嘻……看、看来,似乎在紧要关头赶上了……!」
躲在少女背后的华铁卢卿,喜不自胜地大声嚷嚷。
「终于……终于成功了……!她跟之前的食尸鬼不一样!我终于成功地以人工的方式把人类变成吸血鬼了!她就是初号成品!」
剎那,葛伦感受到一股被闪电劈中后脑勺的冲击。
换句话说──葛伦已经无法拯救那名少女了。
葛伦没能赶得及。再次拯救不了无辜的人。
葛伦彷佛不惜把臼齿咬碎般,咬牙切齿。
吸血鬼少女如猛禽扑向失魂落魄的葛伦,毫不留情地挥舞手臂。
明明少女的手臂是那么纤细,却有股不知从何涌上的力量,喷射出冲击波逼近葛伦。
「可恶……!?」
葛伦早已替自己附魔了白魔【体能爆发】,注入更大量的魔力提升效果,接著利用瞬间增强的身体能力逃离现场。
千钧一发。少女猛力挥下的手臂没有劈中葛伦,冲击的余波把四周的手术台破坏得支离破碎。
「呼哈哈!她是被检体三六五号『卡蜜拉』!当然,我已经用咒术把她设定成只会完全服从我的命令了!接下来只剩最后调整!」
华铁卢卿「啪」地甩动大衣,纵声大喊:
「卡蜜拉,听我的命令!『杀掉那个男人』!『杀掉那男的,然后吸光他的鲜血』!如此一来……你就是真正的吸血鬼了!从此升华为在黑暗中自由来去、随心所欲地吃人,无敌且至高的存在!」
「是的,主人……遵命。」
名为卡蜜拉的吸血鬼少女,骨碌碌地转动眼珠,直勾勾地注视葛伦。
「喂!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葛伦拚命向卡蜜拉喊话。
「……听、听得见……」
这时,卡蜜拉突然呼吸急促,貌似痛苦地回答道。
「我来救你了!你千万别听那家伙的命令!我之后一定会救你!我保证!所以──」
葛伦大声地喊著连自己听了都想吐的伪善台词。
然而──
「抱歉,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我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
卡蜜拉顶著苦闷的表情喘息。
「如果我试图反抗……全身就会感到滚烫、疼痛加剧,痛苦得几乎教我疯狂……!呜咕……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卡蜜拉全身浮现出鲜血般的赤色图腾,渐渐发热。
「《隶属刻印》!?可恶,居然连那个也用上了──!」
「没错。而且……我现在觉得好渴……血……我想吸活人的血……我想杀人,然后喝下温热的鲜血润喉……明……明明我也不想那样……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在压抑某种冲动般,对自己的头颈又刮又抓,痛苦地蹲在地上呻吟。
「啊啊,好暗……好冷……好热……!好痛苦!?彷佛我不再是我……!谁、谁来……谁来救我……!」
那个模样凄惨得教人不忍直视。
「可恶──────!?」
不死者化是不可逆的现象,所以这名少女已经没救了……凡是像葛伦这种有一定程度的魔术造诣的人,都很明白这个事实。
既然拯救无望,也只能让她解脱了。
净银弹对吸血鬼同样有效。只要射中心脏,吸血鬼必死无疑。
就在葛伦准备举起装满了净银弹的手枪,瞄准卡蜜拉的时候──
卡蜜拉突然抬眼看著葛伦,一脸悲痛地喃喃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晚才来……?」
「────!?」
卡蜜拉的怨言,让葛伦睁大眼睛。
葛伦的时间,在那瞬间陷入停滞。
无论是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还是移动身体的双脚,全都完全石化了。
(……是我的错吗?如果我能早一点赶到……这女孩就有救了吗?)
年轻人特有的、凭空产生的傲慢自责,渐渐撕裂了葛伦的精神。
(如果我更有能力的话……或许就能赶上了吗?或许她就能得救了吗?)
一旦成了这个念头的囚徒,就没办法再从那个画地自限的念头跳脱。葛伦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完全僵住了。
经由瞄准器锁定了卡蜜拉的枪口,只是不断抖动。
──吸血鬼不可能会放过这样的破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蜜拉按捺不住似地发出尖叫后,以快到在肉眼留下残影的速度扑向葛伦。
她的右手长出了尖锐又漆黑的指甲──上头充满了致死性的咒力。
她的爪子直直地刺向动弹不得的葛伦──
眼看葛伦的胸口就要被刺穿时──
轰!
葛伦的四周突然刮起一阵强风,硬是把卡蜜拉吹飞。
「呀──!?」
「什──这、这阵风是──?」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有一群尺寸迷你的风之精灵少女,彷佛保护葛伦般在他四周跳舞。
然后──
「葛伦!」
一阵风吹到葛伦身旁。
一名少女和风的上位精灵《风狼》同时现身。
在狂风中飘摇摆荡的美丽白发。上头别著洁净无瑕的羽毛发饰。
眼眸绽放出温和而不失坚毅的光辉。琥珀色的虹膜让人联想到暮色。
皮肤白皙如雪。遍布全身的红色图腾充满神秘。
身穿魔导士礼服的她,体态苗条纤细。可是完全不带弱不禁风的感觉。
那个宛如女武神般的少女是──
「赛拉!?」
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3,《女帝》赛拉•希瓦斯。
帝国军首屈一指的《御风者》。
在狂风中率领著无数风之精灵的她,即便来到这个阴森而惨绝人寰的地底,依旧显得勇敢,美丽到教人不禁魂不守舍──
「葛伦,你还好吗!?太好了,赶上了!」
「你不是应该跟阿尔贝特一起在外面抵挡敌──喂!小心后面!?」
卡蜜拉像要让赛拉沉入血海般,伸出锐爪发动攻击。
以赛拉为中心,现场旋即刮起一阵旋风。
卡蜜拉又一次被强劲的风压轰飞得老远。
「呜──!?可恶──」
卡蜜拉顶著逆风让身体恢复平衡,宛如野兽般一次又一次向赛拉发动攻击,可是结果如出一辙。
强烈的风、温和的风、狂暴的风、锐利的风、苛虐的风、英勇的风──跟在赛拉四周的风之精灵自由自在地产生出各式各样的风,完全不给卡蜜拉接近的机会。
──那女孩就交给我来应付吧。
赛拉像在如此说般,吹起了陶笛。
陶笛的清澈音色随风扩散。
那是南原的某支高贵游牧民族秘传的特殊精灵使役术。
由那个陶笛所吹出的乐音具有令咒的效果,藉此随心所欲地操纵精灵。
现场彷佛成了风所支配的王国。
而赛拉就是统治风的女帝。
即便是力量大幅超越人类极限的吸血鬼,想要突破赛拉所控制的无数风阵,终究也不是易事。
如今,赛拉只凭一己之力就将吸血鬼彻底封锁住了。
「卡蜜拉,你在做什么!快、快点干掉他们──!」
没想到己方会陷入劣势,华铁卢卿不禁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然而,下个瞬间。
喀嚓。华铁卢卿的耳边响起了拉动击锤的乾硬声响。
一股冷冰冰、沉重的触感抵在太阳穴上。
华铁卢卿战战兢兢地往旁边移动视线……
「咿──!?」
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前来的葛伦,把枪口抵在华铁卢卿的侧头部上。
葛伦的表情有如厉鬼──
而且华铁卢卿的魔术早已被葛伦的【愚者世界】彻底封死。
「求、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华铁卢卿低声下气地求饶,葛伦沉默不语。
「……去死吧。」
之后,葛伦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飞溅而出的黏性液体,啪啦地喷洒在墙壁和地板上。
这起惨绝人寰的事件,也随之宣告落幕。
战术战果:成功击溃S级邪道魔术师拉斯•华铁卢卿。顺利回收遗体与研究内容。
最终确定牺牲者数:365名。
救出幸存者数:0名──
『──以上就是本次任务的最终报告。』
从贴在耳边的宝石型通讯魔导器传来了语调缺乏抑扬顿挫的男性声音。
特务分室的年轻室长,执行官代号1《魔术师》伊芙•依库奈特率性地双脚上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聆听著男子的报告。
这里是特务分室的专用办公室,位在帝都的帝国宫廷魔导士团本部《业魔之塔》。
伊芙正透过宝石型魔导通讯器,听取本次华铁卢卿讨伐作战的结果报告。
「战果丰硕不是吗?干得好。」
听到超乎预期的好消息,伊芙笑得志得意满。
『…………』
「虽然你击破的敌方人数也还是一样如同鬼神般的战果,不过葛伦这次立下的战功跟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伟业呢。帮我告诉他,我很欣赏他的表现。」
伊芙向通讯器另一端的人致上赞美之词。依照我策画的作战执行的任务,成功也是理所当然──对于总是摆出这种姿态的伊芙而言,夸奖部下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话说回来,那个人工吸血鬼……我记得叫被检体三六五号『卡蜜拉』吗?我唯一不满的地方是居然让她跑了。华铁卢卿一死,从《隶属刻印》获得解放后,她立刻就逃走了……这种程度的情况,不是早该预料得到的吗?」
『没错。问题是,一开始我们没料到会有这个敌人,况且她又是个吸血鬼。无论如何,我认为一旦她决心要逃,想要当场拿下她绝非易事。』
报告者──执行官代号17《星星》阿尔贝特•弗雷泽淡淡地回答道。
「哼,我知道。反正我也不期待葛伦那个三流魔术师能做到那么完美。话说──」
心情大好的伊芙冷酷地说道:
「看来葛伦已经被栽培成堪用的棋子了嘛?」
『…………』
或许是心情格外愉悦的关系,即使阿尔贝特在通讯器另一头固守沉默,伊芙依然滔滔不绝地说著:
「再怎么样,华铁卢卿可是难缠的高手。如果憨直地从正面发动攻击,我方的死伤肯定非常惨重!实际上,军方已经有不少高强的魔导士死在他的手上。可是葛伦居然乾净俐落地杀掉了那么难缠的敌人!我真的笑到合不拢嘴呢!」
『…………』
「总而言之,被检体三六五号的后续追踪和处分,我们这边会接手进行。你们立刻返回帝都吧。还有堆积如山的案件,等著你们处理呢……」
接下来要派遣什么样的任务给葛伦他们呢──
伊芙只手翻动文件,为今后做打算,这时……
『……关于接下来的案件。』
缄默了好一阵子的阿尔贝特,沉重地开口了:
『我和赛拉也就罢了。能否让葛伦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呢?』
「嗄?为什么?」
『……现在他处于精神疲惫的状态。』
「为什么?他身为新人,毫不费吹灰之力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感到疲惫的事吗?难不成又是……?」
『没错。「到头来还是没救到任何人」……这个事实把他逼到绝境了。』
「他是笨蛋吗!?」
原本大悦的伊芙立刻垮下一张脸,火冒三丈。
「本次任务只有一个重点,就是确实收拾华铁卢卿,别让他逃走──这我不是强调过好几次了吗!?眼下的情况本来就不期待还能救回幸存者!我耳提面命强调了那么多遍,他还是听不懂吗!?那个笨男人!」
『…………』
「哼!自顾自扮演『正义魔法使』,自顾自失败,自顾自心灰意冷,软弱到这个地步,也太夸张了!帮我骂他一句少丢人现眼了!叫他是时候放弃不切实际的梦想,认清现实吧──」
这时──
『……你平时不会那么泼辣啊,伊芙。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
阿尔贝特向没发现自己正在暴怒的伊芙,冷冷地回嘴道。
『工作时向来公私分明的你,唯独面对葛伦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
「……是你想太多了。」
伊芙不耐烦地咂了声嘴后,意兴阑珊地回答:
「反正你们快点归队。现在任务堆积如山,最缺的就是人手。懂了吗?我没有闲情逸致去体贴他的软弱。」
『瞭解。那么,简易报告就此结束。近日会再提出报告书说明详细情况。』
阿尔贝特如同既往公事公办地淡淡回应后,准备直接切断通讯。
「……等……等一下,先别挂断!」
察觉到那个意图的伊芙,一脸别扭地低喃。
『怎么了?还有什么听过报告后还不明瞭的地方吗?』
「………………」
伊芙拿著通讯魔导器贴在耳边不发一语,一会儿后──
「……仔细想想,葛伦还只是个菜鸟,可是最近一天到晚都在出任务呢。」
『是啊。』
「哼,他好不容易才长成堪用的棋子,要是现在就精神崩溃的话也很麻烦……好吧,他想休息的话,就让他休一阵子吧。」
『…………』
「顺便让他的保母(赛拉)也放个假好了。告诉她好好安慰葛伦,把他哄乖一点。」
『瞭解。我会带话给她。』
「事先声明,我突然改变念头,没有其他用意。单纯觉得这样做能更有效率利用棋子罢了。请你不要误会……怎么?你干嘛突然不讲话……」
办公室的角落,有个男子露出无比冰冷的目光,注视著语带不快地交谈的伊芙。
「葛伦•雷达斯……这次又活下来了吗?」
这名以有些意外的语气喃喃自语的男子,名叫贾提斯•罗凡。
隶属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11《正义》。
「真是奇怪。根据我的计算……他每次出任务的战死机率都很高,然而直到现在仍好端端地活著……这家伙明明是个三流魔术师,却有很强的狗屎运。」
贾提斯藏了一套类似未来预知的行动预测术。
固有魔术【尤丝蒂雅的天秤】。
贾提斯对这套行动预测术的准确度抱有相当大的自信,可是最近用在葛伦身上却频频失算,这教贾提斯非常不满。
追根究柢,对于以自身的绝对正义为信念制裁邪恶的贾提斯而言,不知天高地厚自诩『正义魔法使』的葛伦,宛如长在眼睛上的肉瘤,原本就是一种碍眼的存在。
「算了。侥幸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好……」
这次贾提斯派了监视用的人工精灵,悄悄地跟踪葛伦。
他把那个人工精灵传送的所有资料都改成数值和数式,接著在脑内执行数秘术,计算葛伦最近的未来。
于是……他得出了意外的结果。
「……原来如此。结果是这样啊。简单地说……他这次终于死定了吗?」
贾提斯愉快似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没想到之后居然会出现这种发展。照这个剧本发展的话,葛伦的幸存率只有9•92%……即便重复十次也不见得能活下来一次……可说是必死无疑。」
贾提斯冷酷地撂下这句话后,走到办公室外头呼吸外界的空气。
「话说,他竟然会被感情冲昏头,做出那种选择……伪善者就是伪善者,真是可笑。和我的绝对正义根本没得比。他的眼界不过如此狭隘。」
贾提斯不打算向任何人报告这个计算结果。
一来,贾提斯一开始就向其他人隐瞒了这套行动预测术;再者,对贾提斯而言,葛伦不过是个靠运气苟延残喘的可笑男子。
「在我执行正义时,他既帮不上忙,也碍不了事……不用管他了。」
如此喃喃自语后。
贾提斯带著意味深长的笑容,从高塔的走廊离开了。
……
……我曾经想成为『正义魔法使』。
让我产生这个目标的契机是什么?
我试著在记忆中翻找,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陈年往事了。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独自在黑暗中打哆嗦。
我不知道更早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对此没有任何记忆。
我只感受到身体动弹不得。全身都麻痹了,还伴随著头痛欲裂。
所以我非常害怕且不安,只能祈祷有人来救我。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我不停地哭泣吶喊,几乎快疯了。
心里充满了绝望,以为自己将要和黑暗融为
一体死去。
然而……那个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在那里的人……是谁啊?」
让人误以为是女神降临的美丽脸庞。
即便浑身是血,可是那斑斑血迹却像是勋章,让人看了非但不会害怕,甚至肃然起敬。
那个人轻轻松松地拯救了跌入绝望深渊的我,她是拥有倾城美貌的魔法使……而且是世界最强的魔法使。
尽管当时的我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不过我深深相信,那个人真的是实力强大的魔法使。
因为她轻易地就将我从那么深的绝望、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个人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那个举动,单纯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她愿意救我,真的让我非常感谢她。
至少……跟每次总是慢了一步的我不一样,那个人及时赶上了。
所以那个人一定是真正的正义魔法使。
对年幼无知的我而言,那就是世界的一切、无庸置疑的事实。
所以我对那个人产生了崇拜之情。
一来是我深受那个人带我认识的,不可思议魔术世界吸引。
二来是因为我喜欢魔术,所以想要爬上魔术的最高巅峰。
我只是用小孩子的单纯思考模式,崇拜那个人、希望自己变得跟那个人一样。
我希望可以变成能力强大的人,如此一来才能拯救像当时的自己一样在绝望中啜泣的人,才能向他们伸出援手。
到底该怎么做,我才能变得像那个人一样?我才能接近她呢?
和那个人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每当她洋洋得意地向我展现形形色色的魔术时,我都会拿这样的问题询问自己。
有一天。我和那个人一起看了一本书。
那本书的名字是『墨尔卡斯的魔法使』──一部关于正义魔法使的故事。
这就是我追求的身影。
那个时候我是这么心想的──
「…………」
那一天,葛伦在《业魔之塔》的兵舍卧房醒来。
解决华铁卢卿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的时间。
因为任务的交接和各种手续的办理,葛伦迟至昨天才返回帝都。
或许是累积了不少长途旅行的疲劳吧,从煞风景的卧房窗户射入的阳光角度判断,自己似乎一口气睡到快中午才醒来。
上级不知为何突然要自己休息一段时间,现在葛伦手边没有任务需要执行。
虽然稍微睡晚一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
「可恶,睡太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葛伦像被什么事物催促般地爬起床,换上魔导士礼服。
接著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卧房。
《业魔之塔》拥有复杂的楼层构造。
葛伦在直到现在有时候仍会迷路的塔内快步移动。
他爬上螺旋阶梯,沿著走廊前进──不久来到了他目标的房间。
那里是《隔时之间》──设置在塔内的魔导士修练场之一。
房间内部呈现出特殊的异界空间,拥有跟外界不一样的时间流动速度。在异界待上七天,外界只过了一天。肉体年龄同样也只有增长一天。
因为是异界的关系,内部空间非常宽敞,魔术修练和研究开发所需的设备和道具一应倶全,想在短期间内提升自身能力,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
只不过,一般人在这个异界最多只能待上一年的外界时间。如果超过限制,伴随而生的时间矛盾,很有可能会导致精神与灵魂崩坏。
话虽如此,葛伦自己在新人魔导士的时候,也在《隔时之间》接受过巴奈德的彻底锻炼。
这次葛伦也打算把意外捡到的特别休假全部都花在闭关修练上,在昨天就提出了申请。
「……好。」
葛伦下定决心般准备打开《隔时之间》的门。
「啊~~!葛伦~~!」
和情绪紧绷的葛伦相反,一个感觉悠哉的少女一看到他,立刻喜孜孜地冲上前来。
「葛伦你不会睡到现在才起床吧?贪睡鬼。」
那名给人小狗般感觉的少女──赛拉来到葛伦面前后,立刻堆起灿烂的笑容。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现在应该会左右用力摇摆吧……她浑身散发出这种气息。
每次碰到那样的赛拉,葛伦不知怎的,总会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只白色的狗。
「吵死了,别管我。」
葛伦冷漠地给了个软钉子碰,赛拉却丝毫不引以为意。
「欸欸,葛伦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这不是废话吗?」
葛伦傻眼似地叹了口气后,爱理不理地回答:
「我要在这里修行,直到下个任务发派下来为止。」
「咦咦?难得获得休假耶?呵呵,葛伦也太认真了吧。」
「…………」
葛伦烦闷地眯起眼睛瞥了赛拉一眼。
坦白说,葛伦不知道如何和动不动就摆出大姊姊架子跑来纠缠自己的赛拉相处。
你可不可以快点走啊……即便葛伦心里这么想,赛拉也视若无睹,自顾自开开心心地跟他说话:
「话说回来,葛伦你真的好厉害喔。」
「…………」
「虽然有点冒险,不过你的战斗方式很高明……跟巴奈德先生好像。」
「…………」
「葛伦你加入特务分室才一年而已,可是已经表现得非常活跃了……呵呵,你一定很快就能超越我吧。这下可伤脑筋了,我可是前辈耶。」
赛拉脸上的微笑是如此天真无邪。
或许是赛拉的天真无邪,刺激到了葛伦那敏感脆弱的内心吧。
「……啥?你说谁厉害了啊?」
葛伦忍不住说起了尖酸刻薄的话。
「葛伦?」
「我根本没救到半个人啊。」
葛伦那带有自暴自弃意味的发言,让赛拉旋即绷紧了脸。
「你没看见上一个任务那个凄惨的结果吗?我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葛伦。那个任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它本来就……」
赛拉面露哀伤的表情试图安慰葛伦,但……
「谁说无可奈何的!」
葛伦迷失在傲慢的自责中,根本听不进去赛拉的意见。
「如果我有更强的能力……如果我能更早抵达那个幕后黑手的藏身处!卡蜜拉……说不定我至少能救出那个少女啊!」
「…………」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没能救到!追根究柢只能怪我太弱了!只能怪我身为魔术师,力量却太弱小了!」
「…………」
「我──是『正义魔法使』!我不想再错过任何原本有机会得救的人了!」
葛伦控制不住,向赛拉宣泄激动的情绪。
赛拉只是直勾勾地注视著葛伦那真挚的表情。
「……抱歉。」
赛拉那彷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让葛伦油然产生罪恶感,把头撇向一旁。
「总之,我现在要进去修练场了……再见。」
喃喃地丢下这句话后。
葛伦把手搭在《隔时之间》的门的合页上。
这时,赛拉也伸出纤细的手,轻轻地叠放在葛伦的手上。
「……做什么?」
葛伦冷冷地瞪了赛拉一眼。
赛拉面露清爽的笑容,说:
「欸,葛伦……要不要和我约会?」
「嗄?」
听到那个天外飞来一笔的提议,葛伦只能错愕地猛眨眼。
约会?我和你?为什么?
「好啦好啦,不用问那么多。」
赛拉强行拉走了脑子一团混乱、连话也说不出来的葛伦。
等葛伦回神时,两人已经一起走在帝都的大街上了。
「嗯~今天天气很棒对吧~?」
「唉,怎么会有这么蛮横的家伙……」
葛伦瞥了身旁朝著太阳「嗯~」地伸了个懒腰的赛拉一眼,垂头丧气。
「拜托,赛拉……我没有时间玩乐……」
「不觉得帝都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吗?人潮众多,建筑物漂亮,还有五花八门的商店……光是在路上闲逛就很有趣对吧?」
赛拉始终笑咪咪的,似乎很开心,根本没把葛伦的怨言听进耳里。
「虽然我很喜欢故乡壮阔平静的大草
原……可是我也很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大城市呢。」
「啊,是吗……」
看来今天只能认命陪伴南原的古老高贵民族的公主一游了。
葛伦死心再次叹气后,转头环视四周。
跟平常一样,熟悉的帝都风光。
林立在道路两旁的民房与建筑都属于朴实牢固的建筑风格,大街上挤满了民众,气氛热闹非凡。
那是个想必对地下世界的血腥现实一无所知,平和而悠闲的光景。
而且,不用刻意观察也感觉得出来,四周的民众都在注意葛伦他们。
所有和葛伦他们擦身而过的人,皆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正确而言──他们注意的对象是悠哉地走在葛伦旁边的赛拉。
顶著耀眼的太阳,赛拉的白发迎著徐风摇曳。
头发绚烂地反射阳光,绽放出七彩的闪亮光辉。
赛拉现在身穿的是她亲手改造的南原风魔导士礼服,以及羽毛饰品。
纹理细致的柔嫩肌肤上,一如往常地使用红色颜料画上了传统的民族图腾。
这些特色在帝都确实会给人奇装异服的感觉……可是,赛拉具备了能将这股异样感转化为魅力的异国之美与丰采。
彷佛吟游诗人所歌咏的,美丽异国精灵公主实际降临到了现世似的。
毕竟──就连葛伦这个沉默寡言的木头,稍不留神也会被身旁的这张美貌吸引得魂不守舍。
「啊哈哈,抱歉,葛伦……」
赛拉突然语带歉疚地向葛伦开口说道。
「有什么好抱歉的?」
葛伦连忙把头转向一旁装傻。
「呃……我的打扮风格……果然很奇怪吧?我们好像也因此特别引人侧目……」
赛拉苦笑著拉扯了一下自己的服装。
「虽然有句俗语叫入境随俗……可是对我而言,这副打扮能让我感受到故乡的风和草原,有很重大的意义……所以……抱歉了。」
「无所谓,别放在心上。我一点也不在意。」
葛伦觉得赛拉检讨自己的服装一点意义也没有。
因为她可是赛拉。就算她脱掉那身民族风的服装,试著换上帝国最新流行的服饰,到头来还是一样会吸引到旁人目光。
「真的吗?」
「是啊。」
「你真的真的不介意?」
「唉,烦不烦啊。如果我介意的话早就回去了。」
「这样吗……呵呵,谢谢你,葛伦。」
葛伦满不在乎地回答后,赛拉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今天我想带葛伦去一个地方。所以你要跟紧赛拉姊姊喔?」
「谁是姊姊啊?」
赛拉不顾葛伦闹起了别扭,硬是拉著他走。
唉,今天真是倒楣的日子。
葛伦耸肩叹气,任赛拉一路拉著他到处走。
如此这般。
带著葛伦在街上走的赛拉心情始终好得不得了,也不晓得到底什么事情让她觉得那么有趣。
(真是的……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真教人羡慕……)
葛伦瞥了她的侧脸一眼,用鼻子闷哼了一声。
回想起来,自从自己和她在某个任务一起组队后,赛拉就一直是那样子。
也不知道她的动机是什么,总之赛拉动不动就会想摆出大姊姊的架子照顾葛伦。看似个性内敛的她,总是我行我素地牵著葛伦的鼻子走。
虽然葛伦偶尔也会对赛拉那傻里傻气的单纯模样感到不耐烦……不过,一旦看到她露出天真的笑容,葛伦的火气就会自然消退,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啊啊……我果然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家伙相处……)
就在葛伦心不在焉地想著这种事情的时候──
位在帝都郊外的某个设施,映入了葛伦眼帘。
「这里是什么地方?」
「孤儿院。」
赛拉笑盈盈地回答了一脸不爽的葛伦所提出的疑问。
「我有空时常常来这间孤儿院帮忙。」
「噢?还真有善心啊。」
「呵呵,谢谢夸奖。说到这个,最近孤儿院面临了人力不足的问题……如果有男生愿意帮忙就更好了。」
「…………」
听了赛拉的说词后,葛伦沉默了。
「不好意思……可以请教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吗?赛拉小姐。」
「什么问题?」
「你说想带我去一个地方……原因该不会是……」
「啊哈哈,你的判断真敏锐。欸,葛伦。今天一天就好……你愿意帮忙照顾这里的小孩子吗?」
「…………」
葛伦露出冷漠的目光沉默不语……
半晌。
「我要回去了。」
只见他掉头转身,打算直接离开。
「啊啊!?等、等一下啦,葛伦~~!」
泪眼汪汪的赛拉拦住葛伦。
「这算什么约会!算什么想带我去走走的地方!我才没空照顾小鬼!」
「只要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拜托!」
「少啰嗦!放开我啦!」
「求求你了,葛伦!拜托不要拋弃我们!负起责任面对小孩吧!」
「不不不、不要讲那种会让人产生误会的话啦!?」
当葛伦不顾一切,强行拖著揽住他的腰部不放的赛拉往前走时──
孤儿院的正面大门突然喀嚓一声打开了。
一大群陌生的小孩子从院内蜂拥而出。
「啊!赛拉大姊姊,好久不见了!」
「嗄。」
看来赛拉平时非常照顾这群小孩子,他们一看到赛拉,立刻你推我挤地围了上来。
理所当然地,葛伦也连带地被小孩子们包围住了。
啊啊,好麻烦啊……葛伦不禁皱起眉头。
然而──
「啊……」
「赛拉大姊姊?那个人是……?」
不知何故,有几个小孩子把注意力从赛拉转移到葛伦身上。
(……干嘛啦?我的脸上有沾到东西吗?)
葛伦感到讶异,赛拉面带和善的笑容,配合小孩们的身高蹲下身体说道:
「嗯……我终于带他一起来了喔。」
「……什么?喂,赛拉。这是怎么回事?这群小鬼到底是……?」
丝毫搞不清楚状况的葛伦试图质问赛拉,这时──
「「「「葛伦大哥哥!」」」」
小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扑向葛伦。
「呜喔哇!?做、做什么啊!?」
全身上下都黏满了小孩子,葛伦不禁两眼发直。
「葛伦哥哥,好久不见了!」
「你过得好不好!?」
「你有没有受伤!?身体健康吗!?」
小孩子们无视葛伦的反应,兴冲冲地缠著葛伦,并且一股脑儿地向他表达怀念之意。
「喝啊啊啊啊啊──!?到底是在干嘛啦!?我又不认识你们──」
葛伦试图摆脱掉包围住他的一群小孩子,然而──
「……原来你不记得了啊。」
赛拉那透著几分哀愁的话语,刺进了葛伦的耳里。
「我知道的。这表示葛伦你只专注看著前方,把过去拋到脑后了吧。」
「赛拉……?」
「可是这样的话……不觉得很寂寞吗?所以葛伦,回想起来吧……也想想以前你曾经拯救过的人。」
「……啊?你在说什──」
唐突地──
葛伦的脑海里突然迸射出一道闪光。记忆随之唤醒。
加入帝国宫廷魔导士团后,至今完成的诸多任务之中。
原本想要救援和拯救……可是却没能拯救成功,只能眼睁睁看他们丧命的人们……在葛伦的哀伤记忆中,这些过去占了大部分的空间。
可是在记忆的角落里……有一群因为葛伦被悔恨蒙蔽双眼,以至于忽略的人。
由于葛伦始终对自己没能成功拯救的诸多案例耿耿于怀,没有发现还是有少数人因为他而获救。
没错,现在包围著葛伦的这群小孩子正是──
「你、你们是……」
原本不在意识焦点之中的模糊灰色记忆,如今透过葛伦眼前那群小孩子的脸重新活化,恢复了鲜明的色彩。
没错。虽然自己总是想起那些没能成功解救的人们遗憾的脸,不断折磨自己。尽管自己因为充满了自责和后悔,所以从来不
愿回顾过去。可是──
(……原来……还是有被我解救的人吗?即便是这样的我……?我给自己太多无谓的压力,以至于连这种事情也没发现吗……?)
葛伦深感错愕。
这时,某个稚气的少年被其他起哄的小孩子推到葛伦面前。
少年下定决心,有些畏畏缩缩地抬头注视葛伦。
「好久不见了。我……一直很想找机会向大哥哥道歉……」
「啊啊,你是……」
葛伦对少年有印象。他刚刚想起来了。
在某起由恐怖分子引发的人质事件中,虽然葛伦千辛万苦救出了沦为人质的少年,可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未能拯救少年的父母。
『为什么你不救我的爸爸和妈妈!?』
『把爸爸妈妈还给我!』
离别时,少年曾把葛伦骂得狗血淋头。
当时,葛伦无法向那个少年说出任何一句话──
「明明大哥哥也是赌上自己的性命才救出我的……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大哥哥……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笨、笨蛋……」
葛伦很自然地伸手搓弄那个少年的头发。
「小孩子不用想那么多啦……」
葛伦抱著想哭又想笑的复杂心情,挤出这句话后──
「嗯……谢谢大哥哥……对不起。」
少年流下眼泪,向他露出了笑容。
之后──
葛伦留在孤儿院陪那群小孩子度过一段时间。
在那些小孩子的眼中,葛伦完全是个英雄。
他们把葛伦当成自己的朋友,要他陪玩猫捉老鼠、捉迷藏等游戏。
他们吵吵闹闹,说自己以后也想成为跟葛伦一样的魔法使,把葛伦耍得团团转。
面对小孩子特有的、无穷无尽的精力,葛伦只觉得心烦意乱。
赛拉则是在远方默默地关注著那样的葛伦。
不久──太阳下山。
即使是活泼好动的小孩子们,这时也玩到累得睡著了。
「到头来……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在返回《业魔之塔》的路上,葛伦喃喃地向赛拉拋出疑问。
夜幕低垂的街头一片漆黑,四周冷冷清清。
「你看不出来吗?」
赛拉脸上挂著温和的微笑回答:
「比起你没能拯救的人……我更希望你能多看看你成功拯救的人。」
「…………」
赛拉继续向陷入沉默的葛伦说道:
「葛伦。你不能纠结过去的失败。不如多多关心你已经守护的人,还有今后需要你保护的对象吧?」
「…………」
「虽然葛伦你总是抱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人……自己没能为任何人带来笑容……事实上,你明明都有做到不是吗?」
「骗人。我才没有守护到他人。」
葛伦只能像小孩子一样驳斥赛拉的说法。
「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我真的守护了谁,为什么那些小鬼现在会待在孤儿院?」
「葛伦……」
「假如我能力更强的话,那些小鬼也不至于会失去父母。如果我真的保护到了他们,他们又怎么会发泄出自己的愤怒和痛苦,希望我把家人还给他们呢?又怎么会流泪呢?他们现在应该可以过得更幸福才是。我──」
「他们确实是经历过了痛苦。虽然或许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哭了,也痛恨过你……可是大家终究走出了悲痛与煎熬,展开新的人生。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继续往前迈进了……对吧?」
葛伦一一回想白天碰见的那群小孩子的脸。
「那些孩子今天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表现……之所以能继续开拓理应被封住的未来……都是你的功劳喔?」
「…………」
赛拉绕到不发一语的葛伦面前,直勾勾地注视著他。
「吶,葛伦,你要更堂堂正正一点。」
「!」
「我知道葛伦你的目标是成为拯救一切的『正义魔法使』,直到现在,你仍执著地怀抱著其他人都嗤之以鼻的梦想。可是,也因为太过执著的关系……导致现在的葛伦极端害怕有什么在你眼前从指缝间溜走。」
「…………」
「这样是不行的。一旦迷失就完了。葛伦你确实有保护他人的能力。睁大眼睛看看你已经守护的人,还有今后需要你保护的对象吧。抬头挺胸,对有能力保护他人的自己感到骄傲吧。」
「…………」
「葛伦……如果你继续迷失在已经从你指缝间溜走的人事物……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崩溃的……所以……」
赛拉真挚地劝说后……
「啊啊,我懂你的意思了。」
葛伦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令人心寒的话:
「换句话说……你希望我放弃梦想、认清现实吗?不要坚持那种好高骛远的理想,满足于现状就够了,你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你误会了。不是那样的,葛伦。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啰嗦,用不著你管!」
回过神来,葛伦发现自己一把推开了赛拉,向她咆哮。
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会变得如此激动。
他只觉得心里有股咆哮的冲动。
「啊啊,是这样啊。我清楚明白了。你跟那个看了就讨厌的伊芙和阿尔贝特半斤八两!说穿了,你在心底也跟其他人一样在嘲笑我……当我是认不清现实的愚蠢小鬼!哼!想嘲笑就嘲笑啊!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非常明白!可是……即使如此……!」
「葛伦……」
「要我别拘泥已经从指缝间溜走的生命?要我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已经成功守护,以及今后需要保护的人事物上?这我当然知道!没错,我没那个能耐!就凭我,根本无法成为拯救一切的『正义魔法使』!所以能救多少就算多少,该满足了!这种事情我早就心里有数了,混帐!吵死了!你们每个人都只会出一张嘴!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我有多么……!」
葛伦一把抓住赛拉的胸襟,把她的脸拉到眼前,近距离瞪著她。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才能轻易地讲出那种义正词严的话吧!?平常看你老是在傻笑,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像你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瞭解我的心情!?少跟我摆大姊姊的架子,用那种自以为什么都懂的口气训话──!」
单方面地宣泄完内心的激动后,葛伦粗暴地放开了赛拉的胸襟。
然后,葛伦丢下呆站在原地的赛拉,准备快步离去。
可是──即使平白无故被葛伦痛骂,赛拉脸上依然挂著一抹浅浅的笑容,在葛伦和她擦身而过时,开口如此说道:
「我很欣赏喔……葛伦的梦想。」
「……!?」
「所以──」
赛拉话才说到一半,瞬间……
突然觉得如坐针毡的葛伦再也听不下去,如脱兔般仓皇地逃离了现场──
「可恶……可恶……可恶……!?」
葛伦狂奔在阗寂无声的夜晚帝都街头。
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错综复杂的巷弄里奔窜。
任凭激动的情绪带动双腿。
葛伦甚至不清楚自己跑到了帝都的哪个地方。
伴随著心脏彷佛快爆裂的猛烈心跳声,赛拉所说的话不断在葛伦脑内反响。
「混……帐……!」
如果今天训话的人是阿尔贝特,或许自己还不会这么激动。
如果今天训话的人是伊芙,或许自己还不会咆哮得那么不客气。
葛伦自己也分得出理想与现实的差异。自己的目标有多么不切实际、有多么矛盾、有多么不可能、有多么荒唐……其实他非常清楚。
可是。赛拉。唯独赛拉──
或许自己唯独希望得到她的谅解吧。
赛拉总是默默地陪伴在自己身旁,支持受到现实严重打击,经常濒临崩溃边缘的自己。
或许自己唯独希望获得她的肯定吧。
所以,自己之所以会对她如此气愤,说穿了──
「──不过就是在撒娇而已。我根本就是个任性至极的屁孩……混帐……!」
葛伦挥出愤怒的铁拳打在巷弄的墙上,发出「砰!」的声响。
那声音在附近产生极大的反响后,渐渐消失。
「呼……呼……呼……!」
终于停下脚步的葛伦气喘如牛,他的激烈喘息声在巷子里回荡。
冰冷的夜晚空气让原本处于亢奋状态的葛伦,急速地冷却了下来。
不久──
「……我开始感到厌烦了……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葛伦一反常态,脱口说出了懦弱的话。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在战斗?魔术一直都是这种无聊至极的东西吗?……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当葛伦饱受一股无所适从的感觉折磨时──
事情唐突地发生了。
「──!?」
他突然感受到黑暗中传来了带有敌意的视线与气息。
凡是在地下社会生存的人都拥有的敏锐感觉,向灵魂敲响了警钟。
葛伦猛然抬起头,开始警戒四周。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葛伦听见了喃喃自语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如从黑暗中渗透般,出现在葛伦面前。
从黑暗中渗出的无数影子就像阿米巴原虫一样蠕动,渐渐组合成一个人类的形状。
那看起来就像个少女。
只穿了一件破烂衣服遮住性感裸体的少女。
葛伦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认错。
「你、你是──!?」
出现在葛伦面前的那名少女……正是被检体三六五号『卡蜜拉』。
在之前的任务溜走的人工吸血鬼。
「呿──!?」
或许该归功于平日的辛勤锻炼吧。
一碰见敌人,葛伦的身体便抢在大脑运转前拔出手枪,进入战斗态势。
不知该说是幸运,或者说是疏于整理装备,手枪里面装的依然是净银弹。
葛伦反射性地准备向无预警现身的敌人开枪──
这时──
那个敌人向葛伦投以看似悲伤、彷佛在求救般的目光。
然后,她喃喃地开口了:
「……拜、托……救救我……」
「──!?」
葛伦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又再次石化。
「我……是来找你的……!」
吸血鬼少女卡蜜拉呻吟似地说道。
「你、你……那是什么意思……?」
「好痛苦……我好痛苦!感觉又冷又暗……身体好痛,喉咙好渴……好渴!吸血鬼的冰冷身体一直在折磨我……!」
喀哒喀哒。
看到卡蜜拉那哀伤却又阴森可怕的脸,葛伦的枪口渐渐颤抖了起来。
「而且……我明明没做什么坏事……!却还是有可怕的人在追杀我……!」
定睛一瞧──卡蜜拉浑身是伤。伤重到连吸血鬼的再生能力也来不及治愈。
在那场战斗之后,从葛伦手中接手任务的军方魔导士,似乎持续对她展开了追击。
吸血鬼并非只要分享血液就能和平共存,能够豢养驯服的存在。
『捕食人类』──这是吸血鬼与生倶来、永远无法改变的本能。他们是天生会对人类造成危害,与人类水火不容的高傲怪物。
因此,不管有什么理由,碰到吸血鬼都要当场处分──这是帝国法的规定。
「为什么……!?为什么我必须遭遇这种可怕的事……!?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这是因为……」
葛伦答不出来。不可能答得出来。
「你不是说过吗……『我来救你了』……『我一定会救你』……所以我拚命逃离试图杀我的人……一直、一直逃到现在……─拜托……救救我……!请你一定要救我……!」
葛伦懊恼地咬牙切齿。
自己轻易说出让她产生天真期待的话。
自己踌躇不前,没有第一时间扣下扳机。
葛伦的一言一行通通造成了反效果。这一切都深深折磨著少女。
啊啊,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哪里符合了『正义魔法使』了?
脚下原本就快崩塌的地面在持续崩坏的感觉,袭上葛伦心头。
「……我该怎么做?」
从喉咙硬挤出来的嘶哑声,构成了带有这个意义的话语。
为什么要问?明明没有意义。
问了又能怎么样?明明没什么意义。
即使理智上明白这个道理,葛伦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该怎么做,才有办法帮你……?该怎么做,我才能救你……?我能帮得到什么……?」
于是──
少女默默不语地低头看著地面……
半晌,她轻轻抬高了头……脸上挂著温和但不失妖艳的微笑……开口说道:
「请你为了我……『去死吧』。」
「──!?」
葛伦惊愕得微微睁大了双眼。
卡蜜拉无视那样的葛伦,一脸陶醉地继续说道:
「本能告诉我……『只要杀人』、『并且喝下对方的鲜血』……我就能从折磨这副身体的痛苦获得解放。我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而且我还可以获得无人能敌的力量。」
「……这……」
「所以拜托你了,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我唯一剩下的救赎方法……就是以吸血鬼的身分活下去……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可是,那、那样的话……」
「其实我也不想杀人!我也不想变成什么吸血鬼!可是我觉得好冷、好痛苦、好饥渴……!我再也无法忍耐了……!所以,求求你……!答应要拯救我的善良陌生人……!请把你的生命献给我!请你救救我吧!既然对象是你的话,杀掉你也没关系吧!?因为你答应过要救我的嘛!所以救我……救救我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你……」
葛伦看到朝著天空嘶吼的少女,认清了一个沉痛的事实。
这名少女的内心──已经崩坏了。
或许是因为变成吸血鬼的关系,也或许是其他原因。
无论如何,这名少女已经崩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早已失去人类的正常心理。
『我会救你』、『我来救你了』……那不过是葛伦随口说出的无心之词。
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头把葛伦那番毫无责任的伪善发言当作最后的希望……凭著一股惯性,执迷于葛伦的性命与鲜血的怪物。
「让我……吸你的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蜜拉如此大叫后,双手伸出了短剑般的爪子,上头充满致命性的诅咒。
只见她向前一蹬,以彷佛在地上爬行的极端前倾姿势朝葛伦逼近。
她前冲的速度快得吓人。简直是超越了所有生物极限的神速。
「呜──」
不过她的动作非常呆板单调。
葛伦的枪口精准地锁定住少女。
接下来只剩扣下扳机了。
这个距离必中无疑。不可能射偏。
开枪吧,葛伦。只需要射出一发净银弹。枪声的福音将为这场悲剧画下句点。
──明明可以就此结束的。
「────!?」
受到敏锐化的感觉和瞬间加速失控的思考意识影响。
逼上前来的卡蜜拉的速度显得格外缓慢。
葛伦那扣在手枪扳机上的指头……丝毫无法动弹。完全僵住了。
葛伦自己也不清楚理由。
或许是没能拯救少女,害她饱受如此巨大的痛苦所产生的自责心理。
或许是想要一个可以让自己停止前进的契机。
或许是因为连赛拉也否定自己而自暴自弃罢了。
也或许是觉得既然无法拯救少女,至少帮她实现她所盼望的救赎形式,才算尽了『正义魔法使』的最后责任。
也有可能单纯只是心力交瘁。或者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葛伦自己也不太明白。
感觉好像通通不对,又感觉好像通通正确。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葛伦没能扣下扳机。
「我……」
啊啊,没错。
反正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挽回了。
现在不开枪的话,我就死定了。
就算开枪了,做为『正义魔法使』的我也形同毙命。
(既然不管怎么做都已经完蛋了,乾脆──)
葛伦只是默默地……如作壁上观般注视著吸血鬼的锐利咒爪撕裂空气袭来的画面,这时……
咚!
葛伦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飞到旁边。
「……
咦?」
葛伦定睛一瞧,映入他视野的是──
露出拚命的表情把葛伦推开的赛拉。
笨蛋──你这是在做什么──!?
葛伦震惊得说不出话。
赛拉向他盈盈一笑,下个瞬间──
随著低沉的呼啸声挥下的吸血鬼之爪,切开了赛拉的纤细身体。
「啪!」
鲜红的血花在黑暗中盛开。
「咳咳……」
血流如注的赛拉咳血倒地不起。
「赛拉────────!?」
「呜!怎么又是你!?不要妨碍我──!」
卡蜜拉一脚踹开赛拉的身体,大吼大叫。
「是这个人自己说的!他愿意拯救我!所以我可以夺走他的性命没关系!就算喝他的鲜血也无所谓!所以──!」
陷入疯狂的卡蜜拉所执著的,只有葛伦的性命与鲜血。
她对浑身是血的赛拉视若无物,扑向了葛伦──
这时──
「──!?」
或许是感应到威胁,卡蜜拉突然向后闪避。
剎那,一道劈开了夜幕的落雷气势万钧地打在那个位置上。
「到此为止,吸血鬼。」
不知不觉间,一个衣襬随风飘扬、身穿魔导士礼服的男子,站在面朝巷弄的建筑物屋顶上。
「你、你是──!?」
「阿尔贝特!?」
在生死关头及时赶到的人,正是阿尔贝特。
「咿──!?不、不要……!」
卡蜜拉一看到阿尔贝特立刻浑身发抖,只见她的身体渐渐分解成雾状,撤离了现场。
「……又让她溜了。」
见状,阿尔贝特啐了一口,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他一声不响地降落在一脸茫然的葛伦身旁。
「你、你……!为什么……!?」
阿尔贝特•弗雷泽。
他在特务分室鹤立鸡群,堪称王牌中的王牌。
过去葛伦也跟他一起出过好几次任务,他的实力高深莫测,葛伦全然无法想像到底要做过什么样的修练,才有办法到达那个领域。
不过,阿尔贝特是执迷于数字的数据狂,也是那种会果决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去救其他九个人的冷血效率主义者……于葛伦而言,他们俩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阿尔贝特的登场让葛伦不禁全身紧绷,摆出了警戒的架式。
「有话待会儿再说……先帮赛拉急救。」
没想到阿尔贝特只是板著一张脸转过身背向葛伦,不慌不忙地为赛拉进行治疗。
阿尔贝特一边为赛拉急救一边说明了来龙去脉,简而言之就是──
承接了追杀卡蜜拉任务的军方魔导士就是阿尔贝特。葛伦和赛拉暂时脱离战线后,他便主动补上了那个人力缺口。
不过,即使强如阿尔贝特,也很难逮住全力遁逃的吸血鬼。
追根究柢,吸血鬼本来就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想要单枪匹马追讨吸血鬼,更是难上加难。
「哼,经过几番交战,原以为有机会在这个帝都逮到她,结果又让她溜了。」
阿尔贝特语带自嘲地冷冷说道。
「看来我还不能真正独当一面……做什么?我脸上有沾到脏东西吗?」
「没、没事……」
葛伦则是把困惑明白写在脸上。
这一切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好比说刚才的状况。依照葛伦所熟悉的阿尔贝特,他应该会丢下受伤的赛拉不顾,继续追杀卡蜜拉才对。
话说回来,这个效率魔人会不找支援,单枪匹马追讨吸血鬼,本身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
「那个……赛拉还好吗?」
葛伦垂眼看著一动也不动,躺在暗巷地上的赛拉。
赛拉血淋淋的上半身缠满了止血用的绷带。
她的脸色呈现死灰色,简直跟死人一样。
两人已经透过通讯魔术请《业魔之塔》派遣救援部队了。
等一下法医魔术的专家们应该就会到场支援了吧。
问题在于赛拉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那个吸血鬼的爪子有吸取生命力的咒力。受到生命力衰弱的影响,法医咒文很难对现在的赛拉发挥效果。该做的已经都做了,能不能撑下来就看赛拉自己了。」
「可恶……!」
得知赛拉的状况后,葛伦气急败坏地出拳重击巷弄的墙壁。
两人陷入凝重的沉默,不久,葛伦努力挤出声音开口:
「这家伙……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
然后,他垂眼看著如死去般昏睡的赛拉的脸破口大骂:
「你是笨蛋吗!?像我这种死屁孩,放著不管不就好了!就算我横死街头,也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可是你为什么……!?」
因为自身的窝囊以及对赛拉的愤慨,葛伦陷入情绪失控。
「因为她没办法丢下你不管啊。」
这时,阿尔贝特突然淡淡地开口了。
「……毕竟你们两个算是同病相怜。」
「嗄?我们同病相怜?什么意思?」
「追寻没有终点的梦想,追寻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理想的追梦者……这就是你们两个的写照。」
阿尔贝特以冷漠的语气娓娓道来。南原某支高贵游牧民族的族长之女,希瓦斯的公主──赛拉成为魔导士奋战的原因。
她的目标似乎是想要夺回被雷萨利亚王国攻陷的故乡。
她希望未来能找回幸存的族人重返故乡──为了实现这个心愿,赛拉遵守一族过去和帝国缔结的古老盟约,加入阿尔扎诺帝国作战。
赛拉深信总有一天帝国也会遵守盟约,帮助她从雷萨利亚王国夺回她的故乡。
「太愚蠢了……那种事情根本……!」
「没错,根本不可能。」
虽然这么说对赛拉很残酷……可是依照目前的国际情势和敌我战力差距,帮助赛拉收复故乡是不可能实现的天方夜谭。
倘若帝国和王国爆发全面战争,双方势必损失惨重,况且赛拉的故乡也早已渐渐变成其他族人的故乡了。
她那分崩离析的一族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除了她以外,是否还有其他同胞活著都得打上问号。
……历史无法重来。过去的美好时代也不会再重返。
赛拉自己也明白这个事实。
即使如此,她仍不放弃任何一丝可能……为了达成心愿,她下定决心为了支持、守护阿尔扎诺帝国而战。
为了故乡。为了一族的同胞。
总有一天重回故乡的怀抱……这就是赛拉的梦想。
葛伦做梦也没想到,平常看似傻里傻气的赛拉居然背负著如此沉重的负担。
然而……
「……既然如此,那我更不懂了。」
听闻了赛拉的处境后,葛伦不以为然地提出质疑。
「既然她抱有这么远大的目标,为何还要保护我?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救我?到底是为什么啊!?哼!我真的无法理解──」
语毕──
阿尔贝特的手突然伸向葛伦。只见他一把提起葛伦的前襟,让葛伦踮直脚尖,几乎快要离开地面悬空。
「呜,咕──你、你做什么──!?」
「你这家伙实在可笑。」
阿尔贝特拉近痛苦呻吟的葛伦,以近到鼻子快贴在一起的距离狠瞪著他。
他的话语和眼眸里都燃烧著静谧的怒火。
「梦想终究只是梦想。梦想当然伟大。我不否认。可是如果被梦想束缚,导致自己变得目光短浅的话,那就本末倒置了。现实里有远比梦想更重要的事情。不过如此罢了。」
「──!?」
阿尔贝特这番语气平淡的指责,让葛伦哑然无语。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无法理解为什么赛拉把你看得比自身梦想还重要的话……你就只是个连怀抱梦想的资格也没有的小鬼。」
闻言,葛伦备受打击般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无言以对的他只能垂低眼帘。
见状,阿尔贝特不发一语地推开葛伦,转身背对他。
一股凝重的沉默笼罩著两人,这时──
「……葛……伦……?」
葛伦无意间听到一声音量微弱的呢喃。
「赛拉!?」
定睛一瞧,躺在地
上的赛拉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恢复了意识。
「赛拉!?赛拉!你醒了吗!?」
葛伦连忙靠上前,在赛拉身边跪了下来。
「……太好了……葛伦你平安无事……」
赛拉确认葛伦毫发无伤后,如释重负似地莞尔而笑。
「不要讲话!你撑著,救援的人马上就──」
「欸……你听我说,葛伦。」
赛拉努力想表达什么,缓缓地把手伸向葛伦。
「混蛋!就叫你不要讲──」
葛伦试图阻止赛拉,这时──
只见赛拉有气无力地抬眼看著葛伦,尽其所能地挤出最大的笑容,彷佛喃喃细语似地开口了:
「我很欣赏喔……葛伦的梦想。」
「……!?」
她或许是想延续先前未完的对话吧。
「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坚持下去……」
「……赛、赛拉……」
「因为葛伦你跟我一样……你和我都是追寻艰困又遥远、看似没有实现可能之梦想的追梦者同伴……所以我想要帮你加油……」
赛拉向愣住的葛伦继续温和地说道:
「哎,葛伦……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抵达理想的终点吧……」
「──可、可是──!?」
「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终于到了,结果那个终点马上又跑到遥不可及的地方……所以只能坚持目标,继续向前走……在烦恼与痛苦的伴随下……」
「…………」
「可是,只要继续走下去……哪怕在途中不支跪下……哪怕道路在途中产生了变化……只要坚持走下去……总有一天……比现在更美丽的风景……将会在葛伦的四周展开……我也是抱著这样的信念走到今天……」
「…………」
「所以……为了让自己能坚持走下去……葛伦……我希望你不要否定现在的自己……我希望葛伦你能更认同自己一点……只是这样……咳……咳咳……抱歉……我好像太多话了……」
赛拉伸出颤抖的手,温柔地轻抚葛伦的脸颊。
那是失去了生气、冷冰冰的手。让人联想到死亡的手。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如此,却也不会让人感觉厌恶,葛伦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赛拉的手。
「葛伦,你有能力可以好好保护他人……所以,请你更重视你所保护下来的,以及今后需要保护的人事物吧……你要更抬头挺胸……对有能力保护他人的自己感到骄傲……」
「…………」
「……不要因为没能拯救到许多人……就妄自菲薄……拜托了……好吗?」
葛伦和赛拉默默不语地凝望著彼此。
半晌──
或许是从葛伦那双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眼睛掌握到了什么。
「嗯……看来……我不需要担心了。葛伦……」
赛拉放下心中大石般闭上眼睛,彷佛沉沉睡著似地再次失去意识。
「…………」
在这一小段时间,葛伦仅是紧握住赛拉的手,默默地端详著她的脸。
……过了不久──
「在这里!」
「找到了!动作快!伤势严重!」
「准备好复活药和艾莫尔!仪式小组!快点摆好塞菲洛特法阵!」
军方的救援小组赶到了现场,以赛拉为中心的一带立刻呈现出兵荒马乱的景象。
「…………」
葛伦转身背对喧嚣,准备一声不响地离去。
「……你打算行动了吗?」
双手盘胸,背部靠著墙壁,安安静静地冥想的阿尔贝特,朝葛伦的背影开口。
「现在那个任务可是归我管的喔?」
闻言,葛伦倏地停下脚步,直视著前方回答道:
「……不,这件事情应该由我做个了断。」
「哼……随便你。」
两人简短交谈后。
葛伦独自消失在夜深人静的街头。
后来,葛伦漫无目的地在夜晚的帝都徘徊。
帝都是座大城市。想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找到一个人,形同大海捞针。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葛伦有自信可以找得到人。
像在证明自己的确信并非没有根据般,葛伦走进了某个冷清空旷的广场,这时……
「……你来了。」
黑暗中突然传来了某道耳熟的声音。
就在葛伦的面前,比夜色更浓郁的黑暗碎片突然卷动起来……只见无数聚集在一起的黑暗碎片渐渐组成少女的轮廓。
不久,吸血鬼卡蜜拉在他眼前现身了。
「…………」
葛伦和卡蜜拉保持几步的距离,默默展开对峙。
「我一直深信不疑。只有你……只有你会前来帮助我。」
「是啊。」
葛伦喃喃地回应了声音听似开心的卡蜜拉。
「欸,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陌生人……可以再问你一次吗?」
「什么?」
「你……真的愿意帮助我对吧?你会拯救我吧?」
卡蜜拉有些忐忑不安似地询问道。
「……啊啊。我当然会救你了。没有第二句话。」
眼神看似有些空洞的葛伦断然一口答应。
「我……之前没能拯救你。所以……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
「太好了……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了……」
闻言,卡蜜拉彷佛终于放下悬念般,开心地笑了。
然后,她缓缓走向葛伦。
「如此一来……我终于可以从这股寒冷与痛苦获得解放……从饥渴获得解放……即使有可怕的人在追杀我,我也不需要再感到害怕……我……就要被救赎了……啊啊……」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向葛伦。
葛伦一动也不动,犹如雕像般伫立在原地。
葛伦和卡蜜拉的距离一步一步逐渐缩短。
不久──
卡蜜拉贴著葛伦的身体,用手环住葛伦的脖子。
两人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吐息的近距离下凝视著彼此,卡蜜拉的脸上漾起了嫣然微笑……最后,她开口问道:
「哎,这位愿意拯救我,不知名的陌生人……」
「怎么了?」
「最后……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卡蜜拉如此说道后,向葛伦的脖子露出獠牙。
「……我吗?」
葛伦像是眼里根本没有卡蜜拉的存在,面露空洞无神的表情回答:
「葛伦•雷达斯──」
当葛伦报上姓名,眼看卡蜜拉的锐利尖牙就要咬进葛伦的颈动脉──
瞬间,突然爆出了一记震耳欲聋的雷音。
「──你要记住这个史上最恶劣的骗子的名字。」
「……咦?」
嘶。
卡蜜拉的嘴角流下了一道浊黑的鲜血。
不知不觉间。
葛伦的枪口抵在卡蜜拉的左胸口上。
从中射出的净银弹精准地贯穿了卡蜜拉的心脏。
「……为什么?」
随著蹒跚的步伐。
卡蜜拉不敢置信似地睁大眼睛,放开葛伦往后倒退。
「你……不是答应要救我吗……?到头来……你也一样要拋下我吗……?和我切割吗……?」
卡蜜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向葛伦哀诉。
「过分……太过分了……明明我……只剩下你了……!明明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葛伦笔直地面朝卡蜜拉,喃喃地开口了:
「抱歉……我要往前走……我已经决定要继续前进了。」
「往前走……?」
葛伦向一脸纳闷的卡蜜拉点点头。
「坦白说,我已经受够了。或许……我总有一天会跪倒在现实这道墙壁前,也或许会放弃坚持。现在我割舍掉你的行为也将失去意义。」
「…………」
「可是,在我耗尽全力,不得不跪下来之前……为了在那天到来前,尽其所能拯救其他人……我会像个笨蛋一样,朝著根本不存在的、拯救一切的『正义魔法使』的目标前进。」
「…………」
「所以……我现在必须舍弃你。放下『正义魔法使』的坚持。我知道我这么说根本自相矛盾,听起来非常愚蠢,可是……」
「…………」
「我不会叫你原谅我……可是,对不起。」
葛伦这么说完的瞬间。
卡蜜拉的身体「轰!」地燃起了净化的火焰,让原先一片漆黑的四周变得无比刺眼。
临死之际的吸血鬼。
想必她会极尽恶毒之能事讥笑怒骂,宣泄心头之恨和怨念,疯狂地诅咒自己吧──
葛伦不禁绷紧精神。做好承受这一切的觉悟。
那是欺骗了少女的自己应当承担的惩罚。
然而,意外的是──
「是吗……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卡蜜拉脸上挂著满足似的表情。
或许是在最后一刻恢复了理智──原本在她眼中炽烈燃烧的疯狂突然消失不见,如今她以十分清澈的眼神,直直注视著葛伦。
被火焰笼罩的吸血鬼少女就像摆脱了附身在自己身上的恶灵般,显得神清气爽。
「你、你……?」
「明明你不认识我,可是你却对未能拯救我的事情真心感到难过、烦恼、痛苦……如果是善良如你所奉献的生命……我即使做为捕食人类的吸血鬼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堕落下去也无妨……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
「可是……你放弃了我,选择了另一边……你没有用廉价的救赎逃避,而是选择了更为痛苦、布满荆棘的道路……嗯……我相信这个选择肯定是正确的……谢谢……在我真的堕入地狱之前,将我拦了下来……」
「…………」
「……谢谢你……在真正的意味上……拯救……了……我……」
留下这道遗言后。
令人同情的吸血鬼少女,向葛伦露出泪湿的笑脸──
就这样消失在火焰之中。
「……笨蛋……干嘛跟我道谢啊……」
葛伦背向残留在身后的那堆白色灰烬。
他那喃喃自语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
漫长得彷佛没有尽头的黑夜终于过去,黎明到来。
这间洒入了柔和晨光的白色房间,是《业魔之塔》的医务室。
赛拉躺在安置于室内的白色病床上。
葛伦坐在床边的椅子,目不转睛地端详著沉睡中的赛拉。
整个空间安静得彷佛连时间也停止了流动。
从窗户流入室内的徐风。
户外的啁啾鸟啼。
像被这些事物温柔唤醒般……
「……呜、嗯……?」
赛拉渐渐从沉睡中苏醒。
她微微睁开眼皮后,觉得光线刺眼似地眨了眨眼睛。
接著和在一旁看护的葛伦对上眼。
「……葛……伦……?」
「太好了……赛拉。你终于恢复意识了。」
葛伦有气无力地微笑,喃喃地回答道。
「……真是的……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啊哈、啊哈哈……抱歉。」
「…………」
「…………」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
葛伦什么也不说,赛拉也没有多问。
赛拉──恐怕是知道了吧。
葛伦下了什么样的决断,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
或许她不需要多问,也早就已经看穿了一切。
所以……她才保持沉默,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葛伦的脸。
不久──
「……赛拉。我……」
葛伦自言自语似地开口了。
「我想……不管走再远,我也肯定无法成为『正义魔法使』。因为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正义魔法使』……」
「…………」
「可是……我不会放弃……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从小怀抱的梦想……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赛拉不发一语。
她只是继续守护著独自垂低头,一边哆嗦著肩膀一边自白的葛伦。
「为什么……我会怀抱这种高不可攀的梦想呢……?为什么我会对魔术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憧憬呢……?如果我的愿望能更平凡一点的话……」
「…………」
「如果……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现在也不会……为什么我会如此无力呢?明明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为什么我无法得到我想要的?我……我……!」
葛伦用力闭上眼睛,从眼角渗出的泪水沿著脸颊滑落。
他再也压抑不住感情。
赛拉慢慢地坐起身子,向这样的葛伦伸出双手。
「……赛、赛拉……?」
然后,她温柔地将葛伦的头搂进怀中。
「……乖、乖……」
摸摸,摸摸。
赛拉脸上挂著慈祥的微笑,以无比轻柔的动作抚摸葛伦的头。
「不用怕。我会……陪在你身旁。我会永远、永远陪伴你的……」
「…………」
「无论葛伦你决定未来要走什么样的道路……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无论是你觉得难过的时候……还是痛苦的时候……我都会像这样摸摸你的头。」
「…………」
「所以我们一起吧……不用著急……偶尔像这样放松一下……慢慢的也没关系……我们一起朝著目标一步一步慢慢前进吧……好吗?」
听到赛拉这段话──
「……啊。」
早就默默地忍耐到极限的葛伦,终于溃堤了。
「啊……啊……啊啊……!」
这次的事件只是原因之一。它不过只是导火线。
葛伦自从加入特务分室后,长期忍受著忧郁、压力与绝望。
不知不觉间,那些情绪沉积在葛伦内心深处,变得混浊不堪,早已膨胀到足以让葛伦精神崩溃的感情──今天终于一口气彻底爆发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搂在怀里的葛伦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赛拉只是继续温柔地拥抱他,不断轻抚著他的头发。
究竟──对葛伦来说,他与赛拉的相遇、赛拉的一言一行、赛拉的一颦一笑──
会是他人生中的福音吗?亦或诅咒?
葛伦一生中最大的黑暗──帝国军魔导士时代。
葛伦奋不顾身地披荆斩棘。
持续堆叠的血海尸山。
在这条早已确定尽头将是失败与挫折的道路上,葛伦才刚站上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