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感支配著被冲击击飞的身体。
撼动了脑部的冲击,有如一道闪光。
意识、思绪、记忆。构成自我的要素,都被击飞到遥远的虚空,整个世界化成白茫茫的颜色。
不知何故,我那脱离时空、飞向远方的意识,在白色世界的尽头匆匆瞥见的──尽是过去的残渣。褪色的黑白记忆。
──啊啊,我想起来了。
即使深陷绝望,还是对上帝的恩宠与加护坚信不移的岁月。
当时的我是多么愚蠢且盲目──又有多么幸福──
…………
……
「呼……!呼……!谢、谢谢!」
少年压抑著急促的呼吸,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即使全身饱受疲劳轰炸,他还是勉强自己挺直腰杆,恭敬地弯腰道谢。
少年年约十四、五岁。
扎成一束的黑色长发垂放在颈后。五官端正……尤其是那双温柔的眼神,流露出少年沉稳的个性与气质,虽然这个年纪的稚嫩气息仍未完全褪去,看上去却已经有几分成熟的模样。
他跟其他同龄的少年相比较为高䠷,天生的好身材上穿著立领式的祭司服。
看来这名少年,似乎是年纪轻轻就获得资格的祭司。
「呵呵呵……你的技术又提升了不少呢,亚伯尔。」
在少年眼前的,是一名同样身穿祭司服的初老男子。
笑容和蔼,深邃的眼眸富有慈爱。岁月痕迹的皱纹使他显得威严,充满了会让人不禁肃然起敬的『品德』。
宽大的肩膀,挺直的背脊,彷佛在大地扎根般的躯干,不仅完全看不出有年老力衰的迹象,反而给人一种沙场老将般的印象。
「年轻果然是最棒的。充满了上帝赋予人类的可能性之光。年仅十四岁就培养出了这种实力……实在太教人惊讶了。照这表现看来,或许你在不久的将来就能轻松超越我吧。」
「不,您过奖了。帕乌罗师父。」
名叫亚伯尔的少年惶恐地摇头。
「我还有很多地方必须学习,实力跟师父相比还差得远呢。尽管我愚昧无知……每天还是苦思,如何才能让自己变得跟师父一样强大。」
亚伯尔深感烦恼地垂低了头。
「每次接受师父的教导增进实力时,我都会强烈地感受到,我和师父的实力和才能差距是如此悬殊。说不定以后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一事无成的半吊子……一想到这,有时会痛苦得无法自持。」
闻言,帕乌罗向亚伯尔开导:
「亚伯尔,切忌操之过急。」
「师父……」
「第三章五十七节,『万理没有王道,自助者天助之』……你现在抵达的境界,是我花了好几十年才达成的……所以你只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好。只要坚持走下去,终有一天会获得上帝的指示。明明上帝总是眷顾著你,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呢?可能性之光便是神之光。会公平地洒落在所有人身上。」
「是、是的……」
「而且,比起肉体的强大,你更应该重视心灵的坚强。痛苦时就回想自己的初心吧。你为什么渴望力量?为什么想让自己变得更强?你要成为正视那个疑问,一心磨练力量的愚者。虽然闭上眼睛和摀住耳朵是傲慢之罪,可是我相信那股专心一志的傻劲,一定能获得上帝的原谅。」
「是、是的!谢谢师父开释!」
听了帕乌罗的说法后,亚伯尔顿时醍醐灌顶,表情为之一亮,鞠躬时腰也弯得更深了。
「呵呵,明白就好。」
帕乌罗面带和蔼的微笑说道,这时……
「「「「亚伯尔哥哥~~!」」」」
「辛苦了,亚伯尔……你今天同样非常努力呢。」
小孩子神采奕奕的呼喊,和少女温柔的声音,同时传进了亚伯尔耳里。
他转头望向那些声音的来源,原先因和帕乌罗师父进行日常锻炼而变得狭隘的视野,一口气豁然开朗,世界的光景映入了他的眼中。
这里是位在某个偏僻乡下郊区的教会前庭。
教会四周环绕著杂木林,大门前的道路十分冷清。
这间教会同时也是孤儿院,使用红砖做为建材的两层楼建筑相当老旧,墙壁上长满了爬墙植物。
只见刚才那些活泼声音的主人,正从教会的玄关口一齐冲向亚伯尔。
人数一共有九人。
「大哥哥!」
「哇,狄恩、丽塔,啊啊,还有库莱普。啊哈哈……你们一起扑上来,会把我撞倒的。」
亚伯尔被九个小孩子团团包围、缠著不放,只能面露苦笑。
「呵呵,你就稍微配合一下吧。这群孩子非常喜欢你,一直很想来找你玩……好不容易才忍到你和帕乌罗牧师训练结束呢。」
最后一名缓缓走上前来的少女,笑嘻嘻地表示。
对方是比亚伯尔还要大两、三岁的少女。她的长相跟亚伯尔有几分神似。
随著风轻轻摇曳的长发,和温柔的眼神,美丽得彷佛圣画。
即使保守地说,像她这样的美少女,待在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未免太过可惜;说她是上流阶级的千金小姐,也不会有人怀疑。以她拥有的资质与外貌,假如她把自己妆点得漂漂亮亮,好好学习礼仪的话,即使在贵族的社交界,也能无往不利。
遗憾的是,现在的她身上所穿著的,却是土里土气、毫无修饰性的修道服。
「亚莉雅姊姊?」
陪小孩子玩的亚伯尔如此呼唤后,修道服少女──亚莉雅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说到这个,亚伯尔最近你太热衷于和帕乌罗牧师练习魔术了,根本都没空理我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不肯和我一起洗澡了……姊姊我觉得好寂寞喔。」
「姊、姊姊你也真是的!不要讲那种幼稚的话啦!」
亚莉雅撒娇似地扬起视线看著亚伯尔后,亚伯尔面红耳赤地反击。
「啊哈哈,抱歉抱歉。话说回来……我们姊弟被帕乌罗牧师收留在这间教会……已经五年了吗……」
「…………」
看到亚莉雅用带著怀念之意的眼神,仰望老旧的教会,亚伯尔不禁沉默。
说起亚伯尔和亚莉雅会来到这间教会生活的契机……势必得谈到某段过去的记忆。
那是一段极其痛苦和哀伤的记忆,亚伯尔和亚莉雅现在如果梦到那段过去,照样会痛苦呻吟。
亚伯尔和亚莉雅其实都不是当地人,他们来自更为边境的农村。
尽管在故乡的生活一点都不轻松,可是那里的村民为人和善,再加上温柔的父母亲都健在,所以亚伯尔和亚莉雅依旧感到幸福。
那座村子的村民个个信仰虔诚,每天上教会祈祷是他们的例行公事,所有人都深信和平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
两人终生难忘的那一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夏至祭──『犹翰的火祭』。
当众人闹哄哄地享受著欢乐的祭典与美味的佳肴时……那场悲剧发生了。
理由与原因至今仍未明朗。三个力量强大的大恶魔,毫无预警地冒出来,攻击了正在举办祭典而十分热闹的村落。
那三个恶魔,是一流魔术师和降魔师也应付不来的强大概念。
对战斗一窍不通、习惯了和平生活的边境村民根本束手无策。
面对恶魔们的强大攻击力和魔力,所有人都来不及反抗,瞬间就被碎尸万段,变成了肉块,整片大地血流成河。
原本用来献给神明的篝火,也化成了烧毁整座村庄的业火。
村民们为了感谢土地的恩惠所安排的晚宴,如今变成恶魔逐一吃光村民灵魂的冒渎魔宴。
那一天,亚伯尔和亚莉雅见识到了不折不扣的地狱。
如果不是父母亲牺牲自己,帮助亚伯尔和亚莉雅逃出村落,两人的灵魂早就被吞进恶魔那深不见底的胃袋之中了。
可是,幼小的两人凭自己的双腿,根本逃不了多远。
后来两人被一路追踪的三个恶魔逼到绝境。
在危急时刻现身抢救的,正是帕乌罗?赛因司──帕乌罗师父。
帕乌罗当时是浪迹天涯的巡礼祭司,同时也是超一流魔术师和降魔师,在经过一番激战后,他成功击退那三个大恶魔,解救了年幼的亚伯尔和亚莉雅。
在那场激战后,帕乌罗不再流浪,收养了无依无靠的亚伯尔和亚莉雅。他留在这个偏僻乡下的教会担任牧师,同时开始经营孤儿院。
一开始教会的住人只有帕乌罗、亚伯尔和亚莉雅三人,后来帕乌罗不知从何处把狄恩、丽塔、库莱普、露洁等九个孤儿带回教会收养,帕乌罗很爱他们,对他们视若己出。
这些孩子不是失去父母,就是惨遭拋弃,心灵都曾经受过创伤,不过在同甘共苦地一起生活后,他们都克服了心伤,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如今这间教会和这块土地,对亚伯尔和亚莉雅等人而言,已经形同第二个家和第二个故乡了。
「…………」
亚伯尔陪缠著他不放的
小孩子玩,露出怀念的眼神回忆当年,这时──
「欸,亚伯尔。」
亚莉雅突然把脸凑向亚伯尔问道:
「为什么你那么执著要变强呢?」
「这是因为……」
「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可是你同时软弱到连虫子也不敢杀……在我看来,你一点也不适合战斗。不过最近的你,非常投入魔术练习和战斗训练,认真到令人觉得害怕……亚伯尔该不会是想当帝国军的魔导士吧?就像其他年轻男子一样……你也想离开这块地方去帝都吗?」
亚莉雅落寞似地如此问道后,亚伯尔不禁语塞。这时──
「呵呵呵,你不需要担心……亚莉雅。」
帕乌罗面带和蔼的笑容走来。
「亚伯尔他只是想保护你们罢了……不过如此而已。」
「咦?」
亚莉雅目瞪口呆地看了亚伯尔一眼,亚伯尔难为情地涨红脸,把头撇向一旁,轻声喃道: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在想。五年前的那一天……假如我有力量,或许就有能力保护爸爸和妈妈……还有其他村民了……」
「亚伯尔……」
「当时幸好帕乌罗师父及时赶到,我和姊姊才能平安无事……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帕乌罗师父,我连姊姊都保护不了。如果我跟帕乌罗师父一样强,也不至于会……一想到这,我就……」
「亚伯尔……快别那么想。历史是没有所谓的『如果』。不可以让自己陷在过去。你必须谨记这条捡回来的性命之重,谨记上帝的意旨,谨记死里逃生的幸运,对帕乌罗牧师和上帝心怀感激才行。」
为让惴惴不安的亚莉雅放心,亚伯尔脸上浮现微笑。
「放心啦,姊姊。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之所以会想要变强,是希望未来能轮到自己保护姊姊和大家……保护这个家族……不过如此。我发誓要保护大家……再也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我会为了这个目标壮大自己的实力。」
「亚、亚伯尔……」
「呵呵呵……亚莉雅,那个老是离不开姊姊的可爱弟弟变得如此成熟,看来似乎让你很吃惊呢。没错,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成长可是非常迅速的。稍一不留意,他们的身心就会成长到令人不敢置信的地步。」
帕乌罗露出慈父般的温柔表情,守护著亚莉雅和亚伯尔。
「不过……说到成长,亚伯尔这阵子的进步幅度有目共睹。坦白说,依亚伯尔现阶段做为魔术师的实力,要加入帝国军已经绰绰有余。如果加入军队的话,说不定日后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英雄』呢。」
「不、不可以,帕乌罗牧师!我是不可能答应让亚伯尔从军的!我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放、放心啦,姊姊……我才不想当什么军人呢……」
「呵呵呵……看来亚莉雅才是那个离不开弟弟的人哪。」
四周的九个小孩子有些不满地,缠著正在对话的亚莉雅、亚伯尔和帕乌罗。
「欸欸,亚莉雅~帕乌罗牧师~我们肚子饿了。」
「饭还没煮好吗~?」
「噢噢……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太过专心陪亚伯尔训练,都忽略时间了哪……亚莉雅。」
「好,我这就立刻去准备晚餐……亚伯尔,他们就拜托你照顾啰?」
「嗯,没问题,姊姊。我会陪他们玩的。」
「呵呵,麻烦你了。」
──就这样。
教会今天同样安然无事地,度过了平凡又平和的一天──
亚伯尔每天都过著风平浪静的生活。
夜晚,他在帕乌罗师父的薰陶下,学习各种魔术的咒文。
白天,他则和帕乌罗师父进行魔术实战锻炼。
尽管帕乌罗平常表现得很像慈祥老爷爷,但在锻炼亚伯尔时,他所给予的指导和教育非常严厉,彷佛要把战斗那不能遗忘的残酷面,深深地刻印在亚伯尔的灵魂里。
因此亚伯尔有时候会觉得修行让他痛苦万分,可是帕乌罗师父在严格又认真地给予指导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施行爱的教育。
每当亚伯尔有所进步,帕乌罗就会当成自己的事为他感到开心。
而亚伯尔也打从心底崇拜、尊敬著,帕乌罗这个比谁都还要强悍的圣人君子。他的目标是希望变得跟帕乌罗一样强大。
此外──
「亚伯尔,谢谢你今天陪我上街买东西。」
「啊哈哈,我们是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嘛。要是需要有人帮忙提东西,随时可以找我。」
例如,像这样和两手捧著一大堆食材、面露温柔微笑的亚莉雅,并肩走在街上的时候──
「你好认真喔,亚伯尔。可是千万不可以累坏身体唷?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谢谢你,姊姊。」
当自己为了充实魔术知识,三更半夜仍强忍睡意挑灯夜战时,亚莉雅端来红茶表达关心之意的时候──
「恭喜你了,亚伯尔!恭喜你通过了祭司资格的神学考试!」
「谢、谢谢,姊姊……」
「亚伯尔从今天起就是不折不扣的牧师了呢!年纪轻轻就能通过那个困难的考试,身为姊姊的我也一样深感骄傲!不愧是亚伯尔!了不起了不起!」
「等……姊、姊姊!?不要当街抱在一起……大家都在看啦……!?」
还有当亚莉雅把亚伯尔的小小成功,当成自己的事情感到开心,为亚伯尔祝福的时候──
──每次和亚莉雅共度稀松平常的平凡时光,亚伯尔的心里总是会浮现一个念头:
『我要好好保护姊姊。』
『我要继续守护以前曾经失去过,好不容易才又找回来的平和日常。』
所以,无论是多么艰苦的修行和课题,亚伯尔都撑下来了。他概括承受了。
而且,每天积极锻炼的亚伯尔,也会利用空档陪小孩子玩、照顾他们,或者帮亚莉雅做家事,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扶持家庭。
忙碌却不失充实,能和其他人分享欢笑的幸福日子,慢悠悠地过去了──
慢悠悠地。
──就在风平浪静的日子中,发生了那件事。
「……『舍弃一,拯救九』……吗?」
在教会后方,光线有些昏暗的杂木林里。
本日的修行课题是快速击发攻击咒文的训练,当训练告一段落,进入休息时间时──
亚伯尔没想到会从尊敬的帕乌罗师父口中听到这席话,不禁猛眨眼睛。
「没错。说穿了,就是为了抢救有机会得救的大多数,决定放弃获救机会渺茫的极少数。决定救谁、放弃救谁……如果你战斗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人,就必须时时把这种念头放在心上。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地拯救更多人,势必得时时看清楚现实,找出现实与理想的折衷点,绝不能让目光离开那个地方……毕竟,我们终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没有能力拯救众生。」
帕乌罗以慈祥又不失严厉的口吻,向亚伯尔说道。
「……我做梦也没想到,师父居然会说出像是『阿尔贝特?弗雷泽』会主张的道理。」
向来对帕乌罗的教诲照单全收的亚伯尔一反常态,有些不满地提出质疑。
「一开始就决定好要救谁和放弃救谁,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见死不救,一定会拚尽全力拯救所有人。」
「呵呵呵……那股志气是很伟大的。你要千万要铭记在心喔,亚伯尔。」
即使亚伯尔以强硬的口吻顶嘴,帕乌罗也没有发脾气,只是笑呵呵地如此回答。
「……师父……?」
「那样就对了,亚伯尔。我们不是上帝,而是人类,绝不能让自己妥协,做出轻易的取舍。轻易的取舍等同于轻贱人命……那种行为甚至可说是违背上帝的意志。」
「既、既然如此──」
「然而,现实是……真的会有被迫做出那种抉择的时候。」
「…………」
「很遗憾……即便是我,当年在救济巡礼的旅途上,也有好几次被迫做出类似的抉择。」
帕乌罗说得煞有介事,亚伯尔不禁缄默不语。
「举例而言的话呢……这个嘛,『我和亚莉雅你只能救其中一个』……如果你碰到这样的状况,你会选择救谁?」
「这、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思考的!我一定会想出能拯救两个人的方──」
「呵呵呵,我不是强调『选择』了吗?你这样没有回答到我的问题喔,亚伯尔。」
「……!」
帕乌罗一针见血地道破,亚伯尔不能接受似地垂低了眼睛。
「抱歉,问你这么尖锐的问题。可是,有时绞尽脑汁,拚命奋力挣扎……尽完所有人事之后,仍会发现眼前只剩下这种选择……这是你必须谨记在心的。你想要拯救一切,这份善念固然伟大,可是有时候,它也会反过来成为你的束缚。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战,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
聪明的亚伯尔明白这个道理。
理智上,他可以理解师
父想要表达的意思。
可是感情上,他实在无法接受。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五年前,那宛如地狱般、令人怀念的故乡风景。
如果当时自己能拯救父母亲,能拯救全村乡民。能拯救一切的话……
……想必现在所有人,都还能过著幸福的生活吧。如此一来,自己也不会偶尔在晚上,隔著房门听见亚莉雅躲在房间里独自啜泣,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渺小无力了。
到头来,亚伯尔的内心深处,或许还没能完全拋下过去。
亚伯尔他──一直希望拯救一切。一直渴望获得那股力量。
「亚伯尔。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
对于帕乌尔的说法,亚伯尔只是拒绝接受般保持沉默。
「……觉得无法接受吗?」
看破了亚伯尔的内心,帕乌罗不改慈祥的口吻问道。
「是的……我很……抱歉……」
仔细想想,说不定这是亚伯尔第一次违抗尊敬的师父。
不晓得师父会如何教训自己这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呢?
或许帕乌罗已经对这样的我大失所望,不愿再传授战斗的技巧给我了。
亚伯尔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
「那么,你只好让自己变得更强了。」
帕乌罗却以温柔而铿锵有力的语气,向亚伯尔如此说道。
「!」
没想到会受到帕乌罗鼓励,亚伯尔瞪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让自己变强。比谁都强,比我更强。比任何事物都还要坚强……永无止尽地让自己变强下去。为了让自己有能力对抗所有不利于你,以及你周遭的不合理……你近来所迷惘的事,不就是这个吗?放心吧。无论是在身体或者精神层面,你肯定会变强。」
心底在想什么都被看破了,亚伯尔大吃一惊。
「可、可是,师父……这样的话……」
「我不是说过了吗?尽完人事后将会面临选择。所以,只要力量强大到足以在尽完人事前拯救所有人就可以了。只要够强就没问题了。」
「……!」
「哈哈哈,说来很怀念。以前我的师父针对性命取舍的问题开导我时,我也跟你一样,相当排斥。我也曾经年轻过啊。不过,我师父也是用刚才我说过的话激励我。」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现实当然没有那么简单……过去的我没能做到。可是亚伯尔你或许有那个能耐吧。」
「师父……」
「对自己要有自信。你的魔术长才,肯定是上天赐给你的天赋。我相信你的天赋,在这个美丽而残酷的世界,肯定具有某种意义。
若是你,或许可以抵达我和我师父无法成就的领域……你或许能成为拯救一切的救世主。即使未能成为救世主,你坚持目标的信念与道路,仍是令人敬佩的。在灵魂的旅途上,相信你能将莫大的救赎带给民众。
现在你必须怀抱信心,切勿小看自己,把心思集中在磨练自己的实力上。如此一来,上帝总有一天会把你必须完成的道路,展现在你面前。」
帕乌罗把手搭在亚伯尔的肩上,以充满关爱的态度向他说道:
「『睁开眼睛,信任与祈求吧。唯有如此,才能获得』……这世上最能信赖你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你务必要努力……能拥有像你这么出色的徒弟,是我最大的喜悦。你是我的荣耀。」
帕乌尔定睛注视著亚伯尔,他的眼睛深邃而清澈。
亚伯尔被帕乌尔的发言深深地触动了内心,不由自主地向他弯腰一鞠躬。
「今后……请您继续指导与鞭策我了!师父!」
「呵呵,彼此彼此……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的!」
对话画下句点。
亚伯尔和帕乌罗并肩而行地返回了教会。
「……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喔。」
当晚。在教会的厨房帮亚莉雅洗碗时,亚伯尔喜不自胜地,向她分享了白天和帕乌罗的对话。
包括帕乌罗和其他九名小孩子在内,这间教会的所有成员刚才齐聚一堂享用了晚餐,所以空间狭小的厨房流理台上,现在堆满了使用过的盘子与器具。
亚莉雅利用从外头打来的井水和秸杆刷子一一仔细清洗,由坐在椅子上的亚伯尔以布将之擦拭乾净。
「帕乌罗师父果然很了不起……他厉害的不是只有战斗能力而已。气度也非常宏伟呢。」
「呵呵,是啊。毕竟他为了我们,还开了一间这样的孤儿院……如果不是帕乌罗牧师,真不晓得我们现在会怎么样。」
彷佛是自己获得了赞美,亚莉雅开心地点头附和。
「帕乌罗牧师是掌管这块土地的教区的牧师,深受民众信赖……有许多对人生感到迷惘的民众,会来找他商量烦恼,而他每天都会诚恳地为那些人提供指引。
虽然刚来到这块土地时,当地民众都把帕乌罗牧师视为外人,可是现在他已经形同这块土地的代表人物了呢。帕乌罗牧师每周都会举办一次布道会,很多住在街区的民众皆会前来聆听他的布道,把教会挤得水泄不通呢。」
「嗯。跟像小孩子一样抗拒眼前取舍的我截然不同,无论何时,师父总是把目光放得更远。真希望以后我也能变成像师父那种,有能力引导他人的大人物……」
慷慨激昂地如此说完,亚伯尔突然回过神,垂头丧气。
「坦白说,我很不安……我真的能追得上师父吗?」
亚伯尔停止擦餐具的动作,注视著用力握紧的拳头。
他开始反刍令人尊敬的师父在白天所说过的话。
「最近,每当我在师父的指导下加强实力,理解何谓强大与战斗时,我总是会深刻地感受到……我和师父的层级根本是天壤之别。」
「亚伯尔……」
闻言,亚莉雅也停下洗碗的动作,看著亚伯尔的侧脸。
「师父他……真的是很强大的高手。无论是那一身据说在东方学到的格斗技,还是一般魔术师根本望尘莫及的魔术实力。如果师父有意愿,凭他的能耐,他早就成为人们眼中的『英雄』了……」
说到这里,亚伯尔吁了一口气。
「虽然如此一流的师父称赞我很有才能……可是老实说,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追得上师父的程度……我真的能变强吗?能变成像师父一样,有能力保护他人的人吗……?」
闻言,亚莉雅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转身面向亚伯尔。
「欸,亚伯尔。」
亚莉雅从怀里拿出某个东西给亚伯尔看。
那是银制的十字架坠子。
亚莉雅面带微笑,默默地走到不断眨眼的亚伯尔身后。
只见她伸长手,从后面把银十字架坠饰的炼子挂在亚伯尔脖子上,扣上了炼子的扣具。
「姊姊,这是……?」
亚伯尔怔怔地注视著挂在脖子上的银十字架,亚莉雅回答道: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久前,你不是考取了祭司的资格吗?」
「嗯……如果语言是工具,圣书就是工具箱。我希望可以用名为语言的拔钉钳,为民众拔掉刺在他们心头上名为痛苦的钉子。那些像我们一样,不幸迷失了人生的人们,能多救一个是一个……所以我才……」
亚莉雅从后面轻轻拥抱了亚伯尔,轻声低喃:
「呵呵,亚伯尔真的很了不起呢……」
「姊姊?」
「我一心想要好好保护的可爱弟弟,已经丢下我不断往前进。不断地迅速成长了呢。」
「…………」
「亚伯尔,不可以操之过急喔。还记得帕乌罗牧师说的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做好自己份内该做的事情。现阶段只要做到这样就可以了。」
见亚伯尔缄默不语,亚莉雅继续说道:
「况且……现在的你就已经十分强大了。」
「才没有呢……」
「当然有。因为这五年来,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向上帝祈祷『希望这个新的家庭不会被摧毁』而已。」
「!」
「这些年来,我始终在逃避,拒绝面对那一天我们所遭遇的不幸。直到现在,我依然每天躲在棉被里发抖哭泣,拚命告诉自己忘了吧、忘了那一天吧……过去我所敬爱的父母亲,还有村子的乡民们……如今已经变成箝制我心灵的枷锁了……」
「姊姊……」
「亚伯尔你选择正面承受,跨越了那段凄惨的过去,并且为了守护崭新的人生,努力迈出步伐……可是我并没有你那么坚强……我没有。」
有那么一点点。
凑在亚伯尔耳畔嗫嚅的亚莉雅,声音里混杂了一丝哀戚。
「所以,亚伯尔你真的很坚强……而且你会变得更强大的。身为姊姊的我敢保证。因为……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弟啊。」
听了亚莉雅的肺腑之言,亚伯尔有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谢谢。听到姊姊这么说……我又有力气可以继续努力了。嗯,没错…
…我一定会保护好姊姊你们的。」
亚伯尔豁然开朗地如此说道。
「呵呵呵……不管是要拯救苍生,还是保护我们,有一件事,你千万不能忘记喔?对我来说,你才是唯一的意义。所以……」
「要保重自己,对吧?……放心,我知道啦。我不会乱来的。」
语毕,亚伯尔转过脖子,面向亚莉雅。两人在感受得到彼此鼻息的距离相视而笑……这时……
「欸~欸~亚莉雅姊姊~!亚伯尔哥哥~!」
随著一连串脚步声,这间教会孤儿院最年少的少女悠伊,大摇大摆地冲进了厨房。
见状,亚伯尔和亚莉雅两人连忙分开,故作平静。
「有、有有有、有什么事吗?悠伊。」
「咦?亚伯尔哥哥和亚莉雅姊姊你们黏在一起做什么?」
「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啦!话说回来,你有什么事情吗?悠伊!」
面红耳赤的亚莉雅,洗著早就洗乾净的盘子,絮絮叨叨地说道。
或许是年纪还小的关系,悠伊对亚伯尔和亚莉雅的反应并没有产生太大的疑问,只见她堆起满脸笑容,缠著两人撒娇。
「拜托~念这本书给我们听~~!大家都想要听哥哥朗读啦~~!反正现在帕乌罗爸爸也不在~~!」
「啊啊,念书吗……可是我在帮忙洗碗耶……」
亚伯尔瞥了亚莉雅一眼。
「没、没关系啦。剩下的靠我一个人就够了。亚伯尔你去陪小孩子吧。」
见状,亚莉雅识趣似地如此说道。
「好吧……不好意思,姊姊。」
「没关系啦。你因为读书和锻炼,平常就已经很累了,还总是拖著疲惫的身体帮我做家事……不提那个了,快点去陪悠伊他们吧。」
「嗯。回头见……」
亚伯尔擦完刚才擦到一半的盘子,被悠伊牵著准备离开厨房。
不过,走到门口时,亚伯尔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亚莉雅。
「对了,姊姊,你知道帕乌罗师父去哪里了吗?一吃完晚餐,我就没看到师父的人影了……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什么事情?」
亚伯尔向亚莉雅提出突然浮现在心头的小疑问。
「啊啊……好像是有位老朋友,长途跋涉跑来拜访他。听说对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想要私下和帕乌罗牧师商量。现在帕乌罗牧师正在忏悔室,听那位老朋友说话呢。」
「哈哈,很有师父的风格呢。」
当地居民不管大小事,都会找帕乌罗帮忙。
即使有外地的人不远千里跑来找他求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亚伯尔如此心想,跟著悠伊前往了教会的谈话室。
「……那么,今天要念哪一本书呢?」
收留在这间教会的九名小孩,全都来到谈话室集合。
这些小孩年仅五到十岁,他们都把亚伯尔当作自己的哥哥看待。
小孩子们为了要让亚伯尔念什么书,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呼小叫,眼看就快吵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可以吵架。就像之前一样,照顺序来好吗?」
亚伯尔带著苦笑,安抚那些小孩。
「呃……所以,今天换谁选书了呢?」
「换悠伊喔~」
悠伊面露天真无邪的笑容,举手说道。
「轮到悠伊了吗?所以呢?你希望哥哥念哪一本书?」
「嗯~我想想~」
亚伯尔温柔地徵询意见后,悠伊犹豫似地东想西想。
「这本书好了~」
不久,她「嘿咻」一声,从书柜抽出一本书,高举到亚伯尔面前。
「那是……」
看到那本书的封面,亚伯尔微微地眯起眼睛。
那本书的书名是『虚假的英雄?阿尔贝特?弗雷泽传记』。
「呃……那本书吗……」
「咦?怎么了?亚伯尔哥哥?」
「你讨厌这本书吗?」
悠伊和其他孩子发挥了小孩特有的敏感神经,察觉到亚伯尔似乎提不太起劲,不禁感到纳闷。
「没、没有啊……怎么会讨厌呢?……不过你坚持要我念这本书吗?」
「嗯!因为其他的书早就听腻了。」
「好嘛好嘛,快点念嘛,大哥哥~!」
「快点!快点!」
或许是被书名的『英雄』两个字吸引了吧。
现场所有小孩都对悠伊挑选的书产生了兴趣。
「这、这本书啊……那个,悠伊……其他书真的不行吗?」
亚伯尔以有些僵硬的表情,如此提议。
「咦~我不要!悠伊就是想听这本书!大哥哥都帮其他人念他们喜欢的书,为什么悠伊就不行!?」
悠伊这么表示,两边的腮帮子胀得鼓鼓的。
「哥哥!你就念那本书嘛!那不是英雄的故事吗!?」
「好厉害!英雄真的好棒!」
狄恩和库莱普等人已经兴致勃勃了。
「……真拿你们没辙。」
亚伯尔认输了。
坦白说,阿尔贝特?弗雷泽的人生故事并不适合念给小孩子听。
不过,或许这也是帮助他们成长为大人的学习之一吧。
(我尽量用简单的字眼和委婉的方式说给他们听好了……)
转念一想后,亚伯尔接过书本,在沙发坐下。
「好,大家坐近一点。」
悠伊在亚伯尔身旁坐下,其他小孩子也围了上来。
亚伯尔打开书本,一边在脑海里简略概括内容,一边放慢声音朗读。
──
阿尔贝特?弗雷泽。
有别于其他名留青史的英雄,这个名字基本上不会出现在传说、历史书、纪录及教科书等资料上。
只有极少数的人听说过这个名字,若非精通此道的专家,或许根本不会触及和谈及这个名字吧。
若非读过这种出自于热爱历史的狂热分子笔下的罕见书籍,过著一般生活的人,基本上不可能会认识这个名字。
他是被埋葬在历史的黑暗中,遭世人遗忘的『无名英雄』。
──不过,凡是知晓这名人物的人,肯定都会用『虚假的英雄』来称呼他。
为什么?
这是因为,他以英雄之姿所走过的轨迹及做过的行为,都是背离了人类的规范、非常残忍无道的事。
他的确拯救了很多人。是他们的救世主。
可是他在拯救了许多人的同时,也有无数无辜的民众牺牲。
冷血无情,数字的信徒──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他。
『舍弃一,拯救九』。
这是阿尔贝特?弗雷泽贯彻生涯的不变主张。
可是,如果这样的主张,是发自他内心深处的愿望、是源自希望拯救更多天下苍生的意念,那也就罢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是复仇之鬼。
他被愤怒、绝望与憎恶附身,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他战斗的目的,是为了追寻在他幼少时期杀害了他全家的仇敌。
他之所以奉行『舍弃一,拯救九』这套原则救人,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做法是能以最高效率寻获那个仇敌的手段。对他而言,救人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就这样,他为了找到仇敌报血海深仇不断战斗,不断救人也不断杀人。
透过连国家也被逼得必须隐瞒他的存在的残忍手段,不断救人和不断杀人。
他持续冲刺和战斗,心中只有复仇。
理所当然地,所有人都害怕他、疏离他,没有人可以理解他。
就连被他拯救的人也对他心怀恐惧,保持距离。
即使如此,他还是继续战斗、继续战斗、继续战斗──
最后,他被唯一信任的朋友,从背后开了一枪,就这样唐突地结束了鲜血淋漓的生涯。
也因为他的残忍无道,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丰功伟业,唯一牢记在心的,只有他犯下的诸多恶行。
被视为禁忌人物的他,名字从所有的纪录被抹除。
到头来,他没有找到仇敌,也没有达成任何宿愿。
就只是孤单地,葬身在凄凉的荒野。
在不会有人献上任何一朵花的萧瑟荒野,孤独地长眠──
──
「……虚假的英雄阿尔贝特?弗雷泽的故事到此结束……呜哇。」
「碰」的一声阖上书本后,亚伯尔赫然发现四周的小孩子,俨然陷入了葬礼状态。
所有人都死气沉沉,露出呆滞的表情,显得郁郁寡欢。
悠伊更是眼眶挂著泪珠,还吸著鼻水。
亚伯尔自认已经把故事改编得很温和了,即使如此,这个内容对小孩子而言还是深具冲击性。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经由英雄这个字眼想像的,肯定是更为多采多姿,又帅气,令人充满憧憬的故事。
(如、如果是念『剑姬艾薇特』之类的故事就好了!果然我该不由分说就拒绝他们的……
)
覆水难收,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吧,接下来该怎么安慰他们呢……亚伯尔叹著气伤脑筋。
「欸欸,亚伯尔哥哥……」
这时,悠伊唯唯诺诺地开口发问。
「有什么问题吗?悠伊。」
「那个……为什么阿尔贝特他那么坚持要复仇呢?到头来,阿尔贝特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耶。」
亚伯尔面露复杂的表情摇头。
「或许是他真的很爱失去的家人。也可能是因为丧失了理智,眼里只剩复仇的选择。不过,不管我们怎么猜测也没用,就像这本书里面所写的,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说不定,就连他也搞不懂自己吧……死人无法说话。只能说真相就埋藏在黑暗里了。」
「那个……就连阿尔贝特唯一的朋友,也无法理解他吗?」
「嗯,我也不知道那个朋友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可以理解,为了拯救他,只好出手阻止吗?又或者是因为无法理解,觉得这样的阿尔贝特太可怕了,所以才出手阻止?总觉得这两个都是对的,又觉得好像都是错的。」
「怎、怎么会……可是这样也太……」
悠伊似乎是感性很丰富的小孩。只见她的眼眶流下了一道热泪。
「我想,只能说阿尔贝特?弗雷泽……实在太难以救赎了。」
亚伯尔轻摸悠伊的头,这么安慰她。
悠伊突然紧紧抱住了亚伯尔的胳臂。
彷佛深怕亚伯尔消失不见,要把他留在这里一样。
「……怎么啦?悠伊。」
「欸……亚伯尔哥哥……你以后会当英雄,对吧?」
「!」
亚伯尔微微徵大眼睛,等悠伊继续把话说完。
「帕乌罗爸爸说……亚伯尔哥哥是迟早有一天可能会成为『英雄』的厉害人物……说你会愈来愈强……」
「…………」
「亚伯尔哥哥……你会不会有一天变得太强……然后当上英雄……最后变成跟阿尔贝特?弗雷泽一样的悲剧英雄呢……?」
悠伊也知道亚伯尔在一场不幸的事故中痛失双亲的事情。
所以她才会发挥小孩子特有的想像力,做出这种联想吧。
悠伊铁青著稚嫩的脸庞,因为发自内心的不安而感到动摇。
亚伯尔只是面带温和的微笑,轻轻地摸了她的头。
「放心啦。我绝对不可能变成跟阿尔贝特?弗雷泽一样。」
「真的吗……?」
「嗯,当然是真的。至、至于我能不能当上英雄,就先姑且不提了……」
亚伯尔有些难为情似地咳了一声后,继续说道:
「确实,阿尔贝特的一生十分悲剧化。很难有比这更悲惨的遭遇。可是呢……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阿尔贝特犯了一个致命性的错误。」
「……错误……?」
「没错。『复仇不会产生任何助益』……阿尔贝特直到最后的最后,仍无法理解这个天经地义的简单道理。」
亚伯尔向频频眨眼的悠伊说道:
「而且……到头来,阿尔贝特没有真正的伙伴。他甚至没有真心信任那位唯一的朋友。他只想独自承担一切。所以,他最后会以悲剧的形式迎接死亡,也是莫可奈何的。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亚伯尔哥哥,你不会变成像他这样吗……?」
「不会啦。」
亚伯尔挺起胸膛回答,试图让悠伊放下心来。
「我确实也跟阿尔贝特一样,失去了重要的家人。可是……我现在之所以一心想要变强,目的是为了保护姊姊和悠伊你们……为了保护大家。绝不是为了复仇。」
「…………」
「再说,我跟根本不信任朋友的阿尔贝特不一样,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悠伊和姊姊,有帕乌罗师父……有大家陪著我。」
亚伯尔依序环视了四周小孩子们的脸,以强而有力的语气保证。
「只要有你们在,我绝对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放心吧,我不可能变得跟阿尔贝特一样的。」
闻言,悠伊擦乾眼泪,松了口气似地破颜微笑。
「真的真的……?」
「嗯,真的。我跟你保证。」
「这样的话,哥哥你以后会成为受众人爱戴的真正英雄啰?」
「嗯、嗯~?我成为英雄……?应、应该不太可能吧……」
「欸欸!哥哥,如果哪天你变成英雄,要娶悠伊当新娘喔!」
悠伊用力抱紧面露苦笑的亚伯尔胳臂。
「啊,悠伊好奸诈~~!丽塔也想当亚伯尔哥哥的新娘啦!」
「啊~露洁也要~~!」
丽塔、露洁、艾依琳、露露……其他女生也纷涌而上,抱著亚伯尔的身体不放。
「好、好了啦!?」
「欸,亚伯尔哥哥!别管她们了,我们来玩扮演正义魔法使的游戏吧!我当正义的魔法使,哥哥当魔王喔!」
「等一下,库莱普!让我当正义魔法使啦~!」
「不要,今天轮到我了!」
见状,库莱普、狄恩、马克斯、罗伊一帮男孩子也加入起哄的行列。
「呜、呜哇!你们稍微冷静一点──呀啊啊啊啊──!」
面对小孩子那特有的谜之压倒性力量,亚伯尔完全束手无策,只能任其蹂躏。
「哎呀呀,好受欢迎喔,亚伯尔。」
这时,笑咪咪的亚莉雅,用盘子端著茶具和点心出现了。
「我想想……我要不要也报名当新娘候选人呢?」
「不、不要闹了啦,姊姊。」
「呵呵,抱歉。」
亚莉雅开心地盈盈一笑后,把茶具摆到桌子上。
「好了,大家放开亚伯尔哥哥吧。饭后的点心时间到啰。」
瞬间──
「「「「哇,有蛋糕!」」」」
小孩子的兴趣立刻转移到摆放在桌上的蛋糕。
看到那个势利的表现,亚伯尔也只能苦笑。
「哎呀呀,亚伯尔你被甩了呢。」
「啊哈哈,我很难赢得过姊姊你亲手制作的蛋糕啦……只能摸摸鼻子认输。况且我本身也非常喜欢甜食,出自姊姊之手的甜点,尤其深得我心呢。」
「呵呵,我马上泡茶。你也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谢姊姊。」
就这样。
亚伯尔、亚莉雅和九名小孩子,悠然自得地度过了平静的夜晚──
教会设有所谓的『忏悔室』。
忏悔室由两个小型包厢相连组成,两个包厢各有出入口和房门,包厢里的人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忏悔室中间的墙壁上有一扇小窗,方便两个包厢内的人对话。而且室内在隔音上经过补强,是非常适合牧师聆听信众的忏悔和告解的隐密空间。
现在,有两名人物,正处于忏悔室中。
其中一人是这间教会的管理者兼祭司,帕乌罗?赛因斯。
在另一个包厢里的,则是一名非常奇特的人物。
他是位中年绅士,身上披著刺有民族风格图腾的宽松披风。
盖住了眼睛的兜帽和黑发遮住了绅士的半张脸,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不过从男子的举止和气质,不难看出他是身分相当高贵的贵族。
「话说回来……我们不知道有几年没像这样直接见面了呢?艾萨克?巴契斯男爵大人……」
隔著小窗口,帕乌罗以温和的语气向该名绅士──艾萨克开口说道。
「哈哈哈,艾萨克啊。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
绅士觉得很有意思似地撇起了嘴角。
「自从我变成这样以后,真的很久没有人用那个名字称呼我了,帕乌罗。况且现在的我以社会地位而言形同死人。我已经不再是拥有爵位和领地的贵族了。听到那个称呼,让我觉得很奇妙哪。」
「唔,是吗……那么我换个称呼方式如何?」
帕乌罗停顿了半晌后,充满把握地开口了:
「──大导师大人。」
闻言,绅士──艾萨克带著苦笑,以自然的口吻回答:
「随便你怎么称呼吧。」
于是,帕乌罗隔著小窗口,恭恭敬敬地回应艾萨克。
「那么,容我称呼您为大导师大人好了……请问您今日登门造访所为何事呢?」
「首先,我想提早让你知道,『我』似乎快要到极限了。」
「噢?这一期的《继魂法》的耐久值,终于到极限了吗?」
「啊啊。虽然目前还有一点时间……不过最多只能再撑个两、三年吧。这也没办法,毕竟距离上一次的继魂,已经过好几十年的时间了。」
「您已经找到下一个继魂者的理想人选了吗?」
「不用担心。关于下一个『我』,我已经有属意的对象了。」
「呵呵呵,那太好了。」
艾萨克向面露温和微笑的帕乌罗说道:
「人选是某魔术师名门的当家……不仅如此
,他对『墨尔卡斯天空城』怀抱有非比寻常的兴趣与执著。也身怀惊人的魔术长才。」
「原来如此……条件无可挑剔是吗?」
说到这里,帕乌罗感到有些纳闷。
「但是……您风尘仆仆亲自跑来这么偏僻的边境地方,应该不是单纯为了传达这个讯息吧?」
「当然了。帕乌罗……我有新的使命要赋予你。」
艾萨克向帕乌罗下达了指示。
「我要你立刻动身前往邻国的雷萨利亚王国。我替你安排了圣艾里沙雷斯教皇厅的某枢机卿的职位……接下来……不需要我明说吧?」
帕乌罗从这句话体察了一切,点头称是。
「……原来如此。终于要展开行动了吗?……为了迎接结局,您花了好几千年的时间,在这个世界安插的故事伏笔……终于准备要回收了。」
艾萨克静静地点头回答:
「不过,突然提出这个突兀的要求,我也很内疚。你在这个地方进行某个研究已经很久了吧?同样身为魔术师,要你为了使命放弃那个研究,实在是过意不去……」
「请放心。我的研究早已经大功告成了。是的……成果超乎预期。我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下一个使命。」
听了帕乌罗的说法后,艾萨克意外似地耸起肩膀。
「唔?已经完成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没有实行,继续留在这种边境的乡下地方?依你的个性,还挺教人意外的。」
「哈哈哈,其实我发现了另一个让我感兴趣的可造之材……噢,我只是把他当儿戏罢了。不然今晚就来进行那个仪式,接著展开下一个任务吧。」
「这样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像是在表示对话到此结束般,艾萨克站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的了,帕乌罗。」
「是,一切包在我身上。『愿天之智慧荣光常在』──那么,后会有期了……大导师大人。」
帕乌罗毕恭毕敬地说道,透过小窗口窥看了隔壁包厢。
隔壁早已人去楼空。
……
──当晚,在草木也沉睡的深夜时分。
偶然的是,今晚悬挂在天上的是第三日的新月,镇魔的战天加护,在此时效力最为薄弱。
亚伯尔会在这时从睡梦中醒来……也只能说是不祥的预感使然了。
「……?」
大概是从熟睡中突然惊醒的关系吧,亚伯尔的意识模糊得就像蒙了一层雾,头晕脑胀地抬起了趴在书桌上的头。
他似乎是钻研魔术到一半,不小心睡著了。书桌上堆放著咒文书和誊写了魔术式的羊皮纸,以及羽毛笔和墨汁壶。
烛台上做为光源的蜡烛已经快燃烧殆尽,左右摇曳的微弱火光朦胧地照亮著被黑暗笼罩的房间。
转头张望,这里是亚伯尔在这间教会分配到的个人房间。除了木制书桌、床架、摆满了魔术和神学相关书籍的书柜以外一无所有,只是个用木板隔出来的煞风景小房间。
对亚伯尔而言,这是个稀松平常、早已见惯的景色。
可是在这时候──熟悉的景色却感觉变得不一样。
气氛变质了。
这股气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整间教会被巨大又令人绝望的妖魔吞进胃袋里──彷佛有种生理上、本能上的恐惧,就像毒液一样从黑暗中渗透出来。
这里是魔界,绝望的死地──当亚伯尔的灵魂如此告诉自己时……
噗通。
亚伯尔的心脏发出悲鸣,朦胧的意识也随之完全清醒。
「……姊姊……?大家……?」
为什么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几个字呢?
亚伯尔没有根据。仰赖的只有直觉。
亚伯尔受到接触浓厚的死亡气息便会亟欲回避的本能,以及彷佛整个背脊都要冻结的绝望预感鼓动,手拿烛台起身离席,走出了房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噗通、噗通、噗通……
亚伯尔的心脏像是敲响警钟般怦怦狂跳,感觉随时有可能炸裂。
侵蚀全身的恶寒,让他有种在严冬北海游泳的错觉。
因过度换气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重喘,不断在教会内部冷冷地反响著。
「小孩子们……姊姊……师父……大家到底跑去哪了……?」
不只儿童们就寝的大房间空无一人。
亚莉雅的卧房也空空如也。
而帕乌罗也理所当然似地不在自己的房间内。
黑漆漆的教会里,只剩下亚伯尔一个人。
亚伯尔仰赖微弱的烛光,像幽鬼一样在教会徘徊,寻觅其他人的身影。
除了教会居民的居住区以外,设有礼拜堂的内殿、祭室外围的步廊、袖廊、身廊、侧廊、钟楼、前室、前庭乃至后庭……亚伯尔走遍了教会各个角落。
可是他没有找到任何人,唯有某种致命性和绝望性的预感,呈现指数函数的形式往上暴冲──异常的气氛向亚伯尔的灵魂发出警告。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得快点找到大家……否则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就像五年前的那一天一样……!)
在教堂外面巡过一轮后,亚伯尔回到了礼拜堂。
「在这种三更半夜……大家到底跑去哪里了……?」
这时──
抬头仰望礼拜堂祭坛的亚伯尔,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从他的位置往上看,祭坛的十字架和后方花窗玻璃所形成的画面,跟平常不太一样。十字架有些往左偏。
亚伯尔反射性地低头看了祭坛的底座。
「!」
虽然不是很明显,可是祭坛确实有些往左偏。地板上可以看到祭坛移动过的痕迹。
亚伯尔顺应直觉,从旁边推动沉重的祭坛后……
「什么……!?」
祭坛的地板下方,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地下室……?这间教会什么时候有地下室的……?」
亚伯尔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从没听帕乌罗提起过。
「…………」
不要去。不要进去。假装没看见吧。转身离开忘掉这一切吧。
不知为何,本能向亚伯尔的内心发出这般警讯。
可是,亚伯尔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开始沿著阶梯下楼。
叩、叩、叩……下楼的脚步声在空间冰冷地回荡著。
噗通、噗通、噗通……每踏下一块阶梯,心跳速度便随之加剧。
过度换气的症状愈来愈严重。歪斜的世界。扭曲的方向感。渐渐远去的声音。耳鸣严重到感觉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心跳声好吵。真想让它安静下来。
冷汗像瀑布一样从全身喷发……即使如此,亚伯尔还是沿著楼梯继续往下走……继续往下走。
没多久。
爬完阶梯的亚伯尔,有种彷佛来到了地心深处的错觉,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扇铁门。
「…………」
亚伯尔听著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声音,凝视那扇铁门……
半晌,他下定决心把手放在铁门上。
……门没有上锁。
亚伯尔擦掉冷汗,做了大口的深呼吸后,缓缓地推开了眼前的铁门。
随著金属摩擦的嘎吱声响,门打开了。
座落在门后的,是一间天花板高得吓人的宽敞地下室。
在那里,亚伯尔看见了──
「──啊。」
地板上画有让人看了就反胃、感觉阴森可怕的魔术法阵。令人作呕的丰沛黑暗魔力,在法阵上头循环,执行著可怕的机能。
只见九个逆十字架,分别竖立在法阵的灵点上。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惨绝人寰的行径吗?
在逆十字架上的,是九名身上刺满了无数粗大的钉子,被钉在上面的小孩──他们正是亚伯尔最疼爱的弟妹。
从小孩子们被打入了钉子的手脚流出来的鲜血,彷佛活生生的生物似地蠕动,沿著逆十字架滑落,最后被下方的魔术法阵吸收。
不仅如此,地下室的四个角落,还有无数身分不明的尸骨堆积而成的尸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那个亵渎且骇人的残酷画面,亚伯尔的精神发出再也无法负荷的悲鸣,当场崩溃了。
「亚伯尔!」
不过,亚莉雅的悲痛叫声,在亚伯尔被彻底击垮前,帮他维系住了心智。
「亚莉雅姊姊!?」
定睛一瞧,只见亚莉雅身穿黑色新娘礼服,头戴面纱,祈祷似地恭敬跪在魔术法阵的中心。
黑色新娘礼服的长长下襬,同样被无数诅咒的钉子钉在地面上,钉子发挥咒术的效果束缚住亚莉雅的身体,使她失去了行动能力。
「怎、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亚伯尔,不要靠过来!不然你也会被我『吸收』的!」
亚莉雅厉声制止了打算冲上前的亚伯尔。
「不要管我了!先去救其他人……!其他人都还活著……!」
亚莉雅声嘶力竭地大喊后,亚伯尔心头一惊似地环视四周。
刚才太过心慌意乱,所以亚伯尔没有发现。亚莉雅说的没错,尽管气若游丝,不过那九名儿童仍有呼吸。只要尽早以法医术治疗,应该还能保住性命。
「你听我说,亚伯尔!与我个人的意志无关,现在我正在吸取那些孩子的灵魂!」
亚莉雅突然说出的真相,使亚伯尔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嗄……?为、为什么……你会吸取他们的灵魂……?」
「再不释放他们,那群孩子全都会死掉的!不是只有这样而已……他们的灵魂会被囚禁在我的体内,甚至无法获得死后的救赎!永远饱受痛苦折磨!」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亚伯尔的思考完全跟不上现实。
「快……快点解救那些孩子……拜托你了……没错──」
听了亚莉雅的下文后,亚伯尔有种世界天崩地裂的感觉。
「──请你杀了我。」
「什──」
亚伯尔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咀嚼那句话的涵义。
好不容易等那句话的意思在他脑中具体成形后──霎那……
「我不要──────────────────!」
亚伯尔就像赖皮的小孩子,吼出了抗拒的叫喊。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我非得杀死姊姊!?」
「要阻止这个仪式,只剩下那个方法了!拜托,你要谅解──」
泪流满面的亚莉雅,向放声吼叫的亚伯尔恳求。
「我不想吃掉那些孩子!不想杀死他们!只要杀了我……只要牺牲我一个人,那些孩子就能得救了!所以──」
『牺牲一个以拯救其余九个』──
只要用魔术杀死亚莉雅,其他小孩就能得救──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要、不要,我不要──────────────!」
亚伯尔歇斯底里地大叫,同时著手对抗束缚住亚莉雅和小孩子们的魔术法阵。
「那种像是阿尔贝特?弗雷泽才会干的事,我办不到!我不只要拯救姊姊,也要拯救孩子们!我要守护所有一切!这才是我变强的目的──!」
然后,他唱出了咒文。
「《终结吧天锁?静寂的基底?天理的颈轭在此解放》──!」
黑魔仪【消去之术】。
亚伯尔试图藉由魔力,把解咒式直接写在被诅咒的魔术法阵上。
然而──
「啪叽!」他的手指一碰到魔术法阵,立刻就被弹开。
魔术往亚伯尔的身体逆流,使全身各个部位受到破坏,血花四溅──
「咕啊……!?咳咳!啊呜……怎、怎么会这样……?」
「亚伯尔!住手!凭你是不可能解除这个魔术法阵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设计这个法阵的人是──」
「住嘴!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要拯救大家……拯救姊姊……!」
亚伯尔坚持己见,开始奋不顾身地和魔术法阵进行对抗。
可是不管试多少次,结果都失败了。凭亚伯尔的解咒技术,别说是解除这个魔术法阵了,他连术式都摸不到。
依亚伯尔目前的实力,大部分的解咒都难不倒他。即使他想当专门的解咒师,也不成问题。
可是──眼前这个被诅咒的魔术法阵,已经属于另一个次元了。
简直是天壤之别。亚伯尔和设下这个魔术法阵的术者实力相差悬殊,那不是靠拚命努力和毅力就可以克服的。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拜托!快住手,亚伯尔!会连你都赔上性命!求求你──」
亚伯尔锲而不舍地继续解咒,但每次的结果都是全身喷血,被法阵弹开,亚莉雅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悲痛的叫声。
即便伤到浑身是血,亚伯尔还是执意使出自己所有的解咒术绝活,试图解除法阵。
不过,这一切的努力悉数成为泡影。
就在亚伯尔执著自己的做法时,孩子们的鲜血与灵魂不断被亚莉雅吸取……
「拜托你!亚伯尔!杀了我──救救孩子们──!」
「我不要──────────────────────!」
──然后……
「啊……」
亚伯尔面露呆滞的表情发出咕哝,两脚一软跪了下来。
「呜……呜咿……呜呜……亚伯尔……」
法阵中央的亚莉雅所发出的啜泣声,在地下室空洞地回响。
亚伯尔抬起死气沉沉的脸,无力地环视四周。
被钉在逆十字架上的九名小孩,早就像木乃伊一样化成人乾死亡了。
悠伊、丽塔、露洁、艾依琳、露露、库莱普、狄恩、马克斯、罗伊,他们一动也不动。变成了一具具再也不会动的冰冷尸骸。
以人类结束生命的方式而言,他们的死状和遗体可说是非常凄惨、毫无救赎。
那些小孩子的性命和灵魂,如今已经完全被亚莉雅吸收到体内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亚伯尔两只手撑在地上。
「我、我……我只是想拯救大家而已……」
当亚伯尔身陷深沉的绝望,头晕目眩得几乎快吐出来时……
叩。
地下室的入口附近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亚伯尔,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现实是真的会有被迫必须做出那种抉择的时候……」
一个更为可怕的绝望──出现在亚伯尔面前。
其实亚伯尔早就心里有数。他非常地明白。
这一带有能耐做出这种事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但亚伯尔不愿承认。他闭上眼睛,摀住耳朵,想要守住他盼望的世界。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你还太天真了呢。如果心灵不坚强一点,是无法拯救任何人的喔?」
「帕乌罗师父────────!」
亚伯尔抱著痛心泣血的心情从地上站起来,朝现身在他背后的人物──帕乌罗放声咆哮。
面对亚伯尔的咆哮,帕乌罗把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著熟悉的圣人笑容,显得堂堂正正,不为所动。
「帕乌罗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对我姊姊……要对大家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到底为什么──!?」
「冷静一点。别大呼小叫了,等著看重头戏吧。看……《葬姬》要诞生了。」
帕乌罗无视亚伯尔恫吓般的质问,口气温和地如此回答。下个瞬间──
亚伯尔的背后,响起了凄厉的哀号。
那是亚莉雅的惨叫。
亚伯尔立刻回身一瞧,只见身穿黑色新娘礼服的亚莉雅全身浮现血文字,而且那些文字显得又红又火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好烫!好、好难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饱受折磨,亚莉雅还是维持看似在祈祷般的姿势,连想要挣扎也没办法,只能发出充满绝望气息的苦闷尖叫。
「姊、姊姊!?你怎么了!?」
「救、救命……亚伯尔……我、我要『变身』了!我将会消失,变成不是我的某种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著束手无策的亚伯尔的面,亚莉雅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变质。
只见她全身爆发性地喷发出暗红色的邪恶魔力。
一双眼睛变成鲜红色。长发如血一般染成了暗红。
样貌可怕的角,从头部两侧刺出。
随著哔叽哔叽的声响,背部长出了单只黑色翅膀。从头到脚全身爬满了红色的图腾。
充斥整个地下室空间的魔力不断高涨,彷佛没有极限──不久,挟带著惊人压力的魔力在空气中呈现饱和状态,超过临界点后随之炸裂。爆发。
从而引发的魔力暴风,不只吹散了四周的法阵和十字架,也把十字架上孩子们的尸体吹得粉身碎骨──
「什么──……」
彷佛世界末日般的暴风,在无路可逃的地下室肆虐。
不久,一名女子拍动著黑色翅膀,穿过暴风,出现在亚伯尔面前。
身穿妖艳黑色新娘礼服的那名女子,即使她的气息、灵魂和本质已经脱胎换骨,即使她的身体已经变成异形,那张脸依然长得跟亚莉雅如出一辙──
直到这时,亚伯尔终于认清了事情再也无可挽回──自己已永远失去了亚莉雅的残酷事实。
「六魔王之一《葬姬》雅丽莎尔……」
帕乌罗那得意的语气,就像在向人介绍自己珍藏的红酒一样。
「没错,她就是
雅丽莎尔。传说中能和最强的恶魔《黑剑魔王》梅维斯匹敌的,第八园支配者《葬姬》……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亚莉雅只能算是雅丽莎尔的分灵……只是雅丽莎尔这个强大概念的一小部分。不过,即使只是分灵──」
「我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回答我,帕乌罗──────!」
看到亚伯尔激动大叫的模样,帕乌罗一脸纳闷。
「唉……亚伯尔。我还以为你是聪明的孩子呢,没想到脑筋这么迟钝。都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没发现吗?让亚莉雅觉醒变成《葬姬》雅丽莎尔……这就是我打从一开始就设下的重大目标。」
「嗄……?」
「亚莉雅的灵魂有一小部分是雅丽莎尔的分灵……嗯,要说她具有雅丽莎尔灵魂的碎片也没什么不对。话虽如此,那就类似她的隐藏人格……如果平凡地活下去,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那个灵魂碎片的存在吧。
不过如果能成功使那个灵魂碎片觉醒,身为大恶魔的人格就会涂改、支配她的一切,雅丽莎尔将降生到这个世上来。」
「姊姊她……有雅丽莎尔的分灵……?」
《葬姬》雅丽莎尔。凡是研读过神学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
根据『炎之七日间』这段源自圣典?旧约神谭录、就连艾里沙雷斯圣书也有收录的记载,雅丽莎尔是在人与天使与恶魔的最终大战中,使用红与蓝的双魔枪,单枪匹马歼灭了万名天使大军,掌管破坏与斗争的修罗大恶魔。
「虽然只是分灵……但是身为恶魔召唤士,还有什么比操控六魔王之一更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帕乌罗师父……你是恶、恶魔召唤士……?」
亚伯尔不可置信似地喃喃说道。
「没错。我也不清楚为何《葬姬》雅丽莎尔的分灵会存在亚莉雅的身上。不过世界这么辽阔,历史如此悠长,偶尔就是会发生这种令人费解的事情。而且亚莉雅的存在,对我而言正是把雅丽莎尔纳为下仆的大好机会。」
帕乌罗以稳健且温柔的语气,向神情呆滞的亚伯尔说道。
那个语调像是在细心教导学习能力不佳的学生。
「不过,就算是分灵,想让魔王级的大恶魔觉醒,势必得准备数量非常庞大的活人祭品,或者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引火线。
如果使用一般的魔术手段,光靠一、两座城市的灵魂数量根本不够。要让魔王级的大恶魔觉醒只是一场空谈。
可是,长年做为恶魔召唤士,我的研究终于开花结果。有种纯洁无垢的灵魂名为【适合者】,这种灵魂具备有特殊的魔术特性,可以成为一种概念存在的媒介……如果使用对雅丽莎尔的灵魂有明显感应的灵魂,便可以大幅减少必要的活人祭品灵魂数量。不过,要找来九个【适合者】本身也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啊。毕竟【适合者】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特性……」
「什么……」
亚伯尔受到了彷佛后脑勺遭到重创的冲击。
「师父……难道……你……你……!」
可怕的真相水落石出了。
亚伯尔不愿相信。也不敢置信。可是所有的状况都指向了那个事实。
也就是说──
「你……之所以在这间教会收养了亚莉雅姊姊……还有那九个小孩子……单纯只是为了让《葬姬》雅丽莎尔变成自己的下仆吗……!?」
闻言,帕乌罗不可思议似地歪著脑袋,向亚伯尔露出微笑。
「……不然呢?还有其他原因吗?」
「…………」
这个……
这个比污秽的泥沼还要深沉浊黑的邪恶──这个比粪蛆还要不如的畜生──这个邪门歪道──
就是老是摆出一副圣人模样的帕乌罗,他的本性吗?
若是如此,自己到底有多么有眼无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针对帕乌罗和自己的满腔愤怒,让亚伯尔处在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中。
既然自己有眼无珠,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帕乌罗轻轻挥了一下手,瞬间在四周的空间画出三个六芒星法阵。
受到在法阵流动的邪恶魔力驱动,半空中浮现了门──从中被召唤出的三个女恶魔,俨然是帕乌罗的保镳。
亚伯尔曾经看过那三个恶魔──这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没错,那正是五年前攻击亚伯尔的故乡,并杀死他的父母及所有村民的恶魔。
而帕乌罗理所当然般率领著那三个恶魔──这同样不是什么令人讶异的事情。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好事────────────────!」
帕乌罗就是整起悲剧的元凶。
他就是屠杀全村、杀害了父母亲的幕后黑手。
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亚莉雅、得到《葬姬》雅丽莎尔。
「帕乌罗──────!你到底是什么人──────────!?」
帕乌罗若无其事似地,回答了痛苦得快吐出血的亚伯尔:
「我?我是天之智慧研究会?第三团《天位》【神殿的首领】──帕威尔?福勒。以所罗门的戒指,率领魔界的三十六恶魔将与666的恶魔军团,恐怕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人世间等级最高的恶魔召唤士。」
「……什么……天之智慧研究会……!?」
「而且,我要的不只是这样的力量而已……这也是为了帮助敬爱的大导师大人。」
「第三团《天位》……!?大导师……!?」
亚伯尔怀著巴不得将帕乌罗粉身碎骨的憎恶与愤怒,帕乌罗此时向他做出了提议。
「我给你一个机会吧。亚伯尔。」
「机会……!?」
「没错,其实我非常赏识你做为魔术师的才能。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配合你玩起家家酒,就像真正的父亲一样爱你、对待你。为了把你这块宝石的原石磨练到极限。」
「…………!?」
「爱才能真正使人变强。即使用拷问的方式强迫一个人锻炼得更强,也无法真正派上用场。组织的杀手……那群不成材的废物,就是最好的例子。让你这样的天才只发挥那种程度的价值,未免太『可惜』了。」
亚伯尔不是很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但是听得出来那是种邪门歪道。
「实际上,你也符合我的期待,渐渐成长为超一流的魔术师……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测试,亚伯尔。」
帕乌罗指著变成了异形的亚莉雅说道。
亚莉雅依然维持著祈祷般的姿势,站在魔术法阵中央。
「目前她处于完全受到我的恶魔制御式控制的状态,不过……我还没设定谁是成为她主人的契约者。亚伯尔,你用我传授给你的恶魔召唤术与她缔结契约,让她成为你的契约恶魔─下仆吧。」
「──!?」
「如果你能通过这个测验,我就允许你加入天之智慧研究会。你将做为我的左右手,为崇高的大导师大人奉献。如此一来,或许总有一天,你也能抵达现在的你仍无法理解的,伟大天之智慧的境界……动手吧。」
「要我和姊姊缔结契约……!?开什么玩笑……!追根究柢,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学过恶魔召唤术这种邪恶的外法──……」
霎那,一股闪电般的冲击,穿过了亚伯尔的脑袋。
那股冲击让亚伯尔不禁摀著脑袋,脚步踉跄。
帕乌罗刚才似乎动了什么手脚。那冲击导致亚伯尔回想起一切。
亚伯尔忍著脑袋快裂开似的痛楚,跪在地上喘息。
「啊──……」
为什么之前完全没有发现呢?
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流动的诸多画面──
啊啊,没错──……
在空洞的眼睛所映射出的单色调世界中,在彷佛蒙上了一层雾的意识之中。
长久以来,帕乌罗不停将骇人听闻的外法知识,以及邪法奥义灌输给自己──
「……你回想起上课的内容了吗?亚伯尔。」
「~~~~!?」
帕乌罗若无其事的询问,让亚伯尔像是要把臼齿咬碎般,用力咬牙切齿。
没错。帕乌罗在亚伯尔浑然未觉的情况下,除了教授一般的魔术以外,同时也偷渡了恶魔召唤术的指南。
单纯只是亚伯尔以前无法认识到这个事实。因为他的记忆被封印了。
所有一切都在帕乌罗的掌控中──不过如此罢了。
「恶魔的降生通常都需要人类的灵魂。因为我不想无端制造骚动,所以过去从来没让你亲自实践过……不过,现在的你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恶魔召唤术了。」
「呜……啊……我……!?」
亚伯尔摀著头往后倒退。帕乌罗步步进逼。
「亚伯尔,我相信你有能力支配《葬姬》雅丽莎尔,让她成为受你摆布的下仆。好了,动手吧……快点!否则的话……你只有
死路一条。」
帕乌罗的存在感瞬间爆发。
从他身体喷发出的魔力,丰沛得令人心生绝望──
明明帕乌罗只是像平常一样面露微笑,他看起来却像蛰伏在地狱深处的骇人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可能……!?」
这个当下,亚伯尔因恐惧与绝望而明显露出了战栗的模样。
帕乌罗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股扭曲的力量,这副骇人的姿态,真的是人类吗?
这股与其说是超出人类范畴,不如说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让人有种彷佛他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感觉。
随侍在帕乌罗身旁的三个恶魔,以及亚伯尔身后的亚莉雅也都是恶魔。虽然从她们身上也能感受到足以打压对峙者的强大存在感与魔力,可是跟帕乌罗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去思考他们的实力差距有多大,只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云泥之差已不足以形容,两者力量的悬殊程度宛如宇宙的两端。
「哎呀?怎么啦?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个真正的恶魔召唤士,会比听命于我的恶魔还弱吧?」
喷发出邪恶力量的帕乌罗,脸上挂著无比温和的微笑。
面对这样的帕乌罗,亚伯尔的灵魂发出了颤抖的声音,理智在逐渐松动。
啊啊,好想屈服。好想跪下去。好想不再抵抗,接受一切,放弃一切,让自己解脱。
可是,即使如此……
「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亚伯尔站了起来。愤怒与憎恶──现在的他所仅有的一切,刺激了他的灵魂。
「帕乌罗师父,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们!我饶不了你……绝对无法原谅!杀……我要杀了你,帕乌罗────────!」
「有勇气。可是也很愚蠢。」
面对那股彷佛要将亚伯尔的世界焚烧殆尽的憎恶,帕乌罗只是付之一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亚伯尔拔腿冲刺,向帕乌罗发动突击。
「唔……可惜了,没办法。」
见状,帕乌罗挥舞了一下手。
于是三个恶魔袭向了高速直冲而来的亚伯尔。
「亚伯尔。你就让我的下仆吃进肚子里吧──」
眼看亚伯尔就要束手无策,被高出他好几颗头的巨躯和粗壮的手臂辗杀──
──就在那个瞬间……
亚伯尔的速度突然快到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身影。
他就像在地上奔窜的闪电,穿梭在三个向他发动攻击的恶魔之间。
与此同时,亚伯尔以手指在恶魔们的身体刻下魔力文字,署名某个名字。
『《律令下命?回归吧异形之魔?返回属于汝的场所》──《以魅惑之王的名义》。』
瞬间,三个恶魔停止了动作,只见她们的身体裂解成玛那的粒子,像儿戏般渐渐消灭──
「什么!居然用上位恶魔的真名与命令,把下位恶魔遣返魔界吗!」
帕乌罗发出惊愕的声音。
「没错,她们是魅惑之王悖尔贝洛斯的三大宠姬,分别掌管『嫉妒』、『依存』与『独占』……能看破她们的真名确实了不起,值得赞赏。」
帕乌罗无视被遣返的恶魔残渣,只是以尊敬的目光注视朝著自己杀来的亚伯尔。
「没想到,你竟然能以如此精湛的方式,把我传授的恶魔召唤术知识应用在送还术上……确实是有这样的技术存在,可是我从没教过你。连这种技术你都能无师自通,亚伯尔,你的才能果然出众。」
「《雷枪啊》──!」
亚伯尔一边冲刺,一边大声唱出一节咒文。
黑魔【穿孔闪电】。只见亚伯尔的左右手前后各射出了一发雷闪。
双重咏唱。如此犀利的绝技,令人难以相信他是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噢噢……」
帕乌罗先是扭身闪过高速射来的第一发雷闪后,接著用手背挡开锁定破绽射来的第二发雷闪。
帕乌罗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了防御的行动。
不过,这一瞬间就足以让亚伯尔拉近距离,扑到他的面前──
「《原初之力啊?附著在我的爪牙?绽放猛烈的光辉吧》──!」
然后他唱出了黑魔【武器附魔】,把超密度的魔力附魔在自己的右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最后把冲刺的动能也灌注到手刀上,朝著帕乌罗的脸部刺去。
无论威力、速度、时机,全都完美无缺。
如果是一般的对手,这一击足以砍掉对方的头部十次仍绰绰有余。
但──他的对手是魔人?帕乌罗。
明明亚伯尔的手刀充满了若贸然乱碰,手指很有可能会断掉的魔力,然而……
「唔,气势不错。」
帕乌罗却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直接一把握住亚伯尔的手刀,压制住了他的突击──
「滚吧。」
只见他抓住亚伯尔转了一圈,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拋飞。
被水平拋飞的亚伯尔一筹莫展,背部硬生生地冲撞上了石墙。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石墙上撞出了大洞的亚伯尔不支倒地。那股冲击让他断了好几根肋骨。
「……可惜,你还太嫩了。」
帕乌罗把双手背在背后,慢条斯理地走向亚伯尔。
「咳……呜……!」
亚伯尔强忍著彷佛全身骨头快散掉的伤害与剧痛,露出竭尽死力的表情从地上爬了起来。
「《金色的雷兽啊?在地表疾驰?于天空飞舞吧》──!」
亚伯尔展现出咬牙苦撑的意志与气魄,决心要杀死对方,大声唱出咒文。
霎那,亚伯尔的脚下出现了闪电的五芒星法阵。
无数的雷球散布在四周,雷电风暴的淫威笼罩了这一带的范围,毫不留情地渐渐吞噬了走上前来的帕乌尔。
亚伯尔发动的是黑魔【电浆领域】──B级军用魔术。
小小年纪就能使用B级的军用魔术,按理说,这是任谁都会感动地为他赞美的一件事吧。
然而──他的对手是魔人?帕乌罗。
「呵呵呵……面对比自己更强的对手,以范围攻击制压是基本功夫。很好,你有乖乖照我教的做。」
到底,要经历过什么样的修练,才能做到像他一样呢?
帕乌罗甚至没有唱咒,他只是利用在身体表面张开的一层薄薄魔力,便化解了那股毁灭性的破坏威力,走起路来依然从容自在。
明明这是一发就足以消灭一支军队的大咒文,对帕乌罗却完全发挥不了牵制效果。
有著老人模样的绝望,面带著温和的微笑,悠哉地逼近亚伯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亚伯尔不能让自己屈服于绝望。
透过咆哮振奋士气后,亚伯尔向帕乌罗伸出左手,大声唱出下一个咒文。
「《雷光的战神啊?用你的暴怒和槌子?消灭所有的一切吧》──!」
亚伯尔祭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奥义,向绝望正面挑战。
那是一场宛如地狱般的魔术战。
翻腾的火焰熊熊燃烧,凶暴的雷霆在咆哮,绝对零度的冻气肆虐。
亚伯尔释放所有魔力唱咒,唱咒再唱咒。
但帕乌罗却连咒文也没唱,单凭简单的魔力操作,就抵销所有的咒文攻击。只靠区区一根手指头,就破解了亚伯尔所有的术式。
双方的境界差异一目瞭然。实力的差距是如此悬殊。
如果是平常,亚伯尔会心生畏怖与尊敬,可是如今的他只剩满腔的憎恶与愤怒。
可是,即便他燃烧了自己的一切,帕乌罗依然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恶!把我姊姊还来……把我姊姊变回原状!帕乌罗────────!」
既然用魔术奈何不了他,那就改打近距离格斗。
亚伯尔利用魔术,把自己的身体能力强化到肉体濒临崩坏的程度,奋不顾身地以拳脚和手刀攻击帕乌罗。
他的攻势猛烈,完全不给帕乌罗喘息的机会。
「唉,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
没想到,帕乌罗秀了一手精湛得令人惊讶的格斗术,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亚伯尔的一连串攻势。
「你应该也明白吧。已经完成羽化的蝴蝶,有可能变回虫蛹吗?分灵觉醒也是同样的道理。」
帕乌罗以彷佛双手画圆般的动作,轻描淡写地频频招架亚伯尔的攻击──
「放弃吧。你的姊姊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帕乌罗开口劝亚伯尔死心的同时,他突然「碰!」地一个震脚,把地面踩踏得摇晃起来。
「咚!」只见摆出马步的帕乌罗,一掌轰在亚伯尔的胸口中央。
「嗄──!?」
亚伯尔已经
透过白魔【肉体强化】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健壮了。
即使如此,帕乌罗还是一击就让亚伯尔的肋骨断个精光,一举将他击飞到远处。
亚伯尔口吐著鲜血,毫无反击之力地在地上翻滚。
最后,他的身体停在之前曾经是亚莉雅的物体身旁。
「咕啊……咳噗……姊、姊姊……!」
变成异形的亚莉雅,对濒死的亚伯尔的呼唤置若罔闻。
她还是一样彷佛在祈祷般十指交扣,杵在原地静待指令。
「……可、恶……」
大势已去。
狼狈地趴在地上的亚伯尔,连动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相对的,帕乌罗则是完全保留实力。
他身为恶魔召唤士,却完全没召唤出新的恶魔对付亚伯尔,就是最好的证明。
「……结束了吗?」
帕乌罗随著脚步声,慢慢走向趴倒在地的亚伯尔。
「唉,我也很遗憾结局竟然会是这样。亚伯尔,亏我过去对你寄与厚望……是我没有识人之明吗?」
亚伯尔连反驳的气力也没有了。
结束了。自己就要像个蝼蚁一样,结束这段被这男人剥夺了一切,受其摆布与利用的可叹人生。
「……对不起……对不起……亚莉雅姊姊……悠伊……大家……」
亚伯尔向始终沉默的姊姊,以及被吸收到她体内的小孩们谢罪。理所当然的,除了沉默以外,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明明我曾说过要保护你。发誓过再也不会让你碰上那么悲惨的事情……)
让你受到这种痛苦,真的很抱歉。
让你尝到这种悲伤,真的很抱歉。
都怪我太弱了。
亚伯尔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懊悔,认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他闭上眼睛,不再坚持保持意识清醒……
…………
……这时──
叩。
旁边突然有了动静,脚步声传进了他的耳里。
因此保住了最后一线意识的亚伯尔,微微张开沉重的眼睑。
他辛苦地抬头往旁边一瞧……
「什么……!?」
亚莉雅她──站起来了。
变成异形的亚莉雅在保护亚伯尔似地,挺身站到他的面前。
「姊、姊姊……?」
「…………」
亚莉雅没有任何回应。她的眼神空洞。俨然是没有自我意志的人偶。
她只是张开手臂挡在帕乌罗面前,保护亚伯尔不受他的伤害。
「噢?这是什么情况?」
见状,原本始终挂著温和表情的帕乌罗,终于有些动摇,一脸百思不解。
「《葬姬》雅丽莎尔……你应该早就完全失去转生前的人格了……追根究柢,现在的你尚未缔结契约,不可能照自己的意志行动才是。」
「…………」
亚莉雅同样不发一语。
可是她全身强烈地散发出拚了命也要努力保护亚伯尔的气息。
「唉,当了这么多年的恶魔召唤士,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就新鲜的角度来看,也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苦心在你身上了。虽然这个现象还满耐人寻味的,可是我也不能放任你维持这个状态。看来只好立刻进行契约仪式,正式让你变成我的下仆了……」
帕乌罗如此说道,向挡在他面前的亚莉雅伸出左手,口中念念有词地唱起咒文。
只见他的左手掌心前方浮现出带有邪恶气息的魔术法阵,一股浊黑的魔力开始运转……霎那──
大气「轰!」的一声裂开了。
「什么──!?」
亚莉雅行动了。
她突破空气的障壁,以瞬间移动般的速度杀向帕乌罗。
她的双手分别提著红与蓝的双魔枪。
全身充满了火山爆发般的爆炸性红色魔力,那个凄厉的神态,就跟虐杀天使的神话所描述的如出一辙。亚莉雅从正面向帕乌罗发动猛攻。
黑色的片翼所掀起的猛烈冲击波,将地板刮出一道直线的鸿沟。
亚莉雅以手中的双魔枪挥出了犀利的X字斩击──一击能让天使军团全军覆没,两击就能击垮巨神兵的毁灭魔枪,为斩灭帕乌罗,毫不留情地向他砍去。
即使如此──她的对手是魔人?帕乌罗。
「有气势。」
帕乌罗用双手握住朝他挥下的两把魔枪,挡下了攻势。
亚莉雅和帕乌罗隔著两把魔枪,在近距离陷入僵持──
「姊、姊姊……!?」
亚伯尔不由自主地大叫。
但亚莉雅不发一语。
只是用背影向亚伯尔传达她的意志。
从亚莉雅和帕乌罗身上喷发出的魔力在正面碰撞后,四周顿时雷电交加,狂风大作。
「呵呵呵……不愧是《葬姬》雅丽莎尔……虽然只是初生之犊,可是已经有相当不错的实力了。不过,原先我以为你应该不只这点程度的……也罢,还是别太挑剔了。」
即使身处地狱般的空间之中,帕乌罗依旧显得从容不迫。
帕乌罗身上喷发的魔力有愈来愈强劲的趋势,连亚莉雅的魔力也快被吞噬了。
亚伯尔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挫一挫那男人的锐气。
当亚伯尔茫然不知所措,旁观事态演变时──
状况开始有了转变。
──只不过是往最坏的方向。
亚伯尔以灵视看到了。
亚莉雅的魔力出现了异常的动态和增幅。
他瞧出了那个异形化的亚莉雅,接下来企图做什么事情。
说穿了,就是──
「噢?你打算连同灵魂一起自爆把我炸死吗?美丽的《葬姬》啊。」
帕乌罗万般不舍似地喃喃说道,证实了亚伯尔的猜测。
「即便是我,也很难阻止你这么做……我费了很大的心血才让你转生降临,你一自爆的话,这不就前功尽弃了吗?话说回来,你居然会做出牺牲自己拯救他人这种事……你是什么时候从恶魔变成天使的呢?」
纵使身处恐被炸死的状况,帕乌罗还是一样处之泰然。
「不可以,姊姊──────────────!」
亚伯尔几乎快破音地放声大叫。
「拜托你住手!千、千万不可以死──」
然而,亚莉雅没有把亚伯尔的声音听进耳里。
不,就算她听得见,结果恐怕也是一样。
亚莉雅的魔力和灵压持续攀升。
朝著某个临界点,毁灭性地、没有上限似地持续攀升。
不停攀升。
──不停攀升。
「这下伤脑筋了……经这么一炸,就算是我,也很难毫发无伤。该怎么办呢……?唔唔……」
「姊、姊姊……」
──最后──
眼看亚莉雅的魔力就要达到临界点时──
那到底是奇迹?神迹?又或者是必然的现象?
之前从未做出任何人性反应的亚莉雅,突然转头望向了亚伯尔。脸上带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有可能只是亚伯尔的幻听──她轻声地低喃著:
「……我爱你,亚伯尔。」
「──!?姊──」
「永别了。」
下个瞬间。
世界炸裂了。
声音消失,壮大的能量以亚莉雅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膨胀扩散──
所有的一切。
都被漂白成最纯粹的白色──
无论是愤怒、悲伤、绝望,无一例外。
…………
「呜……」
……猛然清醒后,亚伯尔隔著眼皮感觉到旭日的阳光。
亚伯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堆积了大量瓦砾的巨大陨石坑里。
「……我还……活著……?」
尽管从头到脚伤痕累累,全身痛得快要散掉,至少亚伯尔活了下来,而且四肢健全。
被卷进了那场爆炸还能活下来,是奇迹吗?又或者是──……
「…………」
亚伯尔咬牙抬起上半身,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四周呈现一片光秃秃、遭到严重毁灭的风景。
亚莉雅和帕乌罗都不见了。
亚伯尔相信帕乌罗肯定还好端端地在某个地方活著。
问题是……亚莉雅呢?
亚伯尔确定……她恐怕已经彻底从世上消失了吧。
本来是教会的建筑,或者任何能让人联想到教会的物体,已经一点也不剩了。亚伯尔视为第二故乡的教会,连同四周的用地,都消失在先前那场爆炸之中。
这样的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
亚伯尔呆滞无神地愣在原地,盯著那个变成不毛之地的地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缅怀原本生活在此地的亲爱姊姊的笑容。
悠伊、丽塔、露洁、艾依琳、露露、库莱普、狄恩、马克斯、罗伊……他缅怀原本生活在此地的可爱弟
妹们的笑容。
他回想那段尽管短暂,可是和平又幸福的日子。
如今这些都化为乌有。自己痛失了一切──
万念倶灰的亚伯尔缓缓地垂低视线。缓缓地──
然后──
一本被火烧焦、有一半覆盖在瓦砾之中的书,映入了亚伯尔的眼帘。
「…………」
亚伯尔不由自主地从瓦砾堆中捡起了那本书。
书名是──『虚假的英雄?阿尔贝特?弗雷泽传记』。
自从最重要的家人被夺走后,大半人生都在追杀仇敌,但直到最后仍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就这么被隐蔽在历史黑暗中的──悲剧英雄。
「……………」
就在这个时候──
亚伯尔的心里有一把火渐渐烧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不再有任何的感受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变成行尸走肉,彷佛燃烧殆尽的空壳般的存在。
可是──在那枯竭的内心里,最后还有东西残留了下来。
那就是愤怒。以及憎恶。
没错。
事情还没结束。不能结束。岂能就这样结束。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从我手中夺走了一切的那个邪魔歪道。帕威尔?福勒。
以及天之智慧研究会。
像那样的邪恶,像那样子的邪魔歪道和畜生,现在居然逍遥自在地,跟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恬不知耻地逍遥法外。一想到这,亚伯尔就愤恨难耐。这种事情是可以允许的吗?当然不可能。绝对咽不下这口气。光是在脑海里想,亚伯尔就觉得快吐了。
无法原谅。不可原谅。怎么可能原谅?
灼热的满腔怒火,和如狂风暴雨般翻腾的憎恶。这些情感赋予了形同空洞木偶的亚伯尔,再次活下去的理由,以及重新振作的力量。
亚伯尔的情绪像是从地底深处喷窜而出的岩浆般爆发了,他扯开嗓门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颊上淌著两行热泪,亚伯尔继续宣泄情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上紧紧握著阿尔贝特?弗雷泽的书──亚伯尔放声咆哮。
「这样啊……!虚假的英雄阿尔贝特?弗雷泽!我稍微瞭解到你的心情了……!你也曾经跟我一样吗!?受到这种无法把持的感情刺激……所以你才会拋下一切投身战斗吗!?可恶!可恶!可恶────────!呜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亚伯尔眼眶滚落的泪珠,开始掺杂著鲜血。
虽然他用双手覆盖住脸,可是从指缝露出来的那双眼眸,眼神非常尖锐,和过往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年亚伯尔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那双锐利的眼神,就像盯上猎物的老鹰。
「呼……!呼……!好……我也来效法你……踏上那条不得善终的道路吧……阿尔贝特?弗雷泽……!旁人的理解?复仇不会产生任何助益?……关我什么事!还没结束……!我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我要让那些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看待的邪魔歪道,付出死亡的代价……!」
眼神蕴含著与敌人玉石倶焚的决心,亚伯尔做出了宣言。
「可是,就凭现在的我是不行的……!我还太天真了……!就凭无法狠心牺牲一人拯救其他九人的我,不可能赢得了帕乌罗……!既然如此,我必须『扮演他人』……!我必须拋弃天真软弱的『我』,变成更为坚强的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亚伯尔扯断挂在脖子上的项炼,将银十字架牢牢握在掌心中。
接著,他踩著尽管摇晃不稳,却充满了坚定决心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从坑洞的斜坡往上爬。
「走著瞧吧!帕乌罗……!还有天之智慧研究会……!总有一天,『改头换面的我』一定会消灭你们……!下地狱后再好好回顾这个名字吧……!
『改头换面的我』的名字是──……!」
……
……………
「怎么了?阿尔贝特?」
耳边传来的声音,把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17《星星》阿尔贝特?弗雷泽的意识,从遥远的过去拉回了现实。
阿尔贝特瞥了身旁一眼,在那里的是和他一起靠著老朽的石墙,并肩瘫坐于地的葛伦?雷达斯。正抬头仰望著夜晚星空的他,现在跟自己一样穿著魔导士礼服,而非平常的魔术讲师制服。
葛伦和阿尔贝特都伤到体无完肤。先前的激战在两人全身上下留下了隐隐发烫的痛楚。
这个座落在荒凉的山间,有著大片老朽建筑的地方是──古代遗迹都市马勒司。
苍天十字团的肃清作战,以及本次以梨洁儿的乙太解离症为开端的骚动──葛伦和阿尔贝特赌上了彼此的信念与意志的激战,在刚刚终于做出了了断。
最后的结果大爆冷门──葛伦打败阿尔贝特赢得了胜利。
「哼……怎么了?成为我的手下败将,让你那么懊悔吗?」
葛伦摆出嘲讽的表情,随口吐槽。
「不……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阿尔贝特喃喃地回答葛伦。
「果然……我还是太弱了。我的觉悟仍不够彻底。信念还很薄弱。换句话说……我一点也没有成长,一点也没有改变。」
阿尔贝特把挂在脖子上的银十字架握在掌心中,低声嘟囔。
银十字架的触感跟当年相比完全没有变化。就跟现在的自己一样。
啊啊,没错。必须经由舍弃自我、借用别人的名义、扮演他人的方式,才能让自己彻底变得冷血无情的『我』,到底又有何能耐?
阿尔贝特自嘲似地吁了一口气。
「啊啊,是吗?或许是吧。」
对于阿尔贝特的自白,葛伦并没有深入探究。
「唉……人类哪有可能说变就变?笨蛋。我是不知道你在神经质什么啦……可是你就是你……那有什么不好吗?」
「…………」
「干嘛逞强啊?我们也只能以自己的特质奋力挣扎吧。」
听到葛伦这句毫不婉转的话,阿尔贝特沉默了好一会儿,思索著话里的个中道理……不久,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没错。你说的对。」
语毕,阿尔贝特和葛伦陷入了沉默。
可是那股沉默并不会教人觉得尴尬。
那是一种能让双方静下心来的奇妙沉默。
半晌──
「葛伦。」
阿尔贝特闭著眼睛,以平静的语气打破了沉默。
「干嘛?」
「我……绝对不会妥协。」
「…………」
阿尔贝特的语气充满了新的决意,葛伦缄默不语。
「我……没办法变得像你一样。为了拯救绝大多数而牺牲极少数──这个原则……以后也不会改变。我有我必须达成的目标……就算死后会下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
「如果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不满……」
就像那个被世人遗忘的虚假英雄一样,被朋友背刺,孤零零地陈尸在空荡荡的荒野──
或许这样的末路,正适合已经堕入邪道、再也无法回头的自己吧。
当阿尔贝特心不在焉地想著这种念头时──
「啊啊。有需要时记得找我。」
没想到会从葛伦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阿尔贝特睁大了眼睛。
「呿。只要你和我两人联手,就算是再怎么险恶的状况,应该都会有所转机啦。」
葛伦别过头看往其他地方,他的口气听似意兴阑珊,一副嫌麻烦似地咂了声嘴。
不过,这段话却也隐藏了『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一切』的言下之意。
接到这个讯息后,阿尔贝特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然后……
「呼……果然败给你了。」
他露出跟平常相比,稍微柔和了一点的表情,如此喃喃说道。
就这样──
那股气氛祥和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救出了梨洁儿的伊芙等人到来为止。
──葛伦与阿尔贝特的决战,就此画下了句点。
这一天的战斗,是葛伦此生从阿尔贝特这个对手的手中拿下的唯一一次胜利。
没有人会知道。
而且也没有人发现。
今晚的这场大战──正是历史与命运的重大分水岭。
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葛伦与阿尔贝特也浑然未觉。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