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个,是昨天发布的」
黑谷赶到公会之家,首先从外套内侧掏出一张纸。希娅还没回答,目光先落在递过来的那张纸上。
「……委托书?〈管理协会〉的」
『赶紧把全文读了』
白原的口气带着几分焦躁。除非自己所需要,黑谷原本从不接受委托,而他现在专程拿着委托书过来肯定表示上面记载了某些相应的东西。希娅急忙把委托书扫了一眼。
「『二阶层发生异变,已推断重要知情人的〈升降者〉身份,委托对其进行逮捕。异变详情与逮捕对象特征如下』」
异变——〈塔〉内部会不定期发生的,截然背离常态的异常事态。
上次一阶层发生过异变,〈塔〉的内部构造与出现的魔物发生了变化。另外异变的根源,就是顶替了一阶层看守的那个东西——荆棘魔人。希娅和黑谷在大伙通力合作之下将其击破,成功解决的异变……然后间接性地,失去了葵菈。
看来异变(〈管理协会〉定性)这次又在希娅所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委托书上记载着详细信息。
这次异变和上次不一样,好像明确会对〈升降者〉造成影响。但是,希娅看到贴在后面的〈烧刻〉后脸色大变。
「天赐……!?」
异变的重要知情人——换句话说,被当做很可能是导致异变的原因,天赐的相貌和姓名清清楚楚地登在上面。
委托书上所使用的画像,看上去就是天赐过去办理〈升降者〉证明证时拍摄的〈烧刻〉。画像中的他脸上洋溢着活力,与精神削磨后的现在所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但相貌应该没有多大变化。
另外,委托书上除了那些之外,还写了重要知情人的特征。
数不清的装备——双剑、〈镖〉包、大剑、构术杖等。一个人却携带多种武器正是天赐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希娅本来还怀疑是不是哪里写错了,但既然都写得这么具体了,基本不能抱有幻想。
「『抓捕目标者可获得悬赏,另外不问抓捕者身份出处,不论目标生死』」
「说是委托书,其实是通缉令」
『所谓的寻人启示呐』
「怎么会……为什么……」
「不清楚。〈管理协会〉经常发布抓捕个人的委托吗?」
「……有时会有……。但只有……证据确凿的罪犯,而且和〈塔〉有关。以这种形式,煽动其他〈升降者〉,从来没见过……」
『至少据咱们所知,天赐小哥不是罪犯的啦』
「就是不知道他离开我们之后都干了什么」
黑谷说得略有讽刺,但也没错。天赐现在除了登〈塔〉之外还在做什么,就连希娅也完全不知道。
〈管理协会〉可以说就是本质上统治〈塔下镇〉的组织,所制定的规则对希娅他们〈升降者〉拥有一定的保障和约束效力。天赐从被那个〈管理协会〉明确盯上的那一刻起便成为了公认的猎物。
〈升降者〉大多为个人目的而行动,就跟希娅和黑谷一样。因此,当下只要逮捕天赐,不论生死都能获得赏金,也就意味着——
「天赐有危险……!必须设法帮他……!」
「你冷静,着急没有任何作用。我们先一步一步整理好状况」
『首先要数疑似最近才频发的〈升降者〉连续怪死事件呢。咱们见过两次,姑娘遇见过一次,每次都是两名〈升降者〉相互争执导致双方同时死亡的事件。不过咱们已经得出结论了,不存在凶手』
「但不可能无缘无故〈升降者〉就以同样的形式接二连三死掉。〈管理协会〉自行调查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情况和二阶层的异变有关,受害者受雾影响而发疯,双方相互争执导致同归于尽。然后断定,引起这个问题的人就是天赐。也就是说,受害者全都是在二阶层进行探索的〈升降者〉」
「那又是……为什么?」
「常识上来想,那家伙没有那样的能力。如果有,那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超乎常理的力量……理外之力了。你认为那个力量可以引发异变吗?」
「……恐怕,不可能。没听说过,那样的力量」
理外之力虽是超常力量,但并非无所不能。能做到的事情与不能做到的事情早在事先便作了明确限定。过去讲希娅当做棋子的法洛斯曾经这样讲过,而以他的作风不会对那些情况有所隐瞒。因此,不应该认为异变与理外之力有关。
听到这话,黑谷短短嘀咕了声「就知道」,接着说道
「总的来说,这个委托书上疑点不少,看上去不是根据事实关系给他加上嫌疑,反而像是想要给他加上嫌疑而强行安排缘由」
『再说了,要是异变什么的真的是人能引发的东西,以前应该也发生过类似事件才对。咱觉得,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发生的,所以才叫做异变的啦』
「……嗯。天赐绝对不是凶手」
再说,委托书上根本没写天赐为什么和异变有关这部分,只写了『断定』有关。相当牵强。
「不过,他也不见得完全无关。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包括这些情况在内,我接下来想做的事有两件。第一,和那家伙接触。第二——」
黑谷稍稍停顿后,盯着希娅的眼睛接着讲了出来。他在表达真心实意时往往会是这个动作,应该是他特有的习惯。这也是话不多的黑谷所采用的,用来表示诚挚的习惯。
「——解决异变。就和上次一样」
「解决,异变……!?」
「理由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次和上次一样,二阶层已经限制探索。只要异变不解决,我就无法自由行动。异变碍我事了,所以我想赶紧把它解决掉」
『而且,天赐小哥被盯上的根本理由,就是被怀疑是异变的原因啦。所以说,只要异变消失,他就不用再被追捕的啦』
「可是——」
「我说过,第二个目标也是为了我个人目的,所以我想由我来完成,你不必勉强陪我来。你发现天赐之后立刻和他一起躲起来,等我把异变解决」
以方案来说,黑谷讲的直截了当。他想继续向上,只要是阻碍就要立刻排除。但是,解决异变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希娅和他通过上次的事情都已经痛彻地体会到这个道理。保护天赐这件事对希娅来说格外紧迫,但没有必要解决异变。黑谷正是理解到这一点,所以才提出了这样的方案。
「…………你觉得,我会老实答应吗?」
「谁知道呢。你好歹是把天赐放在心里第一位」
「我,不否定。但是……黑谷,你是我的同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所以,希娅这番话也是她的最大诚意。
她理解对方的温柔,即便如此依旧无法选择置之不理。
「……。恐怕这次同样有生命危险,你要退出就赶紧,我不怪你」
『不管怎样,首要任务都是先找到天赐小哥。之前咱们一起行动,后面要怎么做,希娅姑娘你到时候再想吧』
「嗯。异变的原因是什么,必须调查。如果这次也是,守卫发生异变的类型——」
「情报不足,就连这些都不知道……话说,那个女人怎么了?」
行动方针既已确定。首先收集情报,同时还要赶在所有人前头发现天赐。有了明确的目标,精神也稳定了几分。
面对黑谷的发问,希娅的眉梢稍稍垂下。他说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指帕洛玛。
「……不舒服。最近状态,不怎么好。直到探索前,一直死水」
『现在都还在房里睡觉吗?真够悠闲呐』
「我很想说索性把她抛下——但毕竟不能那么做。你赶紧去把那女人喊过来,没工夫浪费太多时间」
「明白」
帕洛玛这几天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尽管探索当中依旧活力四射,展现出源源不尽的体力以及不被魔物盯上的特性,但探索一结束就马上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然后休息到出发探索的前一刻。虽然本人声称「我没事的~~」,但希娅还是非常担心。最近必须找机会让医生给她看看,说不定她得了什么病。
希娅按照吩咐动身去帕洛玛的房间,把帕洛玛叫醒。
——就在这个时候。
「喔,找到了找到了,那个就是〈同温圈〉的女的吗」
「俺们好像捷足先登了呢」
大门口突然响起爆炸般的声音,只见几个男人涌进了公会之家。那声音恐怕是他们强行踹门发出的。这个地方并不是谁来都欢迎,至少并不欢迎陌生的闹事之徒。希娅对这突发状况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什么人……!?来干什么……?」
「你叫希娅是吧,就是委托书上那男的唯一的熟人对吧?」
「乖乖听话,否则别怪俺们动粗」
「……。你和老鼠进房间,我先收拾这里」
黑谷把肩上的白原扔到希娅头上,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把脖子弄响。虽然对这些家伙既不认识长相也叫不出名字,但看样子并不是〈爬子〉。
「底层的〈升降者〉吗。赶紧消失的话,让你们受个
重伤就算了」
「昂?你丫以为自己在跟谁——」
男子话没能说下去,腹部被黑谷一拳狠狠砸陷下去,身体里所有空气全被挤了出来,嘴里只发出像是放屁一样的声音。
对方虽然携带武器但个个轻装,行头与重装袭击〈升降者〉的〈爬子〉不一样。男子双腿无力,瘫软下去,黑谷则像母亲一般温柔地将他抱住,然后胳膊缓缓绕过他的脖子。
「我不管你们是谁,不过来的正好。我有事问你们,趁我没折之前赶紧回答」
「你、你这混账……!」
『姑娘!大哥他没问题的,咱们去和帕洛玛姑娘汇合吧!』
「明白。黑谷……请你别把屋子弄太脏」
言外之意就是「别闹出人命」,但黑谷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跟他们说去」,希娅不知道意思有没有传达到。对方是帮突然而然就袭击过来的家伙,过错在对方,哪怕把他们杀掉,正当防卫的主张也是成立的。
希娅急忙赶往帕洛玛的房间。男人中有一个看到这情况,大喊
「女的要逃啦!」
「没办法了,就是现在!」
在他呼喊的同时,公会之家的玻璃窗碎掉了。希娅最开始以为是个巨大的炮弹被打进来,但这不对,是一个人以蜷曲的姿势飞冲进来。那个擅闯者全然不顾碎玻璃雨落在身上,堵住希娅的去路。看来是伏兵。
「嘁……!干脆给我全部一起上」
黑谷和希娅之间拉开了距离。黑谷轻而易举地把手里的男人提了起来,随手一扔。不论对方有多少人,只要敢拼命黑谷就决不心慈手软。
但希娅不能那样。她在〈塔〉外施展不出构术,身为〈构术师〉的希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柔弱无力的少女,应付不了这种打斗场面。
「你就睡一伙吧,小鬼……!」
从窗户跳跳进来的男人手里握着钝器,再加上双方体格的差距,被动格挡毫无疑问会受伤。希娅咽了口唾液,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姑娘,快逃——』
(手臂大幅向后收,是从上面砸下来,头顶上。从臂展和武器长度来看,往后跳是躲不开的。那么——)
希娅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竟然把对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她并不是看到,而是做出了预测。这样来看,二阶层的魔物反倒比眼前的男人可怕得多。
希娅没有一丝焦躁或迟疑,屈膝俯身往侧面一跳。
嗡的一声,钝器呼啸而落。不可能砸中——希娅怀着坚信采取了回避动作。
(咦……?浑身是破绽。没问题吗……?)
她的思维格外清晰,身体也依从着思维动起来。她听到白原喊出最后一个字,但这时也察觉到自己内心出现了别的选项。
也就是说,她可以选择逃跑——但不论怎么想,同样也能够攻击。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但希娅决定将全身的主宰权交给这股崭新的感觉。
(打人的时候要抛开杂念,不是拿力量砸向对方,可是穿透对方——)
这是黑谷最近传授她的打人心得。不过,那并不是技术方面,而是精神方面的要领。对于关键的打人手法,希娅还只能现学现卖。
可是希娅释放的回旋踢,确确实实穿透了男人的股间,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
(——出了这一招,就能爽快地干掉对方)
「 啊~ 」
『Oh……』
这个男人本来还算人高马大,然而夹着大腿内蹲下去之后竟比希娅还小。好了,接下来该怎样行动呢——正当希娅这样思考时,男人竟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晕倒过去。
「啊……黑谷」
「你真是魔鬼。……干得漂亮」
黑谷从背后把男人彻底打倒,他的目光显露出明显的开心神色。希娅没想过这么让他开心,结果心里非但没有飘飘然,反而感到恶心。
「进屋后在我过来之前都别出来,和那个女人一起等我」
「明白」
『大哥!得把他们全部揍飞之前好好问出情报的啦!』
黑谷没有回答。面对黑谷这一可怕的存在,袭击者们不知所措。不使用任何武器与术式,光靠徒手便如此善战的〈升降者〉根本不存在。
但黑谷是唯一例外的〈职业〉——〈无谋之拳〉。
希娅前往帕洛玛的房间。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心正剧烈地跳动,跳得都让她觉得痛。
那并不是突然剧烈活动所导致的,而是难以名状的昂扬热血正循环全身——这件事,她此时还并未发觉。
「帕洛玛!没事吧?」
「……啊,希娅小姐~。有没有事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们现在,正在遭受袭击」
『看你这反应,到刚才都还没睡醒吧……』
骚乱声应该听得见才对,但帕洛玛却还是老样子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她从床上起身,看着希娅,脸上笑眯眯。希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份委托书,你先看看。做好准备,黑谷一来房间就出发」
「欸~,上次说过了~,我看不懂文字啦~……」
帕洛玛嘴里念着,看起了希娅手里的委托书。
此时屋外黑谷应该正在大闹,这更加突显出屋里帕洛玛那脱线的感觉。希娅这样想着,当帕洛玛看完时问了过去
「身体,怎么样?」
「啊~~……还好,不妨碍行动吧。用不着那么担心~」
「要担心。你,不是外人」
「希娅小姐真是的~,大家都是外人啦~」
「害羞?」
「欸?」
「……不,算了。总之,从今天开始,可能暂时不能好好休息了。要是觉得难受,就直说,不要客气。我照顾你」
「明白~!」
帕洛玛虽然声调和口吻还是和平时一样,但脸色很差,估计是在顾虑希娅的感受。
希娅在床边坐了下去,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体温低。果然帕洛玛,身体一直很冷」
「摸一下就能知道吗~?」
「能知道。然后,在外面施展火的构术——」
——哐啷!
玻璃窗挨次被打破,而这次直接是房间里的。
修窗户的钱到底谁来出啊,再说了,不要随随便便打破别人家窗户——听到声音的同时,希娅脑海中涌出杂念。她完全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会跟刚才一样有伏兵冒出来。
入侵的男人看了眼希娅,就像发现猎物一样扬嘴笑起来。不,希娅大概就是字面意义的猎物,虽然并不知道会被拿来去干什么。
『纠缠不休的家伙!可恶,姑娘!赶紧逃到大哥身边去!』
「希娅小姐,这个人是谁~!我没见过来着~」
「是、是袭击者!帕洛玛,快逃——」
这个男人是徒手,但肌肉发达,就算不及黑谷也很可能精通武术。她奋力地伸出手,准备抓住希娅。
希娅虽然看穿了他的动作,但身体却没能像刚才那样立刻动起来。
「…………」
希娅的衣服被死死拉住,那力量比想象中更强。但是拉希娅的人不是袭击者,而是帕洛玛。只听见纤维扯破的声音,希娅被帕洛玛那与外表不相符的怪力扔了出去,可怜地摔在地上。希娅肩上的白原也被扔了出去,像颗小石子在地上弹跳。
虽说方式粗鲁,但希娅得以此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劫,没被男人抓住。
「希娅!老鼠!」
门被踹开,同时黑谷如一道霹雳一跃而去,折叠的膝盖直击男人的侧脑——本以为尘埃落定,怎料这一招竟被男人防住。
「好险」
「闭嘴吧」
黑谷在滞空状态两手叠在男人头顶,把顶出去的膝盖收了回来,随后双腿穿过男人脖子两侧,从正面把头紧紧夹住,双腿的动作就像蛇或者绳子一样。接着黑谷双拳重重砸在男子的两侧脑袋,样子就像锹形虫。
随即,男子便向后方倒了下去。黑谷在对手倒下之前松开了脚,离开对手身上——最后在男人面门之上又踩一脚,不留后患。
『疼疼疼……。大、大哥,得救啦……』
「……。帕洛玛,没事吧?」
「我从床上一动都没动喔~?黑谷先生太强了!」
「……。从结论来说,你是天赐唯一的熟人,他们打算利用你把天赐引出来。恐怕他们从某个地方查到了你们的人际关系」
黑谷从破碎的窗户伸头往外看,同时十万火急地向希娅告知自己所获得的情报。袭击者的企图完全是给人添麻烦,不过希娅确实有作为人质的价值。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陷入那种处境,希娅对此并非没有感到不寒而栗,但还是做了次深呼吸冷静了下来。
「黑谷,现在——」
「袭击应该是停下了,我去搜索下周围以防万一。在我回来之前做好出发准备」
「出发~?去探索吗~?」
『也有那个可能的啦。行了,赶紧动起来!』
白原回到主人的头上
,催促道。希娅已经换好了探索用的装备,但帕洛玛还穿着最近买给她的睡衣。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袭击,留在这里也只能心惊胆战一直提防。但是,天赐才是最首要的目标,盯上他的人肯定比盯上希娅的更多。虽然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但一定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想到这里,希娅紧紧咬住臼齿。
异变波及了〈塔〉以及〈塔下镇〉。
〈同温圈〉终于动身,踏向那漩涡之中——
*
「来啦,欢迎、噢,这不是希娅吗,今天有何贵干?」
准备完后,一行人首先去的地方(希娅和黑谷想法一致)就是闽菊的店。换作平时,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购买用于探索的道具或日用品,可这次不是。面对态度依旧老样子一派轻松的闽菊,希娅和黑谷开始逼问
「闽菊小姐,有件事请你告诉我」
「你可给我回答」
「来啦,等一下。两位脸色好可怕,小女子不会逃的,先冷静下来吧」
『是啊二位,闽菊小姐姐也没做什么坏事』
「……但不排除她把天赐和希娅的情报卖给其他客人的可能」
要说〈管理协会〉有渠道获得那样的情报,能想到的就是她这种有钱赚连信息都会卖的商人了。当然,其他会搞类似勾当的商人也不少。但是,闽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噘起了嘴
「不干小女子的事啦。不过啊,这里这几天生意越来越红火喔」
「那我们就给你贡献营业额。把名叫天赐的〈升降者〉的事告诉我们」
「钱这里有」
真相并不清楚,但指责闽菊无济于事。看到希娅表现出愿意出钱的意思,闽菊顿时笑了起来
「那个〈升降者〉啊,不在旅店里呢。最近一直都不在。他有危险,潜伏在城镇里的某处喔。……小女子对外一直是这样讲的」
『这口气话里有话啊』
「这是骗人的。他——」
「喂,店长!在你说的旅店里没找到啊!给我退钱,混账!」
突然,一个看上去不三不四的男人闯了进来。希娅觉得最近总是在应付这种家伙,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委托书上注明不问逮捕者身份出处,所以可以不是〈升降者〉。本来〈管理协会〉的委托对象是〈升降者〉,所以这次的举措是特例。也正因为这样,这些野蛮人对奖金趋之若鹜聚了过来。
「退钱?这是什么傻话。情报换钱,客官拿客官的情报,小女子拿小女子的钱,两不相欠。竟然过来抱怨,简直怪了怪了」
「少打马虎眼!一个女的竟敢瞧不起客人!」
「做生意,不分男女。你妨碍我们谈话了,滚出去」
「昂!?臭小鬼口出狂言!」
「噫噫噫,很危险啊,希娅小姐~!」
希娅真的觉得很碍事,禁不住就直接骂了过去。男人气急败坏,满脸通红,一场大闹看来在所难免。黑谷缓缓走近男人。
「行了,不准乱摔店里的东西————」
男人正要去碰货架上的东西,但突然就像醉了一样原地摇摇晃晃,最后仰面倒了下去。
『噢,大哥终于不碰对方就把对方打倒啦』
「我什么都没做。这是……针?」
男人头上扎着一根小小的银针,那针细到不仔细看就会看漏的程度。
「发现啦?这叫点穴。〈兴心香〉让男人兴奋,点穴增强香的效果,然后男人就倒了。小女子是一介女流,防身之术全靠〈兴心香〉喔」
『所以才时刻都在焚香吗?原来除了让人买东西之外还有别的用途』
「诶诶~」
(理由和道理大致都明白,但是——)
(掷出了针却丝毫不让人察觉,这个女人绝非泛泛之辈……)
闽菊把男人拖到大门口,接着一脚踹滚出去,就像对待垃圾一样。她回来后擦了把汗,然后催促接着往下讲。
「好啦,接着讲吧」
「……对客人撒谎不是违背你的矜持吗」
「那也得看情况。要找人,小女子会告诉地点。只想见个面就无妨,怀着歹意就不行了。那个〈升降者〉就像一颗金蛋,小女子可不想随便透露他的消息。但客官们不一样。你们是想见面对吧?那只要付钱,小女子就实实在在地告诉各位客官。就这么简单」
「正确与否你怎么判断。你根本就不知道顾客的真实意图吧」
「凭直觉喔?商人,还有女人的直觉呢。小女子的直觉很准的喔。嗯」
「那么——天赐现在在哪儿?」
「根据小女子得到的情报,他一直都在〈塔〉里吧。那里也正好适合藏身」
『〈塔〉里……完全不返回,一直在里面停留!?』
「那种事,办得到吗」
「理论上可以……」
虽然每天晚上都要经历内部构造变化,但时刻留在〈塔〉内本身并没有问题。
但是魔物的袭击源源不绝,另外还需要水、食物和睡眠。前提是能解决这些问题。
在〈塔〉内必须时刻绷紧神经,最长呆上三天大概就是极限了。但是,藏身〈塔〉内远比潜伏在城镇中更不容易被发现,采取这样的行动其实非常合理。至少希娅是这样认为的。
希娅对黑谷讲了个大概后,黑谷交抱双臂陷入沉思。
「异变的原因在〈塔〉的内部,我们还没有收集到情报,贸然探索会有危险。但是,既然那家伙偏偏就在那里面,我们也就不得不进去了」
「探索限制,是什么程度?」
「不知道。不过,我们目前之探索到二阶层楼层2,要是不准继续往上,而且那家伙又在上面的话,那就无计可施了」
上次〈管理协会〉旗下的公会对相应楼层进行了封锁,将前去探索的〈升降者〉驱赶回去。虽然后来发布了讨伐委托,从此可以继续向前,但这次就连讨伐目标都没发现。
因此如果真如委托书上所说,因雾有危险而不准进入二阶层的指示确有其事的话——
『就算那样,有些东西还是必须坚守到底,对不对呀?』
「嗯,谁管他」
「嗯……」
「诶诶~」
不知道限制施以何种方式展开。最不济,要是又有公会被遣返的话,那就只能硬闯了。喜欢硬来的黑谷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希娅虽然所有顾虑,但也知道这是最便捷的手段。
「危险喔。那个〈塔〉有时候会变得不太平呢。现在就是那种时候喔」
「这件事,我知道。但是……天赐在那里,我非去不可」
「是吗,小女子也不拦客官。好啦,要怎么找?那里可大了,找一个人挺费工夫的。各位客官没有〈塔导师〉对吧?肯定累掉层皮喔,掉啊掉啊掉」
「白原的话……」
『不,咱虽然能知道升降机的位置,但找人就不在行了……咱怎么不投胎成狗呢』
「是那种问题吗」
〈塔导师〉有探知同伴的〈技能〉。如果在〈塔〉中走散了,只要有〈塔导师〉就能轻松汇合。相反,他们在缺少〈塔导师〉的情况下要找人,就真会像闽菊所说的那样跑断骨头。
白原靠的终归是动物的特性,只适合感知升降梯与魔物靠近,没办法像狗那样凭优异的嗅觉找到特定的人。
「那要怎么办~?」
「这时候就靠它啦❤」
闽菊大概预计到了这种情况,飞快地拿出某样东西。那是一个玻璃珠,玻璃珠里还有个有棱有角的构造物,像是用岩石雕琢而成的。那个构造物与〈塔导师〉在〈塔〉内生成的箭头有几分相似。
「这是什么」
「它是〈探探石〉。简单说吧,就是模仿〈塔导师〉的道具,能够探查任何升降机喔」
『居、居然有卖那么方便的东西吗!?』
「你该下岗了」
「……。多少钱?」
希娅也没听说过这个道具。这也就表示,它并非广泛流通的道具。闽菊得意洋洋地把它拿出来,也就意味着——
「就…………这个价喔」
「欸」
——希娅听完闽菊的悄悄话后,面色铁青。
那价格相当于〈构术师〉平时所使用宝石好几个,而且
「这东西,用完就废了。用过之后再返回门户大堂就会变成普通的石头,就是垃圾呢」
「垃圾……」
「冷静想想就知道了吧,有了这东西谁还需要〈塔导师〉?但实际上〈塔导师〉没有失业。如果原因是价格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咱的存在理由得以保全了呢……』
「明明只是玻璃和破石头,真奇怪~~」
「于是要买吗?现在买可以算便宜点喔❤」
闽菊早已经把希娅他们看透,断定希娅不可能不买,所以才说出这种话。
要在〈塔〉里寻找天赐,这个道具必不可少。希娅乖乖付钱,闽菊露出无比灿烂的表情。
然后闽菊告知〈探探石〉的
用法,一行人准备出发。
「谢谢惠顾,谢谢惠顾❤不过各位要多加小心喔。感到危险一定要立刻逃跑喔。各位要升天了就买不了东西了,小女子会伤心的。小女子不想再伤心啦」
「……独特的鼓励。但是,我会小心了。下次还来」
「好,小女子等着客官」
天赐在〈塔〉内。希娅一行相信闽菊提供的情报,向〈塔〉进发——
*
一行人通过门户大堂来到一阶层楼层1。一阶层看上去与异变没有直接关系,依旧是平时那石墙和石砖地,还能看到许多尚未抵达二阶层的公会正出发去探索。看来处在漩涡之中的地方只从二阶层往上。
希娅从怀中取出〈探探石〉,按照闽菊的说明开始使用。
「心里去想,要找的对象……」
「就这么简单,真的没问题吗」
『使劲去想就能用的话,还费什么功夫……』
「但是石头动起来了耶~」
希娅脑海中浮现天赐的容貌,同时口中念出他的名字。随即,玻璃主力的箭头像磁针一样以水平状态开始旋转,最终尖端静止在垂直方向。看来指向的是『上』。
「那个……天赐在,上面?」
「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清楚天赐当前的行进进度,纯粹只是潜伏的话,一阶层要比二阶层安全。如果他在一阶层,就需要从楼层1开始地毯式搜索了。不过探探石替他们省掉了那个功夫。返回门户大堂前,那个功能不限使用者,而且不限次数,从这一点来看,那个价位也算合情合理。
『天赐小哥不在这个楼层,这东西就会指向上面或者下面吗?』
「好神奇~」
「……那么先去二阶层楼层1,要是在下面就找一阶层,要是在上面……就冒险去找二阶层。这样可以吗?」
「嗯,我无所谓」
「还有帕洛玛,你身体没事吧?」
「还好~」
帕洛玛背着背包,活力四射地一跳。看来她在探索中就能展现出活力。
有了字面意思上告知『方针』的道具,希娅一行在它的指引下前往了金色升降机。
「……雾好浓啊」
到达二阶层楼层1的瞬间,黑谷便嘀咕了一声。几天前他们还曾探索果这个楼层,那时满眼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而现在基本一片纯白。出现的大雾彻底笼罩了本来绿油油的景色。
但是这里没有其他公会把守,似乎没有采取限制探索的措施,又或是还没有公会来实施。
『于是,那个道具显示的什么?』
「确认。那个——好像是,『上』」
「啊~~……」
「果然是这样吗。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停留在已经踏破的楼层浪费时间」
〈探探石〉的箭头依旧指着上面。正如黑谷所分析,天赐现在没有在一阶层彷徨。其实希娅也隐约猜到了会这样。
『记得委托书上说,浓雾有一定概率让〈升降者〉精神错乱来着?探索不会有危险吗?』
「我认为那篇文章不太可信」
「不可信?说明原因」
「在我们还在探索的时候,雾就已经出现了。不排除只是我们运气好,没有受到雾的影响。但你也想想看。大多数受害情况的发现地点都是在〈塔下镇〉,可是精神出现异常的话,还能保持理性返回门户大堂吗?」
「这……但是,真正的受害,就算发生在〈塔〉内,人死了就无从得知」
「那就不能判明原因是浓雾了吧。即便怀疑也无法断定」
『这次委托书本身就很可疑呢』
「那么,雾就完全没错了是吗~?」
「我觉得,并不是。事实上,浓雾持续发生。异常事态,千真万确」
「很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总而言之——我们不能逞强,要谨慎前进。真正可怕的不是雾的效果,而是雾本身。在视野受阻的状态下能战斗吗,希娅」
真正可怕的东西……黑谷说,那就是要在这浓雾之中战斗这件事本身。
黑谷在战斗时会驱策五感去行动,眼睛不能用就会用鼻子和耳朵代替。但希娅还只懂得依靠眼睛去战斗的方法,不知道在视野模糊的大雾里到底还能否充分地挺过魔物的攻击。希娅无言以对。
「别勉强,你就留在不会被魔物盯上的那个女人身边」
『另外,咱就算看不到也能够感知,咱会辅助希娅姑娘的』
「明白。谢谢」
(虽然没有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对希娅不能奢求更多)
毋宁说负责指导的黑谷有深深体会,希娅最近的进步速度非常惊人,她拥有极其过人的天赋。可是,希娅目前仍在成长过程中……还没有达到能在特殊环境下战斗的水准。因此,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天赐,把他带回去。
幸好这雾里并不是完全看不到,勉强还能展开探索。
希娅一行重新下定决心并提高警惕,开始对天赐展开搜索。
*
——同一时刻,在〈月虹商会〉闽菊的商店里。
店长闽菊正悠闲地摆放商品。街闹哄哄的,好多人正在寻找一名〈升降者〉,就像是在找猫猫狗狗一样。闽菊身为守财奴,理解他们兴奋的心情,但也认为抓人那种事实在不该做,便与这次的骚动划清界线,远离尘嚣。
——咯啷。
商店门上的铃响了起来,闽菊条件反射地转向入口。
「欢迎光临——哎呀,这不是赦夫先生吗,怎么啦」
「店长,在下略需〈探探石〉一用」
赦夫,公会〈艾克塞斯〉旗下的先驱者之一。这名男子着装举止奇特,似乎与闽菊一样来自遥远异国。尽管不是来自同一个故乡,但这也算是一桩缘分,于是他个人常常光顾闽菊的店。店里有〈先驱者〉会光顾,凭这一点在这〈塔下镇〉就有一定价值。
总之对闽菊来说,赦夫是最最不能怠慢的贵客。
「好咧,等一下。〈探探石〉今天已经卖光啦」
「…………」
赦夫在店内踏进一步,仿佛被刀刃吞噬的紧张感游走闽菊全身。但是,接待顾客不需要那样的紧张感。闽菊努力维持笑容,说
「那东西很少啦。能采集素材的公会很少很少」
「在下——」
铿——赦夫的手放在腰间武器的柄上,发出声音。他应该没有那么做……闽菊知道他没有那么做,如果他那么做了,自己必定已身首异处。
「——现在莫名地想砍人」
「用来训练的假人可以打折喔」
「店长应该明白」
「小女子是商人,不砍人」
「在下之所以来这家店,是因为喜欢店长的香。香能掩盖体臭,但盖不了店长那深入骨髓的血腥味啊」
「……居然说女性有体臭,真没礼貌。小女子今晚要好好洗个澡」
这还是头一次跟这位客官聊得这么深……闽菊悠然地思考着。赦夫眼睛充血,随时可能砍人。闽菊根据自己过去的经验(正如赦夫所说),对他是那样的人心知肚明。
某些人饿了就会吃,困了倒头就睡,想干了再丑的女人都会上。活着就为满足本能,表面上只披着名为理性的薄薄一层皮。这个男人就属于那种人,要说他和其他人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之处,那就是他还有第四种欲求,砍人。
欲求得不到满足,他就无法维持理智。坊间正流传着雾会让人不正常之类的风声,可是对那种事大可嗤之以鼻。毕竟,真正的狂人就总是穿着异国服饰招摇过市。
「赦夫先生,没有就是没有,要小女子给您倒个立吗?什么也掉不出来喔」
「公认砍人的大好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不太讲得通呢,赶紧把钱留下滚蛋啦~)
「在下不愿放过这个绝好机会,因此是否真的无货,容在下亲自确认」
「哎呀,店里的仓库除小女子外禁止进入。……但拗不过您,先留步哈」
闽菊准备去后院。触怒这种家伙的话,不知道会被干出什么。
——但是,她的矜持更加不能容忍自己默认顾客的霸道行径,即便赦夫是贵客。
她有一种随时待发的武器,名叫暗器。顾名思义,那是专门用于暗杀的武器,特点是易于随身携带,而且不易被任何人发现。闽菊那身富有特征的长裙之上,便以防万一事先埋藏了许多暗器。虽然她早已金盆洗手,但不知怎的,这技术迄今为止对她做生意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也说来可悲。
闽菊抽出藏在袖子里的短针,以拨头发的动作为掩护弹了出去。此乃不采用投掷动作的投掷,也是使暗器之人的技术之一。
她的目标只有一点,就是面门之上的穴位,让〈兴心香〉过剩地发挥效力。
若从未见过闽菊的这招,恐怕难以识破。那个叫做黑谷的顾客尚且没能识破,不知〈先驱者〉如何。
(……哎呀,搞砸了呢。竟然去踩老虎尾巴,自作聪明啦)
「…………店长,你有何企图」
赦夫没有躲闪,也没有用手中的武器防御。
闽菊掷出的短针像牙签一样被赦夫夹在牙齿之间。
(难以置信,竟然被接住了)
「回答。这针是何物」
「这是给常客老爷的赠品,现在的话还可以再赠送几根喔?」
闽菊举双手示意投降。当然,这同样是一种攻击动作,她又对赦夫射出几只短针。但赦夫把嘴里的针吐了出去,同时连鞘一起抽出腰间的武器,不出鞘便把针全部挡掉。
「多说无益,先砍店长」
「糟透啦~。赦夫先生,下次起禁止进店」
闽菊吐了下舌头,叹了口气跃向侧旁。
她自己打磨锋利的刀刃竟朝她挥了下来,这算是种讽刺吧。今晚到底能不能去洗澡呢?另外,自己可能要先一步进棺材了。这男的肯定要去找〈同温圈〉的麻烦。再说了,这男的能不能别妨碍人做生意啊?各种各样的思绪在闽菊脑中闪过,而当她意识到那是被称作走马灯的现象时,正是那对血红的眼睛捕捉到她的瞬间。
*
到达二阶层楼层2,希娅立刻用〈探探石〉进行确认,结果此前一直指向垂直方向的箭头恢复水平,咕噜咕噜地旋转起来。几秒钟后,箭头突然静止,估计显示出了目标的方位。
「……!天赐就在这个楼层……!」
「抓紧时间,这里的雾更浓了」
『好讨厌的感觉啊,但愿是咱搞错了……』
「能早点见到就好了呢~」
在战斗方面,黑谷比平时更加卖力。他速战速决收拾掉魔物,没有让任何攻击漏向身为后卫的希娅,但黑谷的疲劳程度也因此加速,不能撑得太久。
一想到天赐就在附近,希娅的心脏就像是全力奔跑之后一样猛烈地跳。她本来怒气冲冲地扬言说一追上去就要痛揍天赐,可真到见面的时候搞不好会像花朵枯萎一样泄气。她有种错觉,觉得与其真的走到那一步,还不如不要见到天赐。
「——希娅」
「……?怎么了,黑谷」
「别逞强。天赐就是天赐」
黑谷只说了这些就不说了。尽管是也很糟糕,但他应该看穿了希娅脸色变差的情况。
自己竟然是这么让人好懂的女人吗?希娅心想,等把天赐保护起来,时局慢慢稳定了,就找机会去问问黑谷吧。
〈探探石〉的探知并不太精确,只能分辨对象所在的方位,无法探知距离。因此,希娅他们在这个结构复杂的楼层中,只好按照箭头所指的方向前进,并坚信天赐就在这浓雾之中。
然后————
「……哈啊……、哈啊……」
一方面因为急行,最关键的是因为焦虑,希娅一直都气喘吁吁。
但是,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已经不需要再奔跑了。
「……总算…………找到了……!」
被砍的魔物化作黑雾消散。他迄今为止似乎都在一个人战斗。
这里是个开阔的地方,虽然因为浓雾而视野不佳,但略有些风,用来休息大概正好合适。
希娅上前一步。她身子有些抖,嗓子也在抖,害怕自己不能好好发出声音。
他恐怕连名字被不希望被喊到。被他残酷地百般拒绝的儿时玩伴,竟然丝毫不听劝告地跑到这种地方,不难想象他心中的不快。
硬要说任性,双方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一方不愿失去,选择抗拒;一方想在一起,追赶上来。
希娅咽了口唾液。那样的二人重逢后到底会怎样?她并不知道。
就算这样,希娅依旧细细品味着他就在这里的事实,喊出他的名字。
「————天赐」
「……你——」
感觉好久没有对本人说出那个名字了。希娅又上前一步。
虽然雾气浓重,但总算能清楚看到他的脸。因为雾在作梗,无法比平时更多地靠近他,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幸运呢。
「天赐」
希娅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同时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脸。
——好憔悴。
希娅首先感到的,不是怀念,也不是好想见面的思念,而是令人悲痛的事实。
孤独与重压将儿时玩伴折磨得那么扭曲、疲惫。而那份责任与自己又脱不开关系。罪恶感蜂拥袭来,眼泪快要夺眶而出。这还只是……看到他的脸。
要是现在就哭出来,就没办法跟他好好交谈了。希娅忍住,坚持了下去。
「那个,天赐。我——」
「不许过来」
对方的回应一定程度上符合预期。
这很正常。因为,是希娅不顾悲剧硬是要来找他,他又岂会说出怀念之类的,想要相见之类的话。把一厢情愿的幻想寄托在别人身上,未免太不像话。
所以,希娅对这句话还能承受的住。
可就算这样——希娅还是当场跪了下去。
「……〈镖〉……」
那是因为,他掷来的武器在她脸旁划过。
言语上的拒绝恐怕已经是希娅所能承受的最终极限,行为上的拒绝彻底超出范畴。
「…………」
希娅发不出声音。好吧,自己跑来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把他暴揍一顿,让他老实听自己说话,然后想尽办法——重归于好。
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天赐的心扉已然大门紧锁,只为唯一的目的而行动。对这样的他来说,希娅只是沉重的包袱,不可能是容身之所。那只〈镖〉便是最好的证据。
「……滚回去,还有下次就砍了你」
天赐双手移向贝特的双剑以示警告。
被同伴的遗物追砍,这毫无疑问足以完全粉碎希娅的心。
天赐尚未拔剑出鞘,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温柔了。
现在该怎样回答,他最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根本想都不用去想。
希娅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停下。你真这么做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正当她点头的时候,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是黑谷。黑谷正抓着希娅的肩膀。好痛。他一定用了很大力气。
「……喂,你做得够绝啊。是朝我扔来的吗」
黑谷把拿在手里的东西往附近树丛随手一扔。
是〈镖〉。天赐向希娅掷出的〈镖〉被黑谷接住了。不,天赐不加警告直接攻击的目标,本来就是希娅身后的黑谷。
「我应该对你讲过。别和希娅组队,让她一个人呆着」
「那又怎样」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你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答应,所以你是我的障碍。要不是有你——希娅就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要不是有我?你这家伙真这么以为?」
「原话奉还。那又怎样?」
「算了,我觉得你就是个废物。你和希娅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竟然还不如只短短相处没几天的我了解她」
「…………」
天赐一言不发地拔出双剑。天赐早已认定黑谷是个障碍。希娅身为后卫,无法单独在二阶层探索。再说,在一阶层单独探索都很危险。然而,希娅却又跑来找到了天赐——这完全是因为有黑谷这个破格的前卫陪着,不作他想。
正因为这样,天赐要在这里让黑谷不能再爬起来。这样的发展一定程度上也算来得正好。
「希娅,不好意思,我这边先解决」
黑谷以极其温柔的口吻这样说,同时把白原放到希娅头上。
——瞬间。黑谷的身影从希娅眼前消失了。
「咦——」
「————……!」
下次看到黑谷身影时,已是黑谷的拳头重重没入天赐腹部的场面。黑谷在和希娅修炼时基本没有认真过,这才是他的真本事。
「你这、混蛋……!」
天赐双剑一扫,黑谷以毫厘之距闪过,未伤分毫。紧接着,黑谷像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猛烈地踢出去,完全命中天赐侧腹。天赐在冲击之下被重重砸在地上,令人匪夷所思地吐出一大口血。
「站起来」
「开什么、玩笑——」
天赐从被击倒的状态立刻直起上半身,黑谷却用脚尖朝下巴往上一挑。本来在地上的天赐拖着一溜烟尘飘到空中,又被黑谷接连而来的一脚踢飞出去,像个皮球一样在地上连弹带滚。
「……、…………!!」
「站起来」
天赐倒伏在地,黑谷像碾死虫子一样往他后脑一踩。
踩完后,他蹲了下去,抓住天赐的头发硬生生地把他的脸抬起来。
「站起来」
「……!!」
天赐眼中交杂愤怒与憎恶,绝不是该对昔日共同奋战过的同伴投去的眼神。然而黑谷完全不理会,也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天赐。那又何尝是能对同伴投去的眼神。
黑谷又把天赐的脑袋往土里一摁,然后自己向后退开。
「我应该也说过。我要让你小子得到报应」
「…………」
天赐触碰
插在腰间的鲜木杖,闪着柔光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将他所有伤势逐渐治愈。没错,这就对了,不这样就太没意思了。一下弄死就麻烦了。
这些想法没说出口,黑谷嘴角微微上扬,默默地看着那光。
「顺带有句话再给你说一次」
「…………」
天赐将双剑收入鞘中,拔出背上的断剑。黑谷一边说,一边分腿亮拳摆开架势。
「带着杀我的气势上吧——否则你会没命」
「——、黑谷啊啊啊啊!!」
即便在雾中,那支幻刃依旧耀眼。那剑刃撕开浓雾,威力能轻易将人体一刀两断。不过,前提是能够命中。
「啊……等等,天赐,黑谷!」
『姑娘别劝啦,没用的。男人打架,围观的插手就多管闲事的啦』
「可是,这样下去……!」
『咱的声音也听不到的吧。然后姑娘啊,不好意思……大哥本来就是跟人打的专家。咱就没听说过在这种单挑厮杀中有比大哥还强的人。小哥是靠〈理外之力〉变强了一些,但没用的』
「黑谷先生果然是怪物呢~」
长久相伴的玩伴与新结识的同伴正拿着剑挥着拳认真厮杀。希娅实在没办法一声不吭眼巴巴地看着。但是,这是男人之间的问题——而且,双方之有着绝非短时间所能填补的,天壤之别的实力差距。
天赐变强了,强得今非昔比,令人刮目相看。
他施展幻刃的熟练度以及维持〈技能〉的体力,都与挑战荆棘魔人时截然不同。
搞不好,他已经拥有相当于〈准先驱者〉的实力。
即便如此,他们的擅长范畴却根本不一样。
天赐作为〈升降者〉的力量变强了,可是黑谷对人的强大已达极致。
「你这家伙!到底懂我什么!!」
「谁管你」
看着就像在耍小孩。天赐的攻击根本无法命中。
黑谷看穿了天赐幻刃的轨迹,预读了身体的动作,精准地挥出拳头。黑谷稳稳地,并彻底地让天赐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别管我!!别管我们!!你这种家伙!一个人去啊!!」
「臭小鬼少乱叫」
一拳砸在鼻梁。天赐的鼻骨被这一击粉碎。拳头收回去的同时,华丽的鼻血喷洒而出。
「你的隐情,我全都听希娅讲了。但我还是要说,谁管你」
「闭嘴……!!」
估计是怒火攻心,天赐直接将断剑自上段猛挥下去。这一刀哪怕闭上眼睛也能躲开,黑谷带着失望只退开最短距离。
可是,天赐将挥到一半的幻刃忽然抹消掉。
(……!假动作吗……!)
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一击能命中。天赐预计到黑谷会后退,于是一手拿着断剑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抽出双剑中的一柄,深深上前刺了出去,如离弦之箭直刺黑谷的咽喉。
(有些小瞧你了呢。再怎么说你也能独闯这座〈塔〉,内心深处看来是冷静的)
黑谷上半身翻仰,以毫厘之距避开这一击。换做是二阶层的魔物或者常规水准的〈升降者〉,毫无疑问会被这招刺穿。天赐紧咬不放,并试图追击。
「结束了……!」
黑谷姿势不稳,在上半身翻仰的状态下无法立刻做出动作。原本需要双手施展的断剑,天赐以单手奋力横扫过去。
但天赐突然停止追击,竟然脚下奋力一踢,向后退开一大步。
结果,天赐刚才所站的地方被黑谷的脚尖刨开了一大块。
那是黑谷以翻仰的状态,如画出月牙一般施以的反击一踢。
这个男人能以一切姿势进行反击,打乱他的架势谈何容易。
(躲开了吗,看来他没有低估我。
(黑谷真是强到了烦人的地步啊……!)
就算这样,天赐还是预测到了。包括虚晃一枪后的突刺被躲过,包括姿势乱掉后依旧会反击,他都预测到了。虽然时间不长,然天赐曾与这个名叫黑谷的男人并肩作战过,所以他才清楚地认识到一个道理。只是预测一两招的话,就连撕破他一层皮都是痴心妄想。
因此,天赐后面采取的动作格外迅速。他将双剑之一收回鞘中,间不容发地双手握住断剑。当黑谷再次摆好架势之时,他已将幻刃伸向黑谷。
(就是这里……!)
若单纯是幻刃发起的突刺,肯定会被黑谷从容闪躲。但是,这招不一样。
「唔——」
伸出的幻刃改变了形态,分成三股呈放射状伸展,从三个方向同时刺向对手。
天赐对幻刃的熟练度已超越黑谷的想象。
他在展开行动之时已经预测到了三招,不,是四招。
(怎么挣扎都会被逮到呢)
黑谷冷静判断,天赐使出的招式类似于荆棘魔人的攻击方式,应该就是根据那个创造出来的。向侧面无法回避,向正上方跳跃应该能够躲开,但恐怕正中天赐下怀。向空中躲避不同于刚才在地面上的交锋,无法做出激烈的动作。天赐必然会盯上这个弱点。
因此,黑谷——用手挥开了幻刃。
「什————!?」
「有什么好惊讶的,又不是你的独门绝技」
归根结底,幻刃乃操控斗气所显现出的刀刃。虽然确实能够斩断物体,但那刀刃却没有实体。如果是真正的刀刃,那么黑谷的手恐怕就被砍飞了。
不过更进一步说,当天赐最开始向黑谷展示幻刃时,他就应该从黑谷的反应推测出来。尽管形式并不相同,黑谷也拥有操控气的技术。
面对始料未及的行动,天赐的行动略微停滞。在一对一决斗之中,这个破绽足以致命。黑谷瞬间近身,用手正面抓住天赐的面门。
「噶……」
「幻刃消失了啊,现在你还有什么招?」
事与愿违,这又是与荆棘魔人对战时类似的情况。强力的压迫扰乱了天赐的呼吸与集中力,幻刃无法维持。不知道这是不是黑谷的目标,总之黑谷就像把水果捏烂一样抓着脸直接把天赐整个人提了起来。
「告诉你一件事。面对像我这样敏捷的对手,幅度过大的武器只会暴露破绽,尤其是凭你这种半吊子实力。……以双剑为主来打吧,那样才有希望杀掉我」
「……」
天赐松开手中的断剑。尽管他被抓着,但双手自由。他照黑谷说的,把手伸向双剑——这一刻,黑谷把他重重摁在了附近的树上。
「白痴吗你,敌人说的话也敢信」
黑谷手一松,天赐便顺着树干垮下去。血肉像树的汁液一样黏在树干上。他头皮破裂,说不定头骨都已经裂开。
「站起来」
「…………」
黑谷就像拨死虫子一样用脚尖把天赐一挑。如果黑谷下死手踢过去,天赐此时已经没命。黑谷又轻轻地把他踢飞出去两三次。
天赐所最最恐惧的死亡,此时就像在玩弄他一样,触碰他的身体后又溜走。
「你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觉得天底下的不公都集中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要是还那么想,那你就真的无可救药了。我现在就让你解脱」
黑谷的脚高高扬起。若是划出一道弧线,奋力朝天赐脑袋踢下去,天赐这次绝对死定了。大概是意识已经模糊,天赐的手慢吞吞地挪向木杖,动作就像蛆虫一样缓慢。黑谷当然不会仁慈到等他那么做。
「死吧」
——轰。沉闷的声音响彻了周围。
那是黑谷的一踢明确释放出去的声音。
然后,被踢中的对象——大树大幅晃动弯曲,如落泪一般散落好多叶子下来。
「…………喔?」
黑谷笑了一下,退来数步。尽管他立刻躲了过去,但脸上还是划出一道红色的线,液滴从中渗出来,流下去。
本以为天赐已无力回天,却躲开了黑谷那一踢——
「这个也能放出幻刃吗?尽管不足以干掉我,但你成长速度真是惊人啊」
「…………」
——被黑谷夹在指尖的〈镖〉的尖上,出现了针一样伸展的幻刃。
天赐缓缓站起来。他虽然呼吸紊乱,但没有放弃抵抗。
「我反倒问你,你懂希娅什么」
「……肯定,比你懂」
「那你为什么拒绝,为什么一个人往身上揽。明明理解希娅还坚持那么做?」
「那要、怎样……。我哪还有功夫,撒娇啊!」
「也就是说,你只是被吓破胆了是吗」
「……闭嘴……!!」
天赐又将手里几只〈镖〉掷向黑谷。不过,攻击的准心全部偏移,只要不动就不会被命中。但〈镖〉在飞翔过程中轨道变幻,划出了弧线。黑谷一跃而起闪躲开,而又一〈镖〉向他直线飞去。
黑谷没有躲闪,用拳头把那只〈镖〉击落。刚一击中,〈镖〉中伸出幻刃,刺穿了黑谷的右肩。
(这战法比之前的有意思多了,竟然让我挨了两下)
「流血也好……背负罪业也好……我一个人来就够了……!!」
「那是因为你害怕继续失去吧。你把希娅推开,自己往前走,无非是向前方逃避罢了。只能说,你对于要坠入更底层的地狱这件事,觉悟还不够」
「都说了!!你这家伙懂我什么!!少摆出很懂样子大放厥词!!」
「我说过,你的事我不管。我只知道希娅千辛万苦过来找你有事,所以我要把你揍到愿意老实听人说话为止」
本来(刚认识的时候),黑谷想要自己独自去登〈塔〉,而天赐他们崇尚同伴间相互协作共同努力。然而现在,双方立场彻底颠倒过来。
「希娅在你会回去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等着你,你就放心了对吧?你当她是你养的狗啊」
「那家伙有什么必要毫无意义地受伤!!」
天赐双剑一扫,一副想让黑谷闭嘴的架势,这自然无法命中黑谷。二人即便在万全状态之下都有差距,再加上负伤和疲劳,差距当然无法缩小。
「你这就是撒娇。你在希娅身上只看到了失去。你不想她受伤,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你会因此感到放心。对你来说,那个女人就只那么低贱么?」
「什么都没失去过的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和希娅!!」
「是啊,目前是。但不论你我都没资格评论希娅。不过,希娅就算流泪,就算被后悔折磨得要死,最后还是否定了你的期望。那是希娅的任性,也是决心。当她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你应该就该明白了。可是你却还是不愿去正视,这就是因为你心太软弱」
「软不软弱都无所谓,我就想让希娅活下去……!!」
「我想也是。你的准则从一开始就是这个」
从一开始就是,从当初双方认识的时候就是。当时的场景像放烟火一样在天赐脑海中闪现。当时的天赐非常拼命,不论如何都想要保护希娅和葵菈——
「正因为你的准则就是保护女人,所以我那时决定和你们拼桌。你现在已经连那个气概都丢了吗?」
「……!闭嘴……!等真的失去,就晚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信心去保护啊。不过,希娅根本就不是需要一味保护的女人」
「闭嘴……!闭嘴啊啊啊啊!!」
「连一个红颜知己都不敢接纳的男人还想背负更沉重的东西,少痴心妄想了……!如果你就算这样还要把自己的任性贯彻下去,我这关你就该轻轻松松闯过去……!!」
天赐拒绝希娅是因为天赐的依赖,也是温柔。希娅明白,黑谷听完希娅的诉说后也明白。
但是,黑谷无法接受,所以才只能像现在这样和天赐相互碰撞。
二人同时踏出一步。论初速显然是黑谷更快。他行云流水地扑进天赐面前,如打桩一般向腹部施以肘击。
天赐被打飞,再次重重地撞在树上,肺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压出来。可他这次虽然畏惧,却早已准备好了反击手段,瞬间掷出了〈镖〉。
展开追击的黑谷无法回避,直接张开手掌硬生生地把瞄准脖子的这一〈镖〉接住,然后捏碎。鲜血喷溅,不过只要将本体破坏掉,〈镖〉上就不能生成幻刃。
「结束了——」
「……、……!」
黑谷在维持加速的状态下开始释放踢击。贴在树上的天赐无法立刻进行回避。这一击一旦命中,至少内脏会被毁掉。
「——话很想这么说,不过——我不能踢同伴」
然而这一击点到为止停了下来,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已经,够了。停手吧,黑谷」
希娅挺身而出,抱住了天赐的身体。黑谷还不至于愚昧到毫无意义地把同伴踢飞。所以,希娅阻止了他踢下去。
「先问问为什么拦着我们吧」
「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打下去了。所以……住手吧。拜托了」
「……希娅……」
「好吧,知道了——」
黑谷回答后马上解除了架势,把天赐掉落的断剑捡了起来。
「——但我有话要跟这家伙谈谈。希娅,你离远点」
黑谷硬是把抱住天赐的希娅拽开,然后把断剑放回到天赐背上的剑鞘里,同时对他说起了悄悄话。
为了让他永远不会忘记,就像施加诅咒一样。
「如果保护你的人不是希娅——就算是那边那个女人,我都会毫不在乎地把你们一块踢死。这代表什么含义,就用你的脑子,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好好去想吧。只要你还固执地继续一个人登〈塔〉,就一辈子好好去想吧」
「…………」
「你别以为一辈子能认识多少愿意为你豁出性命的女人。……话就到这里」
「天赐……」
『大哥——你做过火了啦,说真的。还以为你要杀掉天赐小哥呢』
「看情况,我会那么做的」
『欸……』
黑谷说得若无其事。希娅再次冲到天赐身边,让他把杖握住。
光的雪花落在二人身上,天赐身上的伤势得到恢复。
「天赐,你们稍微聊聊。因为我不能再攻击你了」
「……随你便。等调整好呼吸我就走了」
「天赐,你身上还好脏……」
希娅拿出手帕,擦拭天赐满是血液汗水还有泥土的脏脸。但天赐无言地把她的手挥开,慢慢与她拉开距离。
「啊……」
(那个顽固的白痴……是揍得还不够吗)
黑谷又把拳头弄得咯吱作响。如果不是希娅在,恐怕已经又打起来了。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和天赐谈谈。黑谷回到本来的目的之上。
「——不知道你这家伙知不知道,你现在被很多人盯上了」
「……我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过那又怎样」
『还怎么样啊。这么危险的状况下你还要继续探索吗?连镇上都不太回得去吧』
「既然回不了镇上,那就不回去,继续前进。这不是让我止步的理由」
「还是把这白痴掰两半带回去得了,跟他说话都让我烦」
『算了吧,小哥会死的啦……。喂,小哥,咱也不劝你跟姑娘回去,毕竟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轮不到咱说三道四。不过小哥你也知道,咱们也想继续往上登。现在〈塔下镇〉因为异变的骚动乱成一团,然后你就处在漩涡的中心,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哪怕是觉得不对劲的事情也好,说来听听啦』
除了帕洛玛之外,一行人当中与天赐之间最没有隔阂的就属白原。天赐大概还是有耐心听下去的。他移开目光,嘴里叽叽咕咕讲出他的头绪
「……〈础〉的事情你们已经听希娅说了对吧。我对异变一无所知……但遇到过那个力量没有正确发动的情况。要说怪事,也就这件了」
「没有正常发动……?」
希娅问过去。天赐故意不和她四目交汇,答道
「……跟你那时候很像。那家伙明明处在发动条件之下,却没能吃掉。明明除了那家伙都没问题」
毫无疑问,这表示天赐已经在毫不顾虑地使用那个力量了。希娅感到胸口被重击一般难受,但还是努力不去在意,接着说了下去
「也就是说,那个人也有理外之力——」
「我向耶利哥证实过,没有」
「那就是——〈俯瞰者〉的名字吗?那就是你没能控制那个力量吧」
「那种力量压根就没所谓控制的概念。那是类似法则,或者说罚则的东西。我要是能控制它,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天赐自嘲地说道,希娅找不到什么话回答他。
『唔……然后你说的那位怎么了?』
「死了,就是那个异变骚动的受害者。那方面的事,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们并没有掌握所有的受害者,毕竟死的人那么多」
黑谷本来就没有对遇害者做过调查,希娅他们完全不知道天赐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怪了。还存在不受〈础〉影响的其他不同条件……?你下次找耶利哥好好问问——」
「问过了,然后被他嘲笑了。所以谈话到此为止。现在已经有明确结论,那种情况是存在的,但我只能继续前进。……前进就是我的一切。不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可能改变决心。我要不断地吃,不断变强,一个人往上爬。我要做的只有这些」
天赐旋踝,朝着雾中走去。现在不拦住他,他一定又会走远。但是,该怎么拦住他好呢。
希娅想不到任何话语与行动,这次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赐走掉。
因此,在场行动起来的是其他两个人。
「我知道~。你那个力量,吃不了尸体对不对~?」
「这女人怎么回事——……!?」
到刚才为止一直没吭声的帕洛玛,此时已在天赐跟前。
她的动作用跑或者冲都根本不足以形容。
那完全就像黑谷那样的疾驰——以爆发性的加速度逼近。
「另外~,要说吃不掉~,你不也一样吗~~」
帕洛玛的手放在了天赐的脖子上。天赐反应致命性地慢
了半拍。
然而在动手前,帕洛玛被重重轰飞出去。天赐目光移了过去,只见黑谷在飞踢之后落在了那里。刚才行动起来的有两个人——帕洛玛,以及黑谷。
『大、大哥……!你还真的把姑娘给……!?』
「……。本以为你有所企图,怀着恶意接近我或和希娅……看来不是呢」
「恶意……?帕洛玛,黑谷,究竟……在说什么……?」
「我看到你们多了个不认识的女人,搞什么鬼啊……!」
「待会儿再解释,拔出武器摆好架势。她的目标好像不是我们,而是你」
「别把奇怪的玩意带过来啊,见鬼……!」
既然目标是自己,那么只能迎击。天赐拔出双剑。
另一边,黑谷回味着自己脚底的触感。哪不像是踢生者——踢活物时的感觉。尽管有攻击到的是感觉,但总觉得不太对劲。他眼神如射杀一般瞪向帕洛玛。
——帕洛玛是怀着某种意图接触我们的。
黑谷在很早的阶段便抱有这样的怀疑。理由之一是纯粹的直觉,那也是属于厌恶的感情。黑谷本能地倾向于相信自己的感情。他对普普通通的少女不会产生那样的感情。所以他怀疑,这个女人身上可能有蹊跷。
因此,既然希娅一下子就接纳了她,黑谷虽然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去找线索,但一直在暗中调查她的事。
『——〈霰〉的人际关系?好说好说。帕洛玛虽然像乌龟一样慢调子,但很受人喜欢呢。后院起火?据小女子所知,那不可能呢』
这便是闽菊对公会〈霰〉的描述。帕洛玛是新晋的〈共存派〉,与名叫利加的犬狼搭档相互配合。不过实际上,不是帕洛玛去支援利加,反倒总是利加在辅助帕洛玛。就忠义而言,利加对帕洛玛所做的无可挑剔。闽菊表示,这些都千真万确。另外,从〈共存派〉的特性来说,利加背叛帕洛玛本来就绝无可能。
还有,帕洛玛视力不好,时常戴着眼镜。而且她力气很小,体力也很弱,但性格开朗亲切,依旧受到公会同伴们的疼爱。公会的同伴们绝对不会疏远她。
——这一切情报都与现在的『帕洛玛』之间存在微妙的龃龉。
回忆发现,这个女人从未讲过自己的事情。要说不想提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黑谷认为,她可能根本就讲不出来。
也就是说,黑谷想到的可能是——名叫『帕洛玛』的人被其他什么东西取代掉了。
当然,为什么要取代,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黑谷就完全猜不透了。
可是自从在二阶层相遇以来,名叫『帕洛玛』的这个人所释放的气息一直都很奇怪。曾经和帕洛玛打过交道的闽菊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一点。
「……不过或许是我想错了。你是坏人的可能性很低」
这个情报,黑谷只和白原交流过。他之所以这样决断,是出于他的善性——『帕洛玛』和希娅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与其说她们是新结识的同伴,更像是新交到的朋友,在旁人看来相处得还算和睦。
仅凭一己之怀疑就把那关系破坏掉,黑谷不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从结论上来说,他错了。他应该在更早阶段就质问这个『帕洛玛』。
『……!关节……!』
白原瞠目结舌。被轰飞出去的『帕洛玛』动作生硬地站了起来。
那动作就像是提线木偶,她的脑袋就像控制不住身体的小婴儿一样愉快地左摇右摆。
并且,有什么东西伴着湿响掉在她脚边。
「那、是……」
在雾里看不清楚,希娅最开始觉得那是一团白色的酸奶,半液体状的某种东西上掺进了颜色鲜艳的酱汁……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但凝目而视后发现,根本就不是。
「眼、珠……?」
『帕洛玛』的一只眼睛腐烂松脱,然后一踢之下就掉了出来。
「啊~~」
『帕洛玛』就像把点心弄掉的小孩子一样叹息起来。
「这具身体本来就快三家了~,黑谷先生你也太过分了吧~」
「——从结论说。那个女人是尸体,根本不是活的」
「什么……?」
「那你我问你那是什么东西,你又能答得上来吗?」
『至少……不是人类呢。但不知道该不该称呼它会动的尸体』
「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过去踢尸体的经验派上用场了」
之所以踢过去感到不对劲,答案就是『帕洛玛』其实是尸体。
但是,此时活生生还正在说话的她竟然是尸体,这种事令人一时不敢相信。至少希娅就处在极度混乱之中。之前是黑谷和天赐打了一场,现在黑谷又在和帕洛玛相互瞪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这是一场梦?希娅不禁这样去想。
「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和死人共处了一段时光,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我不禁觉得,如果你是人类该有多好」
「人类在动,那不就是人类吗~?谁都没把我当尸体,为什么现在却这么说啊,我好伤心啊~~」
『帕洛玛』刺耳地笑着说道。她此时的笑容与迄今为止露出的笑容并无二致,但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帕洛玛』此前容纳眼珠的眼窝里,此时有漆黑的雾气正微微升腾。这与〈升降者〉讨伐魔物时的现象格外相似。
「那个是……魔物的?这么说,这女人——是魔物吗」
『魔物?魔物通常可不能沟通啊!?没想到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其他能说话的东西!』
「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老鼠」
一行人早已习惯了白原这只老鼠,即便魔物能通人语也不会吃惊。但是,希娅立刻察觉到其中的异常性。
「但、但要是魔物的话,太奇怪了,魔物应该,不能离开〈塔〉外」
〈塔〉内法则之一,魔物不能使用升降机,无法抵达门户大堂。希娅将这一点当做根据讲了出来。『帕洛玛』迄今为止那么多次正常地以〈升降者〉的身份和希娅他们一起来到〈塔下镇〉。如果她是魔物,就已经违反了法则。
但是,『帕洛玛』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笑着说道
「我们是唯一能够打破那个的喔~。因为在人类里面,所以就是人类~」
——人类在动,那就是人类。
这是『帕洛玛』刚才说过的话。〈塔〉到底是以什么为基准来区别人类和魔物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到令人无语——人类这一物种的肉体就是证明,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天赐,被寄生虫占据的生物,到底哪边才是本质,这问题你有思考过吗」
「……怎么可能思考过。但我知道,现在遇到的就是那种问题」
假设有什么东西能寄生,而宿主是人类,〈塔〉的系统会将寄生后的东西视为人类。
「帕洛玛是……寄生虫……」
「欸~,才不是虫子啦~。我们是,我们是~~,飘忽不定的~,雾啊~!」
「——雾状的魔物。寄生在尸体上并进行操控。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是的~~!」
简直就像喊她去探索,然后她开心答应一样。
希娅回忆,从认识的时候开始,『帕洛玛』一直都变现的天真无邪。希娅原以为那是源于她天性纯真,结果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真正的原因在于,她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存在,所以她极致的无知而纯真。
只不过,她极力挖掘她所占宿主的记忆,让自己瞒天过海,拼命去模仿名为『帕洛玛』的女人。不过,精度实在不高。
——我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希娅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真的就是被帕洛玛欺骗而已吗?
如今想来,她那脱线的价值真的是理性上能够相信的东西上?
那缺乏人之常情的言行算怎么回事?不正是因为她不是人吗?之所以不存在疲劳的概念,正因为那肉身不过是交通工具而已。那怪力,那不会紊乱的呢呼吸,不都是证据吗?
她的身体也碰过——那身体冷冷冰冰,不正是因为原本循环全身的东西不存在吗?
难道自己真的就没在什么地方察觉到吗?
『帕洛玛』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希娅真的就没发现吗?
(可、是……)
希娅之所以对那些疑点视而不见,是因为她太孤独了。
空无一人的公会之家里多了个帕洛玛,希娅因此获得了拯救。
希娅只认为,自己多了个有点让人操心的妹妹。
「帕洛玛……。那个,我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袭击天赐?如果有理由,告诉我吧。我们还能……」
「我们在人类的尸体里待上一段时间之后呢,尸体就会变得奇怪喔~。我们管这个叫做『坏掉了』~。所以呢,我们一直都在拼命寻找能够用得更久,更加舒服的人类~。这个女人已经得扔掉啦~~」
然后,『帕洛玛』直勾勾地看向希娅。不知道『帕洛玛』所谓的舒服究竟是以怎样的基准来决定,但天赐身上唯一与众
不同的东西就是理外之力。
「其实,我之前试图进入那个人类的身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进去!那种事还是头一次遇到,我一~~~直都好好奇~!啊,原来这个世上还存在着能让我进不去的奇怪力量啊~~」
「——我在〈塔〉中就算死掉,只要满足条件就会复活。是这个原因吗」
『帕洛玛』(当时应该还不是帕洛玛,而是在其他的尸体里)曾试图占据死亡的天赐,天赐却因为〈础〉超越了死亡。
他人虽然死了,但没有沦为尸体。
那是正常人所不可能有的状态,因此激发了『帕洛玛』的强烈兴趣。
「所以我们——我只想得到那个人类~,啊,不过希娅小姐也可以喔~?真没想到希娅小姐竟然和那个人认识,真是帮了大忙,我会好好把你杀掉,好好利用的~~!」
没戏。价值观存在着致命性的差异。跟虫子讲人的道理没有意义,人当然也不会明白虫子的道理。这就跟『帕洛玛』和希娅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对『帕洛玛』眼里,希娅无非是上好的宿主,一块上好的肉。
那么在希娅心里,『帕洛玛』有时什么呢?
「……街上那些家伙的死亡之谜解开了。那些家伙不是同归于尽,只是发狂的尸体残杀了身旁正常的〈升降者〉」
两具尸体之间存在体格差距,黑谷认为他们的死因应该刚好反过来才对。黑谷的直觉并没有错。
就以黑谷所遇到的第一起事件为例。那其实是脖子早已折断的尸体乱刀捅死了活人,但省略过程光看结果的话就和同归于尽没什么两样。更何况实情是魔物操纵尸体,尸体濒临极限后放弃尸体,谁又能得出这终结论呢?充其量只会认为是双方打架最后同归于尽。
——起码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死者是两名多少经受过历练的〈升降者〉,要是有能力在几乎同时以不同方式且不被任何人察觉干掉对手,那家伙肯定不是人。
黑谷曾开玩笑地这么讲过,岂料某种程度上一语成谶,实在讽刺。
『也就是说,异变的原因也是姑娘——不,是这迷雾魔人了吧』
「看来是的呢。受不了——天赐,我遭这种罪竟然是因为你」
「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你带来的这个女人?我不过是受害者」
眼前出现了共同的敌人,天赐和黑谷又能稍稍摒弃前嫌相互交谈起来。
这个『帕洛玛』——不,白原所说的迷雾魔人还算带来了一些好处。
迷雾魔人执着于天赐。从她无视一切继续前进就能看出,她一直都紧紧盯着天赐。与此同时,迷雾迷人还是异变的原因。既然如此,像上次样将其击破,异变应该就会被解决。那样一来,就应该赶紧解决异变,清除探索限制等障碍。黑谷也想继续前进,他的想法与天赐一致。
直到刚才还拼个你死我活的二人,现在心照不宣地转向魔人。
「你可别拖我后腿,天赐」
「……少啰嗦」
「要和我打吗~~?明明是同伴~~~~?」
「我可不记得承认过你是同伴」
「哎,黑谷先生你一~~~~直都是那种态度呢。我明明想和你和睦相处的。真是好可怕啊~」
黑谷黑天赐面对迷雾魔人,都不知究竟该如何战斗。
迷雾魔人本质上是雾形态的魔物,本人也承认了这件事。因此,如今正在说话的尸体不过是一副皮囊,不知道击破这具尸体是否真的就能击破对手,而且对手可能拥有其他能力。
「想了也是白想,只能先砸扁再说」
「我知道」
二人同时迈出脚步。迷雾魔人动作粗涩地屈身。
此时——希娅突然跳到双方中间,对两边伸出双臂阻拦。
「等、等一下!」
『这!姑、姑娘你干什么!?』
「闪开,那家伙是魔物」
「你知道自己在保护什么东西吗!」
希娅当然知道。名叫『帕洛玛』的女人从相遇之初便已经死了,和自己相互接触的东西只是操控尸体的魔物。
但是,这只魔物为什么立刻杀掉他们呢?
迷雾魔人说,她在为了她们自己寻找能够使用的人类尸体。恐怕她并不在乎制造尸体——也就是杀人。以人类的立场,这好比杀死其他生物吃掉来让自己活下去,行动原理并非源于理性,而是来自本能。
因此,双方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部分。对于迷雾魔人来说,她应该有很多机会能够轻易杀死希娅和黑谷。尤其是希娅,希娅在睡着的时候浑身都是破绽。但是迷雾魔人没有那么做,而且还特意和希娅他们一起登〈塔〉……这是为什么呢?再说,迷雾魔人为什么要占据人类的身体,来到〈塔〉的外面呢?
魔物是危害〈升降者〉的存在,定性就是如此。希娅探索到二阶层,对此从未怀疑。不论〈升降者〉如何求饶,魔物依然会若无其事地下杀手。所以,〈升降者〉也会杀死挡在面前的魔物。双方语言不通,无法进行交流,也从未听说过那样的先例。
因此,这个迷雾魔人或许与以往的魔物截然不同,或许是足以颠覆以往〈塔下镇〉、〈塔〉以及人类与魔物之间历史的新物种。
「希娅小姐」
「经过交谈,可能就能相互理解,我们,不一定非战斗不可——」
——就算是那么回事,希娅依旧不肯抛弃甜美的幻想。
「这个人啊~,真~~是个大笨蛋呢~~~~?」
魔人纤细的手臂环住了希娅的脖子。从外表来看,这臂力令人难以置信。希娅有种被粗麻绳之类的东西狠狠提起来的感觉。另外论身高,希娅比魔人要高。
希娅双脚缓缓离地,视野忽明忽暗。
「希娅!这家伙……!!」
「区区魔人,竟然知道挟持人质」
「请不要轻举妄动喔~,否则我就直接折断她的脖子啰~?啊,我们没法把人类修好,所以像这样把颈骨折断是最好的方式~。因为,人类身上有被刺被砍的伤口却还在动,一看就很奇怪对吧~~?」
「……、……啊」
天赐和黑谷都停了下来,希娅头上的白原也不敢贸然行动。现在形势完全被迷雾魔人所主宰。
在占据的情况下,应该能一定程度上无视肉体——尸体的损伤。因为迷雾魔人只是在操纵尸体,不论骨骼是否折断都能让身体动起来。但是,皮肤的损伤则无法掩盖。就好比人偶破了,身体里的棉花会漏出来,人体内的部分也会漏出来。通常来讲,其他人看到那样的人一定会认为是重伤员,投去各种异样的目光。
迷雾魔人选择折断脖子来将人杀死,因为外表上那样看上去最像活着的。
「……你放开希娅。你想要的目标不是我吗?你先来杀我啊」
「太好啦~~!」
「天……赐……」
帕洛玛的臂力稍稍减弱。希娅稍稍能够呼吸了,但这足以令她重新唤起思考。与此同时,她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冒失与肤浅,同时又想到那位儿时玩伴或许会为自己这一念之差而牺牲,强烈的自我厌恶涌上心头。
「那请你快过来吧~!我会反向折断你脖子!啊,请不要使用武器喔~?你要是敢做过分的事情,就别怪我做过分的事情喔~~」
「……我知道」
『小、小哥!』
「你去制造破绽,我来设法解决它」
黑谷嘀咕了一声。
天赐当然不是去送死。用不着黑谷提醒,他早已看出只要设法制造出破绽,黑谷肯定就会行动。
为了营救被俘虏的希娅,天赐朝着迷雾魔人上前一步。
迷雾魔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这家伙懂得语言,拥有知性和感情。
天赐对她感到毛骨悚然。刨除这毛骨悚然之处,白原和这东西确有相似之处。但是,为什么会如此不同呢?不,想也是白想。那恐怕是发自本能的厌恶。
「好了,你放开希娅。我找你说的,果然送死——」
「————那么阁下首级,就由在下收下了」
浓重的雾气被一举撕裂。
这不是比喻。刀刃自空中挥下,连那小小雾珠在被触及之际都被切断,消灭。紧接着,空间之中被划出垂直一线。
随后是一阵余波。就像有扇子猛地一扇,周围的雾被猛然吹散,视野豁然开朗。
之后,天赐总算明白这刹那间发生了什么。
「〈艾克塞斯〉的,赦夫……!?为什么你在这里……!?」
突然出现之人是赦夫。他披着染有干枯血迹的外套,一只手中握着带弧度的细长的剑,另一只手里紧紧抓着〈探探石〉。他衣服上的血应该是来这里的路上溅到的,但那剑刃之上此时滴落的却是鲜血。
看到这里,天赐才发觉自己正跌坐在地上。
他缓缓移动目光,只见开朗的视野中有个像是枯树枝的东西掉在附近。
「黑谷……!」
『大哥!!』
另外还有雨声。那是大颗的雨点啪
嗒啪嗒敲在地上的声音。
——那雨是,红色的。
鲜血正从断面哗哗地往外流。
被砍了。但被砍的不是天赐。那又是谁?当然是那枯树枝的主人。
啊,那个掉落的枯树枝是黑谷的右臂,然后天赐——又一次被保护了。
「这算是第二面了吧,同道中人啊。我等相互吸引,真乃必然也」
「……我不觉得跟你这家伙有什么缘分」
黑谷努力维持着冷静,但他额头上已满是油汗。这也难怪,天下间哪有人胳膊被砍掉还能保持平静。
如果有,那也只有——脸上挂着惊愕表情的人外之物了。
「怪、怪物……!!」
「……!赦夫!我不清楚你怎么回事,但总之那女的是魔物!快来帮忙!」
「无妨。当斩则斩,待完事之后」
「别判断不清状况,天赐……!」
黑谷剩下的一只手抓住天赐的后颈,和天赐一起跳向侧旁。
赦夫银光一闪,在那里扫过。这一击威力之强,连黏在剑刃之上的血肉被弹飞出去,就像被舔过一样干干净净。
「……!?这家伙,要杀我……!?」
「第一下瞄准的……就是你。我只掉一只胳膊……都算是万幸了。你的,或者我脑袋被砍飞都……一点不奇怪……」
黑谷提着让天赐站起来后,自己单膝跪地。他呼吸紊乱,看上去摇摇晃晃。失去手臂的影响已碍及全身。
天赐咽了口唾液,但又像是发泄烦躁一般吼过去
「你开什么玩笑!〈先驱者〉竟然放着魔物不管先瞄准〈升降者〉!?我知道我有嫌疑,但根本原因是那个魔物!你别搞错了!!」
「三猿也」
天赐不懂他这耐人寻味的说法,总之赦夫完全不听天赐说话,对魔物魔人看都不看一眼。
如果他是增援,又或者是同样以解决异变为目标的竞争对手的话,那该有多好。
然而此刻出现的却是——砍人魔。
那微睁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说出话没有任何含义。
那是只把砍人放在首位的令人费解之物。
换一种角度来看,那东西——与魔物根本毫无差别。
「……!等死后再见啰~~!」
「唔、咕——」
『这、这家伙!?』
浓雾以魔人为中心卷起漩涡,将手中的希娅和自己一起掩盖,然后以不顾肉体损坏的速度立刻脱离现场。
「……!天赐!那家伙要逃!!」
「希娅!白原!!」
——逃走。这同样是寻常魔物所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人会逃走,但魔物(只要对魔物有攻击意图就)不会逃走。总而言之,魔物直至生命耗尽都会一直紧盯〈升降者〉。尽管在战斗当中也会有畏惧的反应,但不会夹着尾巴逃走。
但迷雾魔人对赦夫有强烈恐惧,面对远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时会选择不去正面对抗,而是转身逃走。
(现在不是跟这家伙纠缠的时候……!)
天赐立刻制造出显示希娅所在方位的箭头。天赐成长后,已经能够在确定对象方位的同时根据箭头大小来大致判断距离。那个箭头越来越小,这就表示目标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
天赐立刻准备追赶。他不敢保证希娅没有危险。可是——
「休走。待在下收下汝之首级再走」
「……!滚一边去……!」
——赦夫挡住了去路。天赐设想从他身旁钻过去,但脑中闪现的却只有身体被一刀两断的镜头。
天赐也已积累一定的经验,能够推测这个将魔人放跑的存在有多强。
这个砍人魔,强到令人震惊。
甚至比刚才压着自己打的黑谷还要强。
天赐手心冒汗,但他依然拔出双剑摆开架势。
「出剑了吗,那么在下也出剑」
赦夫说着,将剑收回鞘中。他行为与说法并不一致。
但这只是因为天赐不了解赦夫。赦夫摆出大幅向前的姿势,手握剑鞘中段,另一只手置于剑柄末端。他的步幅跨度很大,立刻上前一大步便是近身,显得与众不同。以这种姿势真的能够立刻行动吗?天赐十分怀疑。
「接招」
〈职业·醉狂修罗〉——前卫,使用以特殊工艺锻造而成的名为刀的武器,专心斩杀眼前的敌人。所拥有的〈技能〉略异于其他剑士,刀鞘用以攻防,亦可在入鞘状态抽刀时使出神速一击。
用刀之人在〈塔下镇〉十分罕见,为数不多,但往往都很优秀。但通常的用刀职业不会冠命〈醉狂修罗〉这一名称。
〈醉狂修罗〉与黑谷的〈无谋之拳〉一样,是唯有赦夫一人拥有的独占职业。
那么,赦夫为什么得到这个职业?他和其他用刀者究竟有何不同?
答案非常简单。
「咦」
就是强,没有别的。
「天赐!!」
双臂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身体前倾险些栽倒。本来维持住的平衡突然被打乱了,然后两件东西掉了下去。
天赐双臂手肘以下的部分掉了下去。掉落的双臂就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依然紧紧地握着双剑的剑柄。
眼前就是赦夫。不知道他何时接近,也不知道他何时出刀,不知道那刀何时挥来,也不知道何时斩断的手臂。
天赐只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全都超出了自己的知觉范畴。
另外他还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斩首。
「阁下也要来吗」
黑谷奔袭而来,一踢重重地命中赦夫腹部。赦夫大幅跳向背后,但那只是主动后撤而已。刀已出鞘的赦夫完完全全防住了黑谷那一踢。
天赐感觉到缭绕在自己身上的死亡气息一时间远去,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正剧烈颤抖,连呼吸都忘记了,竟然像突然回想起来一样重新吸起气来。
「……能治好吗」
「…………必须、碰到杖。要直接接触到、身体某处……」
天赐好不容易回答出来。这次攻防不足几秒,消耗却异常激烈。
黑谷轻轻颔首,替失去双臂的天赐把杖递过去,让天赐用嘴叼起杖。
「你把自己治好后赶紧去找希娅,这玩意我来对付」
「等一、下。你也有、一只手……!」
由于刚被砍下,而且是自己的身体,天赐能够立刻就治好了双臂。他用手握住掉在嘴里的杖,提议先给黑谷治疗伤势。
「我的伤事后再拜托你。现在最担心的是希娅——你能探知,你先去吧」
砍人魔不可能给时间让天赐把两个人都慢慢治好。
黑谷以独臂,而且是不断失血的状态主动与赦夫缩短距离。他认为自己应该尽可能与天赐拉开距离。但是,黑谷原本就没有探知能力,没办法离开这里去找到希娅。他让天赐先走,意思也就是——
(你想干什么……!你是要送死吗……!?)
——也就等于准备在这里放弃自己的命。
「……喂,砍人魔,你先来砍我啊」
「说来容易,做来亦容易。就先斩了阁下吧」
赦夫再度收刀,同时摆出前倾姿势。黑谷刚才在稍远的距离之外观察到了对天赐释放的拔刀术。然后,他明白了一件事。
——那一招,看不穿。
黑谷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便放弃了。一旦被施展——不,一旦对方摆出了架势,受伤将不可避免。如若斩首便是当场死亡。臻至极致的技艺就如同诠释着不合理。武者正因为想要达到那个不合理,所以才穷极此道。
「接招」
彼此之间的距离对黑谷来说意味着绝望,对赦夫来说却毫无意义。
距离在神速的出刀之下毫无意义,攻击自如。对手手无寸铁,不在手臂长度所及范围则防守自如。
相反,黑谷根本无法缩短距离。向前则备战,不上前同样被斩。上前就能出拳,不上前连招都出不了。
黑谷究竟会如何行动——
「唔」
——不上前,出招,不被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因此,黑谷原地一踢的行为令赦夫措手不及。在那瞬间不得不以拔刀术斩掉飞向自己的东西,这又成了一大破绽。
「手臂。在下所斩是——」
黑谷朝赦夫踢出了自己掉落的断臂,攻击赦夫。
虽说是断臂,但那毕竟是自己的身体,黑谷竟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对待自己的身体,赦夫始料未及。而且最关键的是,赦夫也曾料到黑谷竟有办法从射程之外展开攻击。原本该拔刀斩掉的是黑谷的身体,但却只斩掉了断臂。
这正是〈醉狂修罗〉在这死斗之中所露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破绽。
——黑谷的拳头由正面直贯其面门。
「唔嗷」
(太轻了吗……!!)
赦夫被击飞,翻仰倒地,最后像个小孩子一样摊成了大字。
「天赐!快走!」
放走天
赐的机会只有现在。黑谷朝天赐大吼过去。
「等、等一下!我马上就把你找好,然后两个人一起——」
「你连我都赢不了,能奈何这家伙!?还不快走!!」
黑谷表现出明确的焦虑。同样的招式无可能在对这个斩人魔起效,对方也不可能给他们时间制定对策。如果两个人一起逃,这个斩人魔肯定会追上来,到头来还是必须由其中一人出面绊住他。
「……」
「不用担心,我很强。这点你现在是最清楚的」
「……我去去就回…………千万别死」
「刚才还拼命嚷着要杀我,亏你有脸这么说。……去吧」
天赐咬紧牙关,飞奔出去。继续对话只会消耗黑谷的集中力。
要是双手都在就好了……二人想到了同一件事。
「该死」
天赐嘴里咒骂。
「没了就是没了」
黑谷强忍着鼓舞自己。
「快起来,砍人魔。休息时间结束了」
看到天赐已经消失,黑谷向赦夫大喊。赦夫应该不是那种爱偷懒睡觉的人,一直瘫着大字显然不正常。
黑谷呼喊后,赦夫的身体起来了。只不过,起来的只有肉体的一小部分。
轰轰轰,衣服被顶了起来。
——赦夫只有股间一柱擎天。
「…………」
「甚好」
此时此刻,哪儿有一丝股间勃起的必要。黑谷完全看不透他的意图,但眼前这个砍人魔竟干出更加疯狂的举动。
继阴茎之后,赦夫上半身也直了起来。
「甚好,甚好」
他用舌头舔掉流个不停的鼻血,一边发出响声地享受着那味道,一边站了起来。
「甚好,甚好,甚好,甚好」
然后撒开一大步,摆出前倾姿势,手放在刀柄之上。
「甚好!甚好!甚好!甚好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于是,疯狂的修罗凶残地笑逐颜开。
「——疯子」
爆发式加速——赦夫往地上猛地一踢,地面被刨掉一大块。他勃起的地方萎了下去,取而代之股间湿了一片。
黑谷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强也最烂的敌人,以痴笑之态挽刀挥砍——
*
提着自己的魔人突然放松了力量,希娅滑了下去摔到地上。
由于魔人正在全度奔跑当中,滑落的希娅狠狠地撞在地上滚了起来,陷入整个世界以自己为中心天旋地转的感觉。
『姑……姑娘!你没事吧!?』
「咳、咳……。还、好……」
倒在地上的希娅,看到似是从自己头上下来的白原。希娅浑身摔伤,因缺氧而严重眩晕,但并无大碍,便以尽可能平静的声音作出回应。
『脏一点也没办法,额头擦破了啊。姑娘你等一下』
白原的脸颊蠕动起来,之后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接着像吹蜡烛一样向希娅额头上呼了口气。那气息散发着香草一样的芬芳。
「这是……?」
『是〈愈油种子〉。吃下它,咱能提高自己的回复力,同时一定程度能给别人止血止痛。尽管充其量只能算应急处理,但总比没有好对吧?』
「……嗯,谢谢你」
白原吃下特定的种子或果实后,身体能产生特殊反应,因此白原时常在连家里储藏几个种子和果实。〈愈油种子〉便是其中之一。希娅感到身体的疼痛与眩晕得到缓解。
『你被魔人带到了向党员的距离,必须赶紧和大哥他们汇合才行呐』
「……明白。那么白原,到我肩上」
希娅准备慢慢起身,但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正如白原所说,她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虽然看不到魔人的身影,但肯定就在附近。他们必须赶紧回到天赐他们身边。那个名叫赦夫的男人非常『呀啊』危险,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对付,但沟通肯定不会有效。以不听人说话这点来说,搞不好比天赐还糟糕。
「…………咦?」
想到一半,希娅感觉听到了像是临死惨叫的声音。那就像老鼠被踩扁的声音。
说起来,白原并没有来到自己身上。他平时总会灵巧地顺着衣服爬到肩上或者头上,他到底在磨蹭什么?
希娅再次感到眩晕,东倒西歪了几下,看向地面。
那里有只脚,不知道是谁的,死死踩在地上。
那里是白原之前所站的地方。
如果有果子掉在那里被踩下去,果汁肯定会呈放射状喷洒开来。
「为什么」
「真是的,没什么⑩间了疒~」
——魔人正站在那里。站在小小同伴的,尸骸上面。
「白、原——」
希娅浑身失去力气。要是天赐在的话,是不是就能立刻用葵菈的力量去治疗白原?白原在那只脚下成了什么样子?如果被踩成肉酱当场死亡就治不好了。不,天赐根本就不在这里。这里远恩就只有希娅,还有白原。
而现在,这家伙出现了,然后白原牺牲了。
这是本来能够防范的损失。如果自己能更可靠一些,赶紧把白原回收,就不至于演变成这样。既然知道伤得不重应该先放下,而且敌人就在附近,就应该立刻站起来警戒周围。
不,说到底。如果能够早断定这家伙是魔物,是危害人类的存在……如果自己不抱那种滑稽的幻想,也不至于演变成现在的地步。
所有一切都是希娅的错,而代价就是同伴的死。
「希哑小劫,把审题,给倭⑧~」
估计是喉咙已经溃烂了,魔人的声音缺乏弹性,变得就像沙哑的老婆婆。现在不止一只眼睛,两只眼睛都已经掉落,右臂肩膀之下的部分也被扯掉。这些大概是突然飞奔所造成的反作用,魔人所说的『坏掉』已经开始了。
时至此刻,不论谁都能看出那是一具汇东的尸体吧。
但不论对方究竟是什么,希娅都无所谓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希娅只想把那张脸轰飞,在大汗的同时掀起爆炎。愤怒使得构术以前所谓的速度完成,换做寻常魔物定然在这瞬间化作焦炭。
「可~~惜~~」
但这个对手了解希娅的招式。因为它总是在看得一清二楚的位置,和他们一起探索。魔人熟知希娅发动构术需要时间,而且不擅长近身格斗。
不论构筑速度有多快,构术在不顾肉体崩溃强行驱使肉体的魔人面前都不起作用。
魔人的手深深陷入希娅腹部。换做荆棘魔人的话,希娅已经肠穿肚烂当即死亡。但是迷雾魔人似乎只继承了宿主尸体的性能。不论它运用得再怎么粗暴,帕洛玛那纤细的胳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不至于一击致命。
充其量,希娅的内脏受到了极大损伤。
「……咳,呕」
希娅跪在了地上。她胃在翻滚,有什么东西从喉咙用到嘴里,溢了出来。
不禁吐出来的希娅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带血的呕吐物。她不禁惊讶,怀疑嘴里吐出的就是内脏。
「不能迫坏得胎厉害疒~」
「噶」
下巴被奋力一踢,希娅后脑着地倒在地上。刚才的眩晕跟这次根本没法比,简直就像大脑直接被双手抓着使劲摇过一样。明明恶心得想吐,挛缩的内脏却连吐都吐不出来,只发出阵阵剧痛。
帕洛玛就像爬到睡着的父母身上玩的小孩子一样,嗖地一下骑在了希娅身上。
它身体也没多重,但希娅没有余力把它摔下去。
「脖子,脖子,得者断裁行」
魔人仅存的独臂伸向希娅的脖子。
一旦被那个碰到就完了。希娅感觉到了死亡,但强烈的愤怒却未曾冷却下来。就只是剧痛,岂能浇灭她对自己,以及对这个魔人的愤怒。
她挣扎,挣扎,甩动脖子,手脚乱端,就像被翻了个底朝天的虫子一样,凄惨地,可怜地,只为苟活下去拼命地乱动。
「瘪卵咚压~」
——咕唰。
右半边的视野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魔人的手指滋溜一下拔了出来,冻状的血液黏在上面。
希娅的右眼,翡翠色的团块被魔人的手指插进去,挖掉,破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者鸽布能农槐德疒~?」
希娅全身颤抖起来,然而这不是抵抗,而是痉挛。变得滚烫的右眼之中汩汩地流着液体,但那恐怕不是泪水。如果现在让希娅照镜子,她搞不好会直接晕过去。不成话语的惨叫伴着大量唾液从嘴里溢出。
魔人笑了起来。它嘴角撕裂,原本看不到的牙齿想爬虫类一样露了出来。
那应该是放下心来的笑容吧……
——这样总算可以掰断猎物的脖子了,得赶紧占据才行。
魔人再次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