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从结论来说吧。一行人回到镇上后,逮捕天赐的委托书已经被撤销,同时异变被解决的消息也流传开。只不过,解决异变的人是〈艾克塞斯〉的赦夫。由此可见,他恐怕早有参与。
这或许是砍人魔心满意足之后给出的谢礼,但其真实意图不明。
——希娅静静地离开只有自己一个人住的公会之家。
她想过搬去自己喜欢的,又小又黑的地方,但还是觉应该把这个让人能够回来的地方一直保留下去。这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
来到大街上,今天的〈塔下镇〉同样热闹非凡。〈升降者〉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标登〈塔〉挑战。再过一个星期,围绕着某位〈升降者〉的骚动,以及许多人因异变而怪死的事情就会淡出人们的焦点吧。
今天不去探索。因此,希娅信马由缰地去那家店瞧了瞧。
——歇业——
店门口贴着这样一张纸。
这里是〈月虹商会〉旗下女商人闽菊的店铺。希娅一行似乎是这里最后的顾客,购买了〈探探石〉之后这里就关门了。店内一片狼藉,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店长闽菊不知所踪,店铺因此关门。
「来啦,欢迎。哎,不过本店还没开业呢」
「你好,闽菊小姐。听说你今天开业,所以过来买东西了」
但是,希娅知道闽菊后来的情况。闽菊被砍人魔赦夫袭击之后,重伤之下死里逃生,后来在城镇中〈月虹商会〉的总部养伤,享受了久违的休假。
闽菊突然从店里冒出来,撕掉贴在门口的纸。
「来了,等一下。被那个莽夫弄得一塌糊涂之后就放着没管了。要打扫要打扫!」
「我想买花,有吗?」
「当然有喔~。希娅,你是熟客。小女子今天重新开业,作为纪念就免费赠送吧」
「总觉得很可怕,白送就不必了。我用帮忙打扫来交换……这样行吗?」
「好主意,算得真明白。免费赠送可比斩人魔还可怕喔❤」
这大概是自嘲。闽菊哈哈一笑,把希娅请进店里。
「啊,还有件事。我拜托的东西,怎么样了?」
「好说好说。想起来了,今天早上送到的,和花一起交给你吧」
「嗯,谢谢」
今天需要的也就这些了吧。
闽菊环望店内,只觉得这是这烂摊子得累掉一层皮。
*
〈塔下镇〉的外面有一块墓地。镇上的死者基本会被安葬在这儿。
或者没有任何东西安葬,也会在这里悼念。
「……」
那里的墓不属于任何人,同时也是所有人的墓。
希娅把闽菊给的花轻轻放在墓前,闭上眼睛祈祷。
每日都有许多〈升降者〉诞生,又有许多〈升降者〉死去。人们没法去逐一悼念所有人,不知不觉间就冒出了这样的墓。人们称之为公墓。
希娅祈祷的对象,是公会〈霰〉的人们,以及那个『帕洛玛』。
正因为这里可以是任何人的墓,所以并不安置特定的什么人。但相反,谁都可以住进去。另外,要在心里为谁祈祷,本来就没人管得着。
所以,希娅决定在这里为本不该献上祈祷的对象祈祷,悼念。
「说起来——」
周围空无一人。因此,希娅故意发出了声音。
「——她说我做的菜是,死的味道」
这个意见不能不当回事,但——
「气死我了」
——把真心话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吧。
总觉得刻意把这种话讲出来有些古怪,希娅自顾自地笑起来。
然后她转过身去,留下一句「我会再来的」便迈出脚步。
*
叩叩,敲了两下门。但是停在门前的那一刻,里面就传来了一声「进来吧」,所以敲门也只是出于礼节。为什么知道有人过来了?有点可怕。
希娅慢慢地把门打开。
「你好,身体怎么样?」
「还不赖。你才是,还没适应就别太乱来了」
『欢迎啦,姑娘。先去那边坐下吧』
希娅接着到访的地方,是黑谷和白原住的旅店。希娅曾提议让他们搬来自己的公会之家,但这里的老板娘似乎对黑谷非常中意,不肯结账放人。
总而言之——自那一天起,黑谷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天赐的力量保住了他的性命,被斩下的手臂和腿也算是再生了。
希娅还担心他会就此长睡不醒,但昨天接到了他醒来的通知。他脸色也没那么糟糕,身体状况似乎没有问题。
只不过……黑谷不能下床。
「那个…………黑谷。事情,我听白原说了」
「是吗。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了」
准确来说是下不了床。
被斩断的右臂还有左腿只是看上去好像建在,实际情况却不是那么回事。再生部位不随——或者说,不受黑谷控制。
只是日常生活的话应该勉强还行,但别说是去战斗了,甚至根本没法去参加探索。就连周边的小孩子都比现在的黑谷灵活。
——也就是说,黑谷已无法作为〈升降者〉东山再起。
希娅久违地看到醒来的他,本来应该开心才对,然而却无法由衷地感到欢喜,很大程度上正是这个原因。尽管黑谷嘴上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但不清楚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昨天也说了,这不怪姑娘你。当然,也不能怪天赐小哥。不用摆出那么阴沉的表情啦。大哥现在还活着,这对咱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咱个鼠调查过,半吊子的治愈本领应该不可能把快死的人拉回来,何况天赐小哥原本就不是专攻治愈的啦』
「本来的使用者是那个叫葵菈的女人。但是,我现在却还活着,这就表示那家伙已经创造了不小的奇迹。归根究底,如果我更强一些的话,也不至于败在那个修罗手下。最该可耻的是我的实力,你不用过意不去」
「……但是」
「另外,我和你本来就是阴暗的人。再这样下去,好好的天气都要乌云密布了」
黑谷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性格。
他这是在逞强。
希娅痛彻地了解到这一点,但选择强颜欢笑。
「——边哭边笑,厉害啊。你真是个能哭的女人」
但希娅做不到。她表情应该是在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事已至此,希娅只能把内心的情感吐露出来。
「因为,黑谷你明明还有想救的人。可是……这样下去」
「……。你对活下去是怎么看的」
「咦……?」
这个问题与『帕洛玛』临终时问的问题有些相似。
因此希娅就和那时候一样,没能立刻给出回答。
「我认为,就是继续背负下去。我们在相遇与离别中,年岁慢慢变大。直至腐朽死亡,我们会背负着背负各种东西活下去。路途中要背上什么,扔掉什么,全凭自己决定。用不着别人来说,自己就会不断地做出选择。这么一想,恐怕那家伙——天赐不忍心抛弃任何东西,把所有一切都扛在了肩上。人的背脊怎么可能把山扛起来?照这样下去,那家伙总有一天肯定会被压垮」
「…………」
黑谷所说的背负这个词中,应该囊括各种各样的含义。命运、奇缘、爱、恨、后悔……不胜枚举。
「但是,总有人不肯放弃任何一件东西。对于那种人,你觉得到底该怎么做?」
黑谷又问希娅,口吻非常温柔。
希娅这次立刻答了出来。她明确地、坚定地说道
「一起去背负」
「没错。你很优秀」
「……没那种事」
「师傅夸你,你就该老实接受。然后——正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同伴,所以我有件事想厚着脸皮拜托你」
黑谷直勾勾地盯着希娅的眼睛。这是他的习惯。
「——我的意志,你也背负起来吧。只要你还继续向前进」
希娅泪水又流了出来。但她这次不想嚎啕大哭。她冲到黑谷身边,用双手包裹住他能动的左手和不能动的右手。
「我背负。治好白户小姐病的药,我一定会找到。所以……」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黑谷露出微笑,用左手摸了摸希娅的脑袋。那一定是他只在心爱之人面前露出的表情吧。希娅看到这一幕,心中萌生负罪感。
但与此同时,这也给了希娅决心……继续前进的决心。
「话是这么说,但我并没有放弃。天无绝人之路,这些不会动的木偶肯定能有用武之地。我只是让你先走一步,我迟早还会追上去。到时候,你能把背负的东西还给我吗?」
「……不,我不还。之后还要,一起背负」
「——原来是这样啊。哎,病刚好转就聊天,我有点累了。对不住,我想躺下了」
黑谷把手从希娅脑袋上挪开,把脑袋靠在枕头上。希娅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恐怕只会给黑
谷添麻烦,便起身要走。
「希娅」
「……?」
黑谷朝着希娅背后,喊了一声
「谢谢」
然后,一声饯别响彻房间。希娅坚定地点点头,轻轻关上了门。
——不久。希娅离开之后几分钟。
黑谷坐了起来,向窗户看去。那边传来尖锐的叫声。
「是风斩吗」
『哎,大哥你就别动了,咱去把信拿来』
来的是名叫风斩的鹰,是将远方的白户和黑谷连在一起的信使。
说来,上次送过信之后就完全没有收到回信。白户平时是个动笔很勤,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过,担心那种事根本无济于事,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她应该也会通过其他同伴发来联系。
因此,黑谷一时间把风斩的事抛到了脑后。
『噢噢,这次的信好多啊』
信被分成了好几封。好了,上次写的内容应该是报告近况,然后还有自己闯进了希娅的私事。黑谷一边回忆,一边读信。
——『花』『心』『大』『萝』『卜』
一封信就一个字,一共五封信。信上充斥着怨恨,就如同诅咒。
『就知道』
「哎,也对。……呵呵」
黑谷颤抖着把信放在一旁。毕竟信不可能就写这些,还剩下一封。那封信写的是正经内容:括迟迟没有回信的原因是睡了稍稍有点久,醒来之后马上就写了这封信,请求体谅;然后写了同伴的事和天气;写了让黑谷全力去帮助希娅;还问候了白原和黑谷身体状况。
简直是无所不谈。
——黑谷握着信的左手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写自己的事」
没写为什么睡了很长时间,没写具体的情况。
不,那些事就算不写,一眼也能看出来。
白户的字应该非常整洁,但信上字的线条却歪七扭八。
可是,这毫无疑问就是她写的。找人代笔不符合她的性格。
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连好好拿笔写字都很困难了。
她不想让黑谷担心,掩饰过去。但如果真的想要掩饰,还不如直接请人模仿笔迹。但黑谷有自信,就算那样也不会看错白户的笔迹。
「——————……!!」
黑谷用左手全力揍向自己的脸。一下还不够,他一下又一下继续打下去。他口腔破裂,血淌出来,但他还是继续打。白原丝毫没有劝阻。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白户已经来日不多。
从这封信就看出来了。黑谷满怀怨恨地诅咒自己。他明知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但依然继续用拳头惩罚自己。
「我…………」
白原见识到了稀罕事。恐怕比主人笑起来那种事还要稀罕。
生物体内一定会流淌两样东西。一样是红色的,一样是透明的。
这个男人同样是人……哪怕他意志再怎么坚定,哪怕他再怎么豪气万丈。
又岂有一滴不流的道理。
『大哥——』
「白原」
黑谷爬着从床上滑下去。他的目光已经和平时无异……不,焕发出比平时更加坚定的意志力。他呼喊搭档的名字,然后趴在地板上。
「——我,不放弃……决不放弃……!!」
『……大哥你这么死心眼的人,咱从没见过呢。然后咱觉得,最后应该获得幸福的,就是大哥你这样的人啊。否则,这个世界就是坨狗屎』
「来帮我,我要复健训练……!」
『明白啦咧。刀山火海照样奉陪,大哥——』
那座巨大的〈塔〉直贯苍穹,远远都能目睹它的身影。空地中央垒着一个木材堆,我坐在木材堆顶上,不由自主地朝着〈塔〉伸出手。
阳光从张开的五指间隐约漏下来。黑漆漆的〈塔〉比我小小的无名指还要长得多。它的尽头究竟在哪里呢?它现在还在越来越高吗?现在就连这些都弄不清。
「……!」
有声音传过来,我马上把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向下一看,只见有人正抬头看着我。他和我在自同一所孤儿院长大,在同一个养成所学习,参加过同一个公会,和我的年纪几乎一样,然而他的面庞非常憔悴,是个男孩。
他的名字,叫天赐。是我所珍爱的,儿时玩伴。
「…………」
他毫不掩饰尴尬的表情,大概是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吧。就算他不问,我也有了答案,因为这里是我心中重要的地方。那么,在你心中又是怎样呢?不用去问,他来到了这里就是答案。
「…………」
天赐一声不吭转身要走,但一时停下脚步,眼睛没有看我,背对着我问了过来。
「你,你打算在那里往上爬吗?」
「嗯」
「……为什么啊。你有只眼睛都看不见了啊」
被他这么一说,我隔着黑色眼罩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只眼罩是刚才去闽菊小姐店里拿到的订制品。肯定想不到,它能够用来镶嵌宝石。不过,我大概不会去使用那个功能。
——就像黑谷的手脚丧失功能一样。
我的单眼也丧失了视力。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我眼睛没治好啊,多花些时间的话,我也能——」
「只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睛的状态。注意到的时候,黑谷的治愈已经结束了。也就是在你的杖枯死之后。所以,没办法的」
「不对!有办法的!都怪我不够熟练……!」
「没那种事」
我丝毫不觉得天赐的治愈不好。光看外观,只是瞳孔的颜色有些暗淡,不会被人看出来。再说,能把被戳烂的眼睛治愈到这种能程度已经算是侥幸了。
但是,毕竟看不见就是看不见,觉得没有必要把它露在外面,所以就这样用眼罩遮了起来。
「……我说希娅,你别再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伤了。这次只是眼睛,但下次要是在更高的阶层,搞不好就不只是眼睛了。你要是死了可怎么办啊。黑谷也已经不能再战斗了啊!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我已经没再觉得天赐变了。
他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本性善良而又笨拙的那个他。
只不过,他不能容忍自己保持那个样子,所以正拼了命地试图去改变。
「恰恰相反。正因为天赐你在,大家现在才都活着。这是你的功劳。黑谷、白原,也包括我,都说你没有责任。所以,你能不能认为,是你救了大家?」
「我怎么能够……那样去想」
我想也是。天赐才不会有那么傲慢的想法。
我一看到黑谷的样子就心如刀割,何尝有资格去说天赐。
但是,我与他的不同之处还在后面。
天赐猛地转身,开口说道
「你现在……孤身一人。我再问你一遍,就算这样,你还要去登那玩意吗?」
「答案,肯定不会变。我要登。只不过——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坚定地,笔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堂堂正正地告诉了他。
天赐的目光立刻就逃掉了,恨得牙痒似地答道
「别去了啊……!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要——」
「你要那样也没关系。但是,这不是让我放弃的理由」
「你也太固执了吧……!从小时候起就这样……!」
「原话奉还。你一样固执」
哎啊,照这样我们只会在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上吵下去。
他担心我,或者说我在身边就会动摇他的决心,所以他要拒绝我。他那超越一切的温柔转变成了拒绝。
但是,我身上已经背负着黑谷的信念。既然我不光背负着天赐的情义,还背负着其他的感情,我也只能继续前进了。
哪怕知道我这么会会伤害你,我还是义无反顾。
「……我的回答一直只有一个。你别再去登那玩意了,希娅」
「…………」
「但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你钱和信了。喜欢怎样随便你」
这话让我感到有些怀念。你过去也对我撂下过同样的话。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明确地给出与那时不同的答案。
「我就随便,我就喜欢你」
曾经在稍稍抬头后被我冻结起来的东西,如今已然融化掉了。然后它将循环我的全身,浸透我每一寸肌肤,永远将我环绕。我不再对任何人客气,把想说的话好好说出来。我和你之间不需要什么谎言。当然,和已经不在的大伙之间也一样。
既然我现在由衷地这么想,那我绝不会再隐瞒。
天赐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完全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他肯定不会没听到。反正他这个男人也根本不懂这种时候要怎么答复。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然后,天赐消失不见了。
【——以爱的告白来说太含糊了吧。有没有传达到都不知道】
「……!法洛斯?」
不知他从什么
时间开始看的,或者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我连那种事都不知道,总之法洛斯的声音突然在我头脑中响了起来。
我感到这个声音十分令人怀念,但实际上距离上次说话还没过多久。
【太麻烦了,我就直说了。希娅,今天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
法洛斯的语气一如既往,我不知道他这番话包含了怎样的含义。我和他之间不接触的时间本来就是以年为单位计算,这样的关系要说几乎就没相处过都不过分。
【算了,就是那个。你也不是棋子了,我目前都是抱着兴趣在观察你。但是,那激活不允许只参观却不参加这个游戏。直说了吧,我违反了规则,要被彻底扫出局了。大概也没办法再制作棋子了吧】
「因为你,一直看着我?」
【没错。这是出于兴趣,兴趣。总之,这是真正正正我最后一次找你说话了。其实像这样跟你道别已经是违反规则了,但我也懒得去管了】
太麻烦了——法洛斯的句尾还是一如既往。既然那么怕麻烦,索性就别和我道别了,那不才是最麻烦的事情吗?我本想坏心眼地呛他一句,但忍住没说。我或多或少理解了这名为法洛斯的存在。
他恐怕……毫不疑问
「你……是个很好的人」
【才不是人吧,是声音。在你看来只有声音】
「害羞啦?」
「小鬼少来戏弄我」
我不知道还有其他怎样的〈俯瞰者〉,除他之外我只认识天赐的耶利哥。那家伙相当的那个。对比之下,我的这个法洛斯应该算得上非常善良,对我不强加任何东西,不是大部分那样的〈俯瞰者〉。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不适合参加这个游戏罢了。你是我的道具,然后我对常年使用的道具产生了感情。事情就这么简单,真是麻烦】
「以爱的告白来说太含糊了,我可能没听懂」
【你真让人火大……服了。哎,这样的闲聊也差不多到头了,所以我也就不说什么金玉良言了,两句话就走了】
法洛斯稍稍停顿。我想,他说不定深吸了一口气。
【……希娅,别放弃。你虽然很麻烦,但是个有意思的小鬼。走了】
「当然,我不放弃。所以……再见了,法洛斯」
回答后,传来像是笑的声音,然后脑中马上响起噗呲一声,像是绳子断掉的声音。
他走得明明和平时没两样,我却格外明白。
那是宣告与他永别的声音。
——法洛斯走了之后,我继续留在木材山上好一阵子。
我要继续去攀登那座〈塔〉。法洛斯走了,『帕洛玛』走了,黑谷离队了,白原也要辅助他生活。所以,我又变成了孤单的一个人。
〈同温圈〉是个人员增减剧烈的公会。
但是没关系,我获得了独自战斗的技术,今后我还会继续磨练精进。更重要的是,我不是真的一个人,我完全不感到孤独。天赐好像把现在和之前混为一谈了,但我不会那么觉得。
总有一天,我会赶上领先的他。下次可不会是从后面,我要站在他身边,好好让他尝尝……尝尝黑谷亲授的,我的拳头。
他下次要是还拒绝我,我就把他揍到哭,揍到离不开我为止。既然能并肩偕行,他肯定就不能再无视我了。既然一定要去背负,肯定别背负得太重更好。
再说了,依赖别人有什么不好?我也好想找人狠狠撒娇,他就是对象之一。如果他要反过来,我当然也会同意。如果他想对我撒娇,就让他尽情撒个够好了。等他撒完一通,为了下次能找大伙撒娇,我们在两个人一起拼命努力就好了。他的毛病怎么可能轻易改掉?亏他之前还对我和葵菈百般撒娇。简直得意忘形了。
……总之,我暴揍天赐的计划还要继续下去。
总觉得这乱七八糟,搞得就像小孩子恶作剧似的。越是认真去想,就越忍不住要笑出来。
——沙沙。
那是有东西踩到空地上杂草的声音。
我又从木材山上往下看。
「……!你是,利加?」
『…………』
我之所以感到疑惑,是因为他的毛色与我想象中截然不同。
他那焕发白银光泽的身躯就仿佛腾起的雾,格外美丽。
而且,挂在他脖子上的犬笛也毫无疑问地表示他就是利加。
我从木材堆上跳了下去,向不知为何来找我的犬狼跑过去。
「怎么了?」
『…………』
利加嘴里叼着某样东西,让那东西轻轻落在我脚边。
那是一颗不知名的蓝色宝石。将它映衬在湛蓝的天空之下,依然闪烁蓝色的光辉。
我立刻发觉,它就是迷雾魔人掉落的〈恩惠〉。
「你是把这个,拿来给我的吗?」
『…………』
真是个守规矩的孩子。硬要说的话,打倒敌人的是利加或者天赐,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接受它。可是,拒绝的话又不近人情,我便坦率地说了声「谢谢」,收下了那个〈恩惠〉。
——利加一直垂着头。我最开始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含义。
「……?那个」
『…………』
他依然继续低着头。这说不定是在表达感谢,可那样的话时间也太长了。此时我终于发觉,利加正把一样东西递向我。
「是让我,取下来……?」
『…………』
利加那好像翅膀一样的大尾巴摆了一下,像是在表达肯定。
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把挂在它脖子上的犬笛取了下来。
取下来后,利加那对清澈的眼睛有力地朝我看过来。我不是〈共存派〉,不知道它想要怎样。但我心想,恐怕那些〈共存派〉也不能完全理解搭档想说的话吧。
不算白原那个例外,人和动物之间往往是心与心的纽带。
所以正确或者不确定,就要行动之后交给它们评判了。
「这样,可以吗……?」
那是帕洛玛委托定制,『帕洛玛』接收并戴在身上,最后被我吹响的犬笛。
这次,它挂在了我自己的脖子上。
利加这是在证明,以看得见的方式向我证明。
——他选择了我作为新的搭档。
利加摆了几下尾巴,用自己的耳朵在我身上摩挲,想我撒娇。我很少和狗相互接触,有些不知所措,用笨拙的手法在他脖子上摸了摸,结果他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也非常开心。到头来,我还是感到了寂寞啊。
「谢谢你,利加……」
我从真面紧紧地拥抱住他。
他的皮毛很粗糙,有些扎人,但是非常暖和。
「……我们走吧」
『嗷唔』
我把他松开,站了起来。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偷懒呢。
但是,我忽然发现脚下掉着一颗生锈的旧钉子。
「啊……对不起,还是在等我一下。我要留个信」
我捡起那颗钉子,又登上木材堆。
今后的一段时间我不准备过来这里。
所以,我想留点讯息给那个混球。
木材上刻有两种古怪的涂鸦,它们被刻下后在岁月的冲刷之下已完全褪了色。能看懂他们的,这天地下就只有两个人。我在其中一个暗号的旁边,用乱七八糟的直线和曲线刻下艺术图案。刻完后,我把钉子随手一扔,从木材堆上下去。
『…………?』
利加一脸不解地望着我。
他很机灵,肯定是想说『我完全看不懂』。
所以,我决定破例把我刻的东西告诉他。
「——我刻的是,『大笨蛋』」
利加听了之后好像还是无法理解,歪着脑袋。
我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和他一起迈出脚步。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今后不论遭遇任何事,受多重的伤,都会继续一往无前
罪孽也罢,痛楚也罢,悲伤也罢……如果你还要一直独自背负下
如果你还要继续留在那样的孤独之中
到那时候,不论你在这个世界的那个角落
这次换我,一定把你找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