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文化祭还剩下三天。
虽然感觉前阵子暑假才刚刚结束……但是随着上课、去活动室、空闲时间的架子鼓练习……这样循环往复下来,时间便转瞬即逝。
每周周六,我们都会在录音室里排练。五名乐队成员加上美玲前辈,共计六人去分摊录音室的租借费用,那么每个人承担的份额也少了很多,因此每周一去也没有问题。
不过话虽如此,由于没有打工,所以我也只能向着母亲伸手要钱,跟她说了要在后夜祭上组乐队之后,母亲便很是高兴地给了我不少零花钱。
我们的演出质量也是一周比一周好了。大家都非常积极地进行着单独排练,等到了周六就所有人一起去确认目标……这一流程我们也是越来越驾轻就熟。
上周周六是最后一次排练了。下个周六就是文化祭,而第二天就是后夜祭。在这之前我们都进行着各自的单独排练。
乐队的排练告一段落之后,现在我们又开始忙文化祭上的班级节目。
「找个人去形式委员那里借点刷子!两个就行」
「还有锤子也要,一把就好!」
教室里,装饰组正在指挥着大家制作摊位。文化祭当天,班里会被分成现场制作章鱼烧的烹饪区域以及让客人堂食的用餐区域。然后烹饪区域要当成正儿八经的章鱼烧摊子去设计。女生们煞费苦心地设计出图纸来,男生们就用木材去搭建起摊子。
由于我干不了什么太难的事情,所以就只是用刷子给画纸上色而已。
运动社团之类无法缺席社团活动的学生虽然被允许可以优先参加社团活动,但是我跟薰这种就算去了活动室也就是一如既往地看看书的家伙,只能积极地来参加内部装饰。
手忙脚乱地进行着文化祭的准备,时间飞一般的流逝。
转眼间便是最后的放学时间,我们都离开了学校。我还是第一次不是因为社团活动而留校到这个时间,所以心情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地在楼梯口换着鞋。
和薰一起走向校门口,身后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结弦,小薰!」
转过身去,蓝衣正大步向着我们跑来。
「你们也是刚忙完文化祭的准备工作吗?」
「嗯,蓝衣你也是吗?」
「嗯!内部装饰的准备工作比想象中还要忙乱呢。不过文化祭之前的日子好像都会是这样的呢」
「哈哈,我们班也是呢」
虽然我抱怨着“累死人了”,可蓝衣却不是为何有些高兴。
「不管是文化祭……还是后夜祭上的乐队,都很期待呢」
蓝衣的语气里万分感慨,我也点了点头。
「蓝衣,你的制服上粘着点东西」
我们汇合之后,薰走在蓝衣的稍后方,她轻轻地从蓝衣的衬衫背后扯下来了些什么,然后直勾勾地看着。
「养生胶带」
蓝衣有些羞耻地“诶嘿嘿”地笑了。
「今天真的用了好多胶带呢,应该是不小心粘上去了。谢了!」
「粘上去了倒是正常……可为什么你会粘到背后去」
听到薰这么说,蓝衣有些苦恼地“嗯……”地沉思着。
然后,她马上就拍了下手。
「啊,我想到了,可能是因为我在休息的时候躺在地上了」
「蓝衣……能不能别随随便便就躺地上啊」
这么说来,和蓝衣在这间学校里重逢的时候,她也是躺在操场上的。
虽然让我跟薰都有些无语,但蓝衣依旧笑得很是天真。
我们一路聊文化祭的事情,一直走到了学校附近的车站……然后,我坐上了和平时方向相反的电车。
今天,不知为何很想去练习一下架子鼓。
也许是因为文化祭的准备,今天一直都处在骚动喧闹的氛围中,我不是很想一下子回到家结束掉这喧闹的一天。
在手机上跟母亲打了声招呼之后,我向着名越前辈家的方向走去。
而我也跟前辈事先打了声招呼。
马上就标上已读,但是并不回复……这是一如既往的流程,可是今天她连已读都没有标。嘛,偶尔会有那么一次也不奇怪吧。
从距离前辈家最近的车站下车之后,我又看了一眼手机,可是她还是没有标上已读。大概是在睡觉吧。
名越前辈的家距离车站大概有个十来分钟的路程。车站周边的大厦还是蛮多的,算是还有点人气的街道……虽然有着这样的印象,但随着越走越远,附近的建筑物都越来越少了。
走了大概五分钟之后,视野变得开阔了起来,四周满是田间路。
而日落时分走在田间小道上,路灯稀疏,稍微有点吓人。
不过暑假的时候我每隔几天就会来这里一次,所以这昏暗与静谧我都早已习惯了。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么频繁地去打扰人家是不是不太好……但是不管我怎么问,前辈都只是回答说“这也是一种选择”,因此我也不再去想这个了。
不过就算名越前辈自己无所谓,那她的父母不会有意见吗?因此我曾经问过她说“前辈的父母不会有意见吗?”。而她的回答也还是那么的若无其事,只是随口说着“我爸妈不在家”。
「所以啊,你什么都不用在意的,真的」
前辈这么说的时候,笑了。
这几个月里……我感觉自己得知了很多人的家庭状况。薰是跟母亲两个人生活,而蓝衣则是反过来跟父亲。然后,名越前辈的双亲都是不在的。
不过我家父亲也是经常单身赴任,以至于经常不在家里,所以实际上就跟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差不多的感觉……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过特殊的事情。
这么一想,大家都是怀抱着各自的状况生活在这世上呢。
可是…………一想到名越前辈每天都独自走在如此昏暗的小路上,然后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寂寞了起来。
在田间小道上走了几分钟之后,名越前辈家的房子映入了眼帘。
看到她家是亮着灯的,我松了口气。因为我怕在她睡觉的时候拉开卷闸门吵醒她。
可是走近一看,却又感觉跟一如既往的模样不太一样。
车库的闸门已经半开着了,里面露出了电灯的光亮。
「……前辈,在车库里面吗……?」
我加快了脚步,向着前辈家走去。
来到家门口之后……我有些慌张地蹲下身子望了望车库里面。
名越前辈坐在电子鼓的座椅上发着呆。不过她马上就看到了我,“哦”了一声。
「开学了你还会在这种时间过来,真是少见啊」
「不好意思,其实我跟你打过招呼了……」
「啊,我手机在房间里呢」
听到前辈的回答,我有些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这也就意味着,至少在十几分钟之前,前辈就已经在车库里面了吧。我环顾了一圈架子鼓的周围,也没有发现鼓棒的存在。前辈是在椅子上愣愣地坐了这么久吗。
前辈拉下了车库的卷闸门。
「……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我的问题之后,前辈脸上浮现出了想要掩饰些什么的笑容,反问着“你说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你一个人待在车库里。而且你也是第一次坐到架子鼓的鼓椅上面……」
前辈笑着回复了一句“你看得还真仔细啊”。
然后,她坐回到了一如既往的吧台椅上。
「因为今天……是某个人的忌日呢」
「诶……」
我本来以为,就算我问了,前辈也肯定会一如既往地搪塞过去避而不谈……可她那爽快的回答却让我惊讶不已,不仅如此,她口中听起来那么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内容却无比的沉重。
我没有去问是谁的忌日。因为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
应该就是她以前提到过的这台电子鼓的主人吧。
「你以前提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听到我的话,前辈咧开嘴笑了。
「表情别这么阴暗嘛。这跟你又没关系」
「虽然……是这么一回事……」
「比起这个,你来得正好,打几声架子鼓来听听吧」
前辈用下巴指了指架子鼓。
「我除了坐在椅子为她默哀以外也做不到其他事情了。你来替我敲两下吧。她一定也很开心的」
「诶……可是……我来敲真的好吗」
「当然好了。倒不如说你来会更好」
既然名越前辈也这么说了,我也不再推辞,有些慌张地放下书包,从里面取出了鼓棒。
前辈把电源插上之后,动作麻利地调试着控制台,把扬声器设置成外放。
「来,请吧~」
前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坐到了沙发上,沉默不语。
虽然有些紧张……但我还是开始了演奏。
后夜祭上的第一首曲子,节奏平缓的抒情歌。
即便没有其他的乐器,我还是调整着自
己的打法,营造出一种沉稳的气氛来。虽然我没有自信能打得很好,但是能去意识到这一点,就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前辈像姐姐一般尊敬的那个人曾经敲击过的架子鼓,如今在我的手上鸣响着。而且今天还是她的忌日。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燥热,与此同时,这份心情又像是风平浪静的水面一般……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的鼓声,可以成为对她的追悼吗。
在这一瞬,我抬起了头……和名越前辈对上了视线。
她惊讶地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我。
由于需要看着鼓面,我又低下了头。可前辈的表情却烙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拼尽全力地敲击着架子鼓。
明明只是一首不到四分钟的曲子,我却觉得自己好像打了十几分钟。
结束了最后一个音,我放下鼓棒之后……前辈为我献上了掌声。
「……打得很好了呢,浅田」
名越前辈很是感慨地说着。
「虽然一开始为了要准确地敲出音来你已经很吃力了……可现在,你都已经能去意识到曲子里的感情了。而且……」
前辈说到这里,眼神里写满了动摇。
「你在打鼓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她凝视着我。
我最近发现了,当前辈主动提问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她真的希望得到答案。
不过就算她问我“在打鼓的时候”,我也没法去回想起刚才那四分钟里自己在想什么了。但是,我隐约能明白,前辈是在问我在打鼓时的某个“瞬间”的心情。
「……我在想,我的鼓声能否为前辈那个重要的人,献上追悼……」
听到我的回答,前辈微微地吸了口气,然后,她露出了微笑。
「……这样啊」
前辈认可般地连连点头,无力地靠在了沙发背上。
「你真的是被“言语”给爱着呢……悦子姐也一定会高兴的」
悦子姐。
这个名字让我莫名的在意。
然后……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那个叫……悦子姐的人」
我颤抖着声音,这样问道。
「是这台架子鼓的主人吗?」
面对我的问题,前辈有些尴尬地别过了脸。她之所以会不小心说出这个名字,一定也是因为感情有所松懈吧。
而在察觉到之后……我再难压抑住心中的疑问。
「这台架子鼓的主人……是佐岛悦子小姐吗?」
前辈很是慌张地飘忽着视线。仅仅如此,我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壮亮他……说前辈你的演奏,跟市原雄悟很像。所以,我就去看了Stray fish的演出视频……」
「…………这样」
前辈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缓缓点头。
「是她」
「…………嗯」
得到确切的回答之后,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手上的鼓棒也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据说,佐岛悦子,是被市原雄悟勒住脖子杀害了。
前辈所仰慕着的那位“悦子姐”……是她父亲的恋人。
然后……薰之前也跟我说过……市原雄悟跟佐岛悦子是恋人关系。
拼图的碎片都拼到了一起,过分冷酷的现实被推到了我眼前。
「…………市原雄悟,是你的父亲吗」
名越前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沉默……同时也意味着肯定。
「……以前,我曾经相信过。我相信过老爸的音乐,我相信那个人的声音,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悦子姐也总是那么的高兴。我曾经以为,老爸的声音,也给予了悦子姐幸福。可是……到最后,老爸却用与音乐完全无关的方式,改变了我的世界」
听着前辈的话,我的视野被泪水模糊了。
这是缠绕在我心中已久的疑问。就算自己再怎么喜欢的音乐家被逮捕了也好,至于要去否定自己的音乐吗。
可是,对前辈而言……市原雄悟不仅仅是一个“喜欢的音乐家”,他是前辈尊敬的父亲。无论是作为一个人也好,抑或是作为一个音乐家也好,前辈都尊敬着他。
如此憧憬的人……亲手杀死了自己同样憧憬的另一个人后,锒铛入狱。
在听过Stray fish的演出之后,我便知道。
名越前辈生活在一个曼妙的音乐世家里……她一定,非常尊敬奏响那些音乐的人。
那些美妙的音乐,在某天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憧憬的父亲锒铛入狱,尊敬的人也早已不在人世。
……留给她的,只剩下了绝望。
「从那天开始……这个车库就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在悦子姐忌日这天,我会拉开车库的闸门,坐在这张椅子上……脑海中反复想着应该要怎么办才好」
名越前辈安稳地诉说着。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
「所以……你能在这里为她敲响架子鼓,真的太好了。悦子姐绝对会很高兴的」
「我…………我…………」
「不是,你干嘛哭啊」
「因为……!」
「你这家伙真的没药救了」
前辈来到我身旁,双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
「别哭了……继续吧。我听美玲说了,你们不是有两首歌吗,让我听听第二首」
「我,我做不到了」
「不行。你拿着」
名越前辈捡起了我脚边的鼓棒,强行塞进了我的手里。
「如果你要为她而流泪的话……还不如为她而演奏呢」
「…………」
我用制服的袖子用力地擦着眼泪。
然后,开始敲起了架子鼓。
视线一下子又被泪水给弄得模糊了起来。在已经糊成一团的视野中,我敲打着架子鼓。
前辈又回到了沙发上,无力地瘫坐着。她用手撑着下巴,搭起了脚,随着我的节奏摇摆着。
我的心中早已乱作一团。
我深感自己在这之前向名越前辈诉说的那些话语,都是那么的浅薄。
失去了父亲和自己仰慕着的女性,然后,就连音乐都全然丧失了的她……我仅凭自己的意愿去让她再次重拾音乐,究竟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呢。
可是……看到坐在沙发上,有些高兴地摇摆着身体的名越前辈……我无论如何,也不认为她已经失去了那颗热爱着音乐的心。
大家都在试图去面对那些令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并为此而痛苦不已。
名越前辈不知应该如何去面对自己心中仅剩的音乐,也无法拭去那曾经深不见底的绝望……痛苦不已。
壮亮想要再次倾听名越前辈那发自内心的话语,同时他也知道那份真心只存在于她的音乐中……可即便如此,因为前辈不愿再次拿起贝斯,他悲叹不已。
如果前辈今后都不再去触碰音乐,然后一点点地将那痛苦的过去给忘掉的话,她能变得轻松起来吗。那对她而言,这会是最为幸福的一条道路吗。
可是,正如壮亮所说……前辈心中对于音乐也确实还有着未曾割舍的留恋。不加回应就将其全然忘却的话,这会是真正幸福的一条道理吗。
不知道。
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心中的话语无论再怎么翻涌,也还是得不出任何的答案。
我一直忘我地敲击着架子鼓。
前辈也一直……高兴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