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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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中半兵卫大人似乎生病倒下了。」
「……你说半兵卫?」
「是的。」
播磨。
毛利军的前锋部队,宇喜多直家设置本阵的书写山地牢。
打算拉拢宇喜多直家却反而遭到幽禁的黑田官兵卫正隔著铁栅栏与两名来客低声交谈。
黑田官兵卫是出身于播磨此处的年幼姬路城主。
她与美浓的竹中半兵卫并列为天才军师而闻名天下。
然而,如今的她却只是个被关在狭小地牢里面只身对抗饥渴、孤独的柔弱少女。
「那个……请用饭团,官兵卫大人。」
一位看起来很有教养的小女孩与异国人士外貌的随从少女瞒著直家为官兵卫送来食物和饮水。
倘若没有这两人送来的饮食还有「话语」,官兵卫的身心早就到达极限而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
如果加入相良军团的前尼子家家臣、山中鹿之助不向直家自首的话,官兵卫就会在毛利主力军抵达时被斩首。
而且更重要的是──
「没办法。到半兵卫康复前我都没有食欲。」
「这样不行的。现在请只想著要如何活下去吧。」
「弥九郎说得对,官兵卫大人。」
原先带饭团给官兵卫的女孩只有一位。
如今又多了一位有著异国人士外貌的碧眼少女。
「实在是感激不尽。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你们的身分了吧?」
「这位小公主是宇喜多直家大人的亲生独子,秀家大人。」
「你好,我是秀家。」
「原来如此,你称呼『父亲大人』的那个人……」
「请原谅父亲大人的所作所为。」
自称秀家的女孩一边流泪一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而我则是受主公托付照顾秀家大人工作的商人之女。日本名是小西弥九郎,教名为奥古斯都。」
碧眼少女将挂在胸口的十字架拿给官兵卫看。
「你们是基督徒吗?」
「是的。」
「让秀家大人信奉基督教的就是我弥九郎。在堺町经商的父亲与我的养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说到堺町的小西家……难道你的父亲是小西常珍大人吗?」
「正是。」
「堺町啊……真让人怀念。不过为什么小西大人的女儿会来到备前宇喜多直家的麾下?」
「我目前受雇于备前冈山熟人的店家‧鱼屋。」
「堺町与备前的距离很远说……」
「我不是因为……闯了祸才逃出堺町的喔?」
看来弥九郎曾经在堺町惹出什么事端的样子。
「你是因故而搬到备前的吧,然后你就被直家找上了吗?」
「是的。主公期望唯一的继承人能够成为德高望重的君主,因此挑选了身为虔诚基督徒的我做为照顾她的人。」
人还真是复杂啊──官兵卫心中这么想著。
谋略、谋杀、暗杀、毒杀、偷袭。
宇喜多直家从一介流浪者成为备前‧美作的大名。妨碍他的男人不是被杀就是遭到陷害而失势。总之他会不择手段利用卑劣手段将那些人踢下台。
至于女人,直家则是把她当成权谋的棋子并彻底利用她们。
没想到宇喜多直家这样恶名昭彰的男人竟然挑了虔诚的基督徒来照顾自己的女儿。
而且还是为了让她接受成为明君的英才教育。
官兵卫对此大感意外。
「父亲大人至今为了存活下去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体认到乱世即将终结,像他这样的恶人在未来的时代将没有容身之处,因此才会希望身为继承者的我能够成为受领民、家臣景仰的有德之人。」
年幼的秀家结结巴巴地如此说道。
看来她与人称奸恶无限之将的父亲不同,是名个性纯朴的女孩。
秀家年纪小小却十分斯文,而且还散发出宛若修女的气质。
不过,拔擢小西弥九郎、养育秀家成为如此文雅之人的,却是那位可说是一肚子诡计的宇喜多直家。
「这样啊。宇喜多直家果然很有智慧。只不过都已经预测到未来了,为什么还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作风呢?」
「主公说『反正我注定要下地狱了』,不愿倾听基督教的教诲。」
弥九郎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另外,西默盎大人。我之所以获得拔擢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航海术。」
「航海术?」
「我自幼从堺町到博多,再从博多前往国外,在船上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世界。如你所见,我的长相酷似南蛮人,在国外进行交涉时很有说服力。主公认为日本即将统一,届时将会需要具有能在外海率领船队的航海术,同时还擅长海外贸易、交涉的武将,因此主公提到身兼航海技术、经商才能的我未来将会主掌宇喜多家的水军。」
「船……我也梦想著有一天能够坐上大船远渡重洋,只不过……」
行刑的期限近在眼前。
毛利主力军抵达播磨时,官兵卫就会被处死。
在营养不良的状态下监禁于狭窄的地牢中,她下半身的肌肉已经僵硬了。
就算拿到钥匙逃出这座地牢,如今的她还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到头来,梦想终究只是一场梦──官兵卫这么想著。
「上帝绝对不会放弃西默盎大人。还请相信相良良晴大人吧!」
「没错,如果他真像官兵卫大人说的那么温柔,他就一定会来。」
「Sim。他太过温柔了,是个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的男人喔。」
「我曾经见过他一面,不过外表并不怎么出众就是了。」
「尽管容貌低于水平,不过那家伙的胆识过人喔。」
「那他肯定会来拯救西默盎大人吧。我们也在等候那天到来呢。」
「不可能的,我腿部的肌肉已经僵硬,走不动了。而且如果让我逃走的话,你们也会被究责的。」
「呜。秀家希望父亲大人不要再做更多坏事了。『绝不会杀女孩』是被称为无良恶人的父亲大人唯一的温柔优点……」
「我们同为基督徒,一定会找到钥匙救出西默盎大人的!」
「只是,光凭我与弥九郎两人……」
「如果少了外来者,即相良良晴的助力,实行起来将会困难重重。」
相良良晴一定会来吧。官兵卫这么想著。
她只能够相信那个时刻到来,现在先多少保留一些体力、精神撑下去,不让自己的身心变得更加衰弱。
而且,对目前的官兵卫来说,有一件事情比自己的命运还重要。
那就是她在这个战场上结交到的终身挚友,即天才军师竹中半兵卫的性命。
(──半兵卫应该会活下去吧。相良良晴应该会救活半兵卫吧。除了为半兵卫祈祷以外,我应没事可做吧。)
半兵卫应该已经拯救了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松寿丸的命才对。
所以这次她一定得拯救半兵卫的性命。
(我绝对要活下去──活下去并回到半兵卫的身边。)
官兵卫凭著毅力硬是将无法咽下的饭团吞进腹中。
胃肠状况很差,即使一小口食物进入胃里也无法转化成养分。
然而,她不再流泪。
她下定决心,要与半兵卫再会时才会再流泪。
※
「小早川、吉川。与织田信奈决战的时刻还没到吗?」
「我们毛利军数日之内就能抵达播磨了。」
「目前火烧屁股的宇喜多直家正在拚命地攻打播磨。」
「这样啊这样啊。那只要毛利军主力部队进入播磨的话,胜负就会分晓了吧!」
在毛利军本阵中,身为足利家新将军的足利义昭一边说著「可喜可贺啊~~」一边转著圈子跳起舞来。
随侍在年幼义昭两侧的,是身为双胞胎的美丽公主武将「毛利两川」。
小早川隆景。
吉川元春。
这对姊妹辅佐年幼的毛利家家督‧辉元,实质上掌控著整个毛利家。
「尽管无法妄下断言,不过目前的事态发展对我军有利。」
身为妹妹的小早
川隆景被称为「明智之将」,是名沉著冷静的智将。
她随时弓不离身。
「大阪烧的发源地是中国啦。要跟京都附近的大阪烧店分高下吶!」
身为姊姊的吉川元春被称为「刚勇之将」,在毛利家里面最激进,同时也是拔刀术高手。
额头上绑著写有「毛利上等」的旭日模样布条。这是为了与妹妹的模样有所区隔。
因为当妯们不说话时,旁人完全分不出两人的差别。
「姊姊。在将军大人的面前请暂时不要说安艺国的方言。」
「呜……抱歉,隆景。」
不过只要一开口就可以立刻分辨出两人。
中国地方的霸主,毛利家接受了从明国归来的正统新将军‧足利义昭「让我上洛!」的请托,发起了与织田家的战争。
年幼的家督‧辉元则是留守安艺。
毛利两川从尊奉足利义昭的大本营‧安艺派出大规模部队,通过了备后、备中,现在即将进入备前。
统治山阴山阳区域十国的毛利家东部版图最远只到备前这里。
接邻备前东边的,正是毛利方的宇喜多直家与织田军的相良良晴反覆激战的播磨。
穿过播磨后就是摄津,再经过摄津就可以到达京都。
消灭浅井朝仓后势力范围急遽扩大的织田家,其兵力目前分散在各处。
他们开拓了许多条战线。
智将,小早川隆景预测说:「若要打击织田家,就得趁织田信奈尚未巩固畿内统治体系的现在」。
尽管猛将‧吉川元春没有如此深思熟虑,不过也抱持著「既然接受将军大人请托,就得为了上洛全力以赴。」的想法,干劲十足。
元春之所以充满干劲还有另一个原因。
「率领尼子家残党的山中鹿之助应该已经投靠了织田方,我这次一定要单挑打倒鹿之助。」
过去在争夺中国地方霸王宝座时的仇敌,出云尼子家。
尼子本家虽已覆灭,但是名为山中鹿之助的前尼子家家臣却发挥了几近异常的耿直与过于热切的忠义之心,并高喊著「复兴尼子家」的口号在各地展开游击战。
当然,面对已经称霸中国地方、拥有压倒性兵力、庞大军事资金的毛利家,只率领一小群游击兵(听起来很帅气,但成员几乎都是落难武士)的山中鹿之助不可能有胜算。
而且说起来,尼子家原本的家督早就向毛利家投降,并过著优雅的退隐生活。
可是山中鹿之助不长眼到的程度超乎异常,无论被击败多少次,她总是高喊著「请赐予我七难八苦吧!」,老是对毛利家挑起战端。
虽然鹿之助几乎没有策划计谋的能力,不过使起长枪时却武艺高强,对毛利家来说是个棘手的人物。
尽管曾经花费好大一番功夫抓到鹿之助,不过却在说服她服侍毛利家时被她钻出厕所逃跑,结果她又再次举兵起义。
虽说鹿之助是个只懂战斗的猛将,不过却也以出云首屈一指的美少女闻名。
连狂喊著「你害我们搞得人仰马翻!」「要给你一个教训!」围到鹿之助牢房前的毛利家步兵们,都在见到沦为阶下囚的鹿之助充满气质的美丽身影时改口说:「真是位美丽的公主啊!」「我们不忍心痛下杀手啊!」,纷纷像是鹿之助的仆人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且还每天殷勤地送广岛烧给她吃。
她就是这样一位公主武将。
没想到她竟然会从厕所底下钻出去。
某天被囚禁的鹿之助对狱卒们说:
「尽管难以启齿,可是广岛烧跟我的肠胃不合,害得我肚子疼。已经快忍不住了,请让我去上厕所。呼~呼~呼~」
她全身泛红、满身大汗地恳求狱卒。见到鹿之助浑身发抖的模样,因此而兴奋……不,担心的狱卒们带她去了上百次的厕所,然而鹿之助的腹痛、异常出汗、痉挛、心悸却不见好转。
见到闭月羞花的公主武将露出羞耻与痛苦的样子而兴奋……不对,看不下去的狱卒们于心不忍去拿药给她,没想到鹿之助竟然趁这时候从厕所底下钻出去,并逃出城外。
收到报告的元春这么想著:
一名少女从厕所底下钻出去?
你难道不打算嫁人吗?
你单纯只是喜欢承受难以想像的苦难?
还是你这么不想仕宦于毛利家?
对你这家伙来说,我们毛利家连厕所都不如吗!
连屎●都不如吗!
震怒的元春表示「手下留情仅限一次」,往后便视鹿之助为终生的敌人,不断地追杀她。
「将军大人,大战近在眼前,我必定会击败山中鹿之助!」
「喔喔,虽然不甚瞭解是怎么回事,不过吉川你的斗志还真旺盛啊。」
「我绝对不原谅把毛利家说成屎●不如的那家伙,我要打爆她。」
隆景轻轻咳了一声。
「嗯哼。姊姊。请不要在战场上面跟人单挑。」
「为啥吶,隆景?」
「无论如何,姊姊都是毛利家的大支柱。将毛利家推上大名之位的初代,也就是我们的父亲元就公已经亡故,袭名毛利家第二代的兄长英年早逝。第三代尚且年幼。如果再失去姊姊的话,毛利家就完了。」
尽管毛利家是相当古老的当地豪族,但晋升成为大名却是在毛利两川的父亲,即毛利元就这代所发生的事情。
因此毛利家将毛利元就称作初代。
初代膝下有一名儿子与两名女儿。
元就的儿子──毛利隆元很早就从元就手中获得毛利家第二代的代纹。
隆元是个直爽诚实的人,与充满权谋、爱好战争的父亲‧元就有著天壤之别。
而且还是位美男子。
将好战父亲与姊妹们努力拓展的毛利家版图治理得有声有色的人,就是身为第二代的隆元。
元就的两名女儿分别是吉川元春与小早川隆景。
这两人都被送到毛利家竞争对手的豪族家里当养女,并照著元就的计画篡夺了那些家族,最后成为了毛利家的大支柱直到今日。
满脑子权谋的毛利元就与各自继承其智、勇的双胞胎毛利两川一步步扩张领土,接著则是让早早继承第二代的有德之君隆元统治新领地以抚慰领民。
这就是毛利家强悍的秘密。
「……哥哥被毒死了。毛利家最德高望重的哥哥。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高洁的男人。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刚强的元春眨了眨眼。
义昭默默地拍了元春的肩膀。
「姊姊。哥哥就是因为太有品德了,所以才会毫不起疑地吃下有毒的食物吧。」
「是啊。如果是那一肚子坏水的老爹,根本不可能被人下毒,甚至该说他会是一脸无辜对人下毒的那一方吧。」
「就连那种性格的父亲大人在哥哥倒下后也变了个人似的。」
「他感叹『虽说是因果报应,但为何不是应验在自己而是隆元身上呢?』,因为太过悲伤而一下子老了好多。『不要企图夺取天下』变成了他的口头禅。虽然最后是寿终正寝,但却舍弃了夺取天下的野心。」
「父亲大人将哥哥的遗孤‧第三代辉元托付给我们姊妹。第三代的年纪还太小。在这个乱世,年幼家督的前途相当艰困。我希望至少让哥哥的小孩能够活下去。」
隆景补上一句「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对元春阐明:
「父亲大人是一代豪杰,若能生在稍有规模的世家肯定可以夺取天下,不可能只因为衰老而变得软弱。」
「你的意思是?」
「过去为了拿下博多以获取海外贸易的庞大利益,父亲大人曾经与丰后的大友宗麟争夺北九州的霸权。」
「是啊。北九州的确是令人畏惧的修罗之国。」
会让好战派的元春说出「令人畏惧的国家」这番话,看来北九州是个非比寻常的地方。
「结果因为放空中国地方,山中鹿之助立刻冒出来作乱,导致我们不得不放弃九州岛!当时如果没有山中鹿之助出来碍事的话──!」
「父亲大人在北九州时也对大友宗麟这位奇才感到惊叹。大友宗麟透过与南蛮贸易获得了大量铁炮、大炮这种恐怖兵器。甚至还保护传教士,并在各处建立南蛮寺。和我们毛利家交战时也拉拢了南蛮船只对我方开炮。那个家伙的领土简直就是外国。」
什么!北九州变成那样的地方啊──义昭讶异地这么说。
原本她深信将自己的一切献给剑术的元春不会对南蛮感到畏惧。
「北九州固然是修罗之国,但大友宗麟不过是个南蛮迷而已。北九州不是建有八幡神总本宫‧宇佐八幡宫的神佛国度吗?可是他们竟敢怠慢神佛转而祭祀外国神祇。如今大友的家臣团将会四分五裂。」
或许正是如此。然而,闻名天下的智者隆景却已经考量到了未来。
「姊姊。父亲大人的那句『毛利家不争天下』遗训是在担心,如果争夺天下的情势继续下去的话,这个国家将会成为南蛮的领土,我是这么想的。」
「呜……我、我不懂你的话耶,隆景。」
「这个乱世已经持续了上百年、这个国家的进步也跟著停滞了百年之久。南蛮诸国的实力在这段时间内突飞猛进,现今已经能乘船远渡重洋来到这个国家了。」
「呜呜呜……你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
「南蛮很强大。不只是船舶,连武器也强得超乎寻常,传教士们的意志力更是坚强。在与强大的南蛮诸国接触过后,父亲大人体认到这个国家的统一刻不容缓,否则最后将会被他们吞并。为了阻止事态如此发展,毛利家必须抛弃私心、为曰本这个国家尽心尽力。这才是他要表达的意思不是吗?」
「那是我们服从其他天下人吗?」
「并非如此。今日争夺天下的英雄不计其数。毛利家要找出适合天下人之位的英雄。这点力量毛利家还是有的。」
「如果谁都无法匹配天下人之位呢?」
「那个时候就由我们毛利家当天下人。相信过世的父亲大人也绝不会苛责的。」
目前最接近天下人之位的是掌握畿内的织田信奈。
隆景对姊姊还有足利义昭说:「织田信奈究竟是乱世豪杰,还是毁灭这个国家的第六天魔王?我们必须透过这场战争看清楚织田家的真正面貌。」
「隆景,那个家伙肯定是魔王!她不但打算烧掉忤逆她的睿山、还真的放火烧上京。更重要的是她还与天下三大恶人的其中两人──斋藤道三、松永久秀成为同伴耶!」
对啊!将足利将军家赶出京都的就是松永久秀!勾结那种人的织田信奈是逆贼!──义昭尖声喊著。
「不过我已经寄了一封内容宽厚的信给松永久秀。信中告诉她只要成为咱家的同伴,罪责就一笔勾销。咱家的心胸很宽大的呢。」
「不愧是将军大人。但是那家伙是谋反惯犯,她会答应这个条件吗?」
「不,姊姊。毛利家没资格说别人。我们也将天下三大恶人之一的宇喜多直家收为同伴了。」
「那家伙早就该被砍头了,是你救了他耶!」
「毛利家很重规矩,降者不杀,不过投降过一次却逃跑的山中鹿之助则另当别论。」
「织田家就不同了。织田信奈和恶人可说是意气相投呢。」
「姊姊。若要衡量身为毛利家初代的父亲大人是善是恶,那他就是会被称为阴谋化身的大恶人。既然他觊觎天下,当然也做好了被世人斥为恶者的觉悟。谁都无法不弄脏手就窃据天下的。」
隆景一向放眼未来、远瞻毛利家的前景。
她继承了元就的才智。
连继承了元就武艺的元春也无法在口舌之争中赢过妹妹。
姊妹两人深知对方补足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嗯,的确是如此。」
元春老实地赞同隆景的话。
这是元春的优点。她打从心底是位直爽的女孩。
「经常实行背叛、阴谋的毛利家之所以能够在拥有正直等美名的情况下成为中国地方的霸主,这都是多归了哥哥的品德。如果没有哥哥的话,整天与暴力为伍的老爹只会被当成大恶人吧。」
「姊姊,豪杰之家就是这样。必须具备能够运筹帷幄夺取领地的智谋、不畏陋习大破大立的勇气,以及足以治理国家的仁德。兼具智、仁、勇的家门才配得上成为天下人。斋藤道三、松永久秀、宇喜多直家皆为一代豪杰,也都是智者,然而他们的家中没有仁德之人,因此无法夺得天下。」
「可能是因为他们三个尽是一夕得势之人,手下没几个靠得住的党徒吧。」
「或许吧。他们光凭赤手空拳攀上一国一城之主的地位就用尽了全力,已经没有建立自己家庭、展露仁德以消除恶人评价的余力。特别是宇喜多直家,他所面临的局势最为严峻。」
宇喜多直家是失去领地的没落武士之子。
比起依靠才能下克上的商人或平民,要取回失去地位的没落武士之子会更加艰辛──隆景这么说著。
为了获得地位,直家连妻子都当成攻击上位者的工具,他一直都是孤独的。
尽管在年岁增长后终于获得女儿,但是他的女儿还太年幼。
「姊姊。我们的父亲大人原本的立场也跟宇喜多直家相同。双亲早逝、遭到家臣背叛而失去领地,然后从最底层一路爬上来复兴毛利家,成为称霸一方的大名。」
「嗯。」
「父亲大人有幸能够享受家庭的温暖,并获得了哥哥和我们姊妹。倘若他没有这种家运,或许父亲大人如今也会跟宇喜多直家一样被人称为恶徒吧。」
「嗯。在这个亲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乱世,我们姊妹能够生在毛利家实在很幸运,呵呵。」
「真的是呢,姊姊,呵呵。」
咱家和哥哥大人的感情也很好喔!义昭挥著手这么说道。
尽管凭藉自身才智成功以下犯上而成名的天下三大恶人是极端的例子。
武田信玄。
上杉谦信。
大友宗麟。
生于显赫世家,必须与兄弟争夺家督之位的英雄豪杰也不在少数。
听说织田信奈的家运也不佳。
她的生父与义父道三很早就过世,也有著与亲弟弟争夺家督地位的过去,现在甚至也和生母感情不睦。
「隆景。与家人感情不睦的人有办法终结乱世、安定民心吗?一旦背负那种业障的人获得庞大权力,就只会变得疑神疑鬼、成为危害国家人民的魔王。」
「或许吧,姊姊。父亲不厌其烦地教导我们兄弟姊妹要和睦。尽管父亲大人在得意洋洋说出『三只箭并在一起就折不断』这番话时因为姊姊一下子就把三只箭一起折断而露出慌张的模样……」
「嗯哼!隆景,我记得要把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吧。」
「是这样吗?」
「隆景。如果把家庭和睦当成条件的话,能够成为天下人的果然只有我们毛利家。」
「是吗?」
「虽然我不知道东国的情况,但是在西国号称家庭和睦的就属萨摩的岛津家,不过萨摩距离京都太远了。」
「织田家人才济济,也可能有哥哥那样的有德之人。」
「哥哥那样的有德之人?光凭世人评价来看,似乎没有啊……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如此完美的男人了,隆景。」
「没有限制一定是男人,也可能是公主武将。是男是女并不重要。」
「除非找到媲美哥哥的男人,我绝对不嫁。哥哥太优秀这点真是让人困扰啊,呜呜……」
「……我的打算跟你一样,姊姊。哥哥实在是太完美了,让我没办法爱上男性。看到谁都会拿来跟哥哥比较,结果只是徒增失望罢了。」
「喂,隆景。既然你很聪明,应该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吧。我们难道一生都会孤身一人吗?」
「……」
「别别别别不说话啊!」
两人惊觉到这个问题过于惨痛,彼此都僵住了,还好隆景率先振作起来。
「咳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这场战争中一探织田家的虚实。奸恶无限的宇喜多直家正适合这项工作。织田信奈被逼到死路时究竟会露出魔王的真面目,还是织田家家臣团就此分崩离析呢?又或者……」
「织田信奈觉醒成伟大豪杰,家臣里面也会出现有德之才呢?」
「对织田家而言,这是场豪赌,是他们是否能成为天下人的试炼。」
「……呵。隆景,你真的看得非常远啊。只会打仗的我实在没有那份能耐。」
「没什么,人生不过是一场梦。」
隆景的脸上浮现一抹清爽的微笑。
元春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涵义。
为了毛利家与这个国家的未来著想,隆景一向近乎没有「私心」这种东西。不,尽管她出生时有著与常人无异的「私心」,不过隆景应该是用超乎寻常的生活方式抑制了自己的「私心」吧。这是元春唯一能够够理解的事情。
「尽管对小孩子来说很难理解,也就是说,跟亲人吵架的织田信奈当不成天下人,能够成为天下人的只有与哥哥大人感情很好的我──足利义昭而已!呵呵呵!」
看来年纪还小的足利义昭无法进一步理解这番话吧。
※
距离毛利军抵达播磨只剩下几天时间。
宇喜多直家在播磨与相良良晴的攻防战依然持续著。
被信奈托付对抗毛利重责的相良良晴坐镇播磨中央的姬路城,并包围了倒向宇喜多阵营、位于东播磨的三木城。
宇喜多直家将姬路城西北方的要冲‧书写山当成大本营,并将良晴的军师‧黑田官兵卫囚禁在书写山的地牢里面。
宇喜多直家是毛利家进攻播磨的前锋部队,他从毛利两川那边领受了两项任务。
一是占领播磨境内据点替毛利主力军开路。
这项任务几乎在拿下书写山的时候就宣告完成了。
尽管为了切断相良军团退路而设计夺走身为东播磨据点的三木城,后来却遭到前所未见的大阵仗包围,这是他的失算。然而,相良军团兵孤势寡,只能包围而无法硬取三木城。
另一项任务倒是个难题。
那就是抓住长年困扰毛利家的宿敌──山中鹿之助。
这个任务还没有完成。
山中鹿之助一如预期与相良军圑会合,并在播磨引发动乱。
如果不能在毛利主力军到达前逮住鹿之助,宇喜多直家的领地恐怕就会被没收。
直家是至今不断以阴谋、暗杀手段夺取领地的人。
毛利家原本也是敌人。
直家只是预测到他所割据的备前‧美作领地将会被夹在势力范围逐步扩大的织田家、毛利家之间,所以才为了自保而投靠以「守信义」闻名的毛利家。
对方没有信任他。同样的,自己也不没有什么忠诚心。
他有所自觉,领地以任务失败的理由被没收也不能够抱怨,甚至被迫切腹也不足为奇。
所以,直家也非常拚命。
在毛利主力军到达前交出山中鹿之助跟黑田官兵卫交换,否则就要处死黑田官兵卫。
他对相良良晴下了这样的通牒。
如果不在毛利主力军进入播磨前做决定,良晴就会失去官兵卫这位无可取代的伙伴。
不仅如此。
另一位军师,竹中半兵卫也因病倒下,面临濒死的危机。
据前鬼所言,为了延续半兵卫的性命必须使用收藏于东大寺正仓院的宝物‧兰奢待。
兰奢待是大和御所的秘宝。
没有大和御所和信奈的许可不能擅自取用。
但是位于京城的信奈才刚在上京发生大火时倒下,人无法离开本能寺。
就算良晴想见信奈一面,也被新上任的侍童阻挠而无法如愿。
尽管良晴打算直接面见大和御所的姬巫女向她乞求兰奢待,但却被关白‧近卫前久阻止,而且还被趁机踹到全身是血。
在这样下去的话,不论是半兵卫还是官兵卫都没救了。
信奈的状况也很不对劲。
再加上从尾张、美浓来的织田家伙伴们目前分散各处。
已经无计可施了。
不只如此,为了拯救官兵卫,鹿之助还趁良晴前去京都的机会去找宇喜多直家。
相良良晴如今陷入了一生中最大的困境。
比起牺牲自己,眼见同伴无法得救而死更令人痛苦。
这并非嘴上说说,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自己的死亡只有一瞬间。
然而,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无法拯救同伴的后悔到死都无法释怀。
良晴深知这点。
而且,从为了信奈与良晴的梦想献生命的半兵卫身上还有另一件要拯救的事。
那就是──
「等等!鹿之助妹妹!」
终于追上她了。
从姬路城到书写山的路上。
在梦前川的河畔。
良晴全力策马狂奔,总算追上了鹿之助。
他的头上──
夜空中出现一颗放出妖异红光的彗星──扫把星。
鹿之助没有武装。
连新月鹿角盔也没戴。
她已经做好赴死的觉悟。
「良晴大人?为什么要跟来!」
她用锐利的眼神盯著良晴。
鹿之助已经铁了心。
事到如今,她不想被打乱思绪。
她的眼神透露出这样的讯息。
可是良晴挺起胸膛回答说:
「我当然是来阻止你的!」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如果阻止我的话,官兵卫大人就会被处死啊!」
「宇喜多直家哪会遵守约定。你就算去了官兵卫也回不来!而且──」
「而且?」
良晴跳下马。
头也不回地跑向鹿之助。
就在鹿之助的马即将跨入梦前川前。
「我绝对不会对同伴见死不救!我不再为了该拯救谁而迷惘!我要捡起所有果实将它们装成一袋!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是你的什么同伴。」
鹿之助也下了马──
但并非为了迎接良晴。
她的全身散发出杀气。
「我只为『再兴尼子家』这个私愿而战。只是利用织田家的军事实力而已。对织田家没有一点忠诚心,更别说对你这种不知哪来的家伙!」
就算没有携带武装,鹿之助仍然很强。
但是良晴没有停下脚步。
鹿之助把良晴骂得狗血淋头,希望让良晴就此屈服。
她奋力甩开良晴努力伸出的手。
然而。
她的双唇却因为悲愤而颤抖。
从口中说出的那些伤害良晴的话让自己的嘴唇再也无法忍受。
良晴心想:你真的不懂得如何说谎呢。
「你骗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为什么又要为了救官兵卫而决定送死啊!」
「我只是放弃复兴尼子家而已。没想到织田军竟然如此弱小。我已经丧失梦想,所以才打算乾脆一死百了!」
「骗人!绝望的人才不会有那种眼神!我绝对要把你带回去!」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能打赢我吗!?」
「我会赢!」
「你不会赢!」
良晴压低身子伸出手,打算搂住鹿之助的腰──
可是没有成功。
在他弯下身前,腹部先吃了一记猛烈膝击。
这道冲击让他差点要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如同字面所述,良晴整个人被打飞出去。
接著摔落江中。
好冰。
彷佛水里有冰块般寒冷。
他爬起身来。
「为什么你不逃?你应该最擅长逃跑吧?」
「……我才不会逃走。」
一边忍著想吐的感觉,良晴再次站到鹿之助的面前。
「你除了逃跑以外应该没有其他特长了吧!」
正是如此。良晴这么想著。
「……你说的没错,我很弱。我本来就不是能够在战国时代当武士的料。如果没有『躲球阿良』这种闪躲能力,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那样的话……」
「可是,山中鹿之助。我不会从你身边逃走。」
「拜托请你不要再管我了……!」
「就因为身为主将的我太弱了,所以才会让半兵卫、官兵卫还有你背负了那么多,而让事态演变至此!往后不一样了!我会变强!我要成为相良军团真正的主将给大家看!」
「被我从正面踹个两三次你真的会死喔!」
「就算如此,我也绝对要留住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程度……」
「伙伴即将在我面前死去耶!救人还需要理由吗!」
良晴咬紧牙关、绷紧全身,再次冲向鹿之助。
他不可能抱住对方的腰。
那就抓住她的脚。
这次是肘击。
良晴的背上遭手肘狠狠敲了一下。
回过神来时,嘴中已经满是砂土。
刚才他的脸似乎猛力撞击地面。
鹿之助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你应该……能够闪开那一下肘击才对……!」
良晴不想躲开。
他做好承受所有鹿之助攻击的觉悟后才来到了这里。
命还在。
所以
便再次站了起来。
晕眩不已、站不稳脚步,即使如此,他还有余力起身。
「请不要再站起来了!」
良晴这么想著:
半兵卫之所以承受著无数苦痛,直到最后一刻也不休息。这个原因我终于懂了。
事到如今终于懂了。
因为眼前有著与命运对抗却即将被命运压垮的同伴。
绝不可以出现「够了,我已经很努力,所以撑到这边就行了吧?」这种想法而半途而废。
「……官兵卫怀抱著成为世界第一智者这种梦想,希望能够前往大海对面的世界,因此才来到了信奈身边,来到梦想著天下布武的信奈身边。」
「……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不认为官兵卫与信奈的梦想有什么不同。」
「那又怎样……!?」
「她们两人拥有相同的梦想。就算最后的目的地不一样,两人都走在同一条路上。所以那两个人已经是朋友了!」
「那跟我无关!出云尼子家对你们是不重要的东西!我只是一介跟不上时代的乡巴佬……」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只想著靠自己的力量来拯救信奈。这点行不通,光凭我一人之力不够。我需要可以继承自身志愿的同伴。我太笨,浪费太多时间才察觉到这点。可是还来得及。」
良晴再次面对鹿之助。
他摆出准备抱住鹿之助腰部的姿势。
可是他知道,这次的冲刺擒抱无法有最初那次的速度。
膝盖抖个不停。
这回可能会被膝盖敲碎下巴吧。
「你够了!」
这或许是良晴第一次看到鹿之助哭喊的样子。
「我是个不懂出云以外情势的郷巴佬,是个向尼子家尽忠以外什么也做不到的没用家伙。怎么可以为了我这种人而死啊!」
「你明明这么强,但是却如此贬低自己,这是个坏习惯喔。」
飞身向前一扑。
「在我的世界,战争与武将都是男人的工作。纵使有女性军人,基本上还是由男人负责。可是──」
「不要再说了……!我要结束这一切!」
「真的……山中鹿之助很厉害喔。信奈也是、官兵卫也是、半兵卫也──」
风驰电掣般的回旋踢呼啸而至。
她的脚尖踢中脑袋侧边。
真服了她,居然不是用膝盖啊。
因为无论遭受多少疼痛,就算身体被打烂,我也不会放弃。
所以她似乎打算让我脑震荡昏倒。
「……我才不会倒下呢……!」
踩著地板挺住了。
就在意识即将崩溃时,良晴及时用脚撑著,然后再次挺起上半身。
自鼻腔流出的血停也停不下来。
尽管心中想著「呜啊这下惨了」,不过既然都走到这个地步,再惨也没差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这种人做到这种地步──」
「不要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喔?我至少被鹿之助救过两次命。上月城一次,还有梦前川这里一次……呕喔?」
糟糕。低头讲话时,鼻血从嘴巴里面满了出来。
这样就没办法讲话了,呸。
良晴发现如果不仰头就没办法继续交谈,就有点自暴自弃地抬头挺胸。
「……失礼了。你应该在无形中救了我更多次。所以只是救你一命……这样不够还你人情吧?」
「我只为了尼子家而战!不是为你!已经灭亡的大名家遗臣只能当个弃子!在我还没有舍弃对尼子家的忠诚心前只是个用完就丢的佣兵!才不是什么同伴……!」
山中鹿之助生为出云大名,尼子家的家臣之子,直到尼子家灭亡为止都在与毛利家战斗。
当尼子家败给毛利家而灭亡后,鹿之助并未仕宦他人,而是高揭「复兴尼子家」的大旗继续与毛利家作战。
率领尼子家残党一路战斗至今的鹿之助已经不知道遭到多少次背叛。
一而再、再而三被发誓结为盟友的人出卖。
就在差一点能够复兴尼子家的时候。
一开始的复兴战,鹿之助以怒涛之势夺回大部分出云领土。此时的毛利军主力正在北九州与大友家进行死斗,兵力空虚。
然而,鹿之助在攻打出云的主城,也是尼子家象徵──月山富田城时耗费了太多时间。原本攻下月山富田城后,复兴尼子家的大业就算是成功了。战局对鹿之助阵营有利,胜利近在眼前。但是,鹿之助却为了援救在石见战线遭逢危机的伙伴,暂时中断了对月山富田城的包围。鹿之助这种「同伴间义气大于眼前战功」的判断成为逆转她命运的契机。
原本和她组成同盟来对抗毛利,派出船只让尼子复兴军得以从隐岐群岛送往出云展开出云登陆战的盟友‧隐岐为清突然倒戈投向毛利家。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鹿之助大惑不解,只得和隐岐叛军战斗。击败他们后,毛利、吉川、小早川的大军早就回到石见──而月山富田城没有攻下。
鹿之助察觉到(隐岐大人的背叛是为了替毛利争取时间),预感自己即将战败的她在布部山与兵力高出一倍的毛利军进行决战。
毛利元就是有如计谋化身般的奇才,是策反的专家。
支援鹿之助复兴尼子家梦想的隐岐为清一开始拒绝了毛利的策反,不过在看到鹿之助将救援其他队伍的同伴看得比「拿下月山富田城」这个胜利条件还重要时,他感到失望,并做了「鹿之助打不赢毛利元就」的判断。
憨直的鹿之助只知道「信任同伴」。
她的宗家,尼子家被毛利元就的计谋弄得互相猜疑、不断内哄,半数成员自我毁灭。尼子家的家督受到毛利元就误导,以为用武威支撑尼子家的「新宫党」企图谋反而肃清了新宫党一门。这成为了尼子家灭亡的开端。倘若新宫党依然健在的话,相信毛利应该无法消灭尼子家吧。
因为从小就见识过这种惨况,鹿之助在暗自发誓「我绝对不背叛他人、不猜忌他人、不欺骗他人」。
鹿之助在布部山决战时丝毫没有退却,迅速在难以攻破的要冲摆下阵而握有地利,颇有能够与毛利大军一搏的气势。
然而,鹿之助想也想不到。过去本是尼子家领民的出云人民却背叛了她,泄漏了通往防守据点的秘密通道资讯给毛利军,导致主阵遭到来自后方的奇袭而落败。
就这样,第一波尼子复兴军陷入劣势,鹿之助也被赶离出云。
出云的民心倒向毛利家,已经没有人民会期盼尼子家复兴吧──
鹿之助知道了这点,但是她依然没有放弃梦想。
她对毛利家没有私怨。
她只是想阻止自己服侍的尼子家被人遗忘而消失。
在力量至上的乱世中还存有自己这种跟不上时代的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如果那些「把力量决定一切,将背叛、篡位夺权视为理所当然」的人们不改变想法,这场乱世不就无法结束吗?
世上不是应该要有「就算遭逢无法克服的七苦八难仍然可以贯彻忠义、至死方休」的人吗?
所以消灭尼子家的毛利元就病逝后,鹿之助也没有停止战斗。
只不过,不知道从何时开始。
怀抱相同梦想的伙伴、同志们一个个消失了。
或许是将战线拉到出云东方的因幡国时开始吧。
因幡的大名──山名丰国遭到家臣篡位而被赶出居城「鸟居城」时,当时还是流浪武士的鹿之助向他提出了「如果帮助我复兴尼子家,我和尼子十勇士就帮你夺回因幡」这项建议,并为山名丰国战斗、夺回了鸟居城与因幡国。
「你真的是为我而战,不会私吞因幡吗?」
山名丰国是个只懂做学问与风雅之事的文弱青年,不会打战。
他似乎对鹿之助老实献上因幡的举动感到不适应。
所以他恳求鹿之助成为山名家的家老。
但是鹿之助并未允诺。
「我只求复兴出云的故土。」
「这样我会无法安心。就算是形式上的接受我也愿意。」
「那我就形式上接受吧。直到夺回出云为止,我将会借用山名大人的力量。」
山名丰国哭著感谢鹿之助,甚至还在夺回的城堡本丸里面设置了鹿之助的房间,而自己则移住二之丸。
然而,山名丰国非但没有遵守与鹿之助的约定,在夺回出云的战斗协助她,竟然趁著鹿之助上战场离开鸟居城的时候倒向毛利阵营。
鹿之助只能够狠下心来率领尼子十勇士攻打山名丰国这位过去的盟友。
她没有憎恨山名丰国。
因幡是畿内通往出云的要道。
兵粮也在存放在因幡。
一旦被因幡拒于门外,尼子十勇士将沦为失去退路的孤军而灭亡。
所以不得不打。
对方不是擅长谋略的毛利家,所以鹿之助赢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杀死山名丰国。
她也不憎恨对方。
不管是谁都会受到利诱而投奔强大的毛利家。
人心看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憨直的鹿之助也开始明瞭了。
正因为如此,更证明了鹿之助的梦想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纯净之物。
两人再会时,鹿之助扶起了趴在地上、有如惊弓之鸟的山名丰国,再次提出她的恳求。她述说起自己的梦想:
「山名大人,我将因幡还给你,所以能否请你在复兴尼子的战事中助我一臂之力呢?我不需要士兵,只向您借取兵粮和道路通行许可就够了。」
「鹿之助大人,您不杀我吗?」
「我的敌人只有毁灭尼子家的毛利家而已。」
「为什么?您为什么如此无欲无求?」
「我并非无欲。只是因为心中被梦想占满了。」
「我不懂。只要杀了我就能获得因幡国。因幡这块地对夺取出云是必要的吧?」
「如果做出那种不义之举而拿回出云,那还会有谁愿意追随尼子家呢?必须要怀有梦才能开战,否则战争就只是互相杀戮而已。」
然而,山名丰国似乎无法理解鹿之助的梦想。
「鹿之助大人,请听听我这个凡夫俗子一言。在这个乱世中没有人能够理解您的梦。您的心灵太过洁净,大部分的人无法像您那样活下去。」
「我并不洁净,而是世界太混乱了。这个国家需要有我这种高揭梦想的人。」
「鹿之助大人,梦就留在梦里吧。您的英勇事迹已经名震西国一带。何不仕宦于其他大名呢?」
「我的忠诚心只献给尼子家。忠臣不事二君。」
「不是真心的也好,拿出虚假的忠诚心也行。鹿之助大人,反正没有人可以看透别人的内心啊。」
「我办不到。」
「只要在心中保持忠诚,就不是背叛,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个会背叛的人。」
「不对,我曾经向毛利家投降,结果却叛逃了。当时我从一开始做了欺骗他们的打算才假装投降。」
「那不算背叛,是战略的一环。为什么您要对自己严苛到这种程度呢?」
「太多条人命为了我的梦想而牺牲。我不想再弄脏这个梦想了。」
山名丰国感动流涕。「这次我赌上性命也要协助鹿之助大人」──这么说著的他再次提出了缔结盟约的请求。
鹿之助相信了他流下的泪水。
于是她再次奉还鸟取城与因幡国,然后赶赴实现复兴尼子家悲愿的战场,展开与毛利家的战争。
出云夺回战再次展开。
……
然而──
没想到当鹿之助置身战场时,山名丰国这个男人又开始畏惧起毛利家。
他又一次背叛鹿之助,投入毛利家的旗下。
退路遭断。
补给已绝。
我方军队因此大受动摇,彻底败给了毛利军。
鹿之助再一次于目标近在咫尺时被出卖,与悲愿的实现擦身而过。
山名丰国只寄来一封信,里头写著「举棋犹疑不定、没有固定立场。这就是凡人的写照。」
当鹿之助得知山名丰国第二次背叛的瞬间,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坏了。
(我只曾向月亮祈求赐予我七难八苦,但是我不记得曾经祈求见到人类肤浅的叛行、我不记得祈求过让自己无法再信任他人。)
就算她发出这样的哀号也改变不了什么。
别说出云,就连攻打因幡所需的兵力、兵粮都没有。
即使她想起兵,可是连饱餐一顿都有困难,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梦想逐渐染土污秽。
共同逐梦的伙伴们一个个消失。
尼子十勇士的副将‧秋上伊织介叛逃至毛利家。
第三勇士‧横道兵库介、第四勇士‧五月早苗之介双双在与毛利家的战斗中阵亡。
接著,尼子十勇士的首领‧山中鹿之助──
再也不相信人了。
她发现自己只是被名为尼子家的往日亡魂附身的小丑。
所以才愿意沦落为盗贼。
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穷途末路的鹿之助打破自己『忠臣不事二君』的规定,进入播磨投身相良良晴的旗下。
或许是受到山名丰国第二次背叛的影响,让她内心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鹿之助的目的与手段颠倒了。
现在只有「对尼子家尽忠」这句话的甘美滋味勉强支持著濒临崩溃的鹿之助。
如果她不封闭自己内心的话就无法侍奉相良良晴。
对迈向天下统一之路的织田家来说,复兴尼子家之战不过是一场乡下人间可有可无的小比赛。
对织田家的家臣团而言,出云应该不是他们想要的领国吧。
他们不可能理解自己的梦想。
绝对再也不要信任他人了。
如果再一次相信别人又遭到背叛的话,感觉自己到时候会丧失人性。
似乎会就此化为恶鬼。
所以她没有在心中对相良良晴、织田信奈发誓效忠。
应该没有才对。
未来也将如此。
已经无法再忍受遭人背叛了。
只相信前主人尼子家。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尼子家已经毁灭了……所以──」
所以,绝对不会背叛我。
「胡说八道!」
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不知何时。
相良良晴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很愤怒。
愤怒到双眼充血变成红色。
「山中鹿之助!你不是亡魂吧!你还活著吧?」
无言以对。
她双膝跪地、捂著自己的脸。
「我……只是个愚蠢之人……只要能留名后世,我就满足……了……」
「骗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你为什么在哭?」
不知道。
连尼子家灭亡时都未曾流下的泪水,现在却流个不停。
「……前鬼大人告诉我……我无法复兴尼子家,会败给毛利家后被处死。他说那就是我的命运。」
「不管有多少那种命运,我要把它们扭转给你看!」
「……这样下去我会无颜面对因为我的荒唐梦想而死去的同伴。所以希望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至少能为了别人……为了其他人的梦想而死。」
她明明已经不再信任他人了。
可是半兵卫与官兵卫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同伴的样子深深打动了她。
破碎的心为之动容。
她想著,为了报恩、为了拯救官兵卫大人,只有献出这条性命一途。
「不准!我啊,绝对不会让你用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方式留名于世!」
被抓住了。
被相良良晴抓住了。
不只身体,就连心也被他揪住。
数日不见,她发现这个人的变化好大。
「还活著的人竟然不要命去送死,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要不然就没办法向半兵卫交代了吗!给我活下去!」
「……谁都无法理解我的梦想。」
「有我们在!我们会复兴尼子家给你看!我们相良军团会持续看顾,让山中鹿之助的梦想延续下去,我们会一起陪你战斗到最后一刻!所以给我活下去!」
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迷惘。
留下的泪水都是货真价实的。
全部都是出自真心。
她明白这点。
就在为了拯救官兵卫大人的性命而决定舍弃自身性命时。
这个人也一定在同一时间决定为了拯救同伴而舍弃自身性命。
即使自己死了,只要梦想、志向有传承给同伴继承,这样就不算死亡。
是啊。
鹿之助终于理解──我已经成为相良军团的一份子了。
「我向月亮发誓!我到死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这不只是对君主的忠诚心。
鹿之助在黑暗中找到了更加自由宽广的深邃光辉。
「……我到死也不会背叛主公您。」
她攀在良晴身上放声大哭。
皎洁的月光下。
有一群公主武将远远看著鹿之助与良晴的拥抱。
主将去宇喜多的阵地了!这样下去鹿之助大人会死啊!──她们慌张地骑马赶来。一看到鹿之助与良晴在河岸边准备要决斗的样子,众人表示说:「那两位现在正赌上彼此的性命与大志在战斗,谁都不准出手」,紧急在梦前川前停了下来,并压抑自己观看两人的战斗。
她们是尼子十勇士。
「鹿之助主将又~~要打算自己一个人送死,实在是太见外了!」
「一开始还很担心,以为主将跟相良良晴这次死定了!」
「持续不断地战斗,我们尼子十勇士缺了一个又一个,人数明显减少许多。」
「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发誓跟随主将鹿之助大人直到最后、生死与共的终极笨女孩,啊躂!」
「相良大人能将我们的主将带到琉球的尽头!」
「这次轮到我们尼子十勇士解救黑田官兵卫大人了,嚄嚄~~!」
「有道理,有道理。」
一向只会点头的第二代副将‧尤道理之介今晚仍说出固定台词笑著点头。
不过,遭遇七难八苦就像鹿之助的天生体质。
相良良晴的脸色开始发青。
「那、那个,鹿之助妹妹?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我的脊椎……开始发出惨叫了……」
「不要,我再也不会离开主公的身边!」
「不对,不是那个意思。我指的是物理上的离开。」
「主公,请您千万不要舍弃我啊!」
「主将感动到失控了!得快阻止她!」
「出云尼子十勇士变成世界尼子十勇士的时刻到来啦!和相良大人一起到琉球的尽头吧!」
「有道理,再这样下去相良大人的脊椎会被挤断是也。」
尼子十勇士发现鹿之助抱良晴抱得太紧,快把他的脊椎弄断了。于是全体朝著鹿之助与良晴冲了过去。
「啊躂!」
「嚄嚄!」
「咕咕!」
「啾啾!」
「咦?道理之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啦!──井筒女之介抓著鹿之介的手臂,将它从良晴的腰上拉开。
得救了──松了一口气的良晴仰面瘫在河岸上。
尽管之前受过鹿之助的一般攻击,不过感觉最后那一抱对腰的伤害要大得多了。
尼子十勇士踏过良晴的尸体(?)冲到鹿之助的身边。
「啪叽、啪叽。」
「嚄嚄~~!!我好像踩到什么是也!」
「主将为了拯救黑田官兵卫而前往敌阵的决定是理所当然是也!」
「虽然尼子十勇士的中心人物不是死了就是背叛,只剩下我们这些怪名字的公主武将!可是主将你也太见外了!」
「下次再放著我们自己一个人去送死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啊躂!」
「本人寺本生死之介,直到最后一刻都将与主将生死与共。」
「……对啊。我太专心想著已经死去的同伴,却忘了你们这些还活著的同伴……对不起。」,鹿之助低头道歉。
「别客气。山中鹿之助像那样一心一意朝著眼前困难横冲直撞是很平常的事,不用在意啦。」
「长期仿徨于草丛中的主会不相信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主将需要一位活生生的君主是也。有道理,有道理。」
「……我太笨了。对啊,我有这么多的朋友啊。」
「跟著我龟井世界之介,大家一起奔向世界吧!」
「我知道了。往后请和我一起以相良家家臣的身分生死与共。为了回报主公挽救我这条命的恩德,不,是为了自己!不论如何都要拯救黑田官兵卫大人!虽然这将是彻底拚上性命的战斗,但是还请各位协助我吧!」
「彻底!」
「瞭解!」
「有道理是也。」
「嚄嚄~~!」
「……主公……鹿之助太幸福了……真的很感谢你们拦住了我……!」
鹿之助感动落泪,惹得尼子十勇士们也喊著「主将!」「主将流下的不是悔恨的泪水,而是喜悦的泪水」「好帅喔!」「出云第一的美人!」并一起哭了。
「啊啊!?主公怎么了!全身破破烂烂的!到底是谁伤害了主公!」
这时鹿之助终于发现良晴的惨状。被尼子十勇士搀扶起身的良晴开口说:
「痛痛痛。总之这样一来可靠的勇者全都到齐了,然而救出官兵卫的这条道路相当难走,不能手持长枪一个劲儿猛冲。必须先用诱敌部队在战场上面拖住宇喜多直家,然后趁隙潜入书写山救出官兵卫。这种复杂的作战光靠我们无法做到,因此要借用前鬼的力量。」
「是!我们知道了!主公!」
「相良大人,那位打扮像公家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简直不像是战国时代的人物。」
「尽管是名脸像狐狸的贵公子,但还真是充满谜团呢。咕~~!」
「前鬼是式神喔。」
「式神?」
尽管身体构造有些不同,不过他跟我们一样都是活人喔。只是称呼有点差异而已──良晴点头解释著。
※
姬路城的南边有座渔村。
渔村名字叫「英贺」,发音是「aga」。
英贺位于梦前川的河口。
村里面林立著本猫宗的猫寺与市场,乡间风情也充满了活力。
与其称为渔村,倒不如说是港口城市。
良晴、鹿之助、前鬼缓缓走在这座渔村内一间杳无人烟神社的境内。
「如今我的主人无法执掌兵符,如果打算利用欺敌作战引开宇喜多直家以救出官兵卫──就只能仰赖英贺婆婆的力量了。」
前鬼走到一间被苍郁草木盖住的古祠堂前开口说道。
「英贺婆婆?」
「她是播磨的阴阳师。听说年纪超过百岁,然而实际的岁数却无人知晓。」
「是要请那位婆婆代替半兵卫大人接掌兵符吗?」
鹿之助这么问。
「既然已经将五右卫门、川并众派到大和执行盗取兰奢待的任务;率领引开宇喜多的欺敌部队与救出官兵卫的部队的指挥官只能由山中鹿之助及相良良晴担任,此外别无人选。」
「你要我当忍者吗?」
「我只懂得横冲直撞。尽管擅长冲锋陷阵,但是不擅长复杂的部队指挥。」
「所以才会前来寻求英贺婆婆的协助啊。在战国时代,许多阴阳师也兼任军师。英贺婆婆更是其中屈指可数的佼佼者。」
前鬼浅浅一笑,对著祠堂颂起真言咒文。
叽叽……
祠堂的门自动开启。
「难道那个叫英贺婆婆的人在这间祠堂里面吗?」
「正是如此,她是个怪人。」
「祠堂里面的样子好特别,有个通往地底的阶梯耶。」
「英贺婆婆窝在地底下。」
「简直像走进阴曹地府似的。」
「你不去吗,相良良晴?」
「我当然要去啊。」
「主公,我们走吧。」
「鹿之助妹妹,『主公』这个词让我听起来浑身发痒耶。」
「因为主公您是我侍奉的君主。你才不要叫我『妹妹』,好像被当成小孩子一样。请好好称呼我的名字。」
「……我知道啦。」
「哼。你们两个人的样子就像男人之间以拳交心呢。」
「前鬼大人你真失礼。我才不是男人,是少女啦!」
前鬼带领一行人往地下走去。
昏暗的地底大厅里有著玻璃制试管、天球仪、养了蜥蜴与蚯蚓的箱子、无数的书籍,以及滚滚沸腾的大锅。
一位在大锅前搅拌锅子婆婆看到前鬼后开口说:
「喔?真是稀客啊,你竟然会来到播磨这个乡下地方。」
看不出她的年龄,可能不只一、两百岁。
她披著破旧的披风,专心用巨大的汤匙搅拌沸腾的大锅。
良晴心想:这个婆婆与其说是阴阳师,倒不如说像个魔女。
「英贺婆婆,您看起来很有精神啊。」
前鬼和英贺婆婆似乎关系匪浅。
「嘻嘻嘻。你变成式神啦?明
明你放出的式神让我的祖先大人吃了不少苦头呢。」
「没什么,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我现在正在做收割那些因果的工作。」
「不过真是奇妙呢。基本上式神的召唤、缔约应该是成双成对的。话说我的祖先大人怎么了?」
「就如婆婆你所料,他正在太极的根源等著我。」
「果然如此。因为你的灵力强了那么一点点嘛,嘻嘻嘻。」
「没什么,我也快过去了。那家伙很怕寂寞,不去陪他玩玩不行啊。」
主公,他们在说什么──虽然鹿之助向良晴询问,不过良晴当然也听不懂。
「嘻嘻嘻。多亏你家的阴阳师,我这边做不成生意啦,连一只式神都召唤不出来。现在只能写些关于播磨的书来养家活口啦。」
英贺婆婆用尖锐的下巴比了比摆满整个书架的书籍。
「嘻嘻嘻。这些全都是我在打发时间时写的喔。」
唯一读完这些书的只有我那个不肖弟子黑田官兵卫而已──英贺婆婆这么说著。「不肖」这两个字的语气特别重。
「我游历了播磨一带,将这里的地理、历史、风土民情、妖怪故事全部记录下来。就算是这种书似乎对战争也有所助益呢。被霸权冲昏头的豪族们都用高价把书买走了。嘻嘻嘻。」
我推荐搜集了播磨怪谈故事的『播州巡行闻书』,现在买还打七折喔──英贺婆婆笑著说。
她的嘴巴里没有牙齿。
好可怕──这吓到良晴了。连鹿之助都有些受到冲击。
只有前鬼不为所动。
「哼。阴阳师与鬼怪的时代即将终结。播磨发生的灵异事件也减少了吧?」
「是啊,是少了。前鬼,你们切断了连接京都的龙脉吧?」
「是啊,我们是切断了。」
「我就像这样靠长年服用长生药养生,可以再活个百年。不过你跟你的主人会死喔。」
「哼,式神不会死,只是回归虚无而已。」
「使役你的阴阳师会死。因为她明明跟官兵卫岁数相近,身体却很虚弱呢。真可怜呀,嘻嘻嘻。」
「我就是为了不让她死,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唉呀,你不是为了帮助官兵卫才到这里的?我可不管那个弟子的事情喔。她竟然被什么南蛮科学影响而舍弃了阴阳道。」
傻傻跑去什么宇喜多直家的家伙那边,结果却被抓了起来,应该就要被处死了吧。那个小鬼头从以前就是个做事轻率的冒失鬼,死到临头都改不过来──英贺婆婆噘著嘴不断碎碎念地抱怨。
「无论官兵卫还是半兵卫大人,两位我都要救。期限只剩五天了。」
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啊……英贺婆婆闻言皱起了眉头。
「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天真的男人,还是我老了呢?」
「这件事不是由我,而是这位相良良晴决定的。」
英贺婆婆。
相良良晴。
双方正式互相报上名号。
「我是相良良晴,织田家的武将。担任对抗毛利家的司令官。看来您已经知道了,我的军师官兵卫即将被宇喜多直家处死。请助我一臂之力,阿婆。已经没有时间了!!」
「人称老身为英贺婆婆,不过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来著?对了对了,芦屋道海。是播磨的伟大阴阳师『芦屋道满』的子孙喔。好像是第六十代孙吧?」
「我记得芦屋道满这个人好像是平安时代的阴阳师耶?」
「嗯,正是如此。小子你年纪轻轻却知道不少嘛。」
「印象中芦屋道满在阴阳术对决中输给安倍晴明,最后被留放到了播磨?」
「小子你说什么?芦屋道满在京都的阴阳术对决败给安倍晴明而被赶出京都的故事都是谎言!那是代代担任朝廷阴阳师的土御门一族散布的传说。土御门家是安倍晴明的后裔,所以才会吹捧安倍晴明的地位啦。」
「为了吹捧祖先安倍晴明的名声,所以便贬低其对手芦屋道满吗?」
「就是这样。神话、传说往往无法如实流传到后世啊。想将历史写成著作传承给后世时,也经常会混入某些意图。要公平为历史留下记录是件困难的工作。仕宦于宫中者更是如此。老身在这方面就很公平。可以拋开私心光凭喜好写书。嘻嘻嘻。」
英贺婆婆这么说著。
过去在平安王朝时。
京都里有安倍晴明、芦屋道满这两位天才阴阳师。
阴阳道到了战国时代时已经步入衰败──在睿山的不灭法灯熄灭后更是如此──然而在繁盛的平安时代,阴阳道是用来观察天文、订立历法,甚至还包括了咒术,不仅是强大的新锐学问,也是一种技术。因此,不论是侍奉大和御所官吏的『朝廷阴阳师』,或是受雇于富裕贵族们的在野『法师阴阳师』,这些人在京都都相当活跃。
在阴阳道的黄金时代。
不知是被卷入京都贵族的政争里头,还是以受雇阴阳师的身分一头栽入危险的政争当中,总之芦屋道满因为失势而被赶出京都,回到了故乡播磨。
传说他使用阴阳术诅咒当时的关白‧藤原道长,不过却被安倍晴明破解诅咒,而实际情况却是计画让京都灵界防卫体系整并合一的『朝廷阴阳师』将恣意使用阴阳术的流浪『法师阴阳师』们一个一个逼出京都。
至于道满在京都的详细行动,远在播磨的英贺婆婆也不清楚。至少可以知道的是京都那边并没有留下道满在法力对决中输给晴明,或是诅咒遭到破解的证据。
不过,那两个人的确曾经在某个地方进行过法力对决,那就是──播磨。
距离目前毛利家与织田家激烈争夺的西播磨上月城很近的大木谷中还留有芦屋道满的坟墓。
不过奇的是,就是在播磨大木谷芦屋道满坟墓的正对面坐落著道满的劲敌,而且还是这个国家最强阴阳师、一手担起京都灵界防卫责任,理应是所谓「人生胜利组」的安倍晴明坟墓。
芦屋道满回到播磨后仍保有相当强的力量。因此道满的存在对朝廷阴阳师与法师阴阳师的整并构成阻碍,于是安倍晴明来到播磨这个阴阳道的根据地,并在大木谷进行法力对决打倒芦屋道满。但也有种说法,说是两人因为互不相让而同归于尽。
两人生前就是竞争对手,而且晴明出生于摄津阿倍野,是居住在京都的官吏兼「贵族」。然而,在播磨的各处却不知为何有好几个涉及晴明传说的地点,简直就像是他追著道满而来一样。
看来晴明追著道满来到播磨似乎是事实喔──英贺婆婆笑著说。
「总而言之。安倍晴明与我的祖先芦屋道满算是孽缘,不是传说中那样充满杀伐之气的关系。不过,他们的确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曾经在播磨这里赌上一切进行法力对决,不过那比较像是感情越好越会吵架那样吧。嘻嘻嘻。」
当然,道满在播磨的对战中一败涂地的传说也是假的,晴明那个时候也倒下了,双方是同归于尽,因此才会同时建了两人的坟墓──听到英贺婆婆的说法后,良晴不禁歪头疑惑。
「我记得安倍晴明应该是死在京都吧?」
「到他们那种程度的大阴阳师,就算失去肉身也可以用反魂术、生活续命之法复活。只是如今这个战国时代的大地之『气』变得萎靡,如果不舍弃肉体变成式神的话,就没办法做到相同的事情。」
前鬼苦笑著说:「婆婆,以前的故事要讲是讲不完的,先放一旁吧。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阿婆你说是芦屋道满第六十代孙,你们家族也太兴旺了吧?」
「活太久,以前的事早忘了。嘻嘻嘻。不过我的祖先大人芦屋道满跟那个狐狸附身的嚣张阴阳师打了相当久的时间。简直就是……」
「总之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吧,拜托了。」
「该怎么办呢。嘻嘻嘻。」
「已经拜托五右卫门去救半兵卫;我们则是要将官兵卫救出书写山!」
「喔?我对书写山倒是很熟。也曾经画过那边的地图。」
「运气太好了!」
「我知道所有播磨的事情,那些知识可以卖个好价钱嘛。嘻嘻嘻。」
前鬼对英贺婆婆说明了计画。
鹿之助要代替卧病在床、命不久矣的半兵卫率领牵制部队渡过梦前川,将宇喜多直家从书写山引出来,并做出跟半兵卫一样的精采指挥,好让战况陷入胶著。
而良晴就趁这个机会代替前往东大寺的五右卫门扮成忍者,并与前鬼一同潜入书写山,找到并救出官兵卫。
「真是个粗糙的计画。嘻嘻嘻。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武将要运筹帷幄,而小子则是要变成忍者?一般来说要花十年的
修行才办得到喔。」
「那就来不及了。毛利主力军进入播磨后,官兵卫就会被处死。可能只剩五天时间。所以才希望借用阿婆你的力量。」
「多亏了前鬼他们,老身的阴阳师生意做不成了。官兵卫那小鬼头也抛弃了阴阳道而改迷南蛮事物,老身没道理出手相助。」
「请再考虑一下!拜托了!」
「小子,要我帮忙的代价可是很高的喔。我的式神已经消失了啊。」
「式神?」
「等你死后灵魂归我所有。嘻嘻嘻。当人类生命结束时就变成鬼为我做牛做马。这就是条件。」
等等,万万不可──虽然鹿之助打算阻止,不过良晴却丝毫没有犹豫。
「我知道了,就给你吧!」
英贺婆婆端详了良晴的脸一会儿。
「喔……你这家伙不过是个小伙子,却有些英杰面相呢。对你重新评价了。」
「这可多亏了我家主人薰陶呢。」
前鬼苦笑著说。
「可以,小子。做鬼的事情是骗你的。感谢前鬼跟竹中那个小女孩,我已经不干阴阳师了。就把这个当成身为阴阳师最后的工作吧。」
「咦?阿婆,那代价……」
「身为宿命仇敌的芦屋道满后裔与前鬼能够携手共斗,这件事很适合用来点缀阴阳师历史的最后一刻啊。」
「咦?咦?前鬼他到底是……?」
「而且这世上没有一听到要为了不肖弟子出卖自身灵魂却能够即刻答应的君主。老身无法弃你不顾啊。你们啊,能够跟上我的训练吗?」
「真的假的?阿婆谢谢你!」
「大人,真是太好了!」
「小子,我还没老到可以被你叫阿婆喔。嘻嘻嘻。」
英贺婆婆与良晴、鹿之助定下约定,将会针对两人进行个别训练,好让他们那个欠缺斟酌的计画能够顺利成功。
光靠几天的修行绝对无法学成十面埋伏之技,因此她改教率领欺敌部队的鹿之助芦屋家家传的奇门遁甲兵法。
至于以敢死队身分潜入书写山的良晴,她则是传授一项阴阳道自古相传的法术「隐形之术」──也就是可以让自己身形消失不见的法术。
她发下豪语要各自在三天的修行内教完。
「话虽如此,外行人也不可能在三天内学完那些不得了的法术。正式上场时你们还是各自需要前鬼与老身的协助。没问题吧?」
「……谢、谢谢你……!」
良晴欣喜若狂。
终于在最黑暗的时候看到一丝光明。
他不禁喊著──官兵卫你等我!
「喂喂相良良晴。这是将原本应该用更多时间做的事压缩在三天内,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训练喔。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前鬼,我知道啦!相良军团的反击终于要开始了!」
「是的!我也做了特攻!玉碎!力战而亡!的觉悟,我会好好努力!大人!」
「鹿之助妹妹,那三个词都不能说出口的啊。」
「我才不是小孩子。大人请您直接称我为鹿之助,不然太见外了。还是说大人您内心不把我当同伴吗……啊啊,又是一场七难八苦……!」
呼~~呼~~呼~~不知为何鹿之助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哎……真是的。我知道了啦,鹿之助。」
「……可以请您用更粗鲁、更敷衍、更粗暴的方式直接叫我的名字吗?」
「为什么啊?不管了。半兵卫的事情已经交给五右卫门,无需担心。这下子总算能够看到困境的出口了。」
「喔?相良良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我家主人的名字了?」
「……咦?这么一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哼。主人总算被相良良晴认定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了。应该算可喜可贺吧。」
「……或许吧。我应该是发觉把半兵卫当小孩子看对她太失礼了。」
「这个意思是说有著成熟体态的我比半兵卫大人还要年幼吗?一定是这样吧。大人您一定是在脑中这么想吧?在脑中觉得我很幼稚吧?啊啊,真是七难八苦……」
「不要一直没事找事让自己消沉啦!话说回来,蹭腿妖还在睡吗?喂,快起床!」
蹭腿妖那小小的脸「呣?」一声从良晴的胸口钻了出来。
尽管看起来像是只手掌大的小狗,却是官兵卫、千利休合力召唤的人工精灵。
「……要是被婆婆发现,我就会被丢到锅里煮了。抖抖。」
「不会让她那么做啦。到书写山时还得靠你的鼻子找出官兵卫,所以正式上场时拜托别睡著了。」
「不要把蹭腿妖丢到锅子里煮,不要煮人家~~」
难得见到未来的希望,相良军团三位成员间的气氛都变得热络起来。
还要加上一只。
英贺婆婆一边搅拌锅子一边嘟哝说:
「唉呀唉呀。还以为那个小鬼头只能抱著多余的知识,永远都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她居然找到不错的君主嘛。」
不过,小子,你得跟我做个约定──英贺婆婆盯著良晴这么说: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放弃训练。一旦中断训练就无法学会隐形之术。记住啰。嘻嘻嘻。」
「是,我知道了!那就马上开始进行训练吧!」
良晴拍了胸脯做出保证。
噗叽!
「好痛、好痛喔!」
蹭腿妖被用力槌了一下,差点被打扁。
「啊……抱歉。」
「这是先打扁人家让肉变软变好吃的准备对不对?不要煮人家、不要煮人家!」
「你对锅子有什么心理创伤吗?」
相良军团的反击就定在三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