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在相良良晴漂流到肥后与相良义阳相遇,并参加木崎原之战与岛津军交手的时候──
黑田官兵卫与弗洛伊斯搭乘的外交使节船队顺利抵达丰后最大的贸易都市‧府内港。
同为重视海外贸易的「经济大名」,大友家与织田家关系良好。许多从南蛮输入的商品都是经由博多、长崎、府内这几个九州贸易港转运至堺町的。对以堺町为贸易据点的信奈而言,由于大友宗麟掌管日本最大的南蛮贸易活动,因此她总是抱持著(对方就是财富。我是对钱低头啊)低姿态。也因为织田家与堺町是大友宗麟最贵重的贸易对象,所以任性的宗麟也采取慎重待之的态度。
正因为如此,黑田官兵卫一行人抵达府内后,随即就受到大批大友家重臣、商人热烈欢迎。
不知道是因为有许多明国商人在此定居,抑或是宗麟个人兴趣的关系,现场燃放了大量鞭炮。
「西默盎小姐,这座城市的风景简直就像──」
「这里一点也没变,有一半的区域就像是南蛮都市呢。不仅如此,剩下的另一半也已经彻底变成宛若明国城镇的风貌了。不光是南蛮人而已,明国、朝鲜、吕宋、柬埔寨、暹逻,各个国家的商人都渡海来到府内齐聚一堂了。」
「我听说在欧洲,大友大人的名声远比织田大人响亮,甚至还制作了日本西侧记载了『丰后』国名的地图。今日一见,总算能够理解原因何在了。」
终于来到久违的九州啦!──干劲十足的官兵卫挥著军配团扇一一介绍府内的著名地点:「弗洛伊斯,那里是以明国商人为中心的唐人街,对面的樱町有许多丰后商人的豪宅汇聚。另一边有著高耸教会的区域是南蛮町。顺带一提,那座教会被称为德乌斯【Deos】堂。德乌斯堂与安土的小神学校相同,也开设了collegio(大学),是用来培养将来能够组成使节团前往晋见罗马教宗的人才喔」。
一位坐在轿子上面的高大白发老将出现在官兵卫等人面前。虽然他看起来无法行走,但肯定是位久经沙场的猛将。
「织田家的各位贵宾,欢迎你们。老夫是大友家家臣‧立花道雪。过去曾经因为遭逢雷击、险些丧命,导致一腿不良于行,因此才以轿代步,还请各位见谅。」
这位搭乘轿子的老将正是大友家最强的武将‧立花道雪。
遭遇雷击而半身不遂却活了下来的异常生命力、经常站在战场最前线狙杀敌将的统驭能力、让士兵说出「只要是为了老爹,就算战死也甘愿」这种景仰话语的人德、对大友宗麟坚定不移的忠诚。他是一位受到九州全境修罗敬畏的完美名将。
可惜的是,他已垂垂老矣。
尽管道雪本该退休了,不过因为适逢大友家称霸九州六国的时代早已过去,且岛津、龙造寺趁势迅速崛起的期间,因此他只能振作起这把老骨头,将侍奉宗麟当成他最后的职责。
「呵呵!这不是道雪吗?是我啦,黑田官兵卫啊。尽管本人西默盎也有段时间只能搭轿子移动,不过靠著有马的温泉,我已经康复啰!」
「喔喔,这不是前些日子在南蛮人那边学习奇妙南蛮知识的播磨小鬼头吗!?」
「哇──!我才不是小鬼头啦!我是公主武将耶!还有别叫我播磨啦!」
「你的嗓门还是一样大得刺耳呢。难道你当上织田家的外交官吗?」
「真没礼貌耶,我的嗓门才没有道雪大呢!」
「话说相良良晴殿下人呢?」
「相良良晴遇难了!」
「什、什么?重要的使者遇难,你们却放著他不管吗?大笨蛋!」
「别担心。他应该还活著,稍后会派特遣队去找他啦!现在没有时间等他回来了,立刻让我谒见大友宗麟吧!」
不过你竟然还带了天主教传教士来啊──道雪瞄了弗洛伊斯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说播磨小鬼啊……」
「不要叫我播磨!叫我官兵卫或西默盎啦!」
「官兵卫,老夫不想再让公主大人身边的传教士增加了。自从公主大人信奉天主教以来,大友家已经彻底分裂──分成亲天主教派与反天主教派了。公主大人之所以将办公的公馆从府内迁到靠近日向的丹生岛,而且还在该处修筑固若金汤的城塞,这都是为了抵御提倡驱逐天主教的岛津北上啊。」
真的非常抱歉──弗洛伊斯低下头来。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带路吧。弗洛伊斯是为了制止名为加斯帕尔的传教士失控而来的。换句话说,她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啦!」
「喔喔,真是感激不尽。老夫还以为她是来支援加斯帕尔的。看来是老夫误会了。」
「宗麟今天在府内吧?」
「是的,不过那个麻烦的传教士‧加斯帕尔也在她身边。过去传教士只会传教、进行贸易,绝对不会干涉军务;然而那个家伙却不一样,不但担任大友家的军事顾问,而且还鼓吹公主大人将日向建设成神之国啊!加斯帕尔甚至还靠著花言巧语拐骗天主教大名‧大村纯忠,说他会出手抵御龙造寺侵略,要他把长崎捐给上帝会啊!总有一天府内也会被他夺走的!」
「你说长崎港可能已经成为上帝会的领土了!?」
「正是如此。现在葡萄牙船舰正在防守长崎港!自从加斯帕尔来到九州后,一切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沙勿略大人……」弗洛伊斯不禁仰天长叹。
「加斯帕尔大人打算将长崎变成殖民地,西默盎小姐。不只是区区的贸易据点,而是当成葡萄牙、西班牙在日本的军事据点啊。」
「喔,这又是为了什么?就算设置一两个军事据点,也不可能靠武力侵略整个日本啊。加斯帕尔应该很清楚这点吧。」
「或许是要趁著九州战乱逐渐扩增据点吧。」
「Sim。越是加深天主教大名与反天主教大名对立,就越是正中加斯帕尔的下怀啊。」
「是的,现在的状况非常严峻。聪明的信奈大人一旦知道这件事的话,天主教徒或许会受到禁教处分啊……」
「就算没有走到禁教的地步,织田信奈也不会容忍以教导灵魂救赎为职业的宗教人士自我武装的!会火烧睿山、解除本猫寺军备都是为了这个原因。如果继续放著加斯帕尔不管的话,或许织田信奈总有一天会与九州的天主教大名开战的。」
「为了日本好,一定得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西默盎小姐。如果真的走到这步的话,天主教将会永远无法在这个国家扎根了。」
那种家伙已经不是传教者了,而是侵略者啊。他与过去那位传授公主大人天主教教义的清高传教士‧沙勿略完全不同吶!公主大人真的是太笨了!──道雪气愤地大吼,使得嘴上的尖锐胡须震个不停。
因为他的嗓门太大,扛著轿子的侍童、武士们也不得不摀住耳朵。
「事情的进展速度比本人西默盎料想得还快。弗洛伊斯你是沙勿略的直传弟子吧。那你们的对决我西默盎也要参一脚!」
「全靠你了,官兵卫!尽管南蛮贸易能够为国家带来财富;不过要是土地被南蛮人夺走、神社佛寺遭到破坏的话,我们是无法咽下这口气的。公主大人原本就不喜欢战争,身为修罗之国大名的她害怕必须不断与谋反者、敌对国交战的生活。在过去有来自南蛮的沙勿略抚慰了公主大人的心灵;然而,如今那个内心空洞却被加斯帕尔趁虚而入了。」
「宗麟是个少女,加斯帕尔似乎又是个年轻男子。他该不会是用那种手段虏获宗麟的心吧?」
「没有。毕竟他还是个传教士,无法使用色诱的。如果公主大人见到宗教人士色欲薰心的话肯定会勃然大怒的。她原本就是个聪明又有洁癖的人,再加上觊觎丰后国主宝座的男人们对她造成很大的困扰,因此她非常讨厌男人。那个家伙是用更可怕的手段侵蚀公主大人的心啊。」
我们与她见面后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西默盎小姐──弗洛伊斯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府内的中心区域坐落著一间壮丽宅邸,那是宗麟的「第二住所」,大友馆。
那是座混合日本、西洋建筑形式的巨大宫殿。
外头看起来像日式建筑,走进门后见到的却都是南蛮风格。包括装饰了玛利亚圣母塑像的礼拜堂、南蛮风格的喷水池公园,宫殿内部到处都是充满异国情调的建筑。庭园里面,由少年少女组成,用来欢迎使者到访的圣歌队正在咏唱赞美曲。
宅邸内到处都是壮观的风景,不过到处都弥漫著若有似无的紧张气氛。应该是大友家的人对天主教看法互有歧见造成的吧。
立花道雪将官兵卫、弗洛伊斯带到一间铺有石制地板的大厅并大喊:「公主大人驾到!」随后
便听到某种动物的咆哮,那是官兵卫感到陌生的吼声。
丰后女王‧大友宗麟骑著异国巨兽登场了。
那是日本没有的「大象」。
长长的鼻子、巨大的耳朵、庞大的身躯。
这是什么啊?──就连官兵卫也感到震惊。道雪则是叹气说:「公主大人的怪异行径越来越夸张了」。
「好久不见,黑田官兵卫。不,是德‧西默盎。你投靠织田信奈后终于能够一展长才了。这头大象是柬埔寨国王送给我养的喔。」
白净的瓜子脸,漆黑修长的睫毛。
她的削瘦身躯披著有如修女穿著的南蛮外套,手上握著著光芒耀眼的十字架与漆黑发亮的种子岛火枪,宗麟露出了忧郁的眼神俯视著官兵卫与弗洛伊斯。
简直就像是示巴女王【注:希伯来圣经记载中一位统治非洲东部示巴王国的女王,与所罗门王生活在相同年代】啊──弗洛伊斯不禁脱口而出。
「宗麟,那是什么动物啊,很危险耶!」
「喂,西默盎,不可以再叫我宗麟了。我已经正式受洗了,教名是唐‧方济各。这是沙勿略大人赐予的名字喔,不过我有时候也会用宗麟自称就是了。因为听起来很响亮,我很喜欢啊!」
宗麟的外表成熟,声音却意外地稚嫩,这让弗洛伊斯大吃一惊。
足以匹敌织田信奈的优越才智与有如小女孩般阴晴不定的纤细感情,两者之间的不平衡感也反应在她的表情上。
宗麟的眼神乍看之下锐利强势,不过视线却飘忽不定。
她很害怕其他人啊──弗洛伊斯为宗麟感到可怜。
「我就收下你带来的茶器土产了,西默盎。」
大象伸长鼻子灵巧地从官兵卫手中接过当成贡品的茶器,并放在宗麟丰满的胸前。
可恶啊,宗麟的胸部又变大了!已经超越弗洛伊斯了!为什么我的胸部却一直跟竹中半兵卫没有两样啊?──尽管官兵卫气愤地跺著脚,不过弗洛伊斯心想:小小的比较好啊。
「西默盎,我用南蛮的南瓜作为回礼吧,拿去吧。尽管橘黄色的外观看起来很夸张,不过却很好吃喔。」
坐在大象上的宗麟抛出她很喜欢的蔬菜「南瓜」。南瓜【kabocha】的称呼取自「柬埔寨【kanbojia】」,是葡萄牙船队向宗麟进贡的崭新食材。
大象灵活地用鼻子将南瓜放到官兵卫的手上。
「哇啊,好可怕!?这颗南瓜怎么挖了有如人类脸孔的洞啊?宗麟你不要玩弄食物啦!」
「为什么?这样很可爱不是吗?」
「你有病啊!」
「宗麟我啊,未来将会把南瓜当成丰后特产大量卖出喔,而且也做了南瓜怪物的服装喔?我很想参加有许多当地吉祥物齐聚一堂的安土祭呢。」
仔细一看,城镇还有宫殿里头到处都装饰著橘色、绿色的人脸蔬菜吊饰。难道说这都是南瓜吗?官兵卫傻眼地心想:当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宗麟就会相当用心呢。
「话说回来,相良良晴怎么了?我原本很期待可以见到难得一见的未来人耶。真是可惜。」
「在航程途中碰到长宗我部搅局,稍微耽搁了。他之后才会到。」
「喔。反正西默盎来了嘛,没差。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织田信奈有什么要求了。是要我进攻毛利的后方对吧?毕竟面临上杉谦信、武田信玄、毛利这三大势力联手攻击,现在织田家的命运就有如风中残烛嘛。我宗麟手上握有这场争夺天下之战的关键呢。」
真是赚到了──宗麟笑著说。
「没错,尽管你的动作还是一样慢吞吞的,不过却很容易沟通呢。」
「宗麟不会白白做那些麻烦事的喔。人家最~~讨厌战争了。况且在日向之战打倒宿敌‧伊东家的岛津很碍事吶。一旦与毛利开战的话,也很可能被肥前的龙造寺趁虚而入,这样太危险了。织田信奈会给很多好处对吧,宗麟可以拿到什么?我想要萨摩、大隅还有日向喔。」
「慢、慢著!岛津打倒伊东家了?」
「是啊。有十倍兵力优势的伊东家竟然被岛津击败而灭亡。幸存的伊东家成员已经逃到丰后这边了。不知道是对尘世感到绝望,还是厌倦乱世的关系,他们不断地成为天主教徒了喔!」
糟糕,晚了一步──官兵卫搔著头说道。
「但是别担心,西默盎。宗麟有加斯帕尔大人献上的『国崩』!不会输给岛津的喔?」
真是不吉利的名字,希望丰后这个国家不会因此而崩溃啊……道雪一边嘀咕,一边命令侍童将那样新武器搬到了大厅。
「你又来了,老头子就是爱碎碎念耶。看好了,西默盎!」
热爱南蛮兵器的官兵卫一见到「国崩」就立刻为之著迷,整个人贴在那巨大的外壳上。
「所谓的国崩就是南蛮最新型的大炮啊!?好大啊!道地的南蛮兵器就是不一样!比我装设在铁甲船上的大炮还要大耶!」
「这种大炮太重了,无法装在日本的船只上面就是了。不过,要是岛津量产火枪,企图靠火力优势压境的话,宗麟就会在丹生岛架起这座国崩,将整个岛化为铜墙铁壁的要塞喔。就像是难以攻陷的君士坦丁堡一样。如此完美的防御机制可以守上个百年、千年喔。正因为如此,宗麟才会将本城移到海上的丹生岛喔。尽管君士坦丁堡被达达尼尔大炮攻陷了,不过宗麟要反其道而行,用达达尼尔大炮来防守宗麟的要塞喔?」
弗洛伊斯快晕倒了。
种子岛火枪并非是由传教士传入日本,而是某艘南蛮商船偶然间漂流到种子岛时卖了几把给日本人。那些南蛮商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国家的人民竟然会在短短几年内有办法自力生产出数量这么庞大的火枪吧。
但很明显的,身为传教士的加斯帕尔却积极地介入日本的内战!
「怎么了,弗洛伊斯?你饿了吗?」
「西默盎小姐、宗麟大人,传教士不应该带大炮来这里的!」
「没这回事喔?加斯帕尔大人说过,信仰与战争是一体的两面。宗麟爱好和平,想要在不受阻碍的情况下将日向改造成天主教国家,不过要是对方不愿意的话,那就只有打仗一途了。说起来,织田信奈也烧掉了睿山、与本猫寺交战,最后击败了佛教势力,这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信奈大人是为了解除宗教势力军备,所以才会不惜冠上第六天魔王的污名这么做的。她相信这是终结日本战乱的方法,宗麟大人。千万不可以在日本国内引发天主教徒与天主教反对者的战争啊!」
那会引发没完没了的宗教战争……就像欧洲各地新教徒与旧教徒的纷争一样啊──弗洛伊斯对无法说出后半句话的自己感到羞耻。
「不,宗麟要建立自己的王国。宗麟自从生为大友家嫡子以来就过著终日不得安心的生活。经常害怕遭到背叛。在修罗之国,父母、家臣、弟弟都轻易背叛我了,所以宗麟为了不再遇到谋反、废嫡那种恐怖的恶行,必须要打造出『宗麟』,而非『大友家』的王国啊。」
因此,宗麟才会让家臣团与人民接受是否能成为天主教徒的思想审查,这也是他们能否成为宗麟王国子民的审查啊。如果没有通过的话就是敌人喔──宗麟一边把玩官兵卫献上的茶器一边这么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宗麟。你身边有许多无比忠诚的家臣耶。以半身不遂却还是愿意为你而战的立花道雪为首,你有许多的优秀家臣啊,为什么不信任他们的忠诚呢?追求信仰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的;但是不可以把政治与宗教混为一谈啊!更别说用是否愿意成为天主教徒的思想审查来测试他们的忠诚心了!任何人的信仰对象应该由自己决定啊!」
「……在父亲疼爱下长大的西默盎不会懂的。」
「啊!?那是什么话中带刺的说法啊!?我和宗麟果然不是好朋友,呜哇啊啊啊!」
「啊──抱歉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宗麟心地善良,但嘴巴却很坏吗?可不可以别再哭了,实在有够吵的耶。」
「完全感觉不到你哪里心地善良了!」
「岛津的军队逐渐占据日向南部,然后宗麟就以接受伊东家流亡到这里为代价,从他们手上收下日向北部了。宗麟不会出兵的,不会出兵日向与岛津决战的。毕竟这是在日向打造神之国的大好时机呢。不过要是织田信奈答应奉上比日向更好的大礼,宗麟倒是可以听听你们的要求喔。」
「……立花道雪,宗麟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德性的?在托雷斯担任日本管区长时,她与天主教徒合力建设医院、学堂,是个多行德政之人。如今的她已经彻底变成为了天主教王国而战的英雄耶!」
抱歉了,播磨小鬼。啊啊,公主大
人,这都怪老夫等人能力不足啊……道雪低著头悔恨地颤抖不已。
大友宗麟这一生都伴随著沾满鲜血的命运。
大友家是九州境内最大的势力。
他们是修罗中的修罗,是位居所有修罗顶点的世家。
生为大友家嫡子的宗麟总有一天会继承大友家的家督之位,与修罗之国‧九州的众多强敌交战。
尽管宗麟自幼天资聪颖,不过她的个性不够坚强,无法承受修罗间互相剥夺彼此性命的战争。她不想继承家督的位子。如果可以的话,她反而想要遁入空门、埋首于宗教。然而,过分聪明的宗麟对现有的佛教没有一丝一毫诚心。
宗麟在战争与宗教间都找不到自己的栖身之所。
没多久,宗麟的命运便急转直下。
宗麟的父亲将家督之位传给了宗麟同父异母的「弟弟」,而非厌战的宗麟。他似乎比较偏袒继室。
大名家骨肉相残的家督争夺战。
织田信奈、武田信玄,乃至于年幼的伊达政宗都经历过的试炼。
身为九州修罗家系的大友家,上演的悲剧远比上述几家更为惨烈。九州就是如此严苛的地方。
宗麟不只遭到废嫡,最糟糕的情况还可能会被父亲所杀。幼小的宗麟每天从早到晚都害怕见到父亲的影子。
于是,那个事件最后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宗麟被父亲贬谪、逐出本城后没多久,反对废除宗麟嫡子之位的宗麟派家臣在本城谋反了。
宗麟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弟弟的生母都被他们杀光了。
这个事件在丰后称为「二阶崩之变」。
发动谋反的家臣尽数遭到处决。
基于「嫡子继承制度」,大友家的重臣迎回了被贬谪而幸运活下来的宗麟,并让她继承了家督之位。
发生这个重大事件后,某个猜测传遍了整个九州。
内容是:反对废嫡的宗麟策动支持自己的家臣,杀死了她的父亲、后母与弟弟。
是的。
宗麟自幼就背负「弒父」这个嫌疑,继承了大友家的家督位子、成为丰后的国主。在心中留下深深伤痛、迷惘的她每天被迫过著看不到尽头的征战生活。
察觉宗麟精神异状的名将‧立花道雪焦急地说:「这样下去的话,公主大人的心撑不了一年的」。
要让她谈场恋爱吗?不行,遭到父亲废嫡、被弟弟抢夺家督之位,又目睹家臣们惨烈的谋反行径,如今的她已经不再相信男人了。
求助于禅学吗?然而宗麟拥有罕见的聪明才智,再加上她天生有著不愿舍弃那些才智的执著,也就是「俗我」。也是因为这份「俗我」,导致宗麟被她父亲排斥,因此不可能让她透过禅学达到「开悟」境界的。
要使她产生统一九州的野心,藉由热衷打仗来忘却苦恼吗?但是宗麟厌恶充满血腥味的战争。她个性胆小,尽管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战,但战争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就算上了战场,尽管兴致一来时会得相当勇敢;但有时候也会突然变得消沉。这个方法也行不通。
尽管如此,内心摇摇欲坠的宗麟还是遇到了一位能够扶持她的人。
那就是从南蛮远渡重洋来到九州的削瘦传教士‧沙勿略。
宗麟一开始并不相信天主教的神,也不相信有天堂。
她只是把圣经内容当成普通故事看待。她的理性否定了信仰,或者应该说是放弃思考吧。
不过,在看到沙勿略一路舟车劳顿还受到迫害,但还是硬撑著身体走在日本的大地上。宗麟从他身上看到了懦弱的自己天生缺乏的某样事物。
当宗麟传唤沙勿略前去见她时,沙勿略对宗麟说了一番话。
除了宗麟以外,无人知晓谈话的内容。
道雪推测,可能是激励的话语吧。
使公主大人成为名君,并成长为宰制九州六国霸主的原动力,或许就是来自于沙勿略的那席话吧。
因此公主大人才会开始保护天主教徒,而自己也入了教。
但这一切都只是推测。
所有真相都深藏在宗麟的心中。
包含她是否为「弒父者」的真相──
「西默盎、弗洛伊斯,你们接下来就跟加斯帕尔大人谈谈吧。加斯帕尔大人现在是宗麟的军事顾问,也就是所谓的军师喔?他在军事、历史方面的学识都很渊博,是很可靠的人喔~~比我的父亲可靠多了。只不过,他老是叮嘱我天主教王国的女王必须单身、必须守贞才行,那种啰啰唆唆的地方可以说是小缺点吧。我明明差不多想找个丈夫了说。」
「慢著,宗麟!我要直接和你谈!我不打算让传教士参与这场织田家、大友家的军事同盟谈判!」
「你没意愿是你的事。现在是午睡还有告解的时间。那么晚上见啰,西默盎。我会备好宴席等你喔。」
宗麟伸了个懒腰扯了一下象耳。
大象高吼一声便离开了大厅。
「官兵卫、弗洛伊斯殿下。如你们所见,公主大人现在将军务都交给加斯帕尔处理了。公主大人取得了日向、拆掉所有日向的神社和佛寺。现在她脑中只剩下『召集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人民来创建天主教王国』这个梦想了。对老夫这种虔信八幡神的老头子而言,这简直是场恶梦啊。」
立花道雪的话令弗洛伊斯沉痛地低下头来。
「不过,老夫也得负很大的责任。臣子越是出言相谏,她就越是固执。公主大人就是这样的人吶。公主大人曾经养过一只凶猛的猴子用来袭击家臣取乐。尽管老夫提出了忠告,劝谏她不可以令武士蒙羞,但却被她当成耳边风。因此,老夫便趁猴子攻击自己的时候拿出铁扇打死了那只猴子,结果公主反而从柬埔寨找来那种叫大象的怪物。铁扇打不死那种动物,在公主大人面前拔刀也会被视为谋反啊。」
官兵卫傻眼地心想:主公跟家臣都一个样耶。九州武士的作风怎么都这么激烈啊。
对天主教的态度也是如此。我们家臣团不断地提出谏言,希望公主大人不要太偏袒天主教徒,但却适得其反啊──道雪丧气地说道。
「宗麟大人──或许应该说是加斯帕尔大人──想在日本再次创建一个国家吧。他想在日向打造的国家并非是摄津、美浓那种意义的国度,而是与日本截然不同的崭新国家。那恐怕会是超越长崎规模的欧洲势力军事据点。就像过去十字军占领伊斯兰教领地后建立的全新天主教国家:拉丁王国或是安提阿公国那样──」
这个时候道雪突然大喊:「你说什么,十字军?」。
官兵卫抱怨著耳朵很痛,不过道雪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十字军!这个奇特词汇在丰后赫赫有名啊!其一是岛津家的家纹,修罗们最害怕的强悍、英勇象徵──『丸十字』!另一个就是加斯帕尔为了平定日向所组成的天主教军团『百合十字军』了!」
官兵卫咋舌道:也就是说加斯帕尔用「十字纹对抗十字纹」的方式来挑衅岛津吗?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传教士啊。
「没办法了,既然是公主大人的命令,老夫也只好带你们去见加斯帕尔了。但是请务必小心,别被他迷住了。特别是官兵卫,你这个人不够稳重,要小心别被那个人的言语蛊惑了。」
大友宗麟的军事顾问,上帝会日本管区长‧加斯帕尔,他在大友家宅邸角落有间简陋的住所。
「好久不见,露易丝‧弗洛伊斯。那个,德‧西默盎小姐,我们是初次见面对吧。」
加斯帕尔‧卡布拉尔。
自称出身葡萄牙的青年传教士。
加斯帕尔奔走于葡萄牙与印度间,靠著贸易商人的身分致富。而他也是个非正式的学者,将财富全数用在收集世界各地的宝物、神器、圣物上头。然而,这些生平都是加斯帕尔自己说了算的,他在进入上帝会之前的经历都是个谜。
因为无人知晓加斯帕尔的过去,而且他精通东方古代文明的关系,他在果阿加入上帝会后就饱受恶评,被斥为「过度受到东洋影响的异端分子」、「纯洁派【注:纯洁派,又称卡特理派】与灵知派【注:灵知派,又称诺底斯主义或灵智派。两者都是基督教的分支教派】信奉者」、「炼金术士与占星师」。
加斯帕尔随后又加入上帝会内部的激进派‧征服者派。比起传教活动,这群人更热衷于勾结王国以获取殖民地。他们在重视清贫、无偿传教活动的上帝会里面属于少数派,不过却有门路与西班牙王室、葡萄牙王室勾结。加斯帕尔在组织里面的地位能够迅速窜升,就是这个派阀在暗中协助的。
上帝会的
势力从印度延伸到了东南亚。如今他们关注的焦点在东亚最大帝国,即「明国」的传教活动上。
然而,明国深受以儒教为首的东洋系宗教影响,基督教几乎无法在该地传教。过去在中国扎根,名为「景教」的基督教派系,还有其他的天主教势力,这些势力到了明朝都几乎消失了。
上帝会创始成员之一的沙勿略在明国的传教活动也不顺利,最后于印度过世。
沙勿略死后,加斯帕尔所属的征服者派便在黄金之国‧日本建立了欧洲势力的军事据点,并产生了「想凭藉菲律宾舰队和日本陆军合作,用武力叩关的方式强行对明国传教」的野心。
总而言之,只要树立起统一政权的话就会是世界最强军事国家的日本正是东洋传教活动的关键。
不过,其实加斯帕尔本身与那些单纯粗暴的征服者派有著一线之隔。
他身负高度使命感,心怀更加壮阔的计画。
这就是为什么立花道雪等大友家臣团如此畏惧的南蛮青年‧传教士加斯帕尔在官兵卫眼中俨然就像是一位圣人的原因。
眼里没有熊熊燃烧的野心,表情有如止水般冷静,脸上挂著不带一丝敌意的微笑。不仅有著未加修饰的打扮,还有一头有如草食性动物的柔顺长发。
这个男人与十字架上的那位「圣子」有几分神似。
但弗洛伊斯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一进入屋内,弗洛伊斯随即以颤抖的话音说:「加斯帕尔大人,这间屋子……正如传闻,你不是天主教的正统神职人员,而是沉溺于炼金术、卡巴拉思想、占星术的异端分子啊」。
「弗洛伊斯,我不是魔术师喔。我不过是收集因罗马帝国毁灭而永远遗失的睿智碎片,并藉此重现人类的黄金时代罢了。我的本职还是学者喔。」
玻璃烧瓶与罐子。
堆满墙壁的无数古书。
被仔细打磨的各种「石头【piedra】」。
星象盘【Astrolabe】。
画在地板上的五芒星。
对于向千利休学习南蛮炼金术的官兵卫而言,这不是什么奇特的屋子。她只是在想,此地看起来很像南蛮学者的房间。
「我猜得没错。东方尽头的黄金之国‧日本的确存有古代睿智的余晖啊。大和御所传承的三神器,还有未来人‧相良良晴被召唤到此地,这些都是日本的奇迹。你们看到了那场连接未来时空的开启天岩户奇迹吗?欧洲已经不会再出现那种惊人奇迹了吧。」
「打捞起沉睡在海底的神器、用花言巧语诱骗里奥大人,让战场上面陷入绝境的信奈大人使用神器!你为什么要做那些可怕的事情啊,加斯帕尔大人?」
「我只是想让相良良晴静静回到未来啊。对我而言,他是最麻烦的人啊。不过最后反而让相良良晴在日本的重要性提升了。那场战斗是我输了。」
弗洛伊斯确信一点。加斯帕尔并非是因为单纯好奇而接触各种技术,而是抱持著坚定信念挖掘教会所封存的禁忌知识的。
更重要的,加斯帕尔很明显是个不正常的异端分子。
证据就是他的那张「脸」。
「什么意思?这位传教士脸怎么了,弗洛伊斯?」
「对了,西默盎小姐之前没见过那个人,所以不会察觉到的。加斯帕尔大人的『脸』……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人的脸。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获得那张脸的,加斯帕尔大人!?这不可能是信仰的奇迹。若非使用恶魔的手段,你是不可能取得那张『脸』的。」
「这就是信仰的奇迹喔。」
「不对,加斯帕尔‧卡布拉尔大人。更正,加斯帕尔‧柯艾略大人。上帝会原本预定派来日本当管区长的人应该是前军人,方济各‧卡布拉尔大人才对。然而,卡布拉尔大人却突然在航向日本的途中音讯全无,所以才紧急改派你为管区长的。你在船上宣称为了将卡布拉尔大人的灵魂带往日本而继承了『卡布拉尔』这个名字,但是我一直觉得这里头有征服者派的阴谋。尽管卡布拉尔大人是个当过海盗的野蛮冒险者,不过在遇到沙勿略大人、加入上帝会后,他便痛改前非,成为虔诚的传教派成员了。」
「弗洛伊斯,我暗杀了卡布拉尔大人的谣言只是毫无根据的诽谤喔。我只是一介学者罢了。况且用毒也不在我的专门领域里头喔。军人出身的卡布拉尔大人相当壮硕,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在狭小的船舱里面杀害他的。」
「但是看到你那张脸,任谁都会起疑的!」
「卡布拉尔是典型的种族歧视者,一开始就把充满理性的优秀日本人当成东洋的猴子看待。那种态度是绝对无法打动这个国家高傲的人民的。如果按照原先计画,由那种傲慢男人担任日本教区的最高主管,上帝会与天主教在这个国家的活动将会落后十年吧。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因此他的失踪,与我靠著这张脸临时升上管区长位子,这都是上帝的旨意啊。」
「不对,那是征服者派与你在台面下活动的结果,加斯帕尔大人。证据就是你当上了大友大人的军事顾问!这已经逾越传教士的本分了!」
「你误会了,弗洛伊斯。我不会率领日本的军队进攻明国的。就算真的那么做,也无法将这个世界的命运导向更好的方向。我之所以加入上帝会,甚至会接近征服者派,这都是因为我无论如何都要来到日本啊。我在印度听沙勿略说过,日本有位名为织田信奈的年幼公主,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奇才。那位公主不会对东洋、西洋抱持不同的眼光,不会对欧洲人、本国人有差别待遇,甚至不会区分神与人,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英雄的。我一直想要到织田信奈的身边,将她培养成『东洋天主教国家』,即日本的女王。是的,比起在明国传教、经营东亚殖民地那类微不足道的野心,我的目标更加崇高伟大啊。」
「……那张脸也是你为了达成那个伟大目标而取得的吗?还真是不择手段呢。」
「或许吧。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害怕这张脸喔。很多人看到我后流下感动的眼泪,并大喊这是神迹呢。有张意义非凡的脸实在是很方便啊。」
「你就是用那副脸孔趁隙潜入大友大人的内心吧!」
弗洛伊斯用宛如看到幽灵的表情瞪著加斯帕尔。
不过官兵卫没有信仰,她之所以成为天主教徒也只是为了学习炼金术、电磁学等等未知的南蛮文化,因此就算面对有「异端分子」嫌疑的传教士也不会感到害怕。
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脸孔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不是普通的南蛮人长相吗?甚至看起来像是位超脱私欲的圣者呢?官兵卫有些困惑,但还是坐上加斯帕尔拉出的椅子开始谈判。
「啊,加斯帕尔。方济各‧卡布拉尔的失踪事件和我们无关,暂且先放一旁吧。你好像对大友宗麟灌输了什么奇特思想呢。要在日向打造神之国?这让我们很为难啊!织田信奈如今正被东西方的战国大名包围。为了阻止毛利进军,我们非得让大友宗麟攻打毛利才行啊。」
「西默盎小姐。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希望使织田信奈成为日本的女王啊。本来我打算亲自向织田信奈献上勾玉,并成为织田家的军事顾问的。她的想法和把南蛮文化、天主教徒当成『异物』『外人』排斥的一般人正好相反,而且还具有和过去英格兰伊莉莎白女王不分轩轾的统御能力。除了她以外,没其他人有资格担任日本女王了。」
很可惜,尽管大友宗麟大人与织田信奈同样优秀,但却因为悲惨的成长经历,使她的心灵变得过于软弱,经常惧怕家臣、族人背叛,心理素质不适合君临日本的顶点。必须与织田信奈并肩合作才能够充分发挥她的长才啊──加斯帕尔文静地笑著说。
「沙勿略死后,剩下的其他上帝会成员什么都不懂。这个远东岛国‧日本才是肩负世界命运的地方啊。只要有潜力成为世界最强军事国家的日本统一、成为一个天主教国家,人类的历史就会改变的。古代那种东西文化合并的景象将得以重现。就如同亚历山大大帝透过征服世界的冒险,使得西方希腊文明与东方波斯文明融合在一起这样,东西文明融合正是找回人类黄金时代的唯一方法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锁国』发生的。」
什么锁国?这个男人经常使用奇妙的词汇。那种口气简直就像是知晓未来一样啊──官兵卫起了疑心。
「这样的话,那你又为何将勾玉送给里奥,而自己却回到了九州啊?」
「因为发生了出乎我预料的事情啊。岛津家在上一代当家‧贵久公过世后,其四个女儿建立起全新体制稳住了阵脚,而且实力还急遽攀升。那四姊妹打算把使日本卷入大航海时代的南蛮人与天主教徒逐出九州啊。如果不先阻止岛津北
上的话,大友宗麟大人会因此而灭亡,而九州的欧洲势力据点也会被岛津全数毁掉的。等到织田信奈抵达九州后,一切就太迟了。弗洛伊斯,我是否为异端分子、征服者派,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谈论那些微不足道的议题了。」
官兵卫对加斯帕尔大喝说:「你是否为异端分子、对织田信奈与日本是敌是友,这些都不是你说了算,而是由我来判断!抽一张塔罗牌吧!」同时拿出一叠纸牌砸在桌上。
「那张牌会显示你的未来,想蒙混过去也没有用的!」
「只要抽牌就好了吗?那就选最上面这张吧。」
「先说好,我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想掉包也没用喔。」
「知道了,日本的小小军师。」
加斯帕尔随意从牌堆里面捻了一张牌,并将卡面翻过来放在桌上。
看到那张牌的官兵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的!?上面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难道牌堆里面混了忘记画上图案的『遗漏卡』吗?」
加斯帕尔回答:「很可惜,西默盎小姐,谁也无法预知我的未来。无论是塔罗牌、占星术都没有用的。哪怕是那位诺斯德拉达姆斯来也一样的」。
「为什么!?你没有未来!就连『死神』的卡片都没出现。不可能有这种人的!」
「这是因为我没有活在未来,而是活在过去啊。我相信人类的黄金乡是存在于过去,未来并没有所谓的天堂。远古时代,人类的精神与社会完美和谐,人们有著适度的规范与自由,却还是被统整为一体。然而,神话传说的巴比伦塔崩毁,还有大洪水等巨大灾难毁灭了那个理想国度。其下场就是人类因而分裂成无数的民族、国家还有文明了。」
「那不过是旧约圣经的故事吧?」
「不。巴比伦尼亚、阿卡德、希腊、阿兹提克、马雅、印加,乃至于台湾,我在世界各地从各个民族收集了大洪水的神话,发现以圣经为首的许多神话都以神话形式描述了『历史上的真实事件』。世界的秩序会随著时间演进而逐步混乱,无论靠著何种学问、知识都无法颠覆这个法则的。乐园存在于过去,等在未来的只有启示录预言的末日而已。」
相良良晴忘了他身处的未来世界濒临毁灭危机吗?抑或是他刚好生于和平的国家,所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加斯帕尔哀伤地低语著。
「你为什么知道世界的未来?难道是像相良良晴那样穿过天岩户吗?你是来自过去,还是来自未来啊?」
「就算不用引发天岩户那种大奇迹,在这个满是灰尘的小房间里也一样能够窥探过去与未来。」
「怎么做到的?让我看看!」
太危险了,西默盎小姐!──弗洛伊斯用力摇著官兵卫的肩膀,但官兵卫的好奇心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得使用这个『正多面体』,又名『不靠人力切割而成之石』才行。这颗石头是每一面都是正三角型的完美正二十面体,不过它是天然形成的。」
「你说这是天然的石头?怎么看都像是加工而成的啊?」
「所以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贵重宝物,也因此才能用在我的『观测术【previsión】』上啊。日本的小小军师,看著浮现在这颗石头上的未来吧──」
官兵卫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从加斯帕尔拿出的石头上面,所呈现的竟然是织田信奈建造没多久的安土城天主熊熊燃烧的景象。
「这是怎么一回事,加斯帕尔!?」
「西默盎小姐,我们所见到的是不完整的影像,就像是灵光乍现一般。正多面体只会突然显示它所选择的场面,至于画面与画面间的过程,只能靠知识还有理论推测来填补。不过,看来你已经透过相良良晴得知这个未来了──织田信奈的梦想结晶,天下布武的象徵‧安土城不久之后将毁于大火当中。」
我所知道的是「火焰吞噬本能寺」的未来。不过,只要本能寺陷入大火、织田信奈被杀、织田政权突然从世上消失的话,织田信奈的居城‧安土城当然也会在随后的战乱中被烧毁。这两件事是一样的……未来人‧相良良晴与能够看见过去与未来的加斯帕尔都预言了相同的结果,那肯定不会有错──官兵卫为织田信奈身上无法避免的命运感到震惊。
「如果没有人介入这段历史的话,织田信奈不久之后将会灭亡。如果织田政权垮台,日本将会无缘参与大航海时代的世界。失去织田信奈这个千年难得一见的英雄,日本将不再拥有那种体力、精神、壮志,就只能白白浪费掉无数的黄金白银,还有世界最强的军事力了。这个国家的武士不知道怎么运用那些力量,最后将会耗尽资源,落得锁国的下场了。除了部分开放区外,所有与南蛮、明国的联系都会遭到断绝。于是这个国家能够暂时保持和平。尽管不是最佳手段,但也是到时候能用的最好方法了。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啊。」
信奈大人会被杀?是真的吗,西默盎小姐?──弗洛伊斯慌张地问道。
官兵卫点头回答:「这件事请不要透漏给其他人知道。加斯帕尔说的未来预言到一半为止几乎都是事实。」
「怎么会!?这……良晴先生知道这一切?」
「没错,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就是因为相良良晴知道这些事,所以他才会为了改变织田信奈的命运而奋战至今的。」
尽管我已经察觉到相良良晴怀抱著某种不为人知的深沉痛苦,但没想到竟是如此哀伤的事情──弗洛伊斯只能祈祷相良良晴与织田信奈能够获得不一样的未来,同时也为自己只能祈祷的无力感到怨叹。
加斯帕尔说:「这颗石头非常珍贵,只要受损就不能使用了」随即拿块绢布罩住了石头。
「要不要锁国是这个国家的自由,但是我知道日本还有世界的未来啊。织田信奈横死后使得东西方文明分裂,这个状态将不再有机会改善。经过数百年后,双方最后会发生冲突。欧洲人会再次造访日本。然而,到时候双方的军力会出现决定性差距。南蛮军搭乘的不再是木船,而是无敌的铁甲舰队。日本不可能永远锁国,只能暂时停住自己国家的指针;不过世界不会停下脚步的。」
「胡说八道,织田信奈才是铁甲船的发明者!尽管现在因为重量问题还不能航行外海,但总有一天会随著技术进步而获得解决的。」
由织田信奈才智产生的无数耀眼成就都将被埋葬于黑暗,铁甲船在她死后短短数年内就会被世人遗忘。你应该知道罗马帝国瓦解后,因为教会封印了古代的智慧结晶而致使文明衰退,中世纪欧洲因而进入了黑暗时代吧?尽管日本人民不像他们那样愚蠢,没有因此衰退,但也处于停滞状态。相对而言,这跟衰退也没什么差别啊──加斯帕尔说道。
「只要织田信奈没有照著命运的脚步活了下来,日本就可以进入大航海时代的世界,成为东西文明融合的契机。到时候人类的历史就能照你的想法改变,人类将会更加接近大洪水发生前的世界了──也就是所有人类和平共存的理想国度,所以你才会不惜改变你所见到的未来也要让织田信奈活下来吗?」
「Gracias。那就是我来到日本最大的原因。西默盎,你脑筋动得真快。在我遇到的日本智者当中,就属你的理解力最强了。」
我倒是没有竹中半兵卫那么厉害啦──官兵卫有点自暴自弃地回答。
「不过这么一来,你就应该与相良良晴合作才对。因为你们想要改变织田信奈命运的目标不是一致吗!为什么你却想把相良良晴送回未来啊?」
「允许一个王拥有多位侧室的日本人可能很难理解。欧洲崇尚纯洁,为了使织田信奈这位外国人的王成为世界公认的英雄,就必须让她接受天主教的洗礼,成为天主教国家的国王。因此,她必须是『处女王』才行,就像英格兰的伊莉莎白女王那样。如此一来她就能够以天主教国家伟大女王的身分受人崇敬,所以不能够谈恋爱──不对,在这之前,她与相良良晴身分差距极大的恋情就已经不被日本人民接受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她反而会被前来拯救她的相良良晴所害,并在最后步入毁灭的。」
那就是你硬要大友宗麟保持贞洁的原因吗?她是个容易寂寞的人,无法活在孤独当中。你这样太过分了──官兵卫气愤地朝桌子一拍。
「宗麟大人的情况有点不一样。那个人心灵软弱,一旦沉溺于男人,就会无止境地堕落下去。这样就无法成为支持织田信奈的副将或亲友了。一旦她与相良良晴相遇,就可能会迷上他。无论如何都得避免那种事情发生啊。」
相良良晴真是个麻烦的人呢──加斯帕尔轻笑道。
「他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特殊人物。只要身为不确定因素的未来人待在这个世界,我的『观测术【previsión】』
与干涉活动就会受到妨碍。我的法术无法正确预测这里不存在的他未来会怎么做,而这也代表了我无法预测他的行动会对历史带来什么结果。更糟糕的是,相良良晴与织田信奈爱上了彼此,这场恋情应该会毁了织田信奈吧。即使中途有所变化,命运最后还是会把人送往相同的目的地──」
「不对,那不过是你的想法,加斯帕尔。相良良晴可不这么认为。他相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那才是他自己的愿望吧。下西洋棋还有将棋被『将军』时,需要采取理性的行动才能够扭转劣势,而改变命运的道理也是一样的。只有我能够在得知未来后维持冷静思考。他是个把感情摆在第一顺位的少年,其行动准则既无关利害也不合乎道理。对我而言,他是最麻烦的不确定因素,所以我才会打算在织田信奈自取灭亡前将相良良晴送回未来啊。」
「我搞不懂耶。那你为何不直接派出刺客杀死相良良晴呢?为什么还小心翼翼让他活下去呢?」
「他真的是个麻烦的人啊。我的『观测术【previsión】』有个弱点。如果我对原本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未来人使用『杀害』这种最大强度的干涉行为,他的命运就会与这个世界完全重合,并使我的『观测术【previsión】』永远失准,这样就再也无法预知未来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把他送回未来,恢复原本『没有相良良晴』的世界。当他丧失记忆而离开织田家时,我还以为阻挠我的人消失了,就此可以放心了……他的生命力、意志力实在是坚强到难以置信呢。」
官兵卫挺起胸膛,用小巧的鼻子哼了一声。
「知道这点后我就放心了,加斯帕尔。三神器只能发动一次。神器已经失去力量,无法再开启天岩户了!」
「是啊,趁人不注意的戏法只能使用一次呢。所以这次我动用了一件十神宝。」
「长宗我部那把长枪果然是你搞的鬼啊!?」
「小早川隆景是个慎重的聪明人。我花了很多工夫不让她察觉到源头,透过村上水军让她取得了那把长枪。她不想杀掉相良良晴,不过还是得防止大友与织田同盟。被这两个想法夹在中间而感到烦恼的小早川隆景内心出现了些许破绽,于是我利用了这点。恐怕她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整件事是我在背后操盘吧。」
「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倘若相良良晴与大友宗麟大人相遇,或许宗麟大人的命运就会被他扭转,我将会输给相良良晴也说不定。坚信日本女王必须是处女王的我最多只能提供知识与信仰,但相良良晴能够给予公主武将男性的爱情。行动优先于思考的态度对少女而言是非常强悍的武器,所以我才会让他遇难漂流的。然而,我不能让相良良晴『遇难而死』,否则就和我直接杀害他一样了。因此我──」
「你不只是为了阻挠他来到丰后才让他遇难的吗!?」
「──没错,西默盎小姐。他漂流到的是我刻意选中的某个地点,我要藉此让相良良晴『从未出生』,最后他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存在于现在、未来,甚至连出生事实都不会存在。只要运用这个方法的话,相良良晴就无法影响世界,再也无法扰乱我的『观测术【previsión】』了。」
「从未出生?这是什么原理?难道你打算杀光相良良晴的祖先,断绝其血脉吗?」
「那种方法是无法消除相良良晴出生的命运喔。命运有如机率计算。倘若大幅改变旅程,乍看之下改变了命运,最后却仍然会按照原先的计画抵达目的地。就算过程有再多变化,历经数百年后还是能产生相同的结果。就像是让今川义元存活,今川家的家谱也不会有太夸张的变动。反过来说,杀光所有可能成为相良良晴祖先的人也无法消除相良良晴的。一个人的出生是分量很重的命运,不论从何处干涉,世界仍会用很长的一段时间修补回来的。」
「那你要怎么除掉他?」
「『消除』相良良晴出生的『命运』。只要使他的命运与理论上不可能交会的另一个命运产生冲突就可以了。相良良晴的存在会因为那种不可能发生的矛盾而自动消灭。到时候,你们脑中还有织田信奈心中与相良良晴有关的记忆就会消失,而被他窜改的这个世界就会收束成『没有相良良晴的世界』了,接著我将会在那个世界代替没有出现过的相良良晴成为织田信奈的军师喔。」
加斯帕尔,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官兵卫震惊到弄掉手上的塔罗牌了。
「西默盎小姐!你谈得太入神了!你已经被他的言语迷住了!他就是这样挑逗你的好奇心,然后逐步把你拖入其中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弗洛伊斯。但是知道相良良晴可能消失后,我不可能当作没听到啊!」
「西默盎小姐,加斯帕尔大人很可能是要信奈大人率领日本的军队,奉上帝之名与异教徒国家‧奥斯曼帝国展开大战啊!到将会是十字军战争啊!欧洲有个救世主传说:内容是东方世界有一位治理强大基督教国家的『祭司王约翰』,他会与欧洲诸侯一同与异教徒交战。欧洲大航海时代开始的原因之一,也是人们想要探索大海、寻找祭司王约翰的关系。虽然现在已经知道这位国王并不存在,但加斯帕尔大人就是想把信奈大人塑造为祭司王约翰,使这个传说化为现实啊。」
「这个计画一旦实现,日本将会经由东方,而欧洲诸侯则会从西方夹攻奥斯曼帝国,造成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战。加斯帕尔大人,你所说的东西融合,就是靠著引发大型战争强行使奥斯曼帝国与基督教文化融合,藉此同化伊斯兰教地区与基督教地区吗?」
「我可没有说到那种地步喔,弗洛伊斯。你真的很怕我呢。虽然在你的眼中我或许是恶魔,但只要看过遥远的未来,就可以知道我的行动是正确的。尽管四百年后人类的战争兵器有著显著进化,然而那个时候的宗教对立却没有结束,甚至宗教斗争比现在还要激烈。修正这种错误人类历史的机会,就只有织田信奈出现在日本的这段时期啊。」
良晴先生不断祈祷、四处奔走,希望的就是能够带信奈大人航向大海,但是他绝对没有想过将信奈大人拖进那种没完没了的宗教战争啊。弗洛伊斯拚命说著。
「信奈大人之所以想要出海,是为了前往未知世界冒险,还有海上贸易!与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地战争,甚至靠武力征服异教徒的十字军远征都没关系!说起来,信奈大人还是抢先欧洲一步将宗教、军事区分开来的英明之人!她不会重演十字军那种过去时代的历史的。」
官兵卫开始怀疑加斯帕尔并非单纯的预言家。他只是装成用正多面体预知未来的样子──
「弗洛伊斯,现在暂且先担心相良良晴的安危吧。现在我还没有忘记那个家伙的名字,应该就代表他目前尚未消失啊。」
加斯帕尔静静地笑著说:不过要让奥斯曼帝国与织田信奈交战,这点听起实在是没道理呢。日本可没有那种海军实力喔。
「一旦远东地区突然出现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天主教国家,而信奈大人挟带那种军力率领大型舰队渡海而去,必定会导致那样的结果的!抱持土地至上观念的日本武士传统上重视陆军、轻视海军,不过信奈大人却是个例外。再加上日本有著继承倭寇系谱的剽悍海盗与前往南海贸易的商人。只要将他们组织起来,要打造出精良的海军也不无可能啊。」
「来赌一把吧,弗洛伊斯、西默盎小姐。我为了排除相良良晴干涉所做出的第二次挑战,其结果即将出炉。如果相良良晴被消灭的话,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为了改变织田信奈死亡的命运而奋斗呢?不过要是相良良晴再次死里逃生、来到我和大友宗麟面前的话,我就承认自己彻底失败。到时候要我发誓和你们一起为了相良良晴的目标而奋斗也无妨。只不过打从一开始,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