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卷之三 乌头坂

官兵卫派出的蒲池宗雪与大友宗麟的队伍,与相良良晴无法汇合!德川家康从松尾山北麓挡住了蒲池宗雪的进军,同时插入了松尾山与南宫山之间的「狭间」,切断了相良良晴军的退路!雪上加霜的是,一旦暗黑寺惠琼回到吉川元春身边,在南宫山上的两万吉川军,将威胁着到伊势街道方向延伸的相良良晴军的侧翼!

「前有本多忠胜、藤堂高虎、长宗我部元亲,后有德川家康,侧面还有位于南宫山上的吉川元春,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死地’啊。之前在播磨的时候为了讨伐宇喜多直家而中了他的圈套时,也曾陷入过绝地,但多亏了信奈和十兵卫酱才得以突出重围。可是这次的情况,就连她们也没经历过啊。那个‘仅此一次’的情况,终于来了吗!」

「相良良晴!德川军已从我们身后步步逼近!虽说黑田官兵卫可能会采取下一步措施,但在我们背后的家康进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时间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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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弥助能眺望远距离地带,充当良晴「耳目」的作用,良晴注意到了「一旦被家康从后偷袭就会陷入毁灭」的情况。为了防止这一最糟形势的发生,必须在吉川军下山之前找到脱离死地的办法,以免成为釜底游鱼。

尽管关原有几条河流横贯而过,但想要用「水」在战术上做做文章却行不通。这里的山与水根本不相配。良晴陷入了沉思。

向山中逃脱也不行。松尾山和南宫山现在分别被毛利两川占据着。

「回到中原地带和官兵卫她们会合是最好的选择。然而现在计划有变。德川家康是因为受到刺激,才会如此急于进军,不甘于人后地追赶我们。虽然这样会离本阵越来越远,但我们除了前进别无他法了……!信奈,十兵卫酱,还有关原整体的战况,到底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要是你的部队在这里被毁灭,你们三人都会一起倒下的!」

「确实是这样啊!一定有什么办法能从这个死地中逃出去的!拜托,快点,快点想出来啊!我……!」

而在前方,与福岛市松军交锋的长宗我部元亲军似乎已经崩溃,呈向伊势街道深处败退的迹象。

似乎有些怪怪的。她们是从栗原山一路突入到最前线的,不可能现在就丧失了斗志。估计是想和家康一块行动,将我们引到伊势街道的深处吧。好一个瓮中捉鳖,弥助不禁咂了咂嘴。

事实上,长宗我部军退却的目的正是如此。

在掌握了「德川家康亲率旗本军南下,夺占相良良晴军背后」的新情报的同时,长宗我部元亲立即下令军队向后撤退。

「那个福岛市松是非同寻常的猛将!我想要和她一较高下,和她决出胜负!「元亲的弟弟信亲试图拒绝撤退,但元亲却揪着信亲的耳朵训斥道「你那种只想单挑的想法是不对的信亲!现在是将数倍于我的相良良晴军一举歼灭的大好机会!不仅是你,整个长宗我部家的‘命运’都决于此!听明白了吗?」,说完元亲就将他强行拽走了,同时下令部队随之后撤。

这样一来,深陷穷地的相良良晴军只能不断地向前,向着伊势街道方向进一步前进,然后离「出口」渐行渐远。当家康军从「出口」蜂拥而入的同时,己方就展开反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再由南宫山上的吉川元春军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

长宗我部元亲曾将细作收集来的各国情报都记录了下来,编成一本名为「蝙蝠帐」的册子。

「相良良晴在经商和建城方面具有独当一面的才能,却是个厌恶战争,厌恶他人死去的男人。自从担任大将以来,率军连战连败。然而,无论是在墨俣、金琦还是天王山,他都能在九死一生的绝境中奇迹般生存下来。即使是以参谋身份参加的第二次木津川口合战与木崎原合战也通通败北,但他却在这些令人绝望的境地下主动承担起一个主君的责任,甚至不惜面临寡不敌众的状况也要对同伴施以援手。可以说,相良良晴这种不让一个家臣死去的作风实数愚鲁至极。然而无论身陷何种绝境他都能逃生,这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加护吧。即便不是一员猛将,他也是一员勇将,一位名将。」册子上如此记载。

没想到相良良晴这个身经百战的武将会在这个「决定天下归属」的大决战中犯下如此致命的战术错误,把自己逼入了绝境。元亲感慨道。

在开战之初,手头只有大约一万的兵力的良晴坚信官兵卫能够赶到,因此采取了较为慎重的指挥策略。他决意在官兵卫到来之前用这些兵力巩固本阵。

然而当看到官兵卫率领着规模庞大的三万大军前来时,良晴被深深震惊了。为了避免织田信奈和武田骑马队在笹尾山展开血腥的歼灭战,提前结束南天满山战线的战斗,急于取胜的良晴为了击溃东军的部队而自率一军冲到了最前线。

眼见在数量上占不到优势,本多忠胜和藤堂高虎就开始慢慢地将良晴往伊势街道的方向引,但是在伊势街道沿线的山中布阵的吉川元春和长宗我部军的动作却十分迟缓。

实际上,除了元亲本人,长宗我部军并没有多大的战意,而藤堂高虎向伊势街道的撤退,也是出于自己的苦衷。藤堂高虎把宝都押在了通过运动战而改变当前形势的可能性上。

毕竟相良军可是大军。比起在广阔的平原上开战,在狭窄的谷地上战斗就要好得多。这样,即便是数倍于己的大军也只能一字摆开,攻击力将大为削弱。相良军越向伊势街道东面进军,自身的队伍也将越拉越长。这就是藤堂高虎所想的「诱敌深入」的策略。

在小早川隆景下山前终结南天满山的战斗,早日将信奈和武田四天王从全灭的情况下拯救出来的想法驱使着焦躁的良晴,最终让他露出了破绽。

然后,再由德川家康抓住这一破绽,一击定乾坤,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身为关白的继任者,因为担心织田信奈的安危,就亲率大军追击敌人,简直就和刘玄德一样。相良良晴果然是个感情用事的人。」长宗我部元亲嘟囔着。

在「三国志」的时代,蜀汉皇帝·刘备为了给义弟关羽报仇,挑起了对东吴的战争。那一战,也被后世称为「夷陵之战」。刘备既不是出于战术,也不是出于战略,只是单纯的出于心中愤恨的情感,为了替关羽报仇雪恨而发动了对东吴的战争。

也正是被这层仇恨的感情所蒙蔽,自白手起家时筚路蓝缕,身经百战的刘备,犯下了难以想象的兵家大忌——将整个部队沿战线一字排开,结果被东吴名将·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蜀汉军队大败亏输,刘备只能仓皇逃往白帝城,手下的将兵以及家臣团损失殆尽。在将太子刘禅以及蜀汉江山托付于丞相·诸葛孔明以后,刘备就含恨而终了。

如今的相良良晴,就如同在夷陵之战中犯下致命错误而遭到毁灭打击的刘备一样,长宗我部元亲想。在开战前夕,织田信奈、明智光秀、相良良晴三人在桃配山举行了「桃园结义」的仪式。相良良晴和刘备的不同之处在于,支配他的,是超越主从与男女关系的「感情」。而这份感情对他来说如同双刃剑,在成为他动力的同时也可能给他带来极大的灾难。因此,元亲对相良良晴抱着远超同情的态度。

据说信亲也对相良良晴十分尊敬。对长宗我部元亲来说,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既然长宗我部军已经来到关原并加入了东军一方参战,那么即使信亲想救相良良晴也没办法了,只有战胜对方才是王道。

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让信亲活着回到土佐。暗下决心的长宗我部元亲对着相良军的黄金瓢箪的旗印挥下了采配。

其实,不用弥助提醒,相良良晴也早就注意到了长宗我部元亲在伊势街道上有何图谋,但是他在刻意踏入长宗我部元亲布好的「陷阱」之时,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这是个想要把我军引离平原,并置我于死地的陷阱!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向前进军!如果在这里踯躅不前的话很快就会被敌人前后夹击,到那时就败局已定了!即便希望渺茫,我们也要在这不确定的因素上押上最后的赌注!弥助酱,请你到最前线去!向虎之助和市松传达我的命令,‘追击长宗我部军!’」

「你、你这家伙是想把我调离你的身边吧!恕我拒绝!」

「拜托了!难道你要拒绝我吗?我和加斯帕尔可能是同一个人哦?这可是有fifty-fifty的概率的!就像薛定谔的盒子一样打开都不知道谁是谁啦!所以说,弥助你难道要违抗对你有大恩的加斯帕尔的命令吗?要·违·抗·吗?哈哈哈哈哈哈!」

呜……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像你这种傻冒怎么可能和加斯帕尔大人相提并论!你一定是对他有什么误解!算了,你可别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就死了!弥助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从虎之助和市松身旁飞奔而过。

眼下,良晴的身边只剩下少量的旗本众了。而且都是年轻的男性侍从。

比起将姬武将当作小姓让她们随侍在身旁,良晴更喜欢直接带着这些年幼的姬武将上战场。像虎之助和市松二人就早早地投入了

实战,如今二人的实力可以说是强的不像话。可是这样一来,缺少经验又年轻气盛的她们就很容易受到老谋深算的藤堂高虎的引诱……良晴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有了弥助的帮助,虎之助和市松那两孩子一定能化险为夷的。那么……是时候去面对,关原之战原本的胜利者了。那位想用自己的意志,夺回被我歪曲的‘命运’的,真正的天下人……」

德川家康军,向身边几乎没有什么防备的相良良晴一步步逼来。

不论是井伊直政的「赤备军」,还是自己并不熟悉的神原康政,再加上有个坐镇中军指挥的军师·本多正信,良晴面临的局势异常严峻。而且,在史实中并未及时赶到关原的德川主力部队也悉数到齐。(译注:指关原合战中德川家康之子·德川秀忠率领的主力军未能及时赶到关原一事。)而率领他们的总大将,正是德川家康本尊。在知晓了自身命运之后,她决意参与到这场战争中。

然而,在从本多正信那夺回指挥权之后,她却并未选择回归织田家,而是选择了一条向「命运」抗争的道路,纵然把儿时的玩伴当作敌人也在所不惜。这位继承了「天下布武」这一大志的继承者,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的命运开拓道路。她已不再是那位叫「松平元康」的少女了。她已经凭自己的力量,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天下人。

在相良军前方,假意退却的长宗我部军猛然调转方向开始反击,而藤堂高虎也高呼着「成败在此一举!」,突入了虎之助与市松的部队中。

紧接着,在这场大混战中,本多忠胜一骑当先,单枪匹马突破了相良军的阵线,目标直取良晴。本来,在南天满山的立花宗茂此时应该赶到这里阻截本多忠胜的突进,然而事与愿违。在小早川军的策应攻势下,她只能和官兵卫一起固守着本阵。

看来无论胜败与否,本多忠胜都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啊。要是让我逃走的话,家康就没法「盗取」天下了吧。

尽管暗黑寺惠琼还没有回到吉川元春身边。但是家康不等吉川军下山就发起了进攻,明显是想要亲手做个了断。家康那出色的判断力和果敢的魄力,使得倔强愚鲁的三河武士们纷纷团结在她周围,为了他们的公主奋勇作战。这,就是德川家康——我必须面对的一位真正的「战国武将」。良晴心想。

「……也许我气数已尽了……想要同时捡起三颗果实,真是痴人说梦啊。南天满山的本阵一旦崩坏,义阳姐和官兵卫她们也无法挽回局势了……只要惠琼酱抓紧时间把我击溃,我策反小早川小姐的可能性……也烟消云散了。可恶……我最终,还是没能赶到笹尾山啊,对不起,信奈……」

良晴纵马登上了南宫山麓的一个小陡坡。

至少也该让我知道,自己阵亡的这块地方就什么名字吧。

此刻,伫立在遍地腐草中的良晴,发现了一块用石头建造的路标。

耳旁,德川军士兵冲锋时的怒吼声,凄厉的悲鸣与喊叫混杂在一起。

而此时,本多忠胜伺机突破了虎之助和福岛市松的防线的薄弱环节,悄悄接近到良晴身旁。

然而良晴正专注地读着路标上刻印的文字,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动。

「这家伙是个蠢货吗?!都死到临头了还如此悠哉?!」本多忠胜铁青着脸,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回事?!这里——是乌头坂吗?!」

相良良晴,近卫前久的养子,关白的继任者,位极人臣,为了织田信奈「天下布武」的梦想而不断奔走之人,ついには位人臣を极めながら今この关ヶ原に散ろうとしている相良良晴を救うために。 死ぬべき「运命」へと果敢に、そして可怜に向かってくる者が、いた

「岛津家的士兵们呐!冲破德川家康的本阵,去救被困在伊势街道的相良!毅然决然地不断突击!像针一样穿透敌军的防线!使出咱岛津家的拿手战术「舍て奸」来!即使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把相良从战场上救出来!天下布武的战争还未结束,只要让萨摩武士拖延住敌军的行动,相良就一定能重整旗鼓的!不对,就算不能东山再起也没关系……总之,一定要让相良活着回来!」

岛津家久手中紧握着种子岛,纵马奔驰在萨摩军的最前方。她的身后,是武神·岛津义弘,以及一千五百个发出狂暴「猿叫」的萨摩隼人。这支生力军如同一柄尖刀,直插一万德川军的心脏————为了打破德川军在伊势街道上布下的天罗地网。

从石川一宗那得知「相良良晴有危险」的消息,岛津家久立刻率领麾下的所有士兵从北天满山后的池寺池开拔,从在关原中部地带布阵的武田旗本军的侧面,毫不犹豫地插入了兵力数倍于己的德川军的阵中。

相良良晴,对岛津家久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到乌头坂来救自己的举动震惊了。

怎么可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自己就像有人指引一般,不知不觉地来到「乌头坂」这个地方?!要知道,在史实的「关原合战」中,正是岛津家久之子·岛津丰久在此「命运」之地发动了悲壮的「舍て奸」战术,随之壮烈殉死。

(我应该有告诉她们,一旦情况有变,应该立即去救信奈,而不是来救我啊!难道说,信奈对岛津军…….也下了相同的命令吗?!「即使置竾尾山于险境而不顾,也要成功救出相良良晴!」)

说不定,正率军和武田信玄做殊死搏斗的十兵卫酱也是这样判断的。

不行,家久,不能来这里!要是来到「乌头坂」这个地方的话,岛津全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岛津家久并不知道「乌头坂」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更不可能知道在史实的关原合战中岛津丰久的「命运」。此刻的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惊人的斗气,那个温婉可人的公主形象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宛如阿修罗的厉鬼。她心中的目的只有一个:解救相良良晴。

相良良晴除了丧失记忆的那段时间,其他时候都一直愚直地贯彻对织田信奈的恋心,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少女」的梦想也得以如愿以偿,家久想。为了实现自己梦想的良晴,今天正是自己投桃报李的时候。决不能让相良良晴在此身陷险境。

也许是与生俱来,抑或是在未来和平的日本长大的缘故,这个人身上有着巨大的「德」的力量,这正是这个遭逢战国乱世,黎庶罹难,生灵饱受涂炭的国家所需要的。所以,要想救他于险境的话,必须化身为修罗进行战斗,双手浸满敌军士兵的鲜血,甚至…….在这里死去。

「德川家康,纳命来!岛津四姐妹末女,军法与战术的担当·岛津家久在此!敢于靠近的人,立杀无赦!我们萨摩隼人将会奔驰奋战到最后一刻,至死方休!一千五百人也好一百人也好,即使是一人一骑,也要把相良救回去!」家久麾下的部队将十字纹旗印和马印,甚至辎重全部舍弃,全力向德川家康的本阵猛扑过来。

当德川家康看到成群的岛津修罗汹涌而来时,她一时失语了。人们都将九州这片战火连绵,兵戈不息的土地叫做修罗之国,将这片土地上的武士唤作修罗。但是,这些人也正如同字面上所说,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置生死于度外,无所畏惧,这就是九州的武士……

「公主!这不是人类之间的战争!您决不能亲自以身犯险!在数量上我方占据绝对优势,就让先锋队去打败他们吧!」本多正信已经在墨俣领教过岛津军「穿刺」战术的疯狂,本多正信拉着家康的袖子,制止住了准备亲临战阵的家康。而与此同时,井伊直虎、酒井忠次、神原康政等人,为了保护家康本阵,歼灭来犯的岛津军,也开始行动起来。

「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正是岛津军引以为傲的萨摩隼人——但这些人不足为惧!是时候出动信玄大人教习的‘赤备’了!井伊直虎参上!井伊骑马队,突击!」 「…….鄙人谢世之时终究到来了。就让我等,为公主盗取天下…….」「真是难以置信。岛津还真想用这点人吃掉公主的本阵?!这帮野人!绝对不会让你们伤到我家公主分毫!神原队,出动!」

局部间的战斗在本多正信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已经在墨俣见识过岛津军集中突破的「穿刺」战术,也深深了解其战术的特点。执行战术的岛津军,在全员倒下前都会一往无前,绝不回头。即使踩着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道路,也要在种子岛的枪林弹雨中向着既定的目标挺进。这次岛津军的目标很明确:蹂躏伊势街道的家康本阵,赶到相良良晴身边,将他从「盖」中放出来。而只要知道了岛津军的进军路线,德川军就可以利用数量的优势,将岛津军三面包抄围歼。

按理来说应是如此。可是却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井伊直虎率领的赤备骑马队,利用自身出色的机动力迂回到了岛津军右侧,发起了猛烈攻击。

「即使对面是最强的武田骑马队也无须震惊!传我命令,岛津全军,以德川骑马队的三倍速度行进,一个劲地往前冲!即使侧翼被攻击也不必理会!」面对德川军的攻势,家久镇定自若地下达了命令。

而就在井

伊直虎在马上下达了「攻击岛津军侧翼」的命令之时。

「统率‘赤备’的大将,你的人头我收下了!」

在岛津军最前头策马飞奔的岛津家久,在马上倾着上半身,只用脚支撑着身体,用右手的种子岛向逼近的井伊直虎开火了。

「…….呜呼?!没想到…….在全速飞奔的马上,在身体倾斜的情况下,还能……使出‘曲撃’?!」

一声枪响。

腿部中弹的井伊直虎翻身落马。

井伊直虎手下的「赤备」军顿时陷入了恐慌。

「直、直直直直直虎殿下!岛津家久…….我一定要在这把你给宰了!」

神原康政纵马挺枪,从家久的左边直扑而来。

这时,在马上倒挂金钩家久仅靠双腿的力量使自己保持着平衡,上半身随即向右一倾。

「公主!」

「喔!」

头朝下倒栽葱的家久接过身后的萨摩隼人丢来的装好弹药的种子岛,随即将手中原来的种子岛丢弃,将新的种子岛架在身前,向上一跃,顷刻间转向了左侧,如同钟摆一样。她向着从左侧挺枪直奔而来的神原康政扣下了扳机。这是只有身体异常轻盈的家久才能做到的「马上の曲撃ち」。(译注:就是在马上边耍杂技边开枪。)

「……!这手法,完全是个不折不扣的猎头………这就是,九州的修罗……」

就在神原康政的枪尖切断了家久右侧的半缕头发时,她的甲胄也被种子岛的子弹贯穿了。

「没有时间与敌人纠缠了!目标是家康的本阵!一定要把相良救出来!」家久那光洁如瓷的面孔上早已溅上了鲜血,杀红了眼的她一边嘶吼着,一边将手中硝烟未散的种子岛丢弃,并从扈从的手中不断接过种子岛,向阻拦在自己跟前的任何人开火。伴随着又一声枪响———想从正面阻拦岛津军的酒井忠次也中弹了。

是厉鬼!那个如孩子般身材娇小的姬武将,是真正的厉鬼!亲眼目睹这一串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德川旗本众,一下子都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就在这一瞬间,岛津军纵然加速,摆脱了数倍于己的的德川军,冲进了德川军本阵。冲在最前头的岛津家久已经纵马踏倒了德川军「厌离秽土欣求净土」的旗印,

「不知道‘天下’之人,その蛮勇をふるってこの徳川家康を讨ち取ろうというのですか!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この家康には当たらない」高喊着的德川家康,「ちぇすとおおおおお!」,边咆哮着,边扣下了种子岛的扳机。子弹命中了家康的肩部,她的身体随即被震飞到了大帐之外。

然而,已经没有工夫去取下她的首级了,必须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即使岛津的士兵和身旁的伙伴都一个个倒下。

「家久,那个家康是影舞者!真正的家康已经被本多正信藏匿起来了!因为本多正信的所有策略,都是从‘保护家康的安全’为出发点的!」家久的身后传来了姐姐义弘的喊声。守护着家久背后的,正是武神·岛津义弘。

最危险的身后,可以放心交给义弘来守护。正因如此,才有了这种看似无谋的自杀式突击。

人数只有一千五百的岛津军,反倒将为数一万的德川军分割成了几部分,顺利突破了敌阵。然而即便如此,强悍的萨摩隼人也不可能全员无伤地通过敌军的人潮。仅在这短暂的战斗中,岛津军的人数就已经锐减到一半以下。剩下的人无一不是身被数创,血盈袍铠。尽管如此,萨摩隼人们的斗志依旧不减。无论是谁,只要看到在战场上化身为厉鬼的岛津家末女·岛津家久奋力拼杀的身影,心中都会燃起为了她赴汤蹈火的愿望。仿佛家久的意志传递到了每一个人心中,所有人都将心中的意念汇聚在了口中,发出了萨摩隼人独有的,震耳欲聋的「猿叫」,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不断劈砍。

「一定要确保公主平安无事!」 「公主身边有服部半藏殿下在护卫着她!」「那个中弹的是影武者·世良田二郎三郎!」眼见被人数远少于己的岛津军从正面突破,自家本阵被蹂躏,深感耻辱的德川士兵一边高声喊叫着,一边拼命地追赶着岛津军。

然而。

「家久决不会葬身于此的!有胆量者就来和在下一较高下吧!」

一将纵马横刀,挺立于路间。

岛津义弘。德川军无法轻易应对的「强敌」。

「本大爷·原信浓守·小笠原长时带名刀‘千代鹤’前来助阵!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这个女孩好漂亮!我爱上她了!来和我单挑吧!输了的话就和我结婚!如果有婚约的话,就把第一次献给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由鄙人·柳生石舟斋做阁下的对手。鄙人的流派是‘新阴流’。像德川家康大人那样能包容本多正信这类异人的主公才值得我等追随。故,想要赶到相良良晴殿下身边,得先问问鄙人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两位剑术高手同时上阵?!新阴流的剑法……是怎样的?石舟斋殿下手中……连剑都没拿?!」

岛津义弘用种子岛挡下了背后小笠原长时的「千代鹤」的一击,用手中的太刀劈向正面突入的柳生石舟斋。然而,石舟斋老迈的身体却轻轻一闪,等到义弘反应过来时,石舟斋已经撞进她的怀中,拔出了她腰间的小太刀。

「糟了!我的刀……竟然在这电光火石间就被人拔了出来?!」

石舟斋一言不发地将小太刀猛刺向义弘的腹部,这时,义弘用双腿一夹,她胯下的膝折栗毛一阵嘶鸣,敏捷地向下一蹲,使义弘堪堪躲过石舟斋的致命一击。

「柳生!你可别对我的义弘下手太狠了啊!我之后还要推倒她嘞!哈哈哈哈哈!」义弘才躲开石舟斋的攻击,小笠原长时的太刀又向她劈了过来。

「…….库………!让对方先发起攻击,再利用自身斗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这就是柳生殿下的剑法?!」

「不错嘛,惟新殿下。不过,现在我所展现的,还不是柳生家家传的独门剑法!」

「真是聒噪!义弘酱,让我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姬武将,在没有了自己的刀剑后的慌乱表情吧!嘿嘿嘿,有没有被能自如操纵这柄‘千代鹤’,孔武有力的我所吸引啊?啊哈哈哈哈!」

「……竟然被刀法完全不同的两个剑士同时前后夹击!这……可恶!就算用一击必杀的‘初见杀’,也没办法将这两人同时干掉!太勉强了!」岛津义弘对着家久大喊道:「快走!」

「这里由我来解决!家久你快走!走啊!你的‘双马尾’的发型,还要让相良良晴殿下亲手给你解开啊!这是你们之间的约定!」

「喵!咱知道了,义弘姐!咱岛津家,绝对会让相良活着回来!突破本多、藤堂、长宗我部这些拦路虎,向伊势街道迈进!」

家久和为数不多的士兵们再度狂奔起来。因为奔波与战斗,她已经开始气喘吁吁,额上的鲜血甚至流入了眼眶,模糊了视界。虽然依靠着惊人的「斗气」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但是身上的伤口却确确实实地影响了她的行动。相良一定不愿意看到咱这副模样吧,家久心中暗想。

终于,她到达了命运之地——乌头坂。

映入眼帘的,是在激战中被长宗我部军完全孤立的相良良晴。然后,相良良晴背后是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名枪「蜻蛉切」的蒙面姬武将·本多忠胜!

而且,仿佛是利用了相良良晴的身体一般,本多忠胜所处的位置恰恰就卡在了家久手中的种子岛的射击死角。一旦开火,子弹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这时,乌头坂上起风了。

是从松尾山方向吹来的谷风。

在响野原,因为风改变了子弹的轨道,使得义弘被自己误伤的记忆不经意在家久的脑海中苏醒。

万一……万一失手的话………

但是。

相良良晴在看到家久的身影时,眼中带泪地在嘶吼着什么。然而,由于谷底枪弹的回声,家久根本听不清良晴在喊着什么。但是良晴那双眼瞳中的目光,和昨晚自己与他接吻时所看到的没什么两样。相良这个人…….明明身陷绝境的人是他自己,却还为了别人的安危焦急落泪。

「相良,不要动!」家久大喊一声,抬起手中的种子岛,对着良晴的脸扣下了扳机。

而子弹在谷风的影响下改变了轨道,从良晴的脸颊旁堪堪擦过,命中了挥舞着「蜻蛉切」,想要讨取相良良晴的本多忠胜的坐骑,名马「三国黑」的前脚。那匹马顿失前蹄,将堂堂「东国无双」掀翻在了地上。

依照常理,从这个角度开枪打中本多忠胜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成事毕竟在天,这阵从松尾山吹来的谷风却助了家久一臂之力。

说不定这是小早川隆景的想法…….家久心想。

「相良,别放弃!咱来救你了!所有,实行‘舍て奸’战术,在伊势街道上列阵!」

就在家久离良晴越来越近时。

「家久,危险!别过来!这是本多忠胜设下的诱饵!这是一个双重陷阱!如果忠胜被击中的话,下一个就是……!」

家久终于听到了良晴的声音。

闻到了他身上硝烟的气味。

然而就在下一刻,敌方的伏兵——铁炮队出现了。不仅仅是一挺两挺,许多挺铁炮逗从四面八方对准了自己。

想取相良良晴的性命随时都可以。最重要的是,如果在这里不能确保干掉岛津家的「厉鬼」的话,拦在岛津军撤退路线的长宗我部军将被击溃。

多么精彩的计谋。

啊啊。没想到长宗我部元亲,这个狡猾无常的蝙蝠,厌恶战争的姬若子,一旦到了战场上,就会成为令人畏惧三分的「鬼若子」。

不愧是出身土佐国人,一统四国的英杰。

家久清楚自己已到了谢幕的时刻。

然而,现在就低头认命未免为时尚早。要死,至少得先确保相良平安无事再说。家久心中暗想。可是,难保长宗我部元亲不会先对相良下手。

(那么……如果让咱先被开枪击中的话,就能给相良争取一点时间,义弘姐就一定能把相良救出去。而且,咱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身为少女的梦想,都已经由相良帮咱实现了…….)

家久下定了决心。

(身为修罗武将,奋战到最后一刻…….就这样吧……)

只是,没能和相良约定一起走到最后…….这是咱唯一的遗憾呐…….

家久面带微笑地闭上眼,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

(其实,咱也想到相良的身边,即使死在他的怀中也好。不过,就凭咱这细小的身躯,是无法护住相良的吧……而且如果靠近他的话,他也会被枪打成筛子的)

于是,为了和良晴保持距离,家久驱着马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为了让长宗我部的铁炮队都将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

「家久!!!!!!!!!」

顷刻间,四面枪声大作。

没想到在这里,「妹妹比姐姐先死」的预言应验了呐。对不起,岁久姐……家久心想。

长宗我部军所有的铁炮都向家久开火了。

对于长宗我部元亲和长宗我部信亲来说,在马上仅凭一杆火枪就能同时击败「德川四天王」和影武者家康,顺利突破德川军本阵的岛津家久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如果在这里没法把岛津家久解决掉的话,不知日后又会不会横生枝节。对方是真正的战鬼,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怪物。一旦失败,空以身膏草野的的极有可能就是她们自己。因此,她们毫不犹豫地把火力集中在了家久的身上。而这样一来,相良良晴就获得了一线生机。

敌方的反应正如家久所想。

「…….等等,家久!我还没…为你解下你的双马尾呢!!!」

良晴纵马直追,然而就算马匹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赶上子弹。

「…….相良,咱能在实现了少女之梦后才死去,已经没有遗憾了…谢谢你,再见了……」

山谷中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枪响。

这个名叫「乌头坂」的地方,似乎就是岛津家久最后的命运之地——昭示着她气数已尽。

然而事有转机。

仿佛是要守卫家久似的,从南宫山麓飞奔而来的一只白狐缓缓降临在乌头坂。

相良良晴和岛津家久都不知道,这头白狐,原本是为了帮武田信玄稳定「车悬阵」的本阵,从中原的八幡神社被召唤而出。在开战前,竹中半兵卫为了供奉日后「关原的战死者」,在业已存在的八幡神社的一隅建了一个小小的稻荷神社。这个稻荷神社,供奉着岛津家世世代代的守护神。然而,在人逐渐成为世间主宰,神灵的力量已经弱化的世界,神明却打破了「不要去干涉存在于阳世的人世」的规矩,奇迹般地显灵了。

突然出现在乌头坂 的白狐,自空中飞舞而下,围着岛津家久不停旋转着。

接着,她挡下了所有射向家久的子弹。

「喵喵?!稻荷神大人?!」

白狐的身体十分娇小。即便如此,她也为家久挡下了尽可能多的枪弹,虽然家久的甲胄依旧被一两发子弹所贯穿。

家久因为强大的冲击力而跌落马下,但她却没有受致命伤。

「你是笨蛋吗?!这里可是战场啊!」

「那只狐狸……是来保护岛津家久的吗?!」

「啊啊啊,那是山神吗?!山神显灵了!我们,向山神开枪了……?!」

面对此情此景,长宗我部的士兵们都张口结舌,愣在了原地。虽然在呵斥下他们急忙给火枪上新的子弹,但是每个人的手都颤抖不已,根本没法完成这项工作。

白狐的全身被无数的子弹打中,奄奄一息地滚到了相良良晴附近。

看着眼前的白狐,良晴竟觉得似曾相识。

他很快下马,将白狐抱在了怀中。

「狐狸的姿态……狐狸……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

「哎呀哎呀,还真是倒霉。这是我辈最后一次以这种形态在这个时代现身了。我辈是从阴世来的稻荷神。虽然沉睡了上千年,但还得一直守护着岛津家…….特别是最年幼的家久……我辈不想……让她以修罗战鬼的面目死去,她毕竟还是个为了恋爱而虔诚祈求,特意上洛去寻找《源氏物语》中的恋爱故事的公主啊……」

「女子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据说在这个阳世,我辈被人称作前鬼。不过,我所能显现的,差不多也就这些了…….我说过吧?我可是很怕种子岛的……」(译注:这里的自称发生了变化,从女性变成了男性)

「诶,又变成了男子的声音?!前鬼,你是前鬼?!」

「我辈通过设在关原的稻荷神社,通过‘借’在阳世的前鬼而得以显形。阴世与阳世之间,名字、命运与身形,都是一一存在对应的。我和阴世的安倍晴明,通过言灵而相连……已经没有细说的时间了。再过不久,我的灵魂就将永远消失。永别了,相良良晴。」

「安倍晴明?!难道说,前鬼,你的真名就是……….安倍晴明吗?!」

「人类死后,残存的魂魄就会化为冥灵。这绝非偶然。你现在已经把天运掌握在了手中。而比这更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因此,接下来你要掌握人和,然后,剩下的就是去占据地利了……之后就拜托你了,相良良晴。请你一定,要实现吾主的梦想………」

相良良晴怀中的白狐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是半兵卫在关原建了这个稻荷神社。家久向稻荷神许下的关于恋爱的愿望能够实现,原来并非出于偶然。半兵卫的想法,如今终于开花结果了。

良晴抱着身体正逐渐消散的白狐,心中暗暗发誓。

「家久现在还活着。现在换我来守护她了。即使我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守护家久,直到义弘赶到。」暗下决心后,良晴将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倒在地上的家久抱了起来。

「相良……刚刚那只白狐,是稻荷神大人显灵了吗…….?没想到相良…….还能和神做朋友呐…?」

白狐已经不在了。泪水悄然溢出良晴的眼眶。在他怀中的家久一时忘却了身体的疼痛,用细嫩的手指为良晴擦拭着眼泪。

「那家伙曾经是个人。人死之后,他残存于世间的魂灵就幻化为了神。因此,日本才有八百万诸神的说法…….但是,在现今这个人类主宰的时代,这种轮回诅咒的束缚将不再存在了。人空身而来,又空身而去,这个过程将不再受魂魄的介入。阴阳师的时代,那家伙……和半兵卫的时代,也迎来终结了。再也见不到那家伙了……」

「…….相良。」

「家久。所谓的命运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再坚持一会,义弘一定能赶到的。在这之前,我会保护你的。」

「喵!」

面对发生在战场上的奇迹般的一幕,潜伏在山中的长宗我部铁炮队完全震惊了,以至于连装弹都忘记了。

在四面八方的枪林弹雨中,这两个人竟然能活下来。

长宗我部的士兵们仿佛魂游天外一般,对近在咫尺的敌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这幅奇迹景象吓得手足无措。

一个年轻武将纵马挺枪,向着家久直冲过来。

「今天可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稻荷神的使者——白狐救下了岛津家久。看吧,我就说用伏兵枪击对方大将的行为是不齿的,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我乃武士,既然身为武家之人,就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取下岛津家久的首级!」

来者是长宗我部信亲。

「长宗我部元亲之末弟·长宗我部信亲参上!请与我一决胜负,岛津家久殿下!我很庆幸,您没有被伏兵的流弹杀死,我才有与您一决雌雄的机会!就算败在您的枪下,我也不会后悔!」

然而,家久现在全身都遍布伤着痕。

「前鬼的职责已经结束了。现在由我来守护家久!有本事就冲我来!」

「相、相良……不要小瞧那个武将,虽然他很年轻,但他绝非善类!」

「我也不差!」

相良良晴护着家久,将她再次扶上马,然后取来了自己的长枪。——如果此时被

本多忠胜和长宗我部信亲同时夹击的话,自己的胜算渺茫。不过,多亏了自金琦以来就跟着自己的老部下们的舍命奋战,本多忠胜才无法抓住机会用她的「蜻蛉切」给自己来上一击。当相良良晴回过神来时,本多忠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像忠胜这样的武将,不会因为战马被打倒而脱离战斗。那么,是回到了最前线吗?

从乌头坂的顶端,可以看到位于伊势街道东侧的最前线的战斗。在忠胜脱离前线的间隙,长宗我部的部队似乎又被虎之助和市松再次击退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异变,长宗我部军看起来十分混乱。

「家久,从伊势街道忘大和方向的退路已被堵死了!我会为你杀出一条血路来,然后你就赶去信奈那里!来吧,长宗我部信亲!‘躲避球相良’在此!你是不会毫发无伤地取走我的首级的!」

「没想到尊贵的相良筑前守竟然亲自上阵!正合我意!我能为将如此,夫复何憾!这样的对决对武士来说是莫大的荣誉,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信亲手中的枪十分锐利。他的枪术,也是在京城来的师傅的教导下练得技艺精熟,炉火纯青。

「好、好厉害!」

挨了信亲一枪的良晴惊讶地咂了咂舌。

虽然这家伙看起来还很年幼,但绝不是那种半吊子的狂妄小鬼。如果不认真对待的话…….恐怕我就会落败,家久也……可恶,为了家久说什么也要打倒这家伙!

「一向最厌恶杀人的我,今天可能要破戒了!」

「竟然挡下了我的攻击?!人们都说相良筑前守德智兼备,是将中之将,但却因为生于和平年代的缘故,武力与人相差甚远……没想到他如此厉害?!」

「和本多忠胜的战斗使我蜕变了!一直以来都是金琦的老伙伴们和前鬼给予我力量,但那样是无法战胜你这种程度的武者的!长宗我部信亲,你是个心胸坦荡的人!我敬你是个真正的武士!尽管我不喜欢手上沾血,但为了守护家久,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

「听到您这么说真是无比荣幸。别再客套了,不,我也没必要再客气了!我将全力以赴地打倒您,得罪了!

论枪术,信亲占压倒性优势。但是良晴对敌人的攻击有天然的「躲避」天分,而且在九州的战斗以及和本多忠胜的战斗中他获得了宝贵的经验。自金琦撤退战以来,正是许多同伴在良晴身后做他坚实的后盾,良晴才能一次次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这次也是如此。已经成为魂魄的前鬼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量拯救了家久。他的灵魂也随之消散,归于天际。

被岛津家作为守护神供奉的稻荷神借给了阴世的安倍晴明「形体」,让前鬼得以救下家久。这同时也给了良晴扭转局势的「天时」。

看见了,看见了信亲手中长枪的摆动。然而,即便如此良晴也无法躲开对方的攻击。对方出枪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良晴已经被这连续不断的刺击搞得很是吃不消。无论是他的前臂、头盔、铠甲,都无一例外地被信亲接连命中,震得连骨头都酥麻无力。对方的枪术凶猛有力,令人实在难以招架。终于,良晴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上,人也被信亲压在了地上。

「相良!」

「家久,不要开枪!」

身负重伤的家久拿起种子岛想要对信亲开火,却被良晴制止了。

「信亲没有让伏兵杀死我们,而是正直地提出了一对一单挑。因此,我也要用自己的武士道予以回应!」良晴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朝着家久喊道。

良晴的整个面部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右眼因为如注的鲜血已变得一片模糊。

万幸的是,他依旧在咬牙坚持着。

「到此为止了吗!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一直守护着家久!」

良晴的脑中仿佛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凭着感觉,无意识地依着身体而行动。他拔出太刀,向自己看不见的右侧猛地刺去。

而这时的信亲,却认为「相良殿下的右眼因为流血的原因已经看不见了,他要反击的话,肯定会从左边攻击。」于是他将左侧的长枪架到左侧,防备着良晴的初太刀。

然而向信亲袭来的刀剑,却完全偏离了他预想中的方向,从右侧向着他的脖颈直直刺来。

「糟糕…….这就是在战场上的经验差距……或者说,是他的胆识吗…….」

信亲在这电光石火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尽管这是一场沉默的较量,但他已经做好了自己落败身死的觉悟。

「相良殿下,您的出色程度实在令人惊叹。但如果我在这里就白白交待了的话,会让姐姐大人伤心的!至少也得拉您做个垫背才是!」

一边是为了自己的姐姐,一边是为了自己要守护的重要之人。

两个人难解难分地缠斗在一起。

信亲的长枪刺向良晴的胸口,良晴手中的太刀劈向信亲的颈部。

就在两人即将同归于尽时。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能杀了信亲酱!要杀的我,就杀掉我这个从西军反水到东军的叛徒吧,相良良晴!我去大坂湾的错误决定是这一切问题的根源!信亲酱他是无辜的!」

当看到弟弟从战场最前线消失的瞬间,「信亲会死」的不祥预感笼罩在了长宗我部元亲心头。几近狂乱的她一边哭着一边策马赶向了乌头坂。

原来如此。正是因为总大将突然离开,长宗我部军才会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境地。本多忠胜不得不返回最前线,而不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能理解了。

身为一军的总大将,为了寻找弟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消失在本阵中,连手下的将兵都弃之不顾。这根本不是那个统一四国的王者·长宗我部元亲,而只是一个溺爱弟弟的姐姐而已。(译注:扶弟魔)

相良良晴这时候注意到了。

岛津家久在乌头坂回避了「死亡」的命运,而现在,「死亡」的命运从岛津家久身上转移到了长宗我部元亲身上。对了————在史实中,长宗我部元亲所溺爱的这个年轻武将·长宗我部信亲,正是在关白秀吉的命令下被送到九州的战场上,被历经战阵的岛津家久砍下了人头!

而长宗我部元亲在失去了最爱的信亲后万念俱灰,从一代雄主变成了桀纣般的暴君,打开了长宗我部家灭亡的大门。

(我已经改写了九州的战国史。高城合战在中途就以双方停战的形式告终。关白秀吉的九州征伐的结果也没有发生。但是,这段历史的结尾,又要和现在的情境重合在一起了吗?!而且不只是信亲,我自己的命也可能搭上去。虽说现在是为了保护家久,可一向不愿意杀人的我为什么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对方的单挑请求?难道说,是因为乌头坂这个「地点」的无形引力以及历史的修正的影响吗?!信亲的「命运」,也在这和我这个「篡改历史的怪胎」的命运抵消了!)想到这里,良晴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就算被相良骂咱也无所谓了!长宗我部信亲的人头咱收下了!」不远处的家久重新架好种子岛,对着信亲扣下了扳机。

但是却迟迟没有传来枪响。

因为在刚刚被伏兵枪击而落马时,家久的种子岛就已经损坏了。

「喵?!这是什么情况?!」

而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了。无论是信亲的长枪,还是良晴的利刃,都已经无法收回了。两个人都攒着一股劲,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或许在下一秒的瞬间,两人的身体就会同时被对方的兵器贯穿。

(对不起,信奈。我最后还是食言了,没能回到你的身边………)良晴在心中暗暗向信奈道歉。

然而这时。

松尾山山麓响起了枪声。

但是只有一声枪响。

不是长宗我部军的铁炮队开的火。

「不行啊,如果对相良良晴开火的话,信亲大人也会受伤的!」、「姬若子?……不,元亲大人她也来到这里了吗……….这下要怎么办?」看起来对方的铁炮队依旧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三人的距离本来就挨得很近。尤其是良晴和信亲,两人可以说是肉贴肉也不为过。如果向良晴开火的话,信亲被流弹击中的概率相当大。如果是家久的话或许还能做到,但长宗我部这帮虾兵蟹将是绝对无法办到的。

但是,「那个人」却能从距离更远的山中向这里开枪,如此高强的本领简直是有如神助。

仅仅一发子弹,就贯穿了长宗我部信亲手中的长枪的枪柄,将相良良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紧接着,又一发子弹击碎了相良良晴手中的太刀的刀刃,救了长宗我部信亲一命。

如果要问在战国日本谁能有如此高强的铁炮射击本领,那么除了杂贺孙市外别无二人。

可是孙市现在应该在田边城参加战斗才是————

「信亲酱!奇迹出现了!趁现在快和我回到本阵去!要是你再一意孤行的话,我也待在这里不走了!要是你战死在这里的话,土佐也好长宗我部家也好,我统统都不要了!」前一秒还被眼前奇迹般的一幕震撼到的长宗我部元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

住弟弟的手腕,跑下了乌头坂。而面对此情此景的长宗我部铁炮队的士兵们无不惊讶万分,「姬若子?!!」 「让大鱼溜走了啊啊啊啊啊!」 「一口气干掉相良良晴和岛津家久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两个人在战场上跑来跑去什么的,也太危险了吧!」长宗我部的士兵们只能一边发出悲鸣一边徒步追赶着二人。

「啊……没想到我在乌头坂不止一次看到了奇迹的发生。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大概是天意不绝于你们啊……相良筑前守,岛津家久殿下……」

信亲并不明白这接二连三的奇迹发生的缘由。如今「天下」之民,在这战国乱世中感到痛苦与困惑的百姓,已经逐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意识——终结乱世,开创太平之世。信亲从相良良晴身上看到了这种意识,以及其背后所带来的强大的凝聚力。

(虽然在战场上临阵倒戈是不可能的,不过要是能被原谅的话,还真想成为相良良晴的臣下呢。)信亲想。

而且,元亲为了自己的安危,甚至扔下了前线部队的指挥权来救自己,也让身为弟弟的信亲十分感激。

「真是太不成熟了,非常抱歉,姐姐…….如果我就这么战死的话,姐姐就会一辈子为这件事而伤心吧………」信亲在心中暗暗对元亲道歉。

「相良!咱们得救了!真是难以置信呐!」家久一把抱住了良晴。而良晴只是一边抚摸着家久的脸颊,一边呆然地望向松尾山。

(到底是谁救了我和信亲…….还是有如此高强手段的人……)

一阵叮铃叮铃的金属声传来。

松尾山麓的密林中,一位身材瘦削的虚无僧走了出来。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硝烟还未散尽的种子岛火枪。

「是你救了我们吗?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一阵沉默过后,虚无僧开口了。

「贫僧的名字,叫杉谷善住坊。」

「贫僧只是一介弃世之人,徘徊于山中,为那些在乱世中死去的人们超度祭奠罢了。贫僧手中的这把种子岛,曾吞噬过无数生命,然而贫僧已发誓绝不用它再取人性命。贫僧只是为了还清过去的罪孽,同时将欠你的还给你,相良良晴。现在,为这场关原的战斗的死者祭奠他们的灵魂,才是贫僧应该做的工作。」

一阵悠扬清澈的声音传来。良晴不由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可是,良晴却不记得自己和哪一位高僧有过什么交集。

「不久,南宫山上的吉川元春将以毛利家的名义前来讨伐你。像贫僧这样的隐世之人,无法再帮到你什么了。从此处开始,每一步都是关键,切记。」

「你曾说过,‘暗杀并不能改变历史’,现在是证明这句话的时候了。不管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境地也绝不动摇,不能因为乱世而自甘堕落,沉浸在扭曲的快乐中。无论如何都要忍耐,活下去,终结这乱世。不要像我一样,相良良晴。请多保重。」

简直就像释迦牟尼亲自说法一般。

良晴的脑海中,关于眼前僧人的记忆也在慢慢复苏。

「那句话………你是杉谷善住坊……?等一下,为什么你成为了隐士?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晴想叫住背转身离去的虚无僧,但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山间的密林中。

「相良!长宗我部军混乱的指挥系统好像调整过来了!而且义弘姐现在还在和咱岛津的士兵们一起抵挡德川军的猛攻!现在义弘姐还被柳生石舟斋和小笠原长时这两个厉害的剑客缠住了,没法赶到这里来!」

柳生也?!他们什么时候加入德川军的?!良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但是即使义弘和残存的岛津军汇合到乌头坂,良晴也只有「从伊势街道逃往大和,再逃回萨摩」这个选项。显然良晴是不会把信奈丢在关原弃之不顾的。可是精锐的岛津军为了援救良晴早已成了强弩之末,精锐尽失。而德川家康军尽管在由蒲池宗雪率领的九州大友军的猛攻下遭遇重创,却依然毫不动摇地维持着防御阵型,封锁着伊势街道的出口。而被敌军这样一分割,就很难再回到平原地带去。而在奇迹性地救回了弟弟后,重整旗鼓的长宗我部元亲肯定会高喊着「一定要让信亲活着返回土佐」再次杀来。这是不折不扣的致命伤。

在这种状况下,吉川元春还有随时带着两万士兵下山的可能。

四面楚歌。

前鬼给予了良晴天时,杉谷善住坊给了良晴人和。但,为了活着取得合战胜利的关键,在地利。然而如今,良晴依旧处于死地之中。

「要想活命,只能现在立刻从战场上逃走。可是,我绝对不会把信奈还有十兵卫酱她们抛弃,自己一个人忍辱偷生的……….可恶,已经山穷水尽了吗……….被这么多人拯救、守护的我…….什么办法都……」

「相良。能和你走到最后,真是太好了呐。咱们一起面对死亡吧。」

岛津军还有「舍て奸」这个战术,武神·岛津义弘一定能赶来乌头坂的。

真到了最后关头,哪怕是牺牲自己,也要让弥助、虎之助、市松,还有家久她们活下去。

就在良晴思考着这个方案时,家久仿佛看懂了良晴的心思,紧紧地抱住了良晴,用身体行动表示了拒绝。

同一时刻。

暗黑寺惠琼到达了南宫山上的吉川元春本阵。

当看到惠琼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面庞时,吉川元春明白,相良良晴拒绝了她的提案。也就是说,相良良晴和吉川元春在伊势街道的一战,在所难免了。

原本是夺回相良良晴的上洛战,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元春仰天长叹。

「来了吗,惠琼。良晴的答复是——」

「….请您容禀…….只是,关于相良良晴殿下的选择………还有些详情……….」

「别吞吞吐吐的,惠琼。毛利家向来不喜欢见风使舵。说吧,无论结局如何。」

决定相良良晴生死的「命运」,即将再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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