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卷之四 毛利两川之别

从早晨就开始的关原之战,经过漫长的混战,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在笹尾山战线,坐镇本阵的织田信奈方面军正遭受着武田和上衫两军的同时夹击,用来抵御战国日本最强的两支骑兵的「防马栅栏」也早已在敌军暴风般的突击下被卸掉大半。为了及时驰援织田信奈,由柴田胜家率领的织田北陆方面军,正对封锁北国街道的越军发起猛烈攻势,而阻拦他们的,则是由直江兼续指挥的越后军殿后部队。

在北天满山战线,从西边攻来的明智光秀军以及东山道后方的西军部队对武田旗本军形成了夹击包抄之势。而被围困的武田军则摆出了「车悬阵」,以惊人的气势孤军抵抗着。反观作为西军重要中枢的明智光秀一方,不仅无法支援织田信奈也无法救援相良良晴,在信玄以决死姿态摆出的「车悬阵」面前都无计可施,甚至有被对方的惊人气势步步逼退的可能。(译注:原文说光秀是「扇の要」,意即扇柄的起点,以此形容光秀在西军中的重要性。)

在四面都陷入拉锯战的情况下,整个战局的胜败走向,就在于德川家康、长宗我部元亲、相良良晴在桃配山、松尾山之间三方博弈的南天满山战线。守卫南天满山本阵的黑田官兵卫,将手中的两万兵力半数拨给了蒲池宗雪及大友家的一众修罗武将,意在从背后破袭家康的部队。然而,在岛津军从德川军本阵打开一个缺口,顺利实施「敌中突破」的战术时,家康和本多正信却依旧力排万难,以超乎寻常的坚韧意志重整旗鼓,设防阻止了大友修罗队的进一步行动。

于是乎,决定相良良晴的命运,以及「天下」的归属的机遇,落到了松尾山和南宫山上的两姐妹——小早川隆景和吉川元春手中。

打从南宫山北麓的西军与武田军交战开始,吉川元春的选择就只有一项——从南宫山南麓,向伊势街道方向一鼓而下,将在伊势街道上排成一字长蛇的相良良晴军一举击溃。有且只有这个选项。对于以「刚勇之将」著称的吉川元春而言,此刻山下的相良军如同蝼蚁,想击溃他们就像以石击卵般容易。相良良晴军一旦崩溃,本就陷入苦战的织田信奈和明智光秀军肯定也会兵败如山倒,东军的胜利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暗黑寺惠琼为了拯救相良良晴而提出的「只要相良良晴归顺到毛利一方,毛利两川就会推举相良良晴为天下人,同时毛利军加入相良军战斗」的提案,也被良晴郑重地否决了。在南宫山山顶的吉川元春,也收到了「计划失败」的报告。

「但是……关于相良良晴殿下的选择,还有些斡旋的余地……」

事已至此,为了贯彻毛利家的律仪,只能以东军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和对方决战了,没有别的选择。作为「刚勇之将」的吉川元春并未将心底的这一番豪言吐露出来,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听惠琼把话说完。

「即便是恢复了记忆回到了织田家,如今的相良良晴殿下对于小早川殿下的爱和对毛利家的友谊也依旧没有改变。」

这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吉川元春咬紧了嘴唇。

也正因为如此,做出那种选择才会更加痛苦。

吉川元春也不愿意和相良良晴交战。对她而言,相良良晴早就是「毛利家的一员」了。当看到隆景在遇到良晴后从失去兄长的悲痛中走出来,脸上开始绽放笑颜,不再郁郁寡欢时,元春的心中也早已把良晴当做了自己的义弟。可以说,在毛利「三矢」已折一支时,正是良晴的出现,代替了这一支的位置。……虽说这是战国乱世,但自己又怎能对隆景最爱的人,同时也是自己的义弟痛下杀手呢?即使想兵不血刃地把良晴生擒过来,也是不可能的。为了织田信奈而战的良晴是不会降服的。那么能否暗地里帮良晴和岛津军一马,悄悄地制造空隙,给他们让一条道让他们逃出生天呢?不过,良晴应该是不会逃跑的。

九州的修罗们大多是支持良晴的。如果帮助他们逃回九州萨摩的话,良晴把相良、岛津、九州这些势力团结起来重振旗鼓的可能不是没有。同样地,他们也有可能带着九州的大军再度攻来。这样一来,就有可能像南北朝时期一样,给整个日本带来更大的战乱,更多苍生黎庶将因此罹难。小早川隆景和织田信奈共有的理想——终结战国乱世,也将化为泡影。

比起这个,吉川元春也知道,相良良晴不是那种只顾自己逃命,抛下织田信奈不管的男人。

「相良良晴果然还是选择了‘义’啊。就算是为了拯救织田信奈,让自己在毛利家的支持下以‘相良家’的身份成为天下人,这样做也是对织田信奈的背叛吧。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战国武士,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就是这样,惠琼。」

「当然也有这部分缘由在里面。但是呢,良晴殿下就没必要对惠琼酱再额外多说什么了。他之所以不采用惠琼酱的计策,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嘛,快点说,别浪费时间,暗黑寺惠琼。」

「那么——」

紧接着,吉川元春从惠琼的口中听到了她意想不到的,关于小早川家的「结局」以及命运。

「相良良晴殿下是通悉未来之人。他也知道在此地进行的‘关原合战’是决定战国日本最后霸主的一役。但是,因为相良良晴殿下的举动极大地改变了历史,再加上细川藤孝的计谋和本多正信的暗中活动,结果导致了这些事件比‘史实’提前了许多。在原本的‘关原合战’中,最后是德川家康率领的东军获得了胜利,成为了天下人。」

「如果我军现在下山,朝伊势街道进发的话,就会变成你说的那样。那么,历史又会修正到原本的样子。」

「不。在毛利两川中,给东军带来决定性胜利的,是在松尾山布阵的‘小早川一方’————在史实中,膝下无子的小早川大人最后让自己的义子继承了小早川家的家督,而在松尾山上的他在要紧关头从西军叛逃到东军,对西军诸将发动了突然袭击,位置大概就是南天满山正对面的东山道方向。松尾山,仿佛有股魔力,在此布阵的将领,都将在历史和场地的作用下,被迫负担‘背叛’的命运。在战役进程大幅提前的现今,‘背叛’的命运,将转移到小早川隆景殿下身上……而在所谓的‘史实’中,帮助德川家获得决定性胜利的小早川家却在战后被视作卑劣的叛徒,在武士和民众的眼中受尽白眼。隆景大人的义子也因此郁郁而终,小早川家的香火就此断绝……而在四百年后的日本,小早川家也成了叛徒的代名词,为日本人所不齿。一切正如字面意义所说,晚节不保。而隆景殿下现今,正背负着这样的命运。而且,就算隆景殿下现在心存犹豫,她最终一定会毅然决然地背负这样的污名。如果是为了良晴殿下的话,自己的生命也好,整个小早川家也好,都会被她舍弃。」

不管是场所的作用力,还是所谓的「命运」,吉川元春自己并不相信这些东西。何谓武士?是凭自己的意志、力量、生命战斗的人,从拿起刀的那一刻起,由放下刀的那一刻终。此即武士。但是,这番预言却让向来无所畏惧的吉川元春毛骨悚然。因为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所谓的预言,根本就不是「偶然」。事件发生的所有条件都已具备,就算这是惠琼的一家之言,但这一切基本不会发生太大的偏差。以惠琼的辩才,再加上良晴的「未来知识」的预测,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很了解隆景。隆景这一生,只爱过相良良晴一个人。一旦隆景喜欢上一个男子,那么这段感情就是自始至终的。(译注:小早川党出来杀猴子了)然而,如今她所爱上的相良良晴,却面临九死一生的境地。而准备讨伐在伊势街道上苦战的相良良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吉川元春。而隆景对于自己的生命和名誉并不看重,为了终结这个乱世,牺牲自己和小早川家又算得了什么呢。然而,如今隆景却不得不在我和相良良晴之间做出抉择。一边是所爱之人,一边是自己的手足姐妹。想要守护某一方,就必须和另一方进行战斗。一旦隆景选择救相良良晴,那她就会成为日本历史上恶名昭彰的「背叛者」,背负着污名而死去。而且就算隆景豁出一切去救相良良晴,他们之后能顺利的在一起吗?上天,为什么,为什么要让隆景做如此残酷的选择?!」

依您的意思,良晴殿下越是深陷困境,隆景殿下选择救他的可能性越高…….惠琼低下了头。

「这都是惠琼的过错……都是因为我没能说服良晴殿下,非常抱歉…….」

「不。你已经为毛利家,为隆景,也为我做了很多了。但是,我必须下南宫山,去参加战斗。为了避免隆景成为‘叛将’的命运,我自己说不定能找出一条以‘相良家’的名义来支援相良良晴的办法……但是,如果相良良晴坚持要让织田信奈而不是自己成为天下人的话,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确实……没有意义。就算现在以‘加入相良方’的名义下山支援相良殿下,他估计也不会接受,甚至会冒死和大人您一战吧。而且,良晴殿下是肯定不会让吉川大人背负‘叛将’的污名的。以‘刚勇之将’著称的吉川大人一旦有背叛东军的迹象,山脚下的

相良殿下一定会察觉到您是为了背负妹妹的命运,而选择了灭亡的道路。相良殿下是个从不放弃任何果实的人。他既不会对隆景殿下见死不救,也不会舍弃吉川大人。而拯救吉川大人的办法,就是在您率军下山的时候对您发起攻击,这样您就无法背叛东军了。而相良殿下他,将慨然面对死亡…….」

「…….是啊,那家伙就是那样的人。也正因为如此,隆景才会喜欢上他……」

此次上洛战,是为了夺回相良良晴。在兄长·毛利隆元被毒杀之后,曾一度沉浸于悲痛中的隆景首次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所以,自己背叛了父亲·元就的「毛利不得觊觎天下」的嘱托。然而,自己的意图一旦被相良良晴察觉,那自己就不得不对他拔刀相向了。为了不让隆景滚入「毁灭」的命运漩涡,自己将要下山,而自己的妹妹…….

「请不要轻举妄动!先留在南宫山观望局势!如果吉川大人现在按兵不动的话,相良殿下在伊势街道战死的几率将会下降,而隆景大人说不定也会停下脚步。而现在行动的话,相良殿下必死无疑!到时候隆景殿下将真正陷入两难的境地!」惠琼试图劝说吉川元春。

「惠琼……」

「现在对我们而言,结果是哪一方获胜都无所谓了。惠琼已经用‘空便当’的计策阻止了吉川大人您下山的行动,即便您指责惠琼妨碍了对相良军的攻击也无妨,因为这么做会降低毛利家崩溃的可能!在战役结束后,就请用您手中的‘姬切’砍下我的首级,送到胜方手中。您就把毛利军不下山的原因,归咎于暗黑寺惠琼这个对毛利家心怀怨恨的卑劣之人吧!我暗黑寺惠琼,就算抵上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也要拯救毛利两川!」(译注:空便当,指的是关原三战神中的食神·吉川广家,在交战时以「我军正在用膳」的理由导致西军延误战机的梗。)

惠琼。我很感激你为毛利家所做的一切。但我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毛利家是有原则的。当初的毛利家,就是依靠变幻莫测的诡计和阴谋,才由一介乡下豪族一跃成为中国地区的霸主。然而毛利家也因种种恶行而遭到了报应。兄长·隆元被毒杀,我们温暖的家被摧毁。因此,身为中国地区的霸主,毛利家必须一贯遵循本家的原则和底线。不可做背信弃义之事——这是父亲的遗训。吉川元春一边轻拍着惠琼的后背,一边说出在脑中组织好的语言。

「你原本,是被毛利家所灭的安艺武田家的女儿。然而你却一直为我们毛利家尽心尽力,四处奔走。你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毛利家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我本是毛利家仇家之女,却受到了隆景大人的知遇之恩和厚爱,因此决定报答毛利家对我的恩情,可是现在……」

惠琼。还记得去琉球买磁石的那次经历吗?真是段开心的旅程啊。真想让相良良晴和隆景以「夫妇」的名义在那个小岛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样的话,隆景就不必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面对这个残酷的抉择了。吉川元春垂下了眼。

「确实……很开心呢。虽然不管走到哪里都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是真的很开心。就连宇喜多直家殿下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毒男人,都在相良良晴殿下的影响下开始转向‘露璃魄神教’了。」

「我还记得,当将军大人和三代目,以及秀家她们被倭寇抓走时,宇喜多那老家伙还搞了个什么‘儿童十字军’,叫嚣着‘一定会有神风刮来,露璃之神会来拯救幼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原本一个不敬神佛,把杀人视作儿戏的恶鬼,却变得像个半天连教徒一样虔诚,还真是咄咄怪事啊。」

「如果那时一切顺利的话,良晴殿下早已和隆景大人幸福地结为连理了。可惜,后来发生的这些事,都在我的‘预测’之外,果然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人的幸福,也不是能精确计算的东西……」

人不是器械,如果一切事物都是能计算推演出来的话,那就不是人生了。而只有充满了未知变数的,才能称之为人生。吉川元春想。

毛利家的「智囊」,面无表情的「冷血姬武将」·小早川隆景。

残忍狡诈,诡计多端,视背叛、暗杀、下克上为家常便饭的奸恶之人·宇喜多直家。

不挟私情,为毛利家出谋划策的得力军师,「毛利家仇敌之女」·暗黑寺惠琼。

毛利家最大的劲敌,为复兴住家·出云尼子家而甘愿忍受七愿八苦,不断向毛利家发起挑战的山中鹿之助。

这些心中被忧虑、仇恨、悲伤的感情所缠绕的人,却在和相良良晴相处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如果如今的日本并非战乱之世,露出笑容的,又何止是这些人呢。

因此,这个战国乱世,必须要在关原这个地方,做个了结。

如果今天无法了结,

如果今天还不能决出真正的霸主,

那这个乱世,还将继续延续下去。

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现如今,大洋彼岸的南蛮诸国已经迈入了「大航海时代」,在世界各地建立起了殖民地。如果战乱继续在国内持续下去的话,日本将会在这个重要「时间点」与世界失之交臂。而通过与相良良晴的接触,向来保守的毛利家也头一次将视野从狭小的日本放眼到了「海外」。强大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帝国,早已将它们的触角由欧洲西部,伸向了广袤的美洲、印度半岛及东南亚,凡是其势力所及之处,都会有传教士沿着海路跨洋而来。这样,世界上首个可怕的「日不落帝国」就此诞生。而伴随着在欧洲轰轰烈烈开展的宗教改革运动,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葡萄牙帝国,与信奉新教的英格兰、荷兰等新兴海运国家的崛起,旧教势力和新教势力在世界范围内展开了激烈争夺。而在这群雄逐鹿的过程中,南蛮各国的海军也将进一步增强。如果现在日本不能统一的话,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将面临怎样的命运,没有人会知道。

正因为如此,小早川隆景和织田信奈才把一切的赌注都押在了这场「关原合战」上。结束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为了争夺城池和土地而自相残杀的不义战争,是这两个人的共同梦想。而她们,会为了这个梦想奉献一切。

而吉川元春只是一介武人。如今她手上正掌握着能够一锤定音,决定「天下人」的至关重要的兵力。而且她占据着绝对的地利。对吉川元春而言,她必须要战斗。只有战斗,才能决定出「天下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么毛利家统一中国地区的事业也不过是征伐邻国的无义之举罢了。

这样的结局,是一代目元就和二代目隆元都不愿看到的。

即便这样做会与自己的亲生妹妹为敌————这个从出生起自己就一直爱着的妹妹。如果自己被迫杀死她的话,那么自己的灵魂,也会被撕裂成两半吧。

(如果隆景以少女的身份选择了相良良晴,身为双胞胎姐姐的我挑起「统一天下」的重担也不是不行。这样隆景就能捡起所有果实了。如果毛利两川中有一方能够以胜利者的身份存活下来的话,那么兄长·隆元的遗子·辉元也能幸存下来。)

「惠琼。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最后的。把一切交给我就行。另外,你还有个任务必须去完成。也许,这是我在这场战斗中下达的最后一个任务…….」

「任务…….吗。」

「请你作为使者,前往松尾山的隆景那吧。把你自己的话转达给她。我们毛利两川,也许,就此别过了…….」

说到这里,吉川元春早已泣不成声。尽管她将紧闭双唇,极力忍耐着内心的情感,但豆大的泪水还是从这个「刚勇之将」的眼中不断溢出。

在毛利家中,毛利两川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妹妹·隆景拥有远超于织田信奈的智谋,武力却弱的可怜。而姐姐·元春武力强悍,甚至许多男子都无法匹敌。生来就把战斗当做自身归宿的吉川元春,对《平家物语》、《太平记》这类行军故事尤为兴趣。

而这其中,特别是《平家物语》中的「敦盛临终」这一幕,让吉川元春尤为感动。

「源平合战时,平家于一之谷之战大败于源氏,遭遇灭顶之灾。源氏一方之将·熊谷次郎直实讨取了 平氏一方阵中一位贵公子。那公子生得面若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一副风流俊俏之像。更兼此公子精通音律,擅吹横笛,实属风雅之人。此公子为谁?乃平家武士——平敦盛是也。

话说适逢平家大败之际,平敦盛本欲随军而退,却不料敌方阵中一豪迈武者前来叫阵,「尔既为武人,何故临阵露怯,惶惶如丧家之犬?何不凭手中兵刃,与某一较短长?」敦盛闻言,回马挺枪,径直杀来。然敦盛本为风雅公子,何能与熊谷直实这等猛将匹敌?战不多时,敦盛丢盔弃甲,败下阵来。熊谷直实本欲取其首级,猛然见敦盛面容俊俏,正值少年,几与己之孙辈无异,顿生恻隐之心。又见敦盛腰间一翠竹横笛,恍然曰:「阁下莫非昨日阵前吹笛之人?阁下精通音律,何苦来此修罗地枉送性命?阁下可速速离去,寻一隐僻之处潜心修研,某亦能无愧于心。」直实言罢收刀入鞘,意欲纵其归去。

敦盛虽为风雅公子,亦为武家之人。敦盛欲以死成其节,奈何直实苦苦相劝,亦不为所动。直实眼见后方源氏追兵渐近,不忍敦盛为源氏所获而受辱,遂以所携之刃取下敦盛首级。直实乃取敦盛腰间之横笛,轻吹一曲,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闻者为之怆然。而此战后,直实亦舍弃兵戈,遁入空门去也。」

而妹妹隆景却无法理解元春的爱好,「姐姐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经历加到故事里写成恋爱故事呢?这样做人会变腐的……」总是为此感到困惑不已。其实,吉川元春是将有着少女般俊俏面貌的平敦盛,与生于战国乱世的姬武将们的身影重叠了起来。是啊,本是豆蔻年纪的自己却要用柔弱的双手高举「姬切」在战场上战斗,而自己的妹妹·隆景缺乏武者必须的勇猛,却拥有超乎寻常的智慧。然而乱世却把这样一个体态柔弱而内心温柔纤细的少女推入了战争的漩涡。造化就是如此的作弄人。从平敦盛的故事中,吉川元春看到了自己和妹妹·隆景的影子。

(「敦盛」……….织田信奈在桶狭间战前所跳的那支幸若舞也是「敦盛」。这曲「敦盛」正是因杀了平敦盛而舍弃武士身份,遁入空门的熊谷直实所作的。果然,这一切都不是偶然,隆景的命运,早就…….)

自己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呢?

「抱歉……惠琼。我情绪有些激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呢。请听我说…….拜托了。」

请务必牢记每一句话,吉川元春再三叮嘱道。

「我明白了。」惠琼点了点头。

在南天满山的相良军本阵,已经可以看到南宫山上的吉川军准备下山的动向。而由蒲池宗雪率领的一万大友修罗队,却依旧被盘踞在伊势街道上的德川本军堵在了半道……更何况,这支援军从九州远道而来,在长时间行军的消耗下也已是强弩之末。而且,即使被岛津军突破本阵,「德川四天王」中也有三个带伤,但这些来自三河的德川武士依旧会愚直地守护着自己的主公,直至最后一口气。

能让他们为之一搏、赌上全部身家性命的,正是德川家对于「天下」的执念。

自家主公的祖父和父亲相继被家中重臣暗杀,年龄尚幼就被织田家掳去做人质,过着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些跟着家康同甘共苦的家臣,对她有着绝对的忠义心。

相良良晴危在旦夕!

守护南天满山本阵的,是相良军军师·黑田官兵卫,以及相良军的副将·相良义阳二人。与驻扎在松尾山对面方向的山中鹿之助、大谷纪之介、小西弥九郎所率的三千守备军不同,本阵还留有一万的兵力。

「这是决定天下的一战……也是天下布武的最后一战…….如果是半兵卫而不是Simon 率领大友军的话,会怎样呢……」想到这,黑田官兵卫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而现在负责守护本阵的相良军,就算想动也动不了。由于家康的南下封锁了东山道,西军的驰援部队被迫撤到了平原地带,这导致了如今的相良良晴被南宫山上的吉川元春和伊势街道上的德川家康同时夹击的态势。如果抽调南天满山的兵力去支援相良良晴,那么松尾山上的小早川隆景又会乘虚而入,对南天满山发起攻击。除了官兵卫和相良义阳,相良军本阵的「武将」只剩下宁宁和宇喜多秀家这一帮年幼的孩子了。为了守护本阵,这一万人是断不能抽调的。况且,在自家本阵被岛津军突破后,深感屈辱的德川军战意更炽,防御也变得愈加坚固。想要迅速击破对方,就需要有更多的兵力。手中这一万,绝对不够。可是,吉川元春率领的两万大军,随时都有向被困在伊势街道上的相良良晴发起袭击的可能。

该怎么办,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官兵卫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军师殿下,请您带着这一万人去救我弟弟吧,我留下来守卫本阵就可以了!」相良义阳对迟疑不决的黑田官兵卫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要是我军现在抽调兵力去支援相良良晴的话,一定会被小早川隆景觉察到的!就算小早川隆景念在旧情的份上不愿发动攻击,但那个恶棍·宇喜多直家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漏洞的。更何况,宇喜多直家在松尾山山脚驻扎了一万七千人的部队,和小早川隆景的兵力合在一起就是三万两千人!我军这一万人单是守护本阵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再调走这一万人,仅凭鹿之助她们的三千人马,根本无法抵挡敌人的大军,这样做是以石击卵!」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很想去救相良良晴。可是现在这样做不仅违反兵家常道,而且纯粹是去送死!松尾山上的敌军一旦下山,南天满山就会立刻陷落,那样西军就败局已定了!」官兵卫想要劝说义阳,但立刻被义阳反驳道:「战争是活的!兵法是死的!现在能救良晴于危难之中的只有你了!」

义阳依旧试图说服官兵卫将全军投入到救援良晴的行动中。

「更何况,说到兵法——本应是作为军师的你率部队到最前线去,由我弟弟作为总大将镇守中军,这才是兵法的常道!但是我弟弟并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他急于支援在前线奋战的虎之助和市松,另一方面,如果现在他能得到官兵卫殿下的援军,那他就能将织田信奈和武田四天王从歼灭战中拯救出来!然而我弟弟却没有注意到——‘相良良晴’有两个人!我这个做姐姐的,让自己的弟弟选择去前线战斗,却让他身陷险境……」

「这样啊…….因为相良良晴孤身一人从未来来到了战国时代,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血亲和家属,所以他经常感慨为什么不能有两个‘相良良晴’来分担自己的工作。在九州,他无意中与另一个‘相良良晴’相遇了,这个愿望才得以实现。而现在在关原,他毅然决然挑起了两个‘相良良晴’的重担,可是……」

「可是,我是女子,而我弟弟是男子。尽管良晴已经习惯了和姬武将们相处,但他毕竟生活在没有姬武将的未来。所以在这种最后关头,良晴他却让身为女子的我负责守护本阵,自己则披挂上阵,以总大将的身份前往最危险的前线。如果没有我的话,良晴就会把前线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你黑田官兵卫,让自己来守护本阵吧!」

义阳拼命地劝说着官兵卫。

「如果为了‘天下布武’,要舍弃掉我和良晴中的一人,那不用想,良晴才是绝对不能被舍弃的那颗果实!如果想要同时捡起两个果实的话,就请你施展你的才能,在我方本阵陷落前把良晴救出来吧,黑田官兵卫!没有良晴,什么‘天下布武’也谈不上了!只有你能做到!拜托了!」

难道,要让那些年幼的姬武将们留在这个「空阵」里吗?官兵卫颤抖地问道。小早川隆景和宇喜多直家二人都是足智多谋的智将,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诈术想要瞒天过海,实在太难了。在南天满山设下陷阱,摆「空城计」的做法,黑田官兵卫是绝对想不到,也做不到的。

风险实在太大了。

怎么能拿阵中年幼的姬武将们和「相良妹军团」的生命去冒险?

但是这时。

年幼的姬武将们站了出来。

「南蛮军师殿下!请您救救兄长大人吧!宁宁会和义阳姐姐待在本阵战斗的!宁宁在和祖父大人从长滨城来到关原的时候就做好准备了!」宁宁一手拿着小小的剃刀,一手扯着官兵卫的袖子,请求她去救良晴。

「秀家也会和弥九郎一起待在南天满山负责进行守备的。父亲大人已经将秀家的性命托付给相良良晴大人了。今后的日本,绝对需要相良良晴大人那样的人。」

秀家手中常握的念珠也换成了长枪。(译注:秀家是基督徒,因此她手中拿的念珠就不是佛教念珠,而是被叫做ロザリオ的基督徒祈祷用的念珠。)

「茶茶和小鬼们就交给在下石川一宗吧。要是时运不济,本阵陷落的话,那丹波忍众的头领的威名,可要跌落到泥土里去咯。请一定要把两个果实都捡起来,军师殿下——」(译注:咬舌忍者的吃螺丝一律不翻译)

而此时年幼的茶茶仿佛也察觉到了良晴身处险境,一反常态地大哭了起来。

「啊啊啊啊。婴儿真是太吵了。干脆把她脖子扭断,这样就能安静下来了。」石川一宗十分不耐,一边像从前的某人(五右卫门?)一样发着牢骚,一边挺起平坦的胸部。

接着。

「别忘了我啊军师殿下!还有我佐吉在这呢!我可是未来要担任相良家的宰相的石田佐吉!就像我名字中的‘吉’一样,我们一定能抓住幸运,抓住胜利!而且,只要我举起‘大一大万大吉’的旗子,纪之介的部队就会来支援我的!啊……肚子好疼……但是和兄长遭受的苦难相比这不算什么………」因腹痛还会痊愈而待在本阵中的石田佐吉,拄着自己的佩刀,颤巍巍地立在了原地。平日里与她形影不离的大谷纪之介还留在山中。

「佐吉不久后也要到山中去,请您救出兄长大人吧,拜托您了!」佐吉向官兵卫深深地低下了头。

官兵卫率领着本阵一万人的守备军准备开拔了。他们将与大友修罗队会合,救出相良良晴

这样的举动根本就不是赌博,而是纯粹的自杀行为。一旦失败,西军就会满盘皆输。如此愚蠢的选择,可以说是完全不讲兵法不循常理的。纯粹是感情用事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但是,官兵卫也无法割舍和相良家的同伴们之间如家人般的感情。换做是以前的官兵卫,可能会做出「将相良良晴当做诱饵,去获得整个战局的最终胜利」这样冷酷的决策。但是在与相良良晴和竹中半兵卫相遇后,黑田官兵卫那双之执着于军事的眼睛,从相良良晴和半兵卫身上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是和伙伴们之间如同家人般的感情。

本来,只有不被情感影响,冷静做出最理智的决策的,才能被称为天下第一军师。军师是为了战胜敌人而存在的。而黑田官兵卫如今如此孤注一掷,很有可能会在后世永远留下一个「在决定天下走势的决战中犯下愚蠢错误,导致自家败北的二流军师」的评价。

「天下第一军师的名号什么的都无所谓了。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就算后世的人再怎么对我评价,也与我没什么关系了。Simon想要保护的,是等待救援的相良良晴。相良良晴的性命,就由这个他亲手建立的如家人般亲密的家臣团来拯救!」

相良良晴的生命已不单单属于他自己了。他的生命决定着天下的走向,以及日本的未来。

此刻的官兵卫已不再害怕失败和死亡。那天,她和半兵卫在菩提山脚下的那一幕依旧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半兵卫已经重病缠身,却依旧以坚毅的眼神望着自己,和关原这片战场,起誓道「我一定要活到最终决战的那一天」。从半兵卫的眼中,官兵卫看到了她对天下统一,再无乱世的梦想的执念。半兵卫从相良良晴身上找到了实现梦想的希望。更为重要的是,在梦前川,半兵卫将这份梦想托付给了官兵卫。官兵卫说什么都无法践踏这份友情。天下第一军师的虚名,与半兵卫的友情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不管「历史」会如何书写,后人会如何评说,都不过是粪土当年万户侯了。永远活着的,只有人的信念和思想。

即使自己正在指挥着决定天下命运的决战,此刻的官兵卫内心亦是心如止水。对失败的担忧、不安和恐惧都已经烟消云散。因为她的心中有更强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官兵卫下定了决心。

「哼哼,知道了!我Simon会打败德川军,把两颗果实都捡起来的!我将率军一万南下,把德川家康和本多正信构筑的‘壁垒’统统打垮,以破竹之势击破松平‘竹’千代!至于留在本阵的几十个小姓,还有宁宁,就都交给你了,相良义阳!立花宗茂!我任命你为先锋,相良良晴的生死都担负在你身上了!」

一直陪同官兵卫守护在本阵,沉默不语的立花宗茂开口了。

「了解,军师殿下!在下一定会让军师殿下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大一大万大吉’的旗帜飘扬在部队的最前方!」

在丢下这句话后,立花宗茂立刻飞身上马,转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黑田官兵卫也率领部队向平原地区开进了。

留给相良义阳的,是一个寥寥无几的「空阵」。

夹在南天满山和松尾山中间的,只有鹿之助和纪之介统率的三千守备军。

当看到中原上出现的两面旗帜——其中一面,是黑田家之前的主家所赐的「藤巴」旗,另一面则是喜欢御手洗团子和年糕的竹中半兵卫的「石饼」纹样的旗帜时,在德川军坚若磐石的本阵前陷入苦战的蒲池宗雪、吉弘镇信、角隈石宗等人不由得为之振奋。尽管南天满山和笹尾山之间相隔甚远,但「天下的两兵卫」都在为关原的这场「决定天下大势的大战」而运筹帷幄。而没有竹中半兵卫,就没有现在的黑田官兵卫,更没有「九州大返还」

而且,还有已完成「修罗形态」,由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养育的麒麟儿·立花宗茂担任援军的先锋。

「唔。虽说因为从九州一路赶到这里,将士们都十分疲惫不堪,但是却让两位相良良晴殿下都深陷危机,这不仅是我等修罗的耻辱,也是大友家的耻辱!说什么都要把德川军给打败…….!」

「蒲池。你看看一向以勇武著称的德川四天王在岛津家久殿下的种子岛面前被打得多么凄惨就知道了。如果岛津家久和岛津义弘两位殿下不是为了救相良良晴殿下,别说这四个人了,恐怕所有人都得成为她们的刀下鬼啊。说不定,连德川家康也难以保命咯。要是大友家没有加入相良良晴殿下他们的话……啧啧,可真不好说啊」

「如果是高城合战那会儿,我等三人指不定也会被岛津家久殿下送去见阎王了,吉弘大人。将士们也一样,很有可能不是溺死在耳川里,就是被岛津家久殿下杀死吧。多亏了相良良晴殿下和官兵卫殿下,我等才能活到今日。现在是向他们报恩的时候了!」

「正如军师先生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命都是相良良晴殿下和官兵卫殿下给的,不然我们早就不知道埋骨在高城的哪一块地上了。虽说我军因为长途行军已经疲惫不堪,可是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地正是大友军的要害之地!我们可不能让岛津家把功劳全抢走了!要让德川这帮三河来的乡下武士看看,九州修罗的战力!」

「无论如何都要拯救相良良晴殿下!老夫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死不足惜了!全军出击!」身为军师的蒲池宗雪下了命令。尽管本家一族都在九州惨死于龙造寺隆信的阴谋下,蒲池宗雪还是贯彻了对主家·大友家的忠义,率军从九州来到了关原。

而大友家的士兵们在主将的感召下重振起了斗志。先前还抱怨着「从日向一路赶到这里还要打仗,实在是太勉强人了……」「身体已经累得不听使唤了」的士兵们,他们那因为长途跋涉和敌军的坚固防守而遭受极大消耗的身体再一次振作了起来。

「‘雷神’立花道雪现今正与愚弟·高桥绍运在筑前进行守城战!想要支援他们的话,就必须尽快了结关原的战事!拜托各位了!」

大友家中屈指可数的久经战阵的修罗姬武将·吉弘镇信此刻内心正经历着巨大的波澜。眼下,关原的战局走向依旧不明朗,而自己的弟弟·高桥绍运,则在离自己很远的太宰府进行着激烈的守城战,一旦自己不能及时赶回,弟弟就会有和城池同归于尽的可能……

而跟随在吉弘镇信身边多年的修罗们,为了平息她心中的焦虑,纷纷提枪上马,向着德川军的阵地发起了猛烈进攻。

「公主大人说得对!我们不能一直待在关原!」「我们还要回到九州去!」「为了公主大人,都给我冲啊!」伴随着阵阵怒吼,这些修罗朝着德川军坚若磐石的长枪阵直冲而去。刹那之间,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视死如归的惊人斗气和足以与萨摩隼人匹敌的压迫感,向一阵狂潮向德川军席卷而来。

而德川方面,井伊直虎因为中枪而脱离了战线,神原康政和酒井忠次身受重伤,但仅仅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就又回到了前线。此刻,面对大友修罗队怒涛般攻势的,正是她们所率的枪兵部队。

「搞什么?!继岛津那帮人之后,大友这边的士兵也都变成野人了吗?九州人都是一群疯子吗?!都给我大家听好了!这是事关德川家‘命运’的一战!让这帮野人看看咱三河武士的‘三河魂’!给我把敌军打退回去!」

「…….以己之短搏敌之长么。那个以谋略见长的官兵卫竟会抛下理性,做出这种孤注一掷的举动。在这个要紧关头她也有所成长了嘛。不过,她是无法与公主大人的气度和决心相比肩的。」

在德川军本阵坐镇的,是世良田二郎三郎,德川家康,以及随侍在她身旁的服部半藏和本多正信。此时家康正一眼不发地边咬着指甲边观望着战局。她的肩上也裹着伪装用的布,这样就没人认得出哪个是真正的家康了。

「没想到那个人畜无害,只会撒娇的黑田官兵卫在要紧关头有如此的胆量和气魄。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看来这头温顺的小狮子醒了。弥八郎桑!这样下去我们恐怕撑不了多久!后方的战线怎么样了?还是没有办法搞定那个岛津义弘吗?」

岛津义弘那家伙,是个真正的武神。尽管外表华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战鬼……似乎柳生和小笠原两个人合力也不能应付她,反而节节败退……如果想用数量优势围攻义弘,守护在她身边的岛津士兵可能就会使出「舍て奸」战术,我军将损失惨重。尤其是在黑田官兵卫的这一万生力军投入战场后,我军就更不能分散兵力了。而这样一来,不久后岛津义弘就会率领残兵和相良良晴会合……本多正信冒着冷汗将事实汇报给了家康。

「但是,吉川元春已经开始从南宫山下山了。即便岛津姐妹是多么强力的战鬼,在东军占据人数和地利的双重优势的情况下也会难以为继的。而且,撇开相良良晴的生死不谈,要是小早川隆景从南宫山下山,率军进攻如今已是空空如也的相良军本阵,那么胜负将会立刻见分晓。面对能够让胜负一锤定音的战机,小早川隆景肯定不会放过的。恐怕黑田官兵卫最终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咯。」

不。事

到如今,耍小聪明的伎俩和谋略已经不是左右战局的决定因素了。人的「感情」将会成为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力量,弥八郎桑。家康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啊。现在,决定关原上所有人命运的人,正是小早川隆景。请命令铁炮队,再次向松尾山方向开枪示意。」

「还、还要再来一次吗?万一小早川隆景突然倒戈的话…….」

「没关系,弥八郎桑。这是最后的赌注。不赌上一切的话,还谈什么‘盗取天下’呢。就算挡在我面前的是吉姊姊,我也不会放弃的………一旦退缩了,就没有和吉姊姊战斗的资格了。因此,不能再让小早川隆景袖手旁观了!那位敢于放弃京都,为了日本的未来而来到关原的智将,绝对不是个机会主义者。命令铁炮队,向松尾山方向开火!」

松尾山山顶。

小早川隆景的本阵就坐落于此。从这里向下望去,关原的一切都可尽收眼底。在被中部平原阻隔的北面的笹尾山战线,织田信奈正遭受着上衫谦信和武田骑马队的猛攻,形式危如累卵。在中部平原地区,明智光秀正率领部队同摆开「车悬」阵的武田军激烈交战。当然,相良军为了支援被德川家康封锁在伊势街道内的相良良晴而将南天满山的本阵兵力抽调一空的事实也没能瞒过小早川隆景的眼睛。紧接着,德川家康的铁炮队再次向松尾山方向鸣枪示意的声音也传入了小早川隆景的耳中。隆景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了。

眼下的局势可谓云谲波诡。织田信奈成功地运用「三段击」战术给予武田骑马队以重创,幸亏越军及时赶到,武田骑马队才避免全军覆灭的情况。然而这两军都已经难以再支撑下去了。武田信玄则摆出了「车悬阵」与明智光秀相抗衡。在相良良晴军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吉川元春军开始从南宫山上下山了。相良良晴可谓是万事皆休。可是,现在黑田官兵卫的援军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这个时间点。而向来温顺的德川家康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下子蜕变成了古今无双的名将。或者说,东军里也出现了一位真正的「天下人」。这些林林总总的变化都让隆景赶到困惑不已。

自己应该成全家康吗?如今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东军倾斜了。只要小早川隆景带着自己麾下的三万两千人下山,向只有三千守备军的南天满山发起进攻,攻下相良军本阵是轻而易举的事,东军的胜利自然是唾手可得。

但是守卫相良军本阵的那三千敢死队中,就有侍奉于宇喜多直家,同时也是毛利家陪臣的堺港商人之女·小西弥九郎。尽管与毛利家是仇敌,但小西弥九郎在相良良晴侍奉于毛利家时就以人质的身份寄居在毛利家。在她身边的,是不知不觉间放下恩怨,而成为伙伴的山中鹿之助,还有良晴年幼的义妹,石田佐吉和大谷纪之介。

(黑田官兵卫是料定我不会下松尾山,才如此大胆地把一个空阵摆在我眼前么。还是说,为了救出相良良晴,付出怎样的牺牲都无所谓吗?甚至不惜抛弃自己身为军师的谋略、智慧,和德川家康背水一战…….)隆景暗自思忖着个中缘由,但总是无法完全集中精神。

让隆景的「智慧」蒙上阴影的,正是她竭力想控制的,却不断从心底溢出的「私情」。

「再这样下去的话,良晴他会死的……」

在关原的这一战,是终结百年战国乱世,决定「天下人」的一战。同时,它也是将日本从毁灭道路引向未来的一战。

为了让日本人之间不再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这正是隆景来此的理由。

因此,她才能抛弃京都,占据关原最大的要地·松尾山。

隆景已经背叛了父亲·毛利元就的遗训。现在只要毛利军一下山,南天满山的相良军本阵就会立刻土崩瓦解。毛利家将会成为东军的一等功臣。同时,毛利家也会在战后决定「天下人」的会议中占有最大的话语权。到底要让谁成为「天下人」,再建立怎样的新体制?而能够处理战后的纷繁复杂的一系列事务的,只有隆景这样具备「王佐之才」的人。

(但是,如果失去了相良良晴,他想要让织田信奈成为天下人的梦想也将化为泡影。我将……怎么办?如果没有了相良良晴,乱世真的能够终结吗?)

隆景想起了开战前良晴向自己传达的「话语」。

「请不要让三矢断折。」

她终于理解了这其中的深意。

出于对毛利两川分裂的忧虑,同时为了防止隆景和吉川元春分别之后发生同室操戈的悲剧,良晴抱着「即便自己深陷绝境也无所谓,一定不能让两川的羁绊被斩断」的觉悟走上了战场。他对自己和织田信奈的命运只字不提,而将这样一句有深意的话传达给了隆景。

而也正因如此,隆景迟迟地未做决断。如果在相良良晴陷入死地前就已决出胜负就好了。但是消极等待战局的胜负,无疑是一种逃避行为。既然抱着「在关原一决胜负」的目的而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势——松尾山,小早川隆景就必须负起「天下」的责任。

(要是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只要睁开眼睛就没事了…….睁开眼睛,毛利家的诸位都还在严岛神社眺望濑户内海的风景,被错当成我的姐姐在换衣服时不小心被良晴看见,然后被宇喜多直家卷在甲板上挂着……三代目将军也说着‘该让良晴模仿谁呢’的话来激怒姐姐…….多么美好的场景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要让我来夺取良晴的梦想呢。为什么要让姐姐结束良晴的生命呢。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毛利家就不该上洛才对。这难道,就是我背叛了父亲那句「毛利不要觊觎天下」的遗训所招致的惩罚吗……父亲是这个战国之世最富智谋的人。他应该是料到毛利家如果因窥伺天下而进攻畿内的话,毛利两川就会陷入如此境地吧…….)

当作为吉川元春的使者暗黑寺惠琼从南宫山来到松尾山上的小早川本阵时,心烦意乱的小早川隆景甚至无法从凳子上站起来。

即便如此,惠琼还是必须将关原战局的现状,以及相良良晴身处险境的事实转达给隆景。最重要的是,她带来了吉川元春的留言:吉川军已开始下山,准备与相良良晴军交战。

「相良良晴殿下拒绝了借助毛利家成为‘天下人’,然后支援织田信奈的提案。然而,就在相良良晴殿下被逼到绝境时,岛津姐妹却亲率孤军杀进德川军的本阵救援他。如果相良良晴殿下能顺利经大和方向逃回萨摩,那么他很有可能会在九州再次重振旗鼓杀回本州,给天下造成更大的动乱……….正因如此,黑田官兵卫不惜舍弃本阵,也要率领全军进攻德川军。只是,德川军由于本阵被岛津军突破而深感耻辱,黑田官兵卫的攻势再凌厉,怕是也赶不上吉川元春军了。相良军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吉川元春大人本来想代替隆景大人承担「叛将」的污名,倒戈到西军一方为其战斗,但考虑到相良良晴殿下不愿让毛利家出现分裂,依旧会和吉川元春大人开战的可能,她选择了以东军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和相良良晴殿下决战。

惠琼的话语如同梦一般萦绕在隆景的耳畔,甚至让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惠琼。为什么………为什么良晴他,要这么拼命地守护毛利两川?一边想要守护毛利家,一边想让织田信奈获得胜利,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惠琼不得不将「小早川家的未来」以及隆景的「命运」告诉她。

「良晴殿下是通晓‘未来’之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关原之战将会是决定天下霸主的决战。就连我没有预测到的‘未来’,他也一概知晓。‘史实’中,在松尾山布阵的,是小早川隆景的义子·小早川秀秋。正是他在这场战役的关键时刻倒戈,改变了整个战局的态势,让东军获得了胜利。然而,为胜利作出巨大贡献的小早川家却在战后成为了‘叛徒’的代名词,受尽世人白眼。小早川秀秋也在战后世人的歧视和骂声中郁郁而终。没有人对他的死表示同情,都认为他是被因背叛而战死的亡魂们所诅咒而死。而且……小早川一脉就此断绝……天下人不仅抛弃了为胜利做出贡献并结束战乱的小早川家,还认为这是叛徒应有的下场和报应…….」

「松尾山……小早川秀秋……我的、义子?!这是原来的‘历史’?我的‘未来’也将会变成这样吗………?」

「就是这样」惠琼狠下心来回答道。

根据良晴殿下的意思,这个「命运」已经大幅提前了。关原之战也在各种条件的组合之下提前触发了。在松尾山布阵之人,将会成为后世唾弃的「叛将」,承受破灭的命运。小早川隆景大人来到松尾山并不是巧合,而是命运使然。

「义子…….是吗。如果我不能生下子嗣的话,小早川家就会断绝……这个松尾山……也将成为小早川家的终焉之地。所以良晴他才对我说,‘不要让三矢断折’……可是,我实在无法想出既让毛利家获得胜利,又能帮助织田信奈的计策……」

「良晴殿下正是这么想的。他不想让您为了他身陷险境。而且,如果隆景大人出于感情上的冲动去帮助良晴殿下的话,您就

会永远成为日本人眼中的‘叛军之将’,最终在骂声中死去。这样的结果,良晴殿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一边是身为天下「智将」的理性,一边是作为恋爱少女的感情。隆景的内心的天平不断在这两端游走。但渐渐的「不想让相良良晴死」的情感逐渐占据了上风。

(因为爱着织田信奈,所以不能借助毛利家的力量成为「天下人」。所以良晴他拒绝了惠琼的提案。而且,良晴他也知道,当我选择「背叛」东军时,我的命运就已注定了……….)

隆景的内心正痛苦地挣扎着。

(哎。已经无法阻止隆景大人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隆景大人是准备为良晴殿下殉葬了……)看到隆景痛苦万分的表情,暗黑寺惠琼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告诉隆景大人真相的做法真的好吗?我之前要是说谎就好了。相良良晴殿下爱的是织田信奈,现在的他已经不把隆景大人当做恋人了。他在毛利家的回忆只是一场梦罢了————如果这样欺骗隆景大人的话,说不定现在她也不会为此痛苦了……)惠琼心中懊悔不已。

然而,就算用谎言让隆景回避掉了成为叛徒的悲惨命运,隆景也将成为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即使不会成为「叛徒」,恐怕隆景的余生都不会再露出笑容了。正像兄长隆元死去的那时候一样,如果让隆景知道相良良晴战死的消息,她的心也将跌入无底深渊。她一定又会把自己的内心和外界隔绝起来,整日将自己关在密室里以泪洗面,颓然如废人一般。惠琼实在不愿回想起那段黑暗的往事,更不希望它再度在隆景身上重演。自己又怎么忍心欺骗隆景,让她和吉川元春并肩作战,取下心爱之人的首级?

摆在隆景面前的,只有两瓶毒药。无论选哪一瓶,她都将面临悲惨的命运。已经,没有人能够拯救她了……

惠琼也已无计可施了。

她心里也很明白,一旦将事实告知隆景,隆景「叛变」的命运也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但是惠琼依旧选择如实相告。她不想辜负元春、隆景,以及整个毛利家对她的信任。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交给上天了。

惠琼颤抖着,将吉川元春最后的留言转达给了小早川隆景。

「‘隆景。为了贯彻毛利家的律仪,如今我将以东军的身份和相良良晴交战。如果你选择背叛东军的话,你也将迎来终结的命运。不过,你也是大人了。也应该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被别人所爱。是选择为东军而战,还是选择牺牲自己的性命和整个小早川家去救良晴,一切都取决于你。就按你认定的道路前行吧。你明明是个心地善良、厌恶战争和杀人的女孩子,却不得不硬下心肠扮演冷血智将的角色,为毛利家的霸业付出了这么多。如果没有你的智谋,恐怕毛利家在初代或是二代就灭亡了。在天上的父亲和兄长也会理解你的选择的。好了,客套话说到这里。如果我们不得不为东西两军而刀兵相见的话,你可不要手下留情。最后无论谁活下来,都一定要照顾好毛利家的三代目。拿出那种互不相让的干劲来,就像我们两姐妹小时候那样。’」

这是吉川元春留给小早川隆景的,「毛利两川的诀别之语」。

元春是隆景的双胞胎姐姐。两人从呱呱坠地,不,是自打娘胎里就已经在一块了。元春很清楚,隆景正是为了守护毛利家才选择戴上了「冷血智将」这个假面具。但隆景实际上却是个为了心中的恋情连性命都不在乎的人。世人的嘲笑和白眼,后世的争议和蔑视,甚至是堕入阿鼻地狱受到永世劫难,隆景统统都不在乎。更何况,隆景一直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哥哥·隆元而心存愧疚。因此,这次她决不会再犯同样的过错。而她将不再作为毛利家的武将,而是以一个少女的身份去战斗,去拯救自己所爱之人。

这时,隆景的副将,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穗井田元清来到隆景面前低下头。

「无论景大人去往何处,我都会永远追随隆景大人。您对我们全体将士的公平和恩义我们全都铭记在心。因此,小早川军的全体将士们都会追随您的。请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吧!」

元清并不是毛利元就的正室所生,而是元就在失去正妻妙久后,续弦的侧室所生的庶子。毛利元就凭借他那超常的智慧,预料到自己去世后这个庶子一定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为了保护这个庶子,在自己在世时就一直把元清唤作「虫子」,对他冷眼有加。这样一来,元清就被完全排挤出了权力核心,更不会被卷入家督继承的漩涡中。而隆景也知道父亲这么做的本意。然而,隆景对这个自己只是稍微温柔以待,就如同忠犬般离自己不离不弃,还称呼自己为「景大人」的弟弟感到亲昵的羞涩。但是,隆景并不想被自幼少受关爱的元清过分亲近自己。因为这会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对兄长·隆元的倾慕之情。而当隆元死去的消息传来,隆景的心也跌入了无尽深渊。她生怕自己一旦遭遇不测,元清也会大喊着「没有景大人的世界根本不值得留恋」而为自己殉死。

面对态度决绝的元清,隆景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用「小虫子」之类的话来骂他、调侃他了。

「…….元清。我决定,用我自己的命运去交换相良良晴的性命。我将会背叛东军,从松尾山下山,对堵住良晴退路的德川家康军开展攻势。我这么做,将会救出良晴,同时也会让西军和织田信奈成为最后的胜者。我将不得不和从伊势街道下山的姐姐兵戎相见。而小早川家,将会成为‘叛徒’的代名词就此绝后,我也将成为日本历史上最奸恶的‘叛将’而饱受世人唾弃。而良晴他,并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但这样也好,织田信奈和相良良晴将会统一天下,世人将不再饱受战乱和离散之苦。这是我选择的道路,也是我所希望的道路。但是元清你……你不是毛利家的嫡子,你不用为我殉死…….请你务必,好好活下去…….」

隆景用尽全身力气,将「你不是毛利家嫡子」这样伤人的话说出口。然而,此刻隆景的内心早已是心如刀绞,泪水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眶。

「景大人。恕我不能接受这个命令。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中度过。我明白父亲并不是要刻意折磨我,而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但是………如果没有您给我的关爱,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因此,无论最后您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我都会陪在您的身旁。请您带我去战场吧!为了保护景大人,我还在村上水军做了特别训练,我的身心都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会和景大人一起战斗在最后!」

「元清……对不起…….」

隆景把自己小小的手放在元清的肩膀上,用力抱住了他。

「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只是,我希望自己能够死在姐姐的手里,死在‘姬切’的刀下。我知道,这是我的任性……姐姐一定也不忍心。但是,她和我一样是对恋爱心有憧憬的少女。她为来保护不擅刀兵的我,为了撑持毛利家,选择了‘刚勇之将’的身份……」

「请允许我一同前往」。惠琼手中拿着自己并不上手的刀,向隆景深深地低下头。

眼前,是被父亲元就冷遇,视作虫蚁的异母弟穗井田元清;还有被毛利家灭族而成为乱世孤儿的暗黑寺惠琼。还有远在濑户内海,没能赶来参战的海贼王·村上武吉和他的村上水军。那个桀骜不驯,扬言「不侍奉任何人」的海贼王,却对隆景关怀备至。一股暖流流过了隆景的心田。

(原来我还被这么多人爱着。而且,我还与良晴相遇了。我还能再奢求什么呢。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隆景重新打起精神,起身下达了命令。

「全军从松尾山下山。敌人不在南天满山。向平原地区进军!敌军,德川家康军和吉川元春军!务必要打倒他们,救出相良良晴!」

驻扎在松尾山上的小早川大军开始行动了。没有人有半点动摇。仿佛每一个人都预感到了这一刻的来临。

(隆景大人已经做好为恋情牺牲一切的觉悟了)(即使和吉川元春大人刀兵相见也不足惜啊)

(我们一定要实现隆景大人的意志)小早川军的将士们,早就做好了「无论前方何种命运在等待着我们,我们都要为隆景大人而战」的觉悟。

骰子已经掷下。

如今的小早川隆景,已经一只脚踏入了三途川。

但是,在松尾山山麓,还驻扎着「问题男」宇喜多直家的一万七千大军。宇喜多直家先是将最早抵达松尾山的小西弥九郎赶走,占领了松尾山。又在小早川隆景率军赶到关原时将山顶的阵地让给了小早川隆景,他自己则率军驻扎在了山麓。他想「抢功」的意图可谓是昭然若揭。

在小早川军开始下山的同时,隆景也向驻扎在山麓的宇喜多直家传达了命令。

「我决定向西军倒戈。立刻下山攻打德川家康。一切责任由我承担,决不会给宇喜多家添麻烦。」

「喂喂,不带这么玩的吧。那个暗黑寺惠琼开始耍伎俩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发生了。可是她给那位小早川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想要反水的偏偏是小早川……

…这还真是我见过的最坏的展开了。」

而接到这个命令的宇喜多直家只是摇摇头露出了苦笑。

「那位向来文雅端庄的小姐,到底懂不懂‘背叛’是多大的罪行啊?不管谁胜谁负,小早川家的灭亡都是迟早的事。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相良良晴给了她殉情的觉悟吗?啧,恋爱中的女人还真是可怕,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

「果然恋爱少女是世间最可怕的存在。大爷我倒是想改信露璃魄教了。毕竟,只有纯洁无瑕的幼女才能治愈我这样沾满罪恶的恶徒,神啊————」

「诶,宇喜多殿下。那个奇怪的人偶是什么?为什么您要对着它祈祷?」

「这可是拥有神灵形态的‘秀家’人偶。怎么样,你不如也改信露璃魄教吧?我告诉你,幼女好啊,幼女可是这世间的圣人……何况像我这种坏人,如果信奉露璃魄教的话,在合战中即使当叛徒,死后依旧能前往极乐世界……」

「恕我拒绝!我才不想信那种奇怪的邪教!我军到底要不要下山?事到如今您还要违抗命令吗?」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只要下山和敌军战斗就行了。管他对面是谁,大爷我都不在乎。反正‘背叛别人’可是大爷我的拿手好戏。从现在开始,把一切都交给本大爷,你在后方好好看家就行。真是的,竟然让天下第一家臣在这个小小的松尾山打头阵。小早川小姐,你还真是全日本最走运的人。——别把这句话传到她耳朵里!」

传令兵放心地点了点头,飞一般地跑向了山顶。

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关头,如果宇喜多直家又动什么歪脑筋的话,小早川军就不能顺利下山,相良良晴也可以说是十死无生了。

这是每个人都害怕的事情。然而宇喜多直家本人却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说「背叛之类的事就交给大爷我吧!」小早川隆景和手下的将士们都没有做叛军的经验,而这时候唯一能依赖的,也只有宇喜多直家这个奸恶无限的恶人了。

「那么,南天满山方向貌似空无一人啊。如果现在发起攻击的话,攻下相良军的本阵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惜弥九郎那个小家子气的商人,只从堺港带来了五百个雇佣兵。哼哼,可不要大军一动就慌慌张张逃到东山道上去了。好好守着山中等着本大爷来吧!」

东山道对面的「山中」,集结着相良军的敢死部队,同时也是相良军最后的主力。这支部队由大谷纪之介、小西弥九郎、石田佐吉和山中鹿之助统率,人数只有堪堪三千。

相良军本阵已成为空阵。不管老子怎么走,躲在山中里的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老子的事情做完之前,这些杂鱼就不用去管了。宇喜多直家扶着自己仍在酸痛的老腰上了马。

顺带一提,促使宇喜多直家从「姬武将杀手」转变为露璃魄教信徒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在播磨合战中因落马而损坏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黄金腰」。

「宇喜多军参战的时候来了!!!!都给我高兴点!咱们的拿手好戏来了!虽然老子因为这点小事又要做起‘背叛’的老本行 ,不过,这可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背叛’的机会啊!都给我上啊!!」

虽然宇喜多直家因擅长暗杀、毒杀和背叛而被列为「战国三大恶人」之一,但他却对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家臣们十分优待。按理说,这样的乱世奸雄应该早就被家臣们杀掉了才对,然而家臣们只是对宇喜多直家的反复无常感到困惑,却依旧一丝不苟地忠实执行命令。习以为常的家臣们只是感慨着「又来了啊」、「宇喜多家要灭亡了」、「就没人来劝劝主公吗」、「主公是不是生病了?」,就又转头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特别是那些自宇喜多直家的祖父被杀,就一直跟着小直家在荒山野岭里一同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重臣们。他们知道,为了重建宇喜多家,直家不得不默默忍受母亲被主家夺去的屈辱和悲伤。而「下克上」的方式,正是直家展现内心愤怒的手段。要说谁最痛恨这个战国乱世,肯定没人能比得上宇喜多直家了。

伴随着阵阵怒吼声,一万七千人的宇喜多直家军开始下山了。

小早川隆景和宇喜多直家向西军倒戈!然而,除了暗黑寺惠琼和吉川元春,战场上并没有人知道驻扎在松尾山的这两军的变化。驻守山中的大谷纪之介、小西弥九郎、石田佐吉和山中鹿之助等人自然也不知晓敌军的异动。而且,死亡的威胁正意外地向她们靠近。

在浅井长政攻克六角承祯占据的近江坂本城,进行战后处理时,她对朽木信浓守说:「我将率兵肃清近江一带东军的残余势力,同时进入京都守护御所,还要防范东军的奇袭。我要想赶到关原大概还需要一天的时间,然而现在已经一天都不能浪费了。我命令你即刻率领浅井军的先锋部队向关原进发!在金琦撤退时你让受伤的义姐顺利通过了朽木谷,因此我决定把这项任务交给你!」在长政的命令下,朽木信浓守以长政的名义在坂本城和大沟城集结了大量部队,并获得了长政的支援。这一支生力军已经经由东山道的西侧方向向关原进军。

然而朽木信浓守并不是个特别忠义的人。尽管本性不坏,但他却是个立场不坚定的软弱之人。他之所以会在金琦撤退时让穷途末路的信奈通过朽木谷,是他被松用弹正下药操纵的结果。

这件事,只有松永久秀本人知情,连信奈和长政也被蒙在鼓里。至于朽木信浓守本人,更是被灌得酩酊大醉,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尽管久秀的秘药早就失去了效果,但也给朽木信浓守留下了后遗症。本就软弱的性格,再加上药性对大脑的破坏,朽木信浓守变得更容易被周在浅井长政攻克六角承祯占据的近江坂本城,进行战后处理时,她对朽木信浓守说:「我将率兵肃清近江一带东军的残余势力,同时进入京都守护御所,还要防范东军的奇袭。我要想赶到关原大概还需要一天的时间,然而现在已经一天都不能浪费了。我命令你即刻率领浅井军的先锋部队向关原进发!在金琦撤退时你让受伤的义姐顺利通过了朽木谷,因此我决定把这项任务交给你!」在长政的命令下,朽木信浓守以长政的名义在坂本城和大沟城集结了大量部队,并获得了长政的支援。这一支生力军已经经由东山道的西侧方向向关原进军。

然而朽木信浓守并不是个特别忠义的人。尽管本性不坏,但他却是个立场不坚定的软弱之人。他之所以会在金琦撤退时让穷途末路的信奈通过朽木谷,是他被松用弹正下药操纵的结果。

这件事,只有松永久秀本人知情,连信奈和长政也被蒙在鼓里。至于朽木信浓守本人,更是被灌得酩酊大醉,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尽管久秀的秘药早就失去了效果,但也给朽木信浓守留下了后遗症。本就软弱的性格,再加上药性对大脑的破坏,朽木信浓守变得更容易被周遭的环境影响心智。

在踏上关原的土地的那一刻起,朽木信浓守也踏入了自己的「命运」之地。

在「史实」中,朽木信浓守作为西军一方的武将驻扎在松尾山脚下,并负责监视小早川军。然而小早川军毕竟人数众多。另一支防止小早川军叛变的大谷吉继军的兵力却少得可怜。可以说,在小早川军叛变的瞬间,东军的胜利就已经注定。但是懦弱的朽木信浓守看到小早川军的倒戈竟然无动于衷,甚至派出使者致信小早川宣称「我军也站在东军一方」,直接向小早川军投降了。面对人数众多的倒戈大军,寡不敌众的大谷吉继最终兵败自杀。

小西行长、石田三成、安国寺惠琼都被捕斩首,宇喜多直家则被流放到南海的孤岛·八丈岛,在自己的流放地度过余生。

而作为墙头草的朽木信浓守,也被东军认为其行为不合武士道,领地被减封。

就在朽木信浓守由东山道朝着松尾山和南天满山的「山中」进军时,松尾山的小早川·宇喜多军也开始下山了。

历史又恰如其分地与现实重合到了一起。小早川军下山的这一瞬间,朽木信浓守的军队正在向「山中」方向开拔。当然,刚刚抵达关原的朽木信浓守并不清楚,小早川军已经叛变到了西军。

面对向己方开来的小早川军,此前从未想过向东军倒戈的朽木信浓守吓得腿都软了。

「小、小、小早川军竟然会先攻击我们!大事不妙了!这样一来我军就会成为诱饵被敌军最先吃掉了!」

秘药留下的后遗症,加上「关原」这个场所的历史作用力,本就软弱无能的朽木信浓守,头脑已经一片混乱,他不得不按住剧痛的额头大声呻吟起来。

「呜…….头好痛!好像有人在脑袋里说,‘现在是向东军倒戈的时候了’。没错,现在只有倒戈了。这才是我的‘命运’,除了向东军倒戈外,没有别的方法能阻挡小早川大军了!」

「诸位!敌在西军!和小早川军一起,向织田信奈方进攻!把在山中布阵的相良军守备队击垮!」

另一边。

「松尾山的小早川军已经开始行动!不过,从近江方向来的援军也赶到了!」「太好了佐吉!」「终于得救了,七难八苦是

也!」驻守在山中的大谷纪之介等人前一秒还在为援军的到来而欢呼,下一秒,朽木信浓守的部队就对山中发起了攻击。

「诶、诶诶诶?!到底怎么回事?千里迢迢从近江赶来,竟然在这个时候叛变了?!为什么??难以置信!呜……我的肚子又疼了…….」

「你没事吧,佐吉酱?太过分了,这叫什么事啊!朽木信浓守,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三年之内诅咒你不得好死!」(译注:最后一句是大谷吉继的口头禅)

「七难八苦的命运还是来了啊!别担心诸位,这里就交给我鹿之助和尼子十勇士吧!这山中就是我的葬身之处,我会保护好相良殿下的妹妹们的!」

「啊啊啊啊啊,西军要完蛋了!要是我有一千五百个雇佣兵就能拿下松尾山了…….呜呜呜,饶了我吧宇喜多殿下!」

「大家冷静一下!我们要守住阵地直至最后一人!现在本阵除了义阳姐姐和茶茶宁宁她们已经无人镇守了!兄长大人一定能平安归来!在那之前,我们一定要守住!」

「我知道了,佐吉酱!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兄长的本阵!」

「………纪之介。咱俩一定要死在一起。抱歉,之前抽的那个‘大吉’的上上签没有应验呢……」

「……嗯。从出生时我就知道这一刻终将到来了。但是,我不会让佐吉酱你轻易战死的………」

小早川隆景。暗黒寺恵琼。石田佐吉。大谷纪之介。小西弥九郎。以及因良晴而摆脱了必死命运,奇迹般活到现在的山中鹿之助。

这些背负着「在关原走向毁灭」命运的姬武将,已经来到了悬崖边上。

遭的环境影响心智。

在踏上关原的土地的那一刻起,朽木信浓守也踏入了自己的「命运」之地。

在「史实」中,朽木信浓守作为西军一方的武将驻扎在松尾山脚下,并负责监视小早川军。然而小早川军毕竟人数众多。另一支防止小早川军叛变的大谷吉继军的兵力却少得可怜。可以说,在小早川军叛变的瞬间,东军的胜利就已经注定。但是懦弱的朽木信浓守看到小早川军的倒戈竟然无动于衷,甚至派出使者致信小早川宣称「我军也站在东军一方」,直接向小早川军投降了。面对人数众多的倒戈大军,寡不敌众的大谷吉继最终兵败自杀。

小西行长、石田三成、安国寺惠琼都被捕斩首,宇喜多直家则被流放到南海的孤岛·八丈岛,在自己的流放地度过余生。

而作为墙头草的朽木信浓守,也被东军认为其行为不合武士道,领地被减封。

就在朽木信浓守由东山道朝着松尾山和南天满山的「山中」进军时,松尾山的小早川·宇喜多军也开始下山了。

历史又恰如其分地与现实重合到了一起。小早川军下山的这一瞬间,朽木信浓守的军队正在向「山中」方向开拔。当然,刚刚抵达关原的朽木信浓守并不清楚,小早川军已经叛变到了西军。

面对向己方开来的小早川军,此前从未想过向东军倒戈的朽木信浓守吓得腿都软了。

「小、小、小早川军竟然会先攻击我们!大事不妙了!这样一来我军就会成为诱饵被敌军最先吃掉了!」

秘药留下的后遗症,加上「关原」这个场所的历史作用力,本就软弱无能的朽木信浓守,头脑已经一片混乱,他不得不按住剧痛的额头大声呻吟起来。

「呜…….头好痛!好像有人在脑袋里说,‘现在是向东军倒戈的时候了’。没错,现在只有倒戈了。这才是我的‘命运’,除了向东军倒戈外,没有别的方法能阻挡小早川大军了!」

「诸位!敌在西军!和小早川军一起,向织田信奈方进攻!把在山中布阵的相良军守备队击垮!」

另一边。

「松尾山的小早川军已经开始行动!不过,从近江方向来的援军也赶到了!」「太好了佐吉!」「终于得救了,七难八苦是也!」驻守在山中的大谷纪之介等人前一秒还在为援军的到来而欢呼,下一秒,朽木信浓守的部队就对山中发起了攻击。

「诶、诶诶诶?!到底怎么回事?千里迢迢从近江赶来,竟然在这个时候叛变了?!为什么??难以置信!呜……我的肚子又疼了…….」

「你没事吧,佐吉酱?太过分了,这叫什么事啊!朽木信浓守,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三年之内诅咒你不得好死!」(译注:最后一句是大谷吉继的口头禅)

「七难八苦的命运还是来了啊!别担心诸位,这里就交给我鹿之助和尼子十勇士吧!这山中就是我的葬身之处,我会保护好相良殿下的妹妹们的!」

「啊啊啊啊啊,西军要完蛋了!要是我有一千五百个雇佣兵就能拿下松尾山了…….呜呜呜,饶了我吧宇喜多殿下!」

「大家冷静一下!我们要守住阵地直至最后一人!现在本阵除了义阳姐姐和茶茶宁宁她们已经无人镇守了!兄长大人一定能平安归来!在那之前,我们一定要守住!」

「我知道了,佐吉酱!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兄长的本阵!」

「………纪之介。咱俩一定要死在一起。抱歉,之前抽的那个‘大吉’的上上签没有应验呢……」

「……嗯。从出生时我就知道这一刻终将到来了。但是,我不会让佐吉酱你轻易战死的………」

小早川隆景。暗黒寺恵琼。石田佐吉。大谷纪之介。小西弥九郎。以及因良晴而摆脱了必死命运,奇迹般活到现在的山中鹿之助。

这些背负着「在关原走向毁灭」命运的姬武将,已经来到了悬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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