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5 再次来到国境

蓝色的天空点缀著几朵小白云,炙热的阳光再次烘烤大地。

几天前的大雨,只在朱砂江底部留下少许的水痕。

布琉努军以惊叹与喝采欢迎琉德米拉•露利叶及奥尔米兹军的抵达。

同盟军的最高司令官之一,只带著少数部队,横跨敌国,前来与布琉努军汇合。如此的胆识与行动力以及美貌,赢得了许多的赞美。至于堤格尔,则被彻底无视。

米拉故意不直接进入布琉努军的营帐。她一一回应特地前来寒暄的布琉努贵族,一面解释吉斯塔特军的情况,一面打听布琉努军的现状。最后,布琉努军的总司令泰纳帝公爵,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脸上挂著笑容,心里一定很不耐烦吧。

米拉以外交用的笑容与泰纳帝公爵打招呼,在心里谩骂著。泰纳帝公爵也不是笨蛋,他肯定很清楚米拉来到这里,对今后两国的外交会有什么影响。

不论心里怎么想,泰纳帝公爵也虚情假意地对米拉笑道:

「战姬殿下,非常欢迎你的到来。就算来的是百万援军,也无法使我如此开心。感谢你愿意与我军在战场上共享胜利。」

「谢谢你,公爵阁下。身为结盟的友军,这么做是当然的。」

米拉微笑地握住泰纳帝公爵粗犷的手。委宛地表明自己是在尽同盟军的义务。

「嗯。我在此保证,我会尽可能地报答战姬殿下与你手下的士兵的。」

泰纳帝公爵也只能如此回答了。他让自己的嫡子萨安担任使者联络吉斯塔特军,所以能主张布琉努军尽了同盟国的义务。但是那样一来,对方也可以把萨安在途中降落到行军中的米拉部队附近一事,拿来说嘴吧。

「能得公爵阁下的保证,部下们一定会奋勇作战。我也会以战士及司令的身分,立下不输布琉努骑士的战功的。」

「听到这些话,我就安心了。我很期待能亲眼见到战姬殿下活跃于战场时的英姿。」

「话说回来,公爵阁下,关于与墨吉涅军的决战,我有一个请求。」

米拉的请求是,希望自己的部队能独立行动,不纳入泰纳帝公爵的指挥系统里。

「论人数,我军只有四十名骑兵而已。在双方都超过万名士兵的战场上,比起加入某个部队,还不如独立行动,比较有机会立下战功。」

「但是这样太危险了。」

泰纳帝公爵以担心的语气说道。不过米拉很清楚他在想什么。他想尽可能地把米拉的部队纳入指挥系统里,以便限制他们的行动。

「不然,我拨出一些部下交给战姬殿下指挥如何?五百人的话,我立刻就能准备好。」

能清描淡写地说出这种数字,只能说不愧是大贵族中的大贵族吧。

──这个男人,果然大意不得。

米拉冷静地看著泰纳帝公爵。乍看之下,这提议对米拉相当有利。但假如真的借了泰纳帝的士兵,奥尔米兹的骑兵就会成为五百四十人中的一小撮人而已。而且统率五百名泰纳帝士兵的人,将能左右只有四十名的奥尔米兹骑兵的行动。必须避免那种情况发生才行。

「虽然很感谢公爵阁下的好意,但是这样一来,将会造成贵军的困扰吧。我很清楚这一战的主角是布琉努军。所以,只要把冯伦家的士兵借给我就好。毕竟我们是一起来到这里的,曾经共同行动过,比较容易统一步调。」

听米拉这么说,泰纳帝公爵陷入沉思。他应该是在推测亚尔萨斯与奥尔米兹之间的关系吧。不过,他肯定没把堤格尔放在眼中。

不一会儿,泰纳帝公爵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那么冯伦小队就任凭战姬殿下使唤吧。但冯伦家是小贵族,说不定会扯奥尔米兹军的后腿。请留意这一点。」

「谢谢。」

米拉道谢。当然,只有堤格尔和冯伦小队,人数绝对是不够的,之后得拜托堤格尔帮忙召集更多士兵才行。但是,在那之前,必须收集更多敌我双方的资讯。

「话说回来,敌军总共有多少人呢?」

「根据侦察队的报告,步兵约一万八千到两万人左右。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头战象。考虑到双方距离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就会开战了。」

「……听起来,局面颇为严苛呢。」

米拉以严峻的表情说道。她很清楚战象的力量,吉斯塔特军也常因此陷入苦战。不过,泰纳帝公爵看起来似乎不把战象当一回事,令她有点在意。是因为还剩一头飞龙的缘故吗?

「布琉努军的人数呢?」

「一万七千。战姬殿下应该也知道,我军在埃莱什基尔特折损了不少士兵。但是另外有两千援军,很快就会来和我们汇合了。总数一万九千,不会输给墨吉涅军。」

「飞龙呢?」

米拉单刀直入地问道。泰纳帝公爵左右转动粗壮的颈子。

「它现在变得极为畏战,可以的话,我不想让它出战。」

泰纳帝公爵果然不打算使用飞龙。综合堤格尔和萨安的说法,飞龙不属于布琉努军,是泰纳帝公爵的个人所有物,所以才舍不得在这里把龙消耗掉吧。

「既然是这样,也难怪公爵阁下不想让龙出战了。要求龙听话,应该是很困难的事吧。」

就在这时,米拉见到泰纳帝的部下朝这边奔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向泰纳帝报告。反正也谈的差不多了,米拉趁机向泰纳帝公爵道别。

米拉在走向奥尔米兹军的路上,见到堤格尔走了过来。米拉停下脚步,等堤格尔走近。接著故意板起脸来,做出冷淡的表情。

「可以与您同行吗?」

堤格尔以恭敬的语气问道。米拉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

「怎么样?」

堤格尔小声问道,米拉也压低声音回答:

「没问题。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

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生疏,是采用了拉菲纳克和加雷宁的意见的缘故。两人太亲近的话,可能会造成问题。还不如装成亚尔萨斯屈服于奥尔米兹的威势之下,行事起来比较方便。

这个主张很正确。假如其他人见到米拉对堤格尔太好,说不定也会打起和米拉装熟的主意,或者是想藉著讨好堤格尔来和米拉拉关系。

就在这时,营地中传来一阵骚动。堤格尔和米拉对望了一眼,朝骚动的方向走去。根据在场的诸侯与士兵的说法,似乎是因为援军抵达的缘故。米拉想起刚才泰纳帝公爵说的话低语道:

「对了,听说会有两千援军过来呢。」

不久之后,十数名骑兵走入营地,应该是援军的代表者吧。

「是纳瓦拉骑士团。」

堤格尔惊呼。纳瓦拉骑士团是镇守布琉努西方国境,骁勇善战的骑士团。

身穿甲胄,披著遮阳用外套的骑士们,排成一列前进。走在最前方的骑士全身包覆著黑色的铠甲,背上背著一把大剑。外表虽然年轻,但是脸上有许多陈年伤疤。

「是罗兰……」

「他就是黑骑士吗……」

贵族们敬畏地窃窃私语著。在布琉努,罗兰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将。他在十三岁时成为骑士,从来不曾尝过败绩。才二十多岁,就成为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甚至得到使用王国宝剑杜兰达尔的资格。

泰纳帝公爵来到众骑士前,以正式的礼仪对应著。

「罗兰阁下,欢迎你的到来。」

黑骑士并不回话,只是无言地行了一礼。周围的人全变了脸色,但是泰纳帝公爵却只是一笑置之。

──因为即将与墨吉涅军开战,不想多惹事端吧?

米拉如此猜想。但其实,不光只有因为这个原因而已。是因为敬佩罗兰的强大,所以泰纳帝公爵才能容许他以那种态度对待自己。泰纳帝对强者是很宽容的。

与泰纳帝公爵打过招呼后,罗兰与纳瓦拉骑士团的成员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虽然说是奉法隆王之命来到此地的,但是罗兰其实来得很不情愿。

「简单来说,就是来帮泰纳帝擦屁股嘛。」

罗兰在骑士团长专用的营帐里,对副团长奥利维抱怨道。

「不过,这是和墨吉涅军交手的好机会。因为我们过去只和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交手过。再说,我刚才听说,吉斯塔特的战姬也在这里。」

听见奥利维的话,罗兰讶异地说道:

「不是说没能和吉斯塔特军汇合吗?」

「那战姬似乎是横跨敌人国土,抵达这里的。人们都说战姬能以一当千,说不定真的名不虚传呢。」

长年驻守在西方国境的罗兰等人,只听过吉斯塔特战姬的传闻而已。身为战士,虽然对战姬有兴趣,但是没有机会亲眼目睹战姬的实力。

「如果能见识到战姬是如何战斗的,来这一趟就值得了。如果对方真的武艺过人,我还真想和她交手看看呢。」

「别这样。对方可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哦。」

奥利维笑著耸肩,罗兰也理解地点头。

这时候,两人都还不认为战姬的实力真的很强。

当天夜晚,奥尔米兹军的司令专用营帐里,堤格尔与米拉正在讨论军情。

「这一战,布琉努军说不定会陷入苦战哦。」

米拉把装满红茶的银杯凑到嘴边说道。堤格尔也一面喝著她泡的红茶发问:

「因为敌军有二十头战象吗?」

「不只如此。最重要的是,因为两军的战斗目的不同。」

米拉以眼神问堤格尔「懂吗?」,堤格尔想了一想,点点头。

布琉努军是为了报一箭之仇而战斗的。

至于墨吉涅军,则是为了追击敌人。

「布琉努军可能会因为太过急躁而失败。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米拉漾起满意的笑容,但是又立刻敛起表情。

「泰纳帝公爵应该也知道这点,不过既然对方是『赤胡』……我们要小心,别被卷进太深。」

「我知道了。是说,士兵的数量真的够吗?」

米拉与泰纳帝公爵见面,与认识的诸侯和骑士们打招呼时,堤格尔也与好几名贵族──和冯伦小队一样,在十几天前的国境之战中,被分配在前卫部队的贵族──见面。堤格尔问他们,想不想在奥尔米兹军底下战斗。

不想继续被泰纳帝公爵指挥的贵族,爽快地答应了堤格尔的邀请。

目前的奥尔米兹军,是由冯伦小队以及其他数个小队组成,总共有三百名骑兵以及两百名步兵。

「这样就行了。一来没有时间找更多人,二来人数太多的话,也难以控制。」

「我知道了──总算可以和你并肩战斗了呢。」

堤格尔把红茶一饮而尽,露出坚定的笑容。虽然说十几天前重逢时,也能说成并肩战斗,但是规模与现在完全不能相比。

再说,自己之前对米拉说过,假如奥尔米兹军参战,可以让吉斯塔特在日后的外交中取得优势。明天的一战,正是为了这件事。米拉俏脸泛红,微笑道:

「虽然我很期待你的表现,但是也别勉强自己,太急著立功哦。」

拉斐亚斯与黑弓,有如交叠在一起似地立在营帐边缘。

隔天早晨,和十几天前一样,布琉努军与墨吉涅军对峙于朱砂江附近的荒野。布琉努军总数约一万九千人。是由埃莱什基尔特败逃回来的一万七千人,与纳瓦拉骑士团的两千人组成。

墨吉涅军只有步兵,但是总数超过两万人。其中有一万两千名是战奴,也就是奴隶。由于墨吉涅军事前宣布过,战斗结束后,将会解放最多一百名立下大量战功的奴隶,让他们重获自由,因此整个部队的士气都很高昂。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头战象。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不断爬升,日光愈来愈强。虽然温度还不高,但是双方都知道,再过不到一刻,气温就会开始变热了。

墨吉涅军的布阵不走偏锋,非常中规中矩。在中央、右翼、左翼各配置了六千名士兵。另外预留了两千的预备军在左翼后方。战象们则伫立在中央部队的正后方。

布琉努军也在中央配置了八千人,左右两翼各四千人。在后方留下三千名预备军。骑兵集中在右翼与预备军里。虽然奥尔米兹军与纳瓦拉骑士团与同样分配在右翼,但是奥尔米兹军被分配在最边缘的位置。

堤格尔与米拉骑著马,立在奥尔米兹军的最前方。

「总算要开始了呢。」「是啊,有点紧张起来了。」

拉菲纳克和加雷宁立在两人后方。他们负责统整加入奥尔米兹的贵族的联合部队。加雷宁负责骑兵,拉菲纳克负责步兵。

「两百人吗?只比我出生长大的村子总人数少一点点呢。」

虽然拉菲纳克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认真地看顾起所有步兵。

布琉努军挥动红马旗,开始前进。墨吉涅军也高举乌鲁夫拉军旗,吹响号角。弓箭部队开始前进,双方距离愈来愈近。

两军的中央部队分别突出于最前端。墨吉涅的弓箭队朝布琉努军发射箭雨,布琉努军则举起盾牌防御。

中央部队与中央部队最先冲突在一起。刀剑互击,长枪与长枪交错在一起,火花四溅,鲜血飞喷。许多人以不成话语的惨叫为遗言,倒在地上。

进入白刃战的话,对身穿全套盔甲的布琉努军较为有利。一般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墨吉涅军的总司令克雷伊修早已拟出对策。他事先把两种武器交给墨吉涅士兵。

其中一种是长枪。和普通的长枪不同,枪尖带有钩爪。

另一种是锤矛。是握柄前端有长满无数尖刺的铁球的钝器。

因此,甫一开战,布琉努军就陷入意料之外的苦战里。就算铠甲能抵御刀剑或长枪的攻击,但是仍然承受不了锤矛的重击。会因此痛到无法站立,跪倒在地上。

另外,假如铠甲被钩爪勾中,倒在地上的话,会没办法立刻爬起来。其他墨吉涅士兵将会趁机扑上,以刀剑或长枪把布琉努士兵戳成刺猬。

当然,布琉努士兵也不会一味挨打。他们以刀剑划开,以长枪刺入只穿著皮甲的墨吉涅士兵身体。时而以身体冲撞对方,利用铠甲的重量压垮敌兵;时而以穿著铁制臂铠的手殴打对方的肩膀或手臂,使对方骨折。

双方挥动刀枪,彷佛在比谁的血流得多,比谁的惨叫大声似的,在大地叠起尸山。就连鲜血也渐渐累积出高度。

克雷伊修故意后退,想引诱布琉努军深入敌地;泰纳帝公爵命令士兵不可过于突出。双方进行著拔河似的攻防。

这时墨吉涅军的右翼突然前进,把布琉努军的左翼逼得向后退。

「──派战象出来。」

克雷伊修若无其事地下令。

这一战,对方不会派龙出来。他已经看透这点了。

墨吉涅军的中央部队朝左右方分开。

紧接著,战象特有的高亢咆哮远远传了过来,使布琉努士兵战栗不已。

大地开始摇晃。身上装饰著黄金与铁的灰色皮肤巨兽,出现在战场最前线。总数为十。克雷伊修只派出一半的战象,没有一次投入所有战力。

投入战象的时间点绝妙至极。布琉努军的中央部队正因墨吉涅军的中央部队后退,呈现向前突出的状态。

战象在地面制造出巨响,勇猛地向前突进。

位在最前端的布琉努士兵们脸上出现紧张之色,挥动长柄镰刀,试图伤害战象的前脚,使战象无法行走。

但是战象的冲撞力太强了。只见它们以又粗又长的鼻子横扫,以前脚踢飞,连著铠甲踩烂士兵。才一眨眼,布琉努军的前卫战线就崩溃了。尽管也有勇敢战斗,成功阻止战象的士兵,可惜下场是被旁边的战象攻击,同样倒地不起。

突破前卫战线后,驯象师们指挥战象,改变前进方向,朝左方前进。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破坏布琉努军的右翼部队,至于已经露出破绽的中央部队,则交由墨吉涅士兵继续突破。

就在这时,布琉努军的右翼动了起来。

一名骑兵策马前进──是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罗兰。

「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他对副团长奥利维说完后,扛起大剑,策马向前奔驰。战象与他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一头战象咆哮著,挥动长鼻朝罗兰扫了过来。

下一瞬,某种又粗又长的物体在空中旋转、飞舞。那是被罗兰以大剑砍断的象鼻。

无人不被那景象震撼。不论布琉努的士兵,或墨吉涅的士兵,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罗兰。

失去鼻子的战象惨叫不已,不受驯象师控制地朝罗兰猛冲。黑骑士定眼看著战象,以双手握著大剑,一夹马腹,向前直奔,穿过战象侧面。罗兰再次挥动大剑,战象的左脚出现一道缺口,红黑色的肉外翻,血水喷了出来。

战象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布琉努军大声喝采,墨吉涅士兵则悲痛地哀号起来。就算是身经百战的驯象师,也不曾见过与战象正面为敌,还只以两招就打倒战象的人。

驯象师们的动摇,很快就传染给战象,战象们乱了方寸,步伐也跟著乱了。罗兰调转马头,准备杀死下一头战象。布琉努军气势大盛,士兵发出咆哮,向前直冲。

罗兰正朝著第二头战象前进,又勒马停下。因为又有一头战象以高速朝自己猛冲。罗兰把上半身趴在马颈上,躲过战象横扫过来的鼻子。

──就像以树干粗的鞭子做出打击似的。

罗兰冷静地做起分析。假如正面交手,就算是罗兰,应该也难以承受吧。还是先暂时后退,拉出距离好了。

正当罗兰如此考虑时,一支箭冷不防地刺入那战象的眼睛。战象发出哀号,庞大的身体左右摇晃起来。

──偶然飞过来的吗?

罗兰讶异地皱眉。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他知道布琉努军中有少数的弓箭手,但是精准度很差。更不用说在象群肆虐的战场上,准确射中眼睛那么小的目标了。

不过,罗兰立刻明白自己必须订正这想法。因为又有一支箭飞了过来,准准地刺入战象的另一只眼睛里。双目中箭的战象哀号著,翻倒在地上。

罗兰回头,迅速地扫视起他身后的布琉努军,最后目光落在远处的一名暗红色头发,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那青年手上拿著黑色的弓,正准备拿出新的箭。两人视线对上,年轻人朝罗兰微微一笑。

──没错。就是他。

罗兰如此相信。在倍感信赖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战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正确地命中目标,罗兰从来没见过这种身手。不论是萨克斯坦或是亚斯瓦尔,都没有这等人物。

──精彩绝伦。罗兰生平第一次对弓箭感到佩服。

罗兰脸上浮起渗出战意的笑容。

老实说,他对这一战可说是意兴阑珊。但是,既然能看到如此精妙的技术,身为战士,不可能不感到振奋。更何况,那是他从来不曾感兴趣也不曾关心过的弓箭。

「──将荣光献给陛下。」

罗兰祈祷似地低语著,握紧不败之剑(杜兰达尔),策马向前,果敢地冲入象群。只见他左右挥舞著大剑,每一记攻击都能使战象身形摇晃,甚至劈翻战象。罗兰乘著势头,一路杀进墨吉涅军中。

一阵阵的腥风血雨,化为旋风袭向墨吉涅的士兵。

每当罗兰挥剑,就会有墨吉涅士兵失去头颅或手臂,或者是身体连著皮甲断成两半。墨吉涅士兵的武器完全碰不到罗兰,就算碰到了,也只能稍微擦过铠甲表面而已。

「这根本不是看看情况嘛。」

位在布琉努军右翼的奥利维说道。

每当罗兰前进,就会有好几名墨吉涅士兵躺在血泊里,同时,也会有同样数量的墨吉涅士兵因恐惧而后退。

接到报告的克雷伊修,也难掩惊讶之色。

「一对一单挑战象,并且获胜……布琉努真是强者的宝库啊。」

克雷伊修也听说过罗兰的威名。但是一来他没想过驻守在布琉努西方要塞的骑士团团长会来到墨吉涅,二来他原本认为,罗兰的传闻一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内。

假如能杀死罗兰,就等于立下和杀死布琉努军总司令泰纳帝公爵相同的战功。但是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才能做到。克雷伊修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

「如果只是稍微强一点的骑士,就能以人海战术打倒,但是……」

克雷伊修摸著红色的胡子苦笑起来。面对能够斩杀战象的骑士,士兵的士气会先崩溃吧。

「不能与他为敌呢。」

克雷伊修下令,要墨吉涅军后退。反正时机也差不多了。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让布琉努军向前突出,让他们的战线崩溃,损耗布琉努军的兵力。即使是现在,这个作战方针也没有改变。

见敌军后退,罗兰默默调转马头。虽然也可以继续挥动杜兰达尔上前杀敌,但是有可能被困在敌阵深处,变得孤立无援。萨克斯坦和亚斯瓦尔都有使过这招。

再说,罗兰认为自己已经充分完成分内工作了。歼灭墨吉涅军的重要战力•战象部队,耗损一部分敌人兵力。虽然说敌军似乎还有其他战象,但还是暂时待命,看看情况再说吧。

这时的奥尔米兹军,正位在离战场有段距离的场所。战象部队朝布琉努的右翼前进时,他们就已经脱离右翼了。

见到骑著马回来的堤格尔,米拉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昨天不是说别太勉强自己吗?」

「这种程度的事,完全算不上勉强吧。」

堤格尔也笑著回答道。罗兰单枪匹马地朝战象群冲去时,堤格尔忍不住认为,这样太有勇无谋了吧?于是策马上前,想助罗兰一臂之力。不过就结果来说,堤格尔算是多管闲事。但是,应该还是多少有帮上一点忙吧。

「我有仔细看清你射倒战象的场面哦。」

米拉说完,不等堤格尔回应,转头看向在自己身后待命的加雷宁。这时的她,已经变成司令的表情了。

「要上了。」

奥尔米兹军开始行动。绝大多数士兵都被战象部队以及罗兰战斗的身影夺走目光,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区区五百人的小部队的动向。

战况陷入胶著。

中央部队的部分,墨吉涅军正压著布琉努军打。虽然说堤格尔和罗兰击退了战象部队,但是战象造成的伤害仍然非常大。

布琉努军的右翼压制著墨吉涅军的左翼,布琉努军的左翼则被墨吉涅军的右翼压制。只看这部分的话,双方算是势均力敌,可是在克雷伊修巧妙的指挥之下,墨吉涅军的左翼四两拨千金地带开布琉努军右翼的攻击,同时,墨吉涅军的右翼又确实地削减布琉努军左翼的兵力。就死者与伤者数量而言,都是布琉努军的损失较严重。

克雷伊修的目标是逼出在布琉努军右翼待命的罗兰。克雷伊修没打算杀死罗兰,只是想以大量士兵包围他,暂时封住他的行动。

如果能成功,克雷伊修就能以剩下的战象给予布琉努军严重的打击了。罗兰应该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不出动吧。泰纳帝公爵也明白这点,所以不派罗兰出来。

夹著沙尘的血风吹过两军之间,残缺的手脚散布在尸体之间,强烈的阳光烤乾了鲜血,毫不留情地灼烧著士兵的伤口。

开战的半刻多钟之后,克雷伊修接到墨吉涅军左翼遭受攻击的报告。

「对方人数呢?」

「骑兵三百人与步兵两百人。听说对方拿著黑龙旗……」

黑龙旗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军旗。克雷伊修潇洒地点头。

──那不是吉斯塔特军,而是装成吉斯塔特军的布琉努军吧。

假扮成远道而来支援的友军,想藉此打击墨吉涅军的士气。克雷伊修是这么想的。尽管如此,也不能放著那些人不管。克雷伊修下令迎击。

就在这时,「赤胡」没来由地皱起眉头。他当然不会对敌军绕远路从侧边进行攻击的事感到惊讶。但是不知为何,却对这区区五百,而且由骑兵与步兵混合而成的部队感到焦躁。这种分遣队的攻击,明明没什么好火大的。

从战场侧面出现的五百名敌军,当然是奥尔米兹军。

堤格尔一行人穿过大地,逼近墨吉涅军左翼的侧面。但是因为部队中有步兵在内,所以突进的速度称不上快。

墨吉涅军朝堤格尔等人连续发射数十支箭。

但是那些箭,完全无法接近堤格尔等人身边。只见米拉以冻涟一扫,箭就失去势头,全数落在地上。骑在米拉身旁的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做了什么?」

「把箭冻结而已。」

米拉若无其事地答道。堤格尔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总算追上米拉了,没想到距离还是很遥远。不过他也没时间继续说话了,因为墨吉涅军已经近在眼前。射出的箭不自然地坠落,虽然使墨吉涅士兵感到讶异,但是他们很快就切换情绪,挺起长枪准备应战。

「这里就交给我吧。」

米拉举起冻涟,向前骑出。堤格尔压抑著想射箭的冲动,跟在米拉身后。奥尔米兹的骑兵跟在左右,也同样是为了保护米拉。

米拉挥动冻涟,扫落墨吉涅士兵们手中的长枪。接著纵马一跃,在眨眼之间刺出三枪,把三名墨吉涅士兵送上黄泉。动态视力不够好的人,应该只能见到米拉手中发出的闪光而已吧。

布琉努与奥尔米兹的士兵同声叫好,墨吉涅士兵则吵嚷起来。

战姬的行动并不因此停止。只见她抽回染血的枪,旋转了半圈,以枪尖横扫从旁攻来的墨吉涅士兵。那墨吉涅士兵额头出现一道口子,鲜血狂喷,就此倒下。米拉回枪拨开从另一端刺过来的长枪,以枪尾将敌军打飞。数名墨吉涅士兵因此心生怯意,不由自主地后退。

米拉没看漏他们的反应,策马挺进因后退而出现的空白地带。奥尔米兹军的骑兵与步兵随即跟上,以长枪与刀剑扩大空白地带的范围。

这时,堤格尔举起黑弓。

从刚才起,堤格尔就一面保护著米拉,一面观察墨吉涅士兵的行动。不只观察眼前的士兵,也观察二十阿尔昔、三十阿尔昔之外的敌人。

──有了。

堤格尔放开弓弦。箭镞穿透三十阿尔昔之外的墨吉涅士兵的人中。那墨吉涅士兵面露困惑之色,向后倒下,消失在人群里。周围的士兵慌乱了起来,但是堤格尔已经搭上新的箭,找起下一个目标了。也许是有了刚才的经验,堤格尔很快地找到第二个人选,同样一箭射杀。锁定第三人时,已经不需要十秒了。

「结束了。」

堤格尔对米拉的背影说道,冻涟的雪姬把长枪从右到左横扫,逼退墨吉涅士兵。米拉挥著长枪,回头对部下叫道:

「要撤了!」

奥尔米兹军大声呼应著,他们一面以长枪牵制墨吉涅军,一面掉转马头,接连离去。米拉也背对敌军,策马疾驰。而墨吉涅士兵的动作迟钝到不可思议,而且只有零星的追击,米拉等人因此顺利脱离战场。

「琉德米拉大人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

拉菲纳克握著沾满血的长枪,气喘吁吁地道。他的手腕和腿都受了伤,但是伤口不深,不影响战斗。但是,也没多余的心力出言讥讽了。

「很可靠吧?」

加雷宁巧妙地驾御著马儿,微笑道。拉菲纳克想说什么,又把话吞了回去。他的主人一直想与蓝发战姬并驾齐驱,自己身为副官,也该有点副官的样子。

「可靠过头了……」

两名副官一齐把目光移到主人们身上。

「──结果超乎预期呢。」

战姬喘著气,笑著对堤格尔说道。蓝色的阵子中带著惊喜的色彩。

从侧面偷袭敌军时,最需要留意的,就是撤退时被敌军反击。想趁对方害怕时撤退,是很难做到的事。

给予强力的一击并深入敌军,我方也会产生莫大的损失。大部分都是害怕反击而不敢上前,只给予敌方轻伤就结束。

不过,就像米拉说的,由堤格尔射杀司令的做法,比预料中的更有效果。失去司令的部队,会立刻陷入混乱,动作因此变慢,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反击。不只如此,在移动时还会出现障碍,妨碍其他部队行动,或是与友军撞在一起。

「堤格尔,你还能继续吗?」

听米拉这么说,堤格尔点头。

「当然。你才别胡乱逞强哦。」

「没问题啦。」冻涟的雪姬笑道。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能一直战斗下去。」

士兵已经再次编队完毕。由于撤退时几乎没有遭到反击,重新编队的时间也比想像中更短。

米拉观察著墨吉涅军的行动,找出可攻击的部位,把冻涟朝前方一挥:

「──突击!」

士兵吶喊起来。

克雷伊修发现墨吉涅军左翼部队出现异变时,已经是堤格尔与米拉从侧面攻击完第三次的事了。克雷伊修发现的速度不算慢,应该说,他发现得相当早。

堤格尔射死的,都是指挥大约五十名部下的小队长。

简单说,都一些是阵亡时不会严重到非立刻向上报告不可的人。

但是,每杀死一名小队长,就能使大约五十名士兵无法战斗。不只无法发挥身为士兵的功能,还会死板地守著小队长最后的命令,僵在原地,成为友军行动时的障碍。

小队长级的人物阵亡时,都会由副官或心腹代为指挥,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大部分的人都无法顺心如意地指挥部队。墨吉涅军的左翼因此逐渐麻痹。

克雷伊修察觉异变时,已经有三成的墨吉涅军左翼无法行动了。虽然失去小队长的士兵只占了全体的一成,但是前后左右的部队也会因此无法动弹。

布琉努军则趁著这个机会,发动突击。墨吉涅军无法统一步调迎击敌军,陷入单方面承受布琉努军猛攻的状态。刀剑与长枪反射著阳光,墨吉涅士兵接连倒地。

克雷伊修毫不犹豫地下令。

「后退。全军向后撤。」

除了罗兰以外,还有其他可怕的敌人。他察觉到了这件事。虽然没想到关键在于一名弓箭手,可是能料到这么多,也已经是人类的极限了。

「该满足于这样的战果吗?」

克雷伊修重整部队,让墨吉涅军以引诱布琉努军深入追击的形式撤退。当然,假如真的有布琉努士兵追上来,他也会加以攻击的。

另一方面,泰纳帝公爵则严禁布琉努军追击。杀死战象,重伤敌军的左翼部队,看起来就像得胜似的。至少,将不会使今后的外交陷于完全的不利之中。

太阳通过正上方时,这场战争以墨吉涅军撤退的形式结束。

墨吉涅军的阵亡人数大约一千五百人,布琉努军的阵亡人数则不到一千人。

就这一战而言,可以说是布琉努军获胜。

但是,并非能抵消在埃莱什基尔特的败战的大胜利。而且,布琉努军必须背对墨吉涅军退兵才行。

克雷伊修之所以撤军,就是看出了这一点。再说,对墨吉涅军而言,这场战斗本来就不是非胜利不可的一战。

断折的军旗,无力地飘荡在夹杂著沙尘的风里。

确定墨吉涅军完全离开战场后,泰纳帝公爵来到纳瓦拉骑士团。当然不是一个人来,随行的还有副官斯堤德、长男萨安,以及十数名士兵。

「罗兰阁下,身为本军的总司令,我十分佩服你战斗时的勇猛英姿。」

「我的剑是为了保护人民,以及彰显布琉努的国威而挥动的。这正是国王陛下对我的期望。」

即使面对布琉努屈指可数的大贵族泰纳帝公爵,罗兰仍然没有下马,只是在马上回话。而且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是为你做这些事的。

对他的态度产生反应的,不是泰纳帝,而是萨安。

「你这像伙!不要以为国王陛下喜欢你就──」

「萨安。」泰纳帝公爵静静地打断儿子的话。

「你先闭嘴。」

不得已,萨安住了嘴。他不只尊敬父亲,也相当畏惧父亲。

「小犬失礼了。」

泰纳帝公爵向罗兰道歉。

「我也是为国王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人,希望你今后也能仰仗你的这份武勇。」

所谓的不要脸,就是这么回事吧。罗兰事后如此对副团长奥利维说道。泰纳帝公爵经常做出无视法隆王想法的事,在布琉努宫廷中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他就是有如此大的权势。

罗兰愤怒地紧握拳头,但是没有发作。毕竟泰纳帝公爵没有失了礼数,假如罗兰暴怒痛骂他,反而对罗兰不利。

「但是我大多数时间都离不开纳瓦拉要塞,我想你应该也不想看到西方的萨克斯坦,西北方的亚斯瓦尔发现我军的破绽吧。」

「这我当然知道。假如罗兰阁下有需要,我很乐意为你提供各种支援。」

「目前的物资都算充裕,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罗兰再次谢过,便率领骑士团离开了。目送罗兰的背影消失后,泰纳帝公爵转过身。接著,他必须前往米拉那儿。

──那女人真是给我找麻烦。

米拉带著她召集来的布琉努士兵,突袭墨吉涅军的左翼。不只如此,还使出了什么奇妙的方法,麻痹了墨吉涅军的左翼。

如果只凭著奥尔米兹军的力量做到那种事,泰纳帝公爵还能忍受。问题是,以堤格尔为首,跟著她的布琉努军,全都是对泰纳帝公爵而言有害,或者是他看不顺眼的人。

而且,都是因为米拉的行为,使布琉努欠了吉斯塔特人情。

泰纳帝公爵边走,边对副官斯堤德说道:

「今天之内要撤退了。知道吧?」

声音里带著无法压抑的怒气。

顺带一提,没有人得到辉星章。罗兰以早就因保护西方国境,从法隆王那儿得到辉星章,坚决婉拒收下泰纳帝公爵发的辉星章。

既然如此,布琉努军中就没人有资格得到辉星章了。泰纳帝公爵如此认为。

堤格尔正在和米拉说话时,一名骑士骑著马,朝两人接近。

一看清楚对方的脸,堤格尔不由得瞪大眼睛。是黑骑士罗兰。堤格尔当然听说过他的英勇事迹,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你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有资格使用王国宝剑的勇者对自己说话。堤格尔全身发直,好不容易才点下头。罗兰的表情就稍微软化下来,说道:

「与战象战斗时,得到你的帮助。在此道谢。」

「这点小事没有什么。而且我似乎是多管闲事了。」

面对罗兰的道谢,堤格尔努力假装平静地回答道。这不是客套话,是发自真心的感想。如果是罗兰,就算同时与两头战象为敌,应该也能轻松获胜吧。

罗兰扬起稳重的微笑,摇了摇头。

「不,战场上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你还是帮了我大忙。」

说完,罗兰表情稍微认真了点,问道:

「你的箭术相当高明。是和谁学的呢?」

「是我故乡的猎人们教我的。除此之外,就是靠著打猎磨练技术。」

堤格尔老实地回答,但罗兰却皱起眉。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惊人的箭术。还以为有高手指点,原来是自学的吗?」

「他说的全是事实。我可以保证。」

这时米拉走近,蓝发飞扬。她向罗兰致意道:

「我是吉斯塔特的战姬,琉德米拉•露利叶。从以前起就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有交流,可以保证他的箭术是在亚尔萨斯的山野中锻炼出来的。」

罗兰难掩惊讶地看著米拉。虽然说远远地就能看出她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很熟,但是没想到居然要好到这种地步。

「假如有损战姬殿下的好心情,我在此致歉。我不是怀疑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话,只是觉得相当可惜而已。」

这次换成米拉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呢?」

「只以两箭就使战象失去战斗能力。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箭术如此精妙,但是恐怕难以得到认同战功吧。」

布琉努有轻视弓箭的传统。罗兰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感觉得出,话中有为堤格尔地才能感到惋惜的意思。堤格尔因此笑道:

「既然能得到罗兰阁下的认同,目前的我就很满足了。」

「虽然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不过,你打不打算到其他国家发展呢?虽然我不想与你这样的年轻人为敌,但是那么做,你更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爱著自己出生、长大的故乡亚尔萨斯,以及亚尔萨斯的人民。还有就是──」

堤格尔露出无畏的笑容说道:

「正是因此,不觉得在布琉努得到武勋的话,更了不起吗?」

罗兰一愣,凝视著堤格尔,不过很快地又扬起笑容:

「确实是这样呢。看来我也是多管闲事了。」

罗兰想说的话似乎就是这些,只见他调转马头离去。临走前,他又再次回头。

「下次再会时,让我们一起喝酒,聊聊你故乡的事吧。」

「好、好的。谢谢!」

意料之外的发言,使堤格尔不由得拔高声音回应。

「到时候,也请让我听听你的各种英勇事迹。」

罗兰举起右手代替回答,就这样离开了。堤格尔与米拉沉默地凝视著那背影半晌,最后是米拉先开口:

「那就是黑骑士吗?我是第一次见到他呢。」

「吓我一跳。没想到他会过来打招呼。」

堤格尔把手放在胸口,一面压制紧张与兴奋之情,一面吁了口气。稍微恢复冷静后,堤格尔对米拉笑道:

「刚才谢谢你了,米拉。」

「没什么。那不是很普通吗?」

米拉把嘴抿成一直线,把头撇向一旁。这是为了不让堤格尔发现自己脸红。米拉在别著头的情况下向堤格尔问道;

「不过,你说那种话真的好吗?」

「那种话?」

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说要在布琉努取得功名……也可以在吉斯塔特不是吗?那样一来,我还能以奥尔米兹和亚尔萨斯建交为理由,提供你各种支援哦。」

「这提议还真诱人呢。」

堤格尔笑道,但是又立刻敛起表情:

「可是,我想要你。」

米拉仍然把头别到一旁,没有回应。堤格尔继续说道:

「想和你结婚的话,我就必须立下大功。必须是布琉努人和吉斯塔特人都不得不承认的大功才行。而且,我也不想被别人以为我是靠著你的力量成功的。」

就像米拉说的,假如堤格尔拋弃故乡,离开布琉努,前往奥尔米兹的话,米拉应该会充分支援堤格尔吧。如此一来,就能一口气缩短堤格尔与愿望之间的距离。

不过,堤格尔担心米拉会被说成徇私舞弊。即使是一国的统治者,一样也是人,不可能以不带感情的超然态度做事。

可是,一个外国人,在米拉的支援下建立功勋,并因此和米拉结婚,一定会有人会觉得米拉过于偏心。要是事情变成那样,还不如留在布琉努奋斗,取得惊人的功勋后和米拉结婚。当然,堤格尔也有想给一向轻视、嘲笑自己的布琉努人一点颜色瞧瞧的想法在内就是了。

骑士团长专用的营帐里,罗兰正和副团长奥利维喝著葡萄酒。

「你觉得战象怎么样?」

「这个嘛,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的生物,不过很有趣呢。」

奥利维闲话家常似地发问,罗兰也悠闲自适地回答道:

「我从来不曾见过那么巨大的生物。鼻子粗得像树干,但是又像鞭子般柔软。而且表皮很硬,砍下去时的手感,和其他生物很不一样。」

「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好的经验吧。」

奥利维小声笑道。

「好的经验吗?的确是呢。而且不只战象,还因此认识了宝贵的人才。」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没错。没想到弓箭居然能做到那种程度的事,我都想学了呢。」

「千万不要。会后患无穷的。」

奥利维认真地阻止好友。深受国王信任的『黑骑士』改用起弓箭的话,不知会掀起什么程度的轩然大波。

「嗯,说的也是。还是先搁著吧……」

虽然罗兰同意奥利维的话,但仍然留下了危险的余音。

朱砂江的战斗结束时,发生于吉斯塔特王国与墨吉涅王国边境的阿尔达汉的战斗,也即将结束。

由战姬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率领的一万吉斯塔特军,与墨吉涅将军亚珥加修率领的一万五千墨吉涅军展开激战。亚珥加修是深受克雷伊修信任的将军之名。

这场战役,就结果来说,是墨吉涅军一面倒地被打败。

艾蕾欧诺拉原本应该驻守在吉斯塔特的国境,但是在听说指挥诸侯军的巴夏伯爵被墨吉涅军玩弄于股掌间,另一名司令官米拉离开部队与布琉努军汇合,便率领两千士兵赶来救援。

就像米拉有『冻涟的雪姬』这个外号,艾蕾欧诺拉也有『银闪的风姬』的外号。她宛如疾风般穿越墨吉涅的大地,来到此处。

艾蕾欧诺拉一与巴夏伯爵的诸侯军及奉米拉之命待命的奥尔米兹军汇合,就立刻击破了亚珥加修的部队。

艾蕾欧诺拉的计策很简单。她在墨吉涅境内散布「吉斯塔特军在得知布琉努军大败后,士气极度低落。」的谣言,并且真的让一部分诸侯军回吉斯塔特。

亚珥加修相信了艾蕾欧诺拉散布的谣言,意气昂扬地决定在今天展开决战。他命令士兵待弓箭部队攻击后,接著就立刻突击。并因此中了艾蕾欧诺拉的陷阱。

艾蕾欧诺拉命令吉斯塔特军在墨吉涅军突击时后退,成功拉长墨吉涅军的队列。接著巧妙地操纵吉斯塔特军的左右两翼前进,包夹墨吉涅军的前锋部队。然后开始反击。

正前方、左右两方。三方面同时遭到敌军攻击的墨吉涅军前锋部队,在后方援军抵达之前,就被消灭了。

确定自军已经掌握优势的艾蕾欧诺拉,把军队交给副官指挥,自己亲自上阵。挥动长剑型龙具朝敌军直冲的她,为墨吉涅军带来大量的死亡与恶梦。

身为战士,艾蕾欧诺拉的剑术极为优异。每当她扬起银发,朝左右挥动长剑,就会有许多墨吉涅士兵喷血、倒地。

即使三、四名墨吉涅人从不同方位一齐朝她扑上,也完全阻止不了她。就算从远方射箭,也会刮起奇妙的风,使箭无法抵达她身边。就算做出连同伴一起牺牲的觉悟,对她洒下箭雨,也一样不管用。

假如墨吉涅士兵又惊又惧地后退,艾蕾欧诺拉就会顺势上前,挥动长剑,使墨吉涅士兵脚下出现血海。

艾蕾欧诺拉在敌军战线制造出缺口后,莱德梅里兹军就会乘势而上,使崩溃的战线缺口变得更大。诸侯军与奥尔米兹军也受到他们的感染,奋起战斗,把墨吉涅军逼得节节后退。

「根本算不上战斗。」

亚珥加修啐道。他说这句话时,战斗已经开始半刻钟了。直到这时,他总算明白,自己手下的士兵是无法挡下艾蕾欧诺拉的。

但是亚珥加修并不直接撤退。他命令在后方待命的部队绕过战场,从背后偷袭吉斯塔特军。原本燃烧斗志跟著艾蕾欧诺拉勇猛前进的吉斯塔特

士兵,有如被泼了冷水似地,动作因此慢了下来。

如此这般,局面变成艾蕾欧诺拉单独突出于前线,但是亚珥加修并不打算以大量士兵为代价,换取这名战姬的性命。

「要撤了。这次就到此为止。」

之所以派出分遣队偷袭,不是为了挽回劣势,而是为全面撤退做准备。就算被艾蕾欧诺拉逼上绝境,亚珥加修仍然相当冷静,坚定。

看出墨吉涅军意图的艾蕾欧诺拉,也命令吉斯塔特军后退。她也明白这一战,到此就差不多了。让墨吉涅军见识吉斯塔特军的强悍,这个目的已经达成。就算继续战斗,也只会徒流不必要的血而已。

见布琉努军撤退,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忙著做战后的善后工作。

「死伤比预期中惨重呢。」

克雷伊修坐在总司令专用的奢华营帐里哀声叹气,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他。他正在阅读这次战争的伤亡与损害报告。

特别令他心疼的,是两场战役,总共损失了二十头战象。

墨吉涅不产象,所以必须从其他国家买象才行。再说,也不是买来就能立刻上战场。必须先让它们适应墨吉涅的气候,训练它们战斗,最后才能投入战场使用。

「暂时不能让战象出场了呢。这对司令们来说,应该也是训练用兵的好机会。」

士兵的伤亡也很严重,但是不到战象那么令人心疼。而且,既然能得知布琉努的『黒骑士』与吉斯塔特战姬的实力如何,甚至可以说非常划算。

专杀小队长的做法,是可恨又可怕的战术。司令是部队的梁柱,失去司令的话,五十名精兵将会成为五十名乌合之众。必须针对这点拟出对策才行。

「阁下,哈基姆殿下驾到。」

近侍在营帐外说道。克雷伊修皱眉,但还是答应让对方进来。

过不了多久,一男一女走入营帐。男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脸和身材都圆滚滚。虽然他穿著宽松的白色绢袍,但反而突显了肚子的挺拔。皮肤比普通墨吉涅人更黑一点,黑色的胡子绑成三条小辫子。

男人名为哈基姆,是墨吉涅王族之一。

「真不愧是克雷伊修阁下。能以如此精彩的手法,击退总数超过三万人的布琉努与吉斯塔特联军。真是太了不起了。『赤胡』的名声肯定会更加响亮呢。」

哈基姆表现开心地张开双臂,大声称赞著克雷伊修。但是克雷伊修注意的不是哈基姆,而是站在他身旁的女性。

那女性戴著完全遮住头部的黑色面具。

面具的左边雕著龙的花纹,只有双眼与嘴唇的部分有细长的开口。嘴部的两侧吊高呈弯月形,就像在笑一样。黑色的长发直达腰际。

她穿著强调身体曲线的黑色服装,但是又披著外套。如果没看见丰满的胸部与纤细的腰肢,应该分不出是男是女吧。

「哈基姆殿下,这位女性是?」

克雷伊修无视吹捧,追问起自己感兴趣的事。哈基姆皱了皱眉,但是立刻调整心情,介绍起这位女性。

「她的名字是※阿兹•达哈卡。是流浪的占卜师──」(译注:典出波斯神话的Aži Dahāka,是邪恶的怪物。)

「那名字是假的吧?本名是什么?」

克雷伊修打断哈基姆的话,向女性问道。阿兹•达哈卡是墨吉涅神话中的邪龙之名。

「身为占卜师,却以搬弄吉凶者为名,太不搭调了吧?」

「我出身的一族,都是以令人畏惧或厌恶者为名,以趋吉避凶。」

阿兹•达哈卡毫不畏惧王弟的锐利目光,冷静地回答。一旁的哈基姆以夸张的动作插嘴:

「阁下,这名阿兹•达哈卡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占卜出布琉努军会使唤龙,并预言了惹拉法恩的土石流的人。假如阁下能把她收在身边,一定大有助益。」

「哦,我的确有收到那样的报告呢。」

红色胡须下的嘴角咧开。

「原来如此。看来她确实是很优秀的占卜师。但是我目前不需要,对于哈基姆殿下的好意,我是心领了。」

哈基姆不放弃地游说起阿兹•达哈卡身为占卜师,有多么好用,但是克雷伊修完全不肯点头。

「赤胡」早就察觉哈基姆对他抱有敌意,阿兹•达哈卡说不定是奉命来取他性命的刺客。

而且阿兹•达哈卡身上的诡谲氛围,也让克雷伊修相当不能接受。别说放在身边了,甚至连靠近都不想。要说他是基于情感上的不快而拒绝的话,确实是如此,但是像这种时候,克雷伊修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见克雷伊修死都不肯答应,哈基姆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这次就算了。假如发现其他对阁下有用的人才,我会再介绍给你的。」

「有你这么热心的人,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今后也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此时,克雷伊修假装不经意地向阿兹•达哈卡问道:

「你会武术吗?」

克雷伊修观察她的动作,如此推测。阿兹•达哈卡静静地回答道:

「我会使一点枪术。」

「哦?比起占卜,你说不定更适合当个战士呢。」

「──大人真是爱说笑。」

阿兹•达哈卡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两人离去后,克雷伊修独自坐在营帐中,浮起坏心眼的笑容。他等著看哈基姆要怎么应付那女人。

──虽然不明白那女人是什么来头,但绝对不是哈基姆应付得起的角色。

克雷伊修敛起笑容,调整心情,正准备再次处理文书作业时,近侍告知达马德与艾榭来访。

「哦,艾榭也来了吗?让他们进来吧。」

克雷伊修露出意外的表情。达马德先不说,艾榭主动来找自己,是很罕见的情况。

两人走入营帐。达马德全身污泥,遍体鳞伤,脸上也带著浓烈的倦色。艾榭的衣服同样脏兮兮的,不过很明显是用手抓过食物后,把衣服当抹布使用的结果。可以看出她平常的生活习惯有多邋遢。

达马德跪在地上,开始报告。他跟踪布琉努的弓箭手,反而被对方俘虏。虽然最后被释放,可是没有得到关于对方的任何有用资讯,可以说是两手空空地回来。达马德深深低头谢罪。艾榭接著开口:

「克雷伊修大人,虽然达马德没有完成任务,但是答应让他单独进行侦察的人是我,所以不是达马德一个人的错。」

「如果你嘴边没沾著食物的话,这些话听起来还挺感人的呢。」

克雷伊修傻眼地说道,但是假如够瞭解他,就知道这表情充满好感。艾榭赶紧以袖子擦拭嘴角。

「达马德啊,关于那名弓箭手。」

克雷伊修出声问道,达马德双肩猛地一颤。

「他的箭真的有办法射到二百五十阿尔昔之外吗?」

对克雷伊修而言,最重要的是这个部分。假如布琉努军中有那种人物,绝对是与『黑骑士』不相上下的威胁。达马德哑著嗓子回答道:

「是。我想,那男人的箭甚至能飞到三百阿尔昔远。不只如此,还能精准地命中目标。」

克雷伊修忍不住睁大双眼。三百阿尔昔,他从来没听过这种距离的射程。虽然怀疑达马德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才夸大其词,但光是二百五十阿尔昔的射程,就已经够夸张了,没必要再加油添醋。

「那男人叫什么名字?」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且他还和吉斯塔特的琉德米拉•露利叶,以及另一名叫宓莉莎的战姬一起行动。」

沉默不自然地造访营帐。

「……达马德,抬起头吧。」

达马德抬头。克雷伊修观察著他的表情,皱起眉头。

──不像在说谎。

可是,假如达马德的报告完全属实,那么那个名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男人,不但是身为布琉努人的神射手,而且还与邻国的战姬们有相当的交情。

假如是那种程度的人物,克雷伊修应该多少听过一点传闻才对,可是他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话说回来,堤格尔维尔穆德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像布琉努人的名字。

说不定他其实是吉斯塔特人。布琉努与吉斯塔特语言相近,信仰也颇为相似,有不少共通点。

「达马德啊,除了这件事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对我报告的呢?」

「……不──」

达马德顿了一下,再次垂下头:

「没有。」

这是谎话。克雷伊修从达马德的声调,敏锐地察觉到他隐瞒了什么。但同时,也强烈感受到他的忠诚心。

「对方有没有要求你做什么,作为释放你的条件?」

「不,没有。」

克雷伊修故意这么问,达马德立刻否认。这次没有说谎。

克雷伊修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后,原谅了达马德和艾榭。虽然达马德没能成功抓到人,但是考虑到对方的力量,达马德甚至有可能无法生还。那样一来,克雷伊修连得知这些情报都不可能。这点相当重要。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要好好调查一下这号人物。

带回邻国有优秀战士的贵重消息,就这个角度而言,甚至该好好奖赏达马德才对。不过这就等有机会再说吧。达马德本人,应该更希望能在伤势痊愈后,找机会一雪前耻。再说,也该回应艾榭关怀部下的心。

「你们好好休息吧。」

克雷伊修命两人退下。这时,达马德犹豫地开口:

「阁下……刚才离开您营帐的,那个戴著面具的女人,是什么人呢?」

意料之外的问题,使克雷伊修不由得扬起被红髯包覆的嘴角。

「你很在意?」

达马德严肃地点头。

「她叫阿兹•达哈卡,是占卜师。哈基姆很努力想把她推销给我,但是她完全不符合我的兴趣,所以被我拒绝了。」

听克雷伊修半开玩笑地说道,达马德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艾榭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著达马德。

走出营帐后,达马德不由自主地叹气。有种被疲劳席卷全身的感觉。每次谒见克雷伊修时,都会消耗不少达马德的精神,但是这次特别严重。因为他有事不得不瞒著克雷伊修。

──和魔物战斗的事,就算是事实,也不能报告给阁下听呢。

如果被认为自己脑袋有问题,也就罢了。但如果因此被认为自己派不上用场,那么过去辛苦累积至今的一切,全会化为乌有。只有这件事,达马德不能接受。

再说,关于魔物的事,达马德也还没整理好思绪。他甚至想再次和有同样经验的堤格尔见面谈谈。

「──达马德啊。」

被人拉扯衣服,达马德总算回过神。艾榭正仰头凝视著自己。

「你累了吗?快回营帐休息吧。」

「不……对不起,这次给殿下添麻烦了。」

达马德老实地道歉。虽然说是因为发生了那种荒谬的事,不过自己没能完成任务是事实。艾榭不但陪著自己来向克雷伊修报告,甚至出言袒护,达马德对她相当感激。

「变得这么乖,还挺恶心的。」

达马德的脸皱得像吃到黄莲一样。见到他的反应,艾榭轻笑:

「你的这种表情可爱多了。没什么啦,阁下不但有给你适当的评价,而且因此还对那个叫冯伦的人相当感兴趣,不是吗?」

「嗯,确实是这样呢。」

箭术高超,又和战姬们很要好。克雷伊修不可能不对他产生兴趣。

「话说回来,那个叫阿兹•达哈卡的女人,你那么在意她吗?虽然我也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很怪,而且阿兹•达哈卡这个名字……」

听到这名字,达马德停下脚步,以万分严肃的表情低头看著艾榭:

「听好了,艾榭大人。今后,就算您见到那家伙,也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接近她。该怎么说呢……她很危险。」

虽然达马德的话很抽象,但是语气很认真。艾榭被他的气势压过,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刚才,达马德与阿兹•达哈卡在克雷伊修的营帐前擦身而过。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达马德看了她一眼,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达马德。

但是那一瞬间,达马德在阿兹•达哈卡身上感受到与鲁萨尔卡同样的气息。那是不属于人类的沉重压迫感,以及异质的氛围。

──那家伙,说不定是怪物。

除非弄清楚她的真正身分,否则不能随便接近她。

两人朝著自己部队的营地走去。艾榭忽然开口:

「达马德,我肩膀酸了。」

「哦,我明白了。回去后我会为您按摩的。」

达马德以呆板的语气说道。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对话,但是自己却因此感到安心。察觉到这件事,黑发青年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在宛如溶于黑暗似的房间。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不只充满冰冷的空气,还有诡异的沉重感。

一名女性站在房间中央,是戴著黑色面具的阿兹•达哈卡。

「──鲁萨尔卡被消灭了吗?」

半晌后,阿兹•达哈卡喃喃说道。把被称为水妖,封印在奥尔图的阿那希达神殿中的魔物唤醒的,就是这女人。

阿兹•达哈卡不是人类。她与鲁萨尔卡属于同样的世界,所以才能在距离如此遥远的情况下,得知鲁萨尔卡被消灭的事。

「其实她光是宰掉多勒卡伐克的龙,就很不错了。没想到还引发洪水和土石流、制造浓雾,带给我不少乐趣呢。」

与其说她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不过,消灭鲁萨尔卡的,到底是谁呢?是枪的女武神?还是巨镰的女武神?或者是,其他的人呢……?」

房间里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阿兹•达哈卡闭上双眼,庄严地道:

「──一切都是为了蒂尔•纳•法。」

蒂尔•纳•法。是掌管夜晚、黑暗与死亡的女神。

阿兹•达哈卡的目的,就是让那位女神降临于这个世界。

进入布琉努境内,堤格尔就必须与米拉道别了。

堤格尔将与士兵一起回到亚尔萨斯,米拉则会和加雷宁等人翻越孚日山脉,回奥尔米兹。至于米拉本人,还必须前往首都席雷吉亚向国王做报告才行。

「假如有空,真想带著你在亚尔萨斯逛逛。」

堤格尔苦笑道。布琉努马上就要进入夏季了。亚尔萨斯也不例外。山上不只开满堇菜花与菊花,还有玫瑰和蓟花。堤格尔想让米拉看看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以及山顶风景壮丽的山巅。

米拉当然也想亲眼看看心爱的人生长的土地。

但是米拉有身为战姬,身为司令的义务。

再说,她是以公务为藉口,早早与泰纳帝的部队分开的。如果又绕道前往堤格尔的故乡,给堤格尔特别待遇,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

两人在某座小山丘上做最后一次休息。从这里往北走,就会抵达亚尔萨斯;往东走,就是孚日山脉。两人把士兵暂时交给拉菲纳克与加雷宁管理,在山丘上独处。

堤格尔与米拉背对背坐著,仰望澄澈的天空。虽然温度宜人,不过吹来的风还是有点凉。这应该不是他们刚从『暑热之国』回来的缘故。

「发生了好多事啊。」

堤格尔说道,米拉轻笑起来,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手覆在按著地面的堤格尔手上。

「是啊。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呢。」

不过,没有发生足以缩短两人现实中距离的事。魔物的事不论说给谁听,都没人相信吧。

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

堤格尔翻转手掌,握住米拉的手。

「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的。」

米拉没有回答,只是回握堤格尔的手。

至少,与魔物战斗时,堤格尔得到了站在米拉身旁的资格。

光是这样,不足以射中苍冰星。不过,还是前进了许多。

今后也要努力,一点一点缩短距离。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转身面向对方。

「那么,达斯维达尼亚(再见了),堤格尔。」

「嗯,达斯维达尼亚(再见了)。」

两人握了握手,以吉斯塔特语道别。

在放开手的瞬间,堤格尔把身体向前倾。

他以双臂环住冻涟的雪姬,将自己的唇,在粉色的樱唇上轻按了一下。接触的时间,不过一瞬间。

堤格尔迅速放开米拉,背对她,朝山下猛冲。脸颊涨得通红,是害羞的缘故吗?

米拉耳根发热,傻傻地呆站原地。之所以仰望天空,是因为和心上人一样,想掩饰现在的表情吗?米拉嘴里嘀咕著什么,但是

几乎不成言语,而且只能传入本人的耳中。

这就是两人的道别。

翻越孚日山脉的四天后,米拉一行人抵达奥尔米兹的公宫。

「很高兴您平安无事回来,战姬大人。」

在公宫外迎接米拉等人的,是一名黑色长发的美丽女性。她是米拉的母亲,前任战姬史薇特菈娜。米拉不在奥尔米兹的期间,是由她担任统治者代理人,在公宫中处理政务。

米拉下马,直接走到母亲面前。

「有劳你了。我不在时,奥尔米兹有什么事吗?」

米拉不是以女儿身分,而是以战姬的身分,以这片土地的君主身分,向菈娜问道。菈娜摇头:

「一切安好。就算有点小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

米拉慰劳完奥尔米兹的士兵后,就让他们各自解散。

只剩母女俩后,菈娜轻轻抱住米拉。

「辛苦你了。」

菈娜表现出平常绝不会让人看见的温柔。正因为她曾经是战姬,所以才懂米拉的心情吧。

「另外,莱德梅里兹的艾蕾欧诺拉大人从两天前就光临此处。她正在会客室等您。」

米拉用力皱眉,但是又马上改变想法。这次的战役,米拉欠了艾蕾欧诺拉不少人情。正因为极度讨厌她,所以才必须确实地向她道谢。

米拉独自前往会客室。她报上名字,等对方回应后,开门走入房间。

一名有著白银发丝的美丽少女,正站在窗边。她身穿蓝色军服,腰间挂著长剑。之所以不把武器交给公宫的人代管,是因为这把长剑是她的龙具。

「你总算回来了,琉德米拉。」

「是啊,我必须向你道谢才行呢。艾蕾欧诺拉。」

米拉称呼她为艾蕾欧诺拉。假如是和这位白银色头发战姬也很熟的苏菲,就会昵称她为艾莲。但是米拉大概永远不会用那名字叫她。

「你不坐下吗?我可以泡杯红茶给你喝。」

米拉劝她坐下,但艾蕾欧诺拉摇头。

「不用了。该说的话快点说一说吧。」

她们两人不是那种交情,艾蕾欧诺拉鲜红的眼眸这样暗示著。米拉也不再啰唆,跟对方一样维持站姿。

「谢谢你把我的士兵带回来。」

米拉向艾蕾欧诺拉鞠躬说道。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说的。艾蕾欧诺拉把手扠在腰上,盯著米拉看了半晌,最后问道:

「你为什么到布琉努军那里?」

艾蕾欧诺拉的眼神与语气,都很锐利。

米拉把自己在这次战争中的行动详细地说明给艾蕾欧诺拉听。但是省略了魔物的部分。因为谈到魔物会离题,而且艾蕾欧诺拉肯定不会相信那些话。

听完米拉的说明,艾蕾欧诺拉轻轻点头。

「我大致明白了。就结果而言,我也很高兴能让布琉努欠我们吉斯塔特一份人情。不过,你会不会对布琉努……不对,是对亚尔萨斯太偏心了?──难道说,那边有你喜欢的男人?」

最后一句话,虽然是以开玩笑的表情和口气说的,但很明显是在挑衅。

「是啊,你说的没错。只要想到他,我就会脸颊发热,无法入眠呢。」

米拉以死板的语气说道。就算是为了摆脱窘境,米拉也不愿意否认这个事实。但是,只要用这种态度说,她认为艾蕾欧诺拉就会自讨没趣了。

──没错,我有喜欢的男人。和这辈子与男人无缘的你不一样。

果不其然,艾蕾欧诺拉露出没意思的表情。米拉赶紧把话题转移到公事上,讨论起在这场战争中,奥尔米兹该给莱德梅里兹什么谢礼。艾蕾欧诺拉也不想久留,两人很快地谈妥一切。

「话说回来,那个亚尔萨斯叫冯伦的,真的有办法射中二百五十阿尔昔远的目标吗?」

艾蕾欧诺拉像忽然想到似的,若无其事地问道。米拉也冷淡地回答道:

「嗯。我和部下都亲眼看到了。」

「哦,真想和他见一面呢。」

「不行。」

米拉脱口而出。说完才想到这下糟了。艾蕾欧诺拉浅笑,露出发现新玩具的孩子般的表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说起来,亚尔萨斯离我们莱德梅里兹也很近嘛。嗯,我知道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去见他了。」

艾蕾欧诺拉以虚伪到极点的口气说道。米拉只能苦著脸瞪她,没办法说任何话。不管回什么,都只会让艾蕾欧诺拉更开心而已。

艾蕾欧诺拉回去后,米拉深深叹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太大意了。

「都是堤格尔不好啦……」

米拉赌气地嘟哝道。在湖边与鲁萨尔卡战斗,差点溺毙时,米拉做了相当奇妙的梦。

在梦里,堤格尔被许多女性包围,而且那些女性全是自己认识的战姬。除了战姬之外,还有好几道女性轮廓的黑影。不只如此,堤格尔的感觉也和自己认识的堤格尔不太一样。

虽然说那只是梦,但是回到公宫,听到艾蕾欧诺拉的名字时,米拉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那个梦。

更进一步地说,那时候,之所以差点委身堤格尔,说不定是因为想留住堤格尔吧。如果宓莉莎没出现,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米拉再次叹气,离开会客室。

换完衣服,休息过后,米拉与母亲在办公室里说话。

听完战争中发生的一切后,菈娜先是向诸神祈求死者的安宁,接著发表感想。

「帮助了未来的夫婿,你做得很好呢。是说堤格尔的运气也真好。」

米拉愤愤地反驳道:

「就算是因为运气好,不过能活用运气,也可以说是堤格尔的实力不是吗?」

「是没错。但准备不足也是事实。你有教过他这部分的事吗?我不是要你别摆出老师的架子,但是想当老师,就要尽老师的本分吧?」

米拉无话可说,只好低下头。

「还有,这两年来,上门提亲的件数总共有十二件,但是你根本没仔细听就全部拒绝了。你有把这事告诉堤格尔吗?」

「那是我的个人问题,没必要告诉堤格尔。」

米拉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回答道,但脸颊还是不由得发红。菈娜苦笑起来,不过又立刻敛起表情,转换话题。

「魔物的名字是鲁萨尔卡?」

「没错。而且她似乎认识茨魅,还说别把她和茨魅混为一谈。」

米拉也调整心情,点头说道。她探出身子,以迷惘的表情问母亲:

「母亲大人,我有权利知道详情。」

「我知道。既然你实际和魔物战斗过了,就没有问题。」

菈娜重新调整坐姿,直视著米拉。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不清楚详情。我只知道神话传说中的魔物,事实上是真的存在的。至于战姬的龙具,则具有与魔物战斗的力量。就这么多了。」

「只有这样?」

米拉以脱力的表情问道。菈娜点头继续说:

「不过,在明白这件事后,我也想通了一件事,就是我们战姬的力量,说不定是为了和那种东西战斗而存在的。只是与人类战斗的话,用不到那么强大的力量。」

「但是很好用啊。」

放出瞬间冻结巨大波浪的寒气,冻结地面,生出冰枪。这些都是非比寻常的力量。只要放出寒气,就能使敌人胆怯,失去战斗意志了。

「是啊,但那不是该对人类使用的力量。知道为什么吗?」

后半段的问题,是对「女儿」发问的。米拉不满地皱眉答道:

「这些话我听过太多次了。我军会因为拥有龙具与龙技而心生怠慢。而且我们会变得不是战姬,而是龙具的附属道具。对吧?」

「扣分。」菈娜的给分很严格。

「我确实那么说过,记得我的话,这点值得称赞。但是你有用自己的脑子思考过其他原因吗?」

「其他原因……」

出乎意料的指责,使米拉说不出话,低下头。

「你要记好,米拉。力量愈强大,愈会使人舍不得放手。不是屈服于我们,而是屈服于我们力量的人,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但是那种人在我们失去力量时,就会反咬我们一口。」

菈娜的话中,充满了只有经历过那种事的人才有的说服力。被菈娜直视的米拉全身发直,最后总算不再那么紧张地回答道:

「之所以不能滥用力量,一方面也是为了不制造出更多那种人吗?」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务实地以力量之外的方式增加朋友。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也别让对方变成敌人。这种绕远路的方法,反而是最

快的方法。」

「我会努力的。」

只增加朋友,不制造敌人。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身为统治者,米拉当然明白这一点。

「是说,母亲大人,那个叫茨魅的魔物……」

米拉问道。菈娜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

「我本来就想过,总有一天必须告诉你这件事……」

菈娜轻抚左臂,以这句话为前言,开始说道:

「我是在四年前知道那家伙的存在的。我和那家伙战斗过好几次,最后一次战斗,是在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之间的山里。」

「那是什么样的魔物呢?外表之类的……」

菈娜并不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找不出适合的说法,而是必须花上一点时间,才能压抑怒气。

「正确来说,那家伙没有固定的外型。那家伙会附身在死者身上。和我战斗时,用的是母亲……你的祖母的尸体。」

「用了祖母大人的……!?」

关于祖母的事,米拉记得的不多。因为她在米拉很小时就去世了。但是为数不多的回忆,全都是重要的记忆。祖母与菈娜一样,都是黑色长发的美女,而且根据菈娜的说法,是强到吓人的使枪高手。

「茨魅可怕的地方,在于能把附身的尸体还原到年轻时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与其说是因为与亲生母亲战斗而感到难过,还不如说是因为与远比自己强大的战士战斗,而恐惧不已呢。」

菈娜好几次被茨魅逼上绝境,最后总算击退了她。但是左臂也因此残废。

「虽然留下伤疤,也没办法活动,不过还是比被砍断手臂来得好就是了。」

「其他战姬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对她们说过。一来当时的我不认为世上还有其他类似的怪物,再说,我把那家伙潜伏的一带炸到连地形都变了,就算想说明也没办法呢。就连你听我说这件事时,也半信半疑不是吗?」

被菈娜一亏,米拉呻吟起来。菈娜嘻嘻笑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亲眼见过那种东西的话,是无法明白的。就连我也是,直到真正见到茨魅为止,都以为那是神话传说中专门被主角打败用的角色。」

「那么,魔物和战姬的关系呢?」

菈娜摇头道:

「这我也不明白。和茨魅决战后,我尽可能地翻找公宫中的文献,但是找不到任何战姬与魔物战斗的纪录。不过就像刚才说的,战姬拥有能对抗魔物的力量,所以两者之间应该有某种关联。」

米拉虽然失望,但也只能暂时把魔物的事搁下了。

之后,话题转移到堤格尔的黑弓上。

「堤格尔的祖先是猎人吧?」

菈娜确认似地发问,米拉点头。

「似乎是住在孚日山脉山脚的猎人哦,因为救了当时的国王陛下,所以得到了冯伦的家名与爵位和领地。」

「据我所知,没有其他物体能与龙具互通力量。那把弓,说不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别之物呢。」

在那之后,两人开始谈天说地。母女之间,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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