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已经过了一半,覆盖大地的浓艳绿意繁茂到令人眩目的程度。吹过草原的热风中,带著呛人的青草味。天空戴著太阳这顶帽子,展开点缀著少许白云的清澈的蓝色翅膀。
一名少女站在被美丽的翠绿与碧蓝包围的小镇前。少女今年十五岁,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身形娇小,身上穿著奇特的服装。
与上衣分离的袖子,纤细的肩膀因此裸露在外头。与其说是绑住腰,不如说是包覆整个腹部的宽大腰带。裙子是缠绕式的,可以从裙襬的交叠之处窥见细长的腿。脚上穿的是露出脚趾的凉鞋。
尽管少女的打扮相当特异,但是比起她肩上那把长柄巨大镰刀散发出来的奇妙氛围,就显得不足为奇了。长度与少女身高相仿的刀柄上有精致的装饰纹样,由鲜红与漆黑组成的锋刃,兼具了神秘与危险的氛围。
「这里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生长的故乡吗?」
少女仰望著环绕小镇的门墙,理解般地点头自语。
这名少女的名字是宓莉莎•葛林卡,是吉斯塔特王国的七名战姬之一,治理的是吉斯塔特王国西北方的奥斯特罗德公国。
不过,她现在不在吉斯塔特王国,而是邻国布琉努王国西北方的亚尔萨斯。说得更仔细一点,是亚尔萨斯领主居住的小镇•榭雷斯塔。
宓莉莎悠然走到城门前,理所当然地向门口的守卫寒暄。
「……你是旅行者吗?」
守卫的表情与声音中带著困惑。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宓莉莎的打扮完全不像旅人。再说,旅人也很少来到这小镇,守卫平时警戒的,其实不是人类,而是猛兽。
宓莉莎点点头:「我是从吉斯塔特来的。」自古以来,吉斯塔特语与布琉努语有不少相通的部分,所以沟通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
「是这样啊?吉斯塔特的服装还真特别呢。」
守卫感叹似地说著,毫不怀疑地让宓莉莎通过城门,甚至没有检查她的随身行李。宓莉莎向守卫道谢后,走入小镇。「哦──」她一见到眼前的景象,立刻不由自主地发出略带傻愣的声音。
除了貌似贯穿整座小镇的大道上铺著石板之外,其余的道路都是裸路的泥土地面。路旁的建筑物,全是由涂了灰泥的白墙与茅草屋顶建成。行人的打扮也都很检朴,给人纯朴的乡下小镇之感。
──好怀念啊。
宓莉莎在心中说道。并非因为她曾经来过这里,而是因为距离她生长的吉斯塔特边境小村三天远路程的小镇,也是这种感觉。想当年,需要什么物品时,村里的人就会到那小镇买东西。
宓莉莎在原地转了一圈,寻找领主家的所在之处。虽然堤格尔没有向她提过自己家的事,但是宓莉莎知道如何判断──这小镇上最大的房子,肯定就是领主家了。
远远地,宓莉莎发现了一栋应该是领主家的建筑物。
宓莉莎笔直地行走于大道上。路人对她的视线,大致上可以分成两种:警戒与好奇。在这种小镇里,光是身为外人,就已经够显眼了,更何况宓莉莎的服装,以及肩上的巨镰全都如此奇特,更是引人注目。
──唔,会不会有人找自己说话呢?应该会有吧……
假如有人上前攀谈,宓莉莎就能表明自己的身分,请对方带自己到领主家了。假如没人前来攀谈,直接前往领主家也无妨。正因为没有要事,才能像这样悠闲地活动。据说宓莉莎的前任战姬也时常这么做。
「请问……」
宓莉莎在大道上走了快一半的路程时,一名少女朝她开口。那少女与宓莉莎年龄相仿,顶多只差一岁吧。栗子色的头发绑在左右两侧,长得颇为可爱。少女穿著黑色长袖上衣,裙襬长达脚踝,是侍女的打扮。也许因为天气炎热吧,少女将袖子卷到手肘的高度。
「您好。我叫蒂塔,是本地领主家的侍女。您似乎是旅行者,请问您来此地,有什么要事吗?」
「谢谢你的关心。」
宓莉莎向蒂塔致意。不愧是在领主家工作的侍女,举止得体有礼。最了不起的是,她有上前与宓莉莎攀谈的勇气。
「我叫宓莉莎•葛林卡,是吉斯塔特的战姬。你知道什么是战姬吗?」
战姬一词,使蒂塔瞪大眼睛。
「战、战姬?呃,是吉斯塔特的大贵族……?」
蒂塔惊讶到脸色发白,脚步不稳。不过她又很快地回神,紧张地朝宓莉莎逼近,大声问道:
「难、难道说堤格尔少爷……堤格尔少爷他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他很好。」宓莉莎答道。但是她的回答,只有自己和蒂塔听得见。在旁围观的小镇居民们,只听见了蒂塔的大喊,不由得面面相觑。
「什么?堤格尔少爷出事了!?」
「不好了!我要快点去向巴多兰大人报告!」
「仔细想想,穿得这么奇怪的女孩子特地来到我们镇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嘛!这下糟了!得快点通知大家才行!」
嘈杂声随著时间经过,变得愈来愈大。意外事故、重伤、生命危险、强盗、不治之症、火灾、雷击、狼群……等等,各种危险的单字接连钻入宓莉莎耳中。这下子,连她也和蒂塔一样脸色发白了。没想到才一个不留神,两人的对话就被加油添醋到面目全非了。
「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蒂塔深深鞠躬道歉,但是宓莉莎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说起来,假如宓莉莎从一开始就向城门守卫表明身分,请人通知堤格尔的领主父亲,或领主的亲信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久之后,堤格尔的父亲乌鲁斯带著几名部下现身。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花了将近半刻的时间,才总算让在整个镇上传开的骚动平息下来。
进入领主家的会客室后,宓莉莎总算松了一口气。房间虽然不大,但是打扫得很乾净,给人安稳舒适的感觉。
宓莉莎隔著桌子,坐在乌鲁斯的对面。
蒂塔将两只银杯放在桌上,行了一礼后离开房间。杯中装著淡绿色的液体,从香气判断,应该是以药草煮的茶。
宓莉莎在乌鲁斯的劝说下喝了口茶。果然是药草茶。
──以药草的效力逼出汗水,降低体温,调节身体状态。还加了少许的酒……
宓莉莎坦率地感到佩服。煮茶使用的药草,是她也很熟悉的材料。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可以把少量的酒加入其中。光是喝到这杯茶,来这一趟就值得了。宓莉莎以药师的身分如此想著。
宓莉莎先是为在镇上制造骚动的事道歉,接著切入正题。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单纯是因为我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相处过后,对他出生长大的故乡很感兴趣,所以绕过来观光一下罢了。」
宓莉莎没有说谎。不过她还有另一个目的。宓莉莎把堤格尔那把奇妙黑弓的事告诉前任战姬•凡伦蒂娜之后,凡伦蒂娜要她来亚尔萨斯看看情况。「没必要急著在一次访问中问出所有的事。总之先去和对方打声招呼,观察对方的反应,再决定之后该怎么做。」凡伦蒂娜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小犬给您添了什么麻烦呢。」
「不,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不但没有添麻烦,还在危急时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呢。」
两人的话题,很自然地围绕在堤格尔身上。堤格尔在奥尔米兹过得很好,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宓莉莎把前往亚尔萨斯之前,与米拉见面时听说的堤格尔近况,转述给乌鲁斯知道。
「小犬过得不错吗?那就好。他有时会太专一,或者该说是太固执吧,所以让我很担心呢。」
乌鲁斯安心地道。看著他的表情,宓莉莎脑中闪过故乡双亲的脸。自从成为战姬之后,她就没有回过故乡了。因为没有特地回去的理由。
乌鲁斯个性温和敦厚,宓莉莎和他聊得很愉快。宓莉莎犹豫著该不该打听黒弓的事,但是又想起凡伦蒂娜的话,于是作罢。
不过,她听到许多关于堤格尔的事。小时候,为了能在任何姿势下射箭,于是把自己吊挂在树枝上,做射箭的特训;听信了以为只要气势够,就能让箭飞得很远的鬼扯,于是在射箭时大吼大叫;学马的叫声,试图以「讲马话」与和自己不亲的马拉拢感情……等等。宓莉莎心想,这些小故事在今后应该派得上用场吧。至少,可以让凡伦蒂娜听得很开心。
两人聊了大约一刻后,乌鲁斯劝宓莉莎留下来过夜。其实宓莉莎只要使出龙具的力量,就能在转眼之间回到奥斯特罗德。但是她也知道,不能把龙技的事随便说出去。「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明天早上再离开吧。」她这么回答。这也是为了给乌鲁斯面子。
带领宓莉莎前往客房的,是蒂塔。「那个
……」蒂塔下定决心似地,向扛著巨镰的宓莉莎问道:
「请问,堤格尔少爷,在吉斯塔特过得开心吗?」
从表情与声音,看得出她有多喜欢堤格尔。
有那么一瞬间,宓莉莎产生了想把蒂塔带到堤格尔身边的念头。但是她又马上打消了这想法。
宓莉莎很清楚堤格尔与米拉两情相悦。就算以龙技把这名少女带到奥尔米兹,假如少女见到堤格尔与米拉情投意合的模样,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呢?宓莉莎想像不出来。她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
「嗯。他在那里过得很好。他是很暴的人,所以不用担心。」
「很暴?」蒂塔不解地问道。宓莉莎向她解释,这是有胆识的意思。接著,宓莉莎看著蒂塔说道:
「假如你有想送给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东西,我可以帮你转交哦。」
隔天,蒂塔将两只小熊般的人偶交给宓莉莎。
「这是护身符。」蒂塔笑著说道。
「其中一个是送宓莉莎小姐的。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宓莉莎端详起不到自己手掌大的小人偶。那是以厚布缝制的布偶,里面塞满了棉花。两只布偶的做工都相当精致。
「谢谢,我会珍惜它们的。」
下次来的时候,要记得和这名少女聊聊天,而且还要准备这护身符的回礼才行。宓莉莎在心里盘算著,向蒂塔微笑道谢。至于该送什么礼物,就和堤格尔身边那个门牙很显眼的人商量吧。
宓莉莎离开小镇,在公路上走了约一千阿尔昔(约一公里),确认周围没有人的气息后,挥动巨镰。
「──虚空回廊。」
下一剎那,她已经不在布琉努,而是站在看得见奥尔米兹的公宫的草原上了。
「稍微取笑他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把这护身符交给堤格尔时,该说什么话亏他呢?宓莉莎一面思考著,一面在与亚尔萨斯没有两样的炎热阳光下,晃动纤细的身体,迈开步伐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