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三称我为「黄金蛋」。
身穿三件式西装的他,露出一副完全虚伪的笑容,缓缓扫视了我们这边。
「我原本想更早跟你说上话,却有重重阻拦呢。」
所谓的阻拦,是指小花他们吧。
小花始终牢牢瞪着父亲不开口。她就像是一只随时要飞扑上身咬断脖子杀了他的狼……却强压下那个念头似的。由于杀气腾腾,难能可贵的可爱脸蛋扭曲成恐怖的模样。小花还是适合天使一般的笑容。我模仿她把嘴巴拉上拉炼,跟雄三面对面由下往上细瞧他的身影。
擦得雪亮的皮鞋,碳灰色的暗色西装上能看见笔直的细线。黑色的窄领带。背心的扣子是深藏青色,看上去比西装更显得高雅。髭须修得整整齐齐,还有黑框眼镜。纤瘦高挑的他全身上下都打扮得十分优雅。
虽说由于是亲子因此理所当然,但他的表情与说话方式酷似田筱。
就像是跟四十年后的田筱面对面,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因为跟我们靠得太近,跟在雄三身边的那群黑衣人意图制止他——
「没关系。」
雄三却抬起手责备他们。
雄三接连缩短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像是在表示一点都不怕我们。除了逃生出口亮着绿色灯光,周遭相当昏暗。
尽管雄三身后的那扇窗不时会射入月光,但不知不觉间天空丛云密布,周遭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
他现在人在我只要伸出手,似乎就能摸到他髭须的距离。
然而就算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还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毕竟有那么多男人举着那把枪瞄准自己。只要稍有轻举妄动,脑子马上就会被射穿了吧。不论是倒地的小令、小花或田筱,没有任何人动,大家只是一味地瞪向雄三。
「你给我适可而止。」
咬着下唇的小花徐徐开口:
「……你打算还要继续犯下多少过错?」
「过错?」
雄三一脸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他用好似衷心感到不可思议,像要问这孩子究竟在说什么那样的浅色眼眸望向小花。
「少在那边假惺惺!」
一跟雄三视线相交,小花就别开视线。不加掩饰地表露出不希望脏东西进入她视野的那种厌恶感。他似乎不在意女儿的态度开口询问: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犯下过错了?」
「你脑子没问题吧!」
小花嗤之以鼻地说:
「就是你想出来的那个蠢翻天的养成计画啊。」
雄三脸上浮现呆然的神色。就好比是悠哉地看着没有字幕的外国电影那样,尽管知道有什么事在进行,却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雄三用指尖顺了顺髭须后,发出「嗯~」的一声。
「女儿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雄三仍旧满脸呆然地再次歪头。
「没有失败喔,只是变更了计画而已。」
变更计画?
这次轮到我们傻眼了。
「高速养成计画改变形式还在持续当中喔。」
他把眼镜往上推。那也是田筱常常做的习惯动作。
在一尘不染的镜片上,投射出我跟小花不知所措的脸庞。不晓得是对于眼镜的位置不满意,还是接触到鼻子的部分会痛,雄三摘掉眼镜收进西装口袋里。
「……不如说变更计画后成为了『更加稳固的计画』也不为过呢。」
「……骗人。」
我再也无法对他莫名其妙的发言保持沉默了。
面对雄三「分明在微笑却好像很冷漠的双眼」让我背脊发凉。
尽管不由自主感到害怕,但我心想怎么能输给他,于是强忍下来拼命地开口说话。
「因为田筱在涟女子高中说过!」
我用眼神向站在身旁的田筱确认。他不知是否没察觉到我的目光,继续径直盯着雄三。
「田筱说『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失败了!『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田筱在广播教室那时曾对我跟风直言不讳。
为了培育优秀的领导者而选出黄金蛋,但是选出的「黄金蛋」却没有采取如他们所想的那种行动。
田筱他说她们沉醉于自己在「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中获胜的事,傲慢且令人不快。身上的气质与其说是领导者,更像是个独裁者。
「那时说了反复进行这么多次实验还看不见成果,那也没办法了对吧?……所以要以那次的失败为基础,今后要脱离领袖政策,执行青少年平均养成计画对吧!」
每当我追问时田筱都点点头,并且在最后说完「是,一切如你所言」以后,终于望向了我这边。
「我听说已经中断高速养成计画,改为青少年平均养成计画了。」
田筱用手指将眼镜向上推。
那个动作实在是颇为刻意不自然。他大概是想学雄三才故意做了那种反应吧。
「但在经过『黄金蛋的生存斗争Royal Game』之后,你在病房里告知我那个计画也中断了。」
田筱做出在空中书写文字的姿势,振动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还说得为了早晚会复活的『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先制作面试题目,把纸跟笔交给我呢。」
「……即使如此你还打算要主张没有失败吗?」
小花像是要当我的盾牌那样站立着,紧紧抓住长长的双马尾,细细地抚摸着。是希望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吗?仿佛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地说出每一个字串连成言语。
「因为失败两次所以无计可施了?国家的大人物终究对你厌烦了吗?」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她的侧脸上似乎露出带着嗜虐心的微笑。跟在五反田车站以雄三为目标那时不同,比起决心更像是充满憎恨或愤怒的神情。
「……我的笨女儿啊。」
雄三眉间隐约多了几道皱折。他双手抱胸,右手配合着他的焦躁在左上臂咚咚地敲个不停。
「你没在听我说话吗……我应该说了只是变更计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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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三似乎完全不打算改变态度。我们渐渐地了解到,看来他的言行举止并非「只是在逞强」。
好似尖锐的针逐渐逼近鼓胀的气球,又好比坐在船上前方开始乌云密布,心中开始冒出那样不安的感觉,使人呼吸困难。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吓人。我无法顺利吞咽口水,于是喉咙发出咕噜一声。
「辞去议员的工作,也是因为变更了计画的关系吗?」
对于田筱的问题,雄三答了句:「当然了。」
「我相当厌烦那群安于现状不喜欢改变的老不死呢……所以我放弃了,就让他们坐享其成吧。」
不喜欢改变的老不死?坐享其成?
我根本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在我死命想了解他在说什么的期间,雄三依然接二连三地继续说下去:
「你们来五反田车站见我的时候,我便想到把这拿来利用了呢。多亏有你们,计画应该能顺利地进行变更。不用借助那些老不死的力量,就凭我一个人。」
跟雄三在言语上的传接球,没有半次能顺利完成,有好几颗球在我的脚边滚呀滚的。可是我很害怕,没办法弯下身子拿起滚动的球。去理解雄三在想什么事令我害怕得不得了。此时勇敢捡起球的人是小花。
「……你究竟在想什么?」
雄三对她说的话露出贼贼的笑容。一副就在等她问这个问题的样子。
「这还用说吗?要『革命』啊。」
……格命?
我的脑子需要几秒钟时间,才能把他所说的话变换成「革命」。
咦,等一下……革命,是那个没错吧?
打出同样数字的四张扑克牌,把大富豪这游戏搞的乱七八糟的那个吧?是《凡尔赛玫瑰》里让奥斯卡放弃加入法国侍卫队参加的那个吧?
……对不起,照理说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了。
因为就算让我的脑子全速运转搜寻「革命」这个字眼,也只能想起那些了嘛。即使是对于至今被牵扯进比普通人多一点离奇事件当中的我来说,雄三脱口而出的话语仍然太过不切实际,我根本搞不懂他指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感觉虚无缥缈。
「别用什么革命的字眼来逃避,给我彻底说明清楚。」
雄三随即收起方才的笑意,显露出难以想像是对着自己亲生女儿那样冷酷的视线长吁一口气,接着又深吸一口气。
「别什么事情都要我一一说明啊。」
他严厉的声音响遍校园。
「……连动脑子想这种事情都不懂的愚蠢年轻人们啊。」
感到烦人的他稍稍后退,用亮晶晶的皮鞋轻轻踹了踹倒在地上的小令的侧腹。
「住手!」
就算我大吼,雄三也不打算停止踹人。
「如果真心讨厌,那自己去跟『讨厌』对抗就行了。
」
他没有用力,但一直在踹侧腹。
小令只是轻声发出「呜」的哀号,并没有做出强烈的抵抗。看来是因为没能见到久保贺,意志十分消沉的缘故。雄三用无趣至极的神情俯视她。
「好好想想看吧……谜题的碎片,都已经齐了吧?」
雄三放弃踹小令,再次摸起自己的髭须。
「谜题?」
我竭尽全力想要跟上与雄三之间对话的传接球,于是复诵他的话语。
「来吧,我在想些什么呢……就用你拿手的推理游戏来回答看看。」
「我没打算跟你玩游戏!」
像是要答复小花所说的话语,雄三悄悄地望向一名黑衣人。
他似是听从雄三的指令,迅速用枪口对准小令。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叛逆期,但对父母顶嘴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喔。」
「呼、呼、呼……」被雷射枪指着头,使得小令的呼吸变得紊乱。她的脸上混杂着汗水与泪水。脑子要是再一次被射穿,就会像田筱那样精神崩溃。又会再次失去好不容易恢复的自我。那样的恐惧令她不住颤抖。
「假如目的只是要抓你们,我随时都能抓。但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大费周章的事?」
我的脑中响起谜之声。从扬声器听见的那个令人不悦的声音,频繁地重复说着「实验」这个字眼。
「……是为了革命所做的『实验』?」
在我回答以后,雄三刻意拍手说出「太优秀了」。
「不愧是黄金蛋。脑子运转的速度比我想像中要快呢。」
很显然是在小看我的那副模样,令人怒火中烧。
从用的是「黄金蛋」那种称呼方式也似乎能明白,他肯定没把我当成人类,而是有一点点智慧的猴子,不对,是仓鼠……糟一点搞不好是水蚤那类的吧。
「既然你们是不陷入危机就激不起斗志的类型,那我就替你们安排一下吧。」
雄三言毕猛然用力抓住小令的黑发。
「呀!」
尽管她发出惨叫,雄三却毫不在意。
他就这么抓着她的头发举起手,把横躺在地上的她整张脸抬起来。
「像你这种人……肯定没有自我才能幸福地活下去吧。」
被人扯头发的小令由于痛楚而表情狰狞,尽管她喊着「不要」、「好痛」做出抵抗,但雄三没有放开她的头发。慌忙抵抗的她露出眼皮上穿环的痕迹。
「求求你,别这样……」
小令即使流下眼泪也不曾跟我对上眼。一定是为了自己做过的错事而心痛吧。或许她认为自己没资格跟我对视也不一定。
「怎么可能会有失去自我还觉得幸福的人!」
代替小令,我呐喊出来。
「……夺走人类的自我硬要人听令,你所做的这些事全都是大错特错啊!」
也许是他的习惯吧,雄三歪了歪头瞧向我。
「你真的这么想吗?」
雄三贴近看我的双眼。虽说他的眼睛颜色浅,但在他的双眼深处却能望见一整片黑暗。
「你真的觉得我所做的事错了吗?假如我真的错了,为什么腐臭的蛋没有恢复自我?」
那是田筱以前也说过的话。
我陷入语塞状态后,小花再次瞪着雄三说:
「擅自将它夺走,因为没有拿回来就说是不需要的东西?你以为那种歪理说得通吗?」
「如果真的觉得有必要,就会拼命地想拿回来吧,不管用怎样肮脏的手段……就像你想救黄金蛋那样,就像黄金蛋想救你那样。」
他用使劲挖开他人伤口那种惹人厌的说话方式向我们追问。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一下周遭的这些年轻人们吧。学校、社团、工作地点、打工地点……结果他们都受到日常生活的阶级制度束缚,得看位于顶点的人的脸色,简直就是在诠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在这世上随波逐流,保持被动不是吗?我没说错吧?」
尽管他的口气似是在对我们征求同意,但他明摆着没打算征求我们的意见。雄三更加用力拉扯小令的头发,继续对我们淡然地说:
「平时觉得随波逐流,不用负任何责任的生存方式很舒适,倘若自己偶尔能够提出意见,就尽是一堆怨言。自己根本一点都不努力,却『那个真讨厌』、『这个好辛苦』那样啰啰唆唆的。每一件事都是关于发生在自己半径几公尺内的无聊事。没有人关注自己居住的城市、居住的国家、居住的世界的变化或问题。只会觉得事不关己然后别开视线。」
每一句话都吻合自己的状况,老实说听起来很刺耳。
即使想要拿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搞不懂困难的事来当作借口,但我明白说那种话也只是正中他的下怀。
「由于拥有莫名的自我所以经常感到不满。对那样的一群家伙来说,自我什么的真的有必要吗?如果能够没有任何疑问,每天都做别人规定好的事情过日子,不觉得那实在是种幸福又充实的生活方式吗?只要实行我想出的『高速养成计画』,每个人都会变得幸福,国力也会更加富强。一切都是为这个国家着想的行动,为什么就是无法理解这种事。明明你就是获得了站在顶点权利的黄金蛋!」
我到了这一刻终于发觉到。
跟这个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因为这个人打从心底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正确。
老实说他所说的话,我也稍微能够理解。
平时保持被动跟着周遭随波逐流轻松多了。然而却只有怨言多人一倍,不过那就是人类啊。
虽然觉得那样的生存之道并不正确,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直接连结到可以夺走他人自我这种事。若说那是为了国家,我想那样的国家还是毁灭的好。总觉得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被「他的正确论调」给击溃,于是我闭口不言。
小花她甚至说着「再继续听下去只会脏了耳朵」以后便摀住双耳。
「那么言归正传吧。」
像是在表示既然不明白,不理解也无所谓那样,雄三面不改色轻抚髭须说道:
「……你们认为我在三次实验中想要确认的事情是什么?……只要能全回答出来,我就放弃让她变成『腐臭的蛋』喔。」
「那种事……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怒气让我的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因为雄三所说的东西,跟刚才的游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啊。连提示也没有就不知道解谜的方向性。不存在游戏的漏洞。这种东西要说是游戏也太莫名其妙了。
「要放弃吗……那你是要对她见死不救吗?」
雄三一使眼色,黑衣人便把手指搭上扳机。
「等一下,我现在想!」
看见我拼命喊叫,雄三愉快地扬起了嘴角。
「既然如此,要不要设下时限?」
「你又像这样老在说些惹人发火的话呢。」
小花厉声道,像是要表现出她十分厌烦,然后背向雄三跟我面对面。
「羽奈……搭理他只是在浪费时间。现在大家一起思考关于『三次实验』的事吧?」
「说得……也对。」
小花说得对,现在不是对雄三生气的时候,不是对现况绝望的时候。为了拯救小令,我们必须查明他所说的「三次实验」之类的是什么东西。
「有什么理由进行这个游戏吗?」
明明我好不容易要燃起斗志,却在上头轻易浇了盆冷水的男人——田筱用无法接受的样子瞧我的脸。
「你看到她在电梯那时的行为了吧?」
「那又如何?」
我焦躁地反问他。
「只要用久保贺当诱饵,她又会满不在乎地背叛你们喔……不适合当作这个游戏中的棋子。」
「别把小令当成东西看待!」
田筱露出一副拿你没辙的样子摇摇头说:
「现在不是挑语病的时候……这本来就是个胜算不高的游戏了喔。」
「那又怎样?所以你要说用不着救小令了吗?她可是我的朋友!」
「哥哥。」小花加入对话行列。
「你是了解羽奈的个性才刻意说那些事的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在『保护市位羽奈游戏』中输掉而已。」
居然说游戏……尽管我试图理解他的思路,但无论如何还是觉得火大。我们分明就不是田筱游戏中的棋子或有的没的。结果他事到如今还是把我们看作参加了「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的蛋而已吗?
「而且老实说花你明明就觉得味田同学怎样都无所谓。」
「那种事——」
「不,只要能保护住重要的事物就好……我们就是这种人。这邪恶的地方,应该是继承了某人的血统吧。」
小花听到田筱的话猛烈摇头,她的双马尾也随之晃动。小花大叫:「别说了!」
「真让人恶心,我才不是那种人!」
「……兄妹到这种关头还在吵架啊。」
雄三听着我们的互动暗自窃笑。
「你怎么样
似乎都无所谓呢。」
他的视线落在了地上。他不知何时松开了刚才还揪着的小令长长的黑发,她的头再次贴在地板上,但视线直直向着我们,怔怔地注视着我们的对话。
「终于愿意看我了呢。」
我对着小令面露微笑,接着她再次湿了眼眶。
「……市位同学。」
也许是哭太多的关系吧,她的声音沙哑,似乎无法顺利发出声音。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她要说什么已经确实传达到了。我也平静地点头说:「已经没事了。」刚才感受到对她的愤怒渐渐消失。
「我不玩什么游戏……只是为了帮助眼前的朋友。但光凭我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语毕,我再次认真望向田筱跟小花。
「拜托了,助我一臂之力。」
小花紧紧抓住正要低下头的我的肩膀。
「你没必要低头……因为我跟你有相同的想法。」
另一方面,田筱面露觉得没辙的样子顺了顺浏海。细软的发丝滑顺地穿过他的指间。
「……就算现在救了她,这种绝望的状况还是不会改变呢。」
田筱带着白手套的双手合掌,呼的一声吐了口气。
「那么就开始吧。」
小花和田筱两个人同心协力,让人信心大增。
有种等级一就得去挑战大魔王的勇者(我)的身边,加入了九十九等的魔法师跟剑士同伴的感觉。
「首先确定的事情是,实验对象是市位同学,也就是你。」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赞同田筱的看法。
他们经常关注并且追着跑的人就是我——市位羽奈。问题在于他们是想确认关于我的什么而进行实验。
「回想看看进行第一次实验那时候的事。」
我在小花的催促之下追溯起记忆。
「当时聚集起参加过『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所有人,说要我们组成四人组。」
「啊,那是我先前想出的游戏喔。」
田筱面露一丝得意的表情,抬头挺胸说。
「也就是说当场聚集了不能用四除尽的人数吧。」
「嗯,接着变成多出一人……那就是我。」
当时我真的觉得就这样被排除在同伴以外就好。
尽管失去记忆但也不过如此,我不管待在哪里都只是个「麻烦的人」,我没有任何容身之处。不想再继续惹人厌了。
要是小花更早抵达那个地方,肯定会搧决定放弃战斗的自己一巴掌。
「那就是说,这个实验并不是为了测试市位羽奈同学的头脑跟比赛运呢。」
也许是在他脑内的电脑输入数据吧,只见田筱他一个人频频点头不断嘟哝着「嗯」或是「原来如此」。
「在输掉游戏之后,结果变成怎样了?」
「在那之后一群黑衣人一起向我举枪。」
回想起恶梦般的光景,我忍不住闭上双眼。
「羽奈?」
小花担忧的声音响起,我拼命地挤出话来。
「……大家保护了我。」
绕成一圈围绕着我的少女肉墙。散发出酸甜的少女香气。她们遭到枪击发出尖叫倒下的声音回绕在我耳边。我死命地甩开记忆。我必须回想起的是后续的记忆。为了找出实验目的的线索。
「大家保护了我之后,我听见从天花板传出声音……说是出现了超乎想像的实验结果。」
「确实是这么讲的吗?」
那场恶梦的记忆大量削减我的生命值,我疲倦不堪地点点头。
「莫非市位同学你在遭到枪击的前夕有向谁求助吗?」
「咦?」
我的记忆苏醒,想起了神秘男所说的「求我饶你一命如何?」这句话。我记得是受到那句话刺激,才在濒临极限之际祈求周遭的协助。
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当时自己使用了「请求」的话语。对了,原来是因为当时我「请求」大家成为我的盾牌吗?那么要是我早点遭到枪击,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呢。我的生命值更加减少,心灵已经是垂死状态了。
「换句话说他们想实验的事情是……」
田筱伸直食指比出1这个数字。
「说穿了,就是要看市位同学身为『黄金蛋』的能力是否健在。而实验成功了。证明了你的命令能让『腐臭的蛋』动起来。」
「太优秀了,真是了不起。」默默听我们说话的雄三夸张地拍手叫好。
「不过才导出一个答案,花的时间稍嫌太多了呢……这样下去就要天亮了喔。」
夜晚明明才刚开始,这个男人说话还真是夸张。
受到雄三的命令对小令举枪的黑衣人,手在微微颤抖。是因为长时间保持相同姿势的关系所以疲倦了吧。那一点小令也是一样的。由于被人用枪指着而不敢乱动,那种恐惧感难以估计,因为黑衣人手在抖的关系,必须在小令还没遭到射击的期间内,揭露另两个实验的内容。
「那么关于第二次跟第三次实验,因为第二次实验进行的时间不明,所以就从第三次实验着手吧。」
没有人对田筱的提案表示异议。
「刚刚才发生的事没有必要回溯记忆了呢。」
小花用不知道是寻求周遭同意还是在自言自语的状态下说完,然后望向电梯。
我们刚刚搭乘的透明玻璃电梯四平八稳地停在那里,守望着我们的身影。在电梯后头设有学生平常使用的楼梯。无论是楼梯或是楼梯中段,都只是让人回想起最糟场面的道具罢了。
「你认为他们想做什么事呢?」
「……让我们闹内讧?」
我把瞬间想到的事说了出口。
「我想那不可能。」
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田筱就否定了我的意见。
「假如是闹内讧的实验,大可准备更加冷血的游戏。比如说排除掉任何一人之类的。」
「像花一匁那样的?」
为了报一箭之仇这次换我把话接下去。我的行动不知怎的似乎让田筱很高兴。惹我发火就这么高兴吗?我完全无法理解。
「既然让我们闹内讧不是目的,那究竟是要确认什么呢?」
小花把话题拉回来询问我们。
「要说市位同学在电梯内所做的事只有对我怒吼,还有一如往常的『令人哑口无言的滥好人行动』这些,不过那不限于在第三次实验现场呢。」
真是抱歉喔,我是个让人哑口无言的滥好人。
要是说出口似乎只会引起无谓的争吵,因此我只在心中暗骂,最后还是把田筱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假设说至今未曾发生过的事,引发了第三次实验的话……」
话说到这里我闭上嘴巴——
「没错,就是味田同学的背叛。」
这或许是刚才一箭之仇的仇,田筱爽快地接着说下去。
而且用的是小令显然听得见的音量。「背叛」这个词语讲得还格外谨慎。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随后耸耸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喔。」
「我并不打算惹火市位同学。倘若那个背叛正是他们打从一开始的目的的话?」
他这番话令我毛骨悚然。
如果那就是目标的话,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他们为什么要用古寺老师跟久保贺把我们叫到圣阿蒂蜜丝女学院来,电梯里的最后一题为什么要做把他们两人放在天秤两端的那种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小令动摇,让她有强烈的恢复自我的念头。
「即使监视着『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的爸爸知道味田同学的爱慕之心,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差劲极了。」小花说道,对雄三的一腔怒火烧得更加旺盛。
「……那么由于她恢复自我,究竟会对市位同学你造成什么问题呢?」
「……在那之后她是否会听从命令。」
「一朵大红花一百分满分。」田筱对于我的答案刻意装出老师的样子,用令人不悦的语调点点头说。虽然他好歹是同伴,但我深深觉得,他们父子俩真的是惹火他人的天才。
「第三次实验想得知的事情,是对于恢复自我的那些『腐臭的蛋』来说,羽奈的能力是否仍旧有效……而结果是NO。一旦恢复自我,命令便会失去强制力呢。」
雄三笑眯眯地听小花的答案。她所说的话大概就是第三次实验的内容没错吧。不过即使如今得知了答案,我还是有地方想不通。
「稍等一下,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雄三歪头道。
「因为小令会跳进游泳池纯属偶然,直到她跟过来为止,你们应该也没预料到才是……然而为什么能准备这种实验?」
「哎呀呀。」
雄三像是抑制不住涌现的情感那样笑出声来。
「黄金蛋的脑子还真是死板……那种事情只要稍微变更一下计画就好了不是吗?」
再次冒出的「变更计画」这个词,让我的身体起了排斥反应。
胸口感到好闷,胃里的东西好像要吐出来了。话虽如此,那不过是因为我从早上开始就没好好吃过饭,胃里空空的缘故。
「第三次实验原本预定是对恢复自我的女儿跟儿子进行。」
他稍微调整一下领带的位置继续说道。
「然而她出现在那里。」
他再次用鞋尖踹,小令的身体跟着做出震了一下的反应。
「这么有趣的发展,怎么可能不拿来利用呢?实际上她还真是大显身手,把你们带来我身边了呢。再说刚刚向着立体影像的一跳很滑稽呢。实在让人觉得很愉快喔。」
小令的表情狰狞,就那样一头趴在地上。为自己的行动感到羞耻、悔恨并且咒骂……遭到羞愧的念头压垮的小令发出啜泣声。
雄三半开玩笑地利用爱慕之心,深深伤害了小令。
实在无法相信这么恶劣的人会是国会议员,还是小花的父亲——不,是无法相信他也同样是个人。从游泳池爬上来那时,听小花说的把跟在我后头的小令留在那里或许还比较好。那样子的话她也不会伤得这么深了吧。但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满腔的后悔让我越发闷闷不乐。
「真想尽快让你掉进地狱。」
就算女儿痛骂自己,雄三也没有停止笑。不如说他的笑声反倒变得更大声了。
「不准笑!」
为了声援小花我也对他咆哮。然后雄三终于收起笑意,交替看着我们气到发抖的脸孔。
「别对我发火,想想第二次实验是什么比较好吧?你不是还想救朋友吗?」
雄三没有再继续多说,但他的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
——也可以依我的时间点结束推理游戏,射穿她的头喔。
雄三现在对我们的要求并不是斥责他,而是要我们究明实验内容,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计画有多么完美。赶快把我给你们的工作做完——雄三他正在这么说。真的是有够自私自利的混帐。
「第二次实验的难度是其他两次实验无法相提并论的高呢。」
很罕见地由田筱把话题导回正轨。
是为了游戏吗?还是我让他操那样的心了呢?总觉得很羞耻。满脑子只有游戏、游戏的他,由于失去各式各样的情感,因此说不定比谁都还要冷静。
「来整理一下在第一次实验跟第三次实验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回过神来老实地点点头,开始回溯起记忆。
我恢复记忆清醒过来以后,小花就来到我身边。然后在两人的骑士田筱的协助下逃出饭店、跳进游泳池。加上小令再次开始解谜。被一群神秘人追着跑,总算跟田筱合流。为了要不要让我逃走起争执,结果雄三传来讯息,我们来到了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一边对于把戏剧化又可怕的一天用三行字总结掉感到不爽,一边把发生过的事件罗列在他们两人面前。
「在这当中雄三设下的圈套,有放出追兵跟引诱我们来到学院这些对吧。」
说起来似乎确实是如此。我们会不会跳进游泳池,或是会逃到天桥,这些雄三他们应该不会预料到才是。
「第一次实验跟第三次实验,两次都跟羽奈的『命令』有所关连呢。」
「所以说第二次实验也是那样?」
小花点点头说:「恐怕是。」
「可是我没有命令任何人喔!」
「你仔细想想看。」
我竭尽全力回溯记忆,我说过话的人有小花、田筱、小令、风还有谜之声雄三就这些。不管我思考多少次,我也完全不记得有命令过谁。
「啊。」跟我一样在回溯记忆的小花发出声音。
「那个骑机车的双人组呢?」
经小花一说我才想起来。在通往天桥的路上,曾经有骑着机车的双人组追赶我们。
「可、可是我又没跟那两个人说话。」
「……你说了。」
横躺在地上的小令对百思不解的我开口说:
「逃跑的时候你曾经大喊『别过来』。」
「哎呀呀,在这种状况下主动参加解谜……这份勇气值得赞许喔。」
雄三弯下腰摸摸小令的头。纵然她想甩开那只手而摇头,他却硬是粗鲁地继续摸她的头,接着在松手以后用西装的窄裤擦手,像是摸过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是自己摸人在先,还真是个没礼貌到极点的家伙。我靠着小令说的话回溯记忆,随后隐隐约约想起相关的记忆。不过由于当时是拼了老命在逃跑,所以记忆并不明确。
「我或许确实说过那种话……不过那样也不算是在说话吧。」
「不,就下达命令而言已经够了。」
小花似乎是有了把握自顾自地点点头。
「……然后她们听从羽奈的命令放弃了追踪我们。」
「换句话说第二次实验就是看我能不能命令那两个人?」
「应该就是这样呢。」
田筱用手指把眼镜向上推,仰望空中思量了起来。
「味田同学跟聚集在饭店的大家都是『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的参加者吧。」
「是这样没错,参加过『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的人全都聚集在那里了,所以我想跟第二次实验没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惊觉。
脑中闪过「某种想法」,但那太过荒唐,我不由得想否定自己导出的答案。
「羽奈,你察觉到什么的话就全说出来。」
「……我知道还有遭到那把枪射击的其他女孩子。」
「那是——」
「是在涟女子高中见过的那些黄金蛋的人们。」
如果是被牵扯进「黄金蛋的生存斗争Royal Game」的女高中生们。如果是输掉游戏、脑子被射穿的她们,雄三把她们牵扯进来也不稀奇。
「可是……那也很奇怪吧。」
小花听到我的意见后偏着头说:
「称霸那场战斗的人是羽奈。她们理应只听羽奈你的命令……为什么会听雄三的话?」
「这样啊,说得也是呢。」
听见小花的反驳,我稍稍放下了心。
只要她们没有牵扯进雄三的企图之中那就行了。
「不,等一下。」
当我正要终结话题时,田筱却开口阻止。
「那要看市位同学你怎么向她们『请求』喔。」
我怎么向她们请求吗?
我无法理解田筱所说的话而当场愣住,他则继续说道:
「射穿我的头之后,你有没有对她们说了什么?」
我的手紧紧揪着胸口,有种心脏被人狠狠抓住的感觉。
「羽奈,你有说什么吗?」
小花贴近看低下头的我的脸。
「那天在让风跟伊月逃走以后……我实在很在意,所以就去瞧了瞧她们。」
在与田筱等人之间的战斗中受到波及的她们,就像被人搜集的人偶那样站得直挺挺的。纵然她们是互相争斗的对手,但我觉得她们实在太可怜,可怜到无以复加。
「不可能带所有人逃走……而且,我……因为没想到她们会听我的命令,我……」
「羽奈,你冷静一点。」
在小花的催促下,我慢慢调整呼吸。
「我说了……说她们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
「然后?」
「然后……我报警完就从那里逃走了。」
「原来如此。」
田筱独自一人露出理解的模样。
「也就是说她们听从回到原来的生活这个命令,回到了她们身为『黄金蛋』的生活这样吧……你的说明似乎有点不足呢,市位同学。」
尽管我想出言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正如田筱所言。都怪我对她们说了奇怪的话,她们才会变回以「黄金蛋」的顶点为目标,听雄三命令行动的灿烂少女们。
「没有确凿的证据,只不过是推测而已……但恐怕那个机车双人组就是前黄金蛋的少女们不会错。」
生命值归零的我疲惫不堪地点头。
田筱接续妹妹的话语继续启齿道:
「而且第二次实验的结果……证明了她们确实会听从市位同学的命令。」
他向着雄三举起两根手指。
「第二次实验的内容应该是那样没错吧。」
雄三面带微笑默默不语。
「换句话说,你在那三个实验中想确认的就是市位羽奈能向多少人下令吧……你有想要她下令的事,那正是你口中所谓的『革命』呢。」
雄三使个眼色,黑衣人便放下枪悄悄离开小令。
那一瞬间小令起身跑到我的身边。我伸手接住并且紧紧拥抱她。她将脸埋进我的胸口不断说着「对不起」。
雄三用百无聊赖的神色望着抚摩小令身体的我并张口说:
「所以说……黄金蛋,轮到你登场喽。」
他对着我露出之前见过的那种像是假笑的笑容。
「虽
然我总是说要导正年轻人,但首先我察觉到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非做不可的事?」
「嗯,得清除满脑子只想主宰这个世界,害怕改革的那些没用的老不死。」
雄三咯咯咯地露出坏心的笑容。
「喏,就跟你们以前偷偷摸摸做的事一样啊……消除邪恶的大人。」
他所说的是我跟小花以前做过的事情吧。
打从小花失去自我的那天起,透过对「黄金蛋的求职活动Job Hunting Game」相关的大人们施加制裁,心想他们的计画也许会因此中止,也许小花能恢复原状,于是我们拼尽了全力。把那跟他的阴谋相提并论,实在让人不爽透顶。
「那些腐臭的蛋会忠实遵循黄金蛋的命令……只要你一声令下,革命就开始了。」
我怎么可能会听你这种鬼话——正当我要如此喊叫之际,好似我的盾牌一般站定的小花轻声说:
「快逃吧,羽奈。」
「咦?」
在这状况下她在说什么啊?我们明明被一群拿着枪的人包围耶。
「我跟哥哥会从他们手中夺走枪枝。你就趁这段期间用楼梯逃走……我们会马上追过去的。」
「骗人,你是打算只让我逃走吧。」
「无论如何都需要有武器,既然如此运动神经好的我跟哥哥更能胜任吧?你想我会输给那种家伙们吗?」
「你们在窸窸窣窣说些什么?」
雄三做出把单手放在耳后的动作,假装在仔细倾听。
「就这样对那家伙言听计从也没关系吗?」
「要是不走楼梯,就把你给推进电梯里喔。」
连田筱也帮腔小花。结果跟在车子里一样。这两个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脑中只想着怎样让我逃走。
「即使在这里逃走,不管怎么样还是无路可逃啊!」
我像要甩开他们那样大吼。反正我充其量在跑出学院以前就会被抓到吧。而且不是所有人一起逃走就毫无意义了。
「是啊,确实是无路可逃……应该说,黄金蛋必定会服从我吧。」
雄三咧嘴一笑指向小花。
「毕竟你休戚与共的稻泽花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
小花的性命?
「果然。」雄三对着陷入错愕的我用手指轻抚髭须,摇晃着肩膀笑道:
「果然没说出口呢,那时候你做出的选择……」
我回想起在车子里曾问过的小花跟雄三交换的「条件」。
「小花你做出的选择是什么?」
她默默地双唇紧闭不吭声。
「小花,告诉我!」
啪!
干燥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是小花她迅速挥开了我想碰触她肩膀的手。
咦,莫名其妙。为什么我非得受到那种对待不可?我抚摩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面对由于不知所措说不出话的我,小花她长叹一口气之后说道:
「我会向你解释清楚……拜托你不要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