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早晨,王妃拿着国王的命令书出发去了云塞。她整理好装扮,打扮成了国王的使者。陪同她的只有一位少年随从。和往常一样,是时而是侍女时而是随从,非常忙碌的雪拉。
关于饶格拉哈姆卿一命一事,在王宫内确实有很多人心怀不满。但与此相反,虽然大家没有说出来,但是看到国王的宽容,觉得安心并心怀感激的人也很多。
对于国王来说,虽然攻克了战后处理的一大难关,但是还有其他问题存在。
云塞是与帕莱斯德对峙的重要据点。
必须要决定达尔卿之后接任的领主,但也不能草率行事。暂且先将此地置于国王直接管辖之下,等王妃回来之后,再派遣合适的人选。
除此以外,新领地泰巴河流域的规划,必须尽快决定的事宜还有很多。
就在国王埋头于不断送进来的文件和面谈之中时,一位随从前来禀报,说贝尔敏斯塔公爵请求见面。
但是毕竟现在国王忙得不可开交。虽然觉得有些抱歉,可现在手上的事情也不能扔下不管。因此他跟随从说下次再见,但是过了一会,随从一脸为难的回来了。
“公爵说有急事……”
国王叹了口气。
另一方面,国王也在思索到底是什么事。看起来不是单纯的问候。
国王甚至想到也许是跟表弟有关。
那个女公爵跟表弟的关系一度曾经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奇迹般的好转了。在庆功会上俩人也曾亲切的交谈,跟以前比起来,公爵自身的氛围也变得柔和得多。
说不定能听到什么喜事。
像这两家这样的大贵族,结婚的时候要事前向国王报告,征得国王的允许。
国王暂时中断了工作,下令将公爵带到私人会见室中去。但是,到了那里国王却吃了一惊。
贝尔敏斯塔公带着四五名随从。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随从们按照公爵的指示,将包着布的巨大板子搬到了房间中。
看到国王之后贝尔敏斯塔公恭敬的低下了头。她是跟平时一样飒爽的男装打扮。
而公爵的表情也非常僵硬。
“非常抱歉,在您这么忙碌的时候,还做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没关系,这是?”
“这是前天送到我家的。希望陛下务必看一看……”
她的声音很低似乎在忌讳旁边的人。她用视线让随从退下,也要求国王屏退旁人。
看起来,她并不是要说什么喜事。样子很不寻常。
让随从和侍童退下,只剩下国王和公爵两个人之后,两人面对面坐下。
“好了,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罗莎曼德犹豫了一会,接着,抬起头直直的望着国王。
“陛下记得贝林格这个名字吗?”
“贝林格是……”
国王沉吟道。
“应该是你的亲戚吧……”
“是的。我的姑妈——我父亲的姐姐的婆家。虽然是大约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贝林格家是拥有伯利西亚平原的大领主。”
“我听说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伯利西亚的所有权就转移到了你家……”
“那只不过是暂时的应对。”
罗莎曼德语气强硬的断言道。
“只不过是暂时移交给我家。是先代陛下这么决定的。”
“但是,我听说现在贝林格没有直系继承人。原本应该由贝林格一方的亲族来管理伯利西亚,但是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
罗莎曼德表情苦涩的点了点头。
“表兄戈弗雷人品出色,但是他的亲族却不是什么好人。从头讲起的话,我的姑妈埃莉诺和贝林格家的长男雷蒙德结婚,生下了男孩,可雷蒙德却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当时,继承人乔尔丹刚满一岁,埃莉诺姑妈也没到二十岁。”
“嗯。”
“成为遗孀的姑妈因为还年轻,还生下了能成为继承人的男孩,所以那边的亲戚跟祖父商量,让埃莉诺姑妈和雷蒙德的弟弟罗伯特再婚了。”
“嗯。”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结婚是强化家族与家族间纽带的手段。
相反,如果嫁过去的姑娘没生下孩子就死了的话,有时会将妹妹作为新妻子嫁过去。
罗伯特将之前的兄姊娶为妻子,而埃莉诺嫁给了曾经的叔弟,不过这场婚姻非常幸运。
“您的姑妈和新丈夫之间也生下了男孩吧?”
“是的。那就是戈弗雷。他和乔尔丹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不过,继承人必须是雷蒙德的孩子乔尔丹,这件事罗伯特姑父和戈弗雷也都接受了。我也曾见过罗伯特姑父,他是个非常安静温柔的人。他很尊敬早亡的兄长雷蒙德,非常重视埃莉诺伯母。我也听说他把自己的外甥乔尔丹当成亲生孩子来宠爱。”
罗莎曼德的表情很僵硬。
“虽然到此为止都很好,但是长大的乔尔丹性格恶劣,曾数次引发问题。这是我出生之前的事情,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说他身为家族继承人,却流连花街柳巷,跟一些流氓无赖关系亲密,将家里贵重的宝物拿出去卖钱,为了抢钱还曾闯入酒馆。罗伯特姑父的数次斥责都没什么效果,乔尔丹最后还是离家出走了。”
那时的乔尔丹十七岁。
虽然家名要由长男继承,这和人品能力无关,但是找不到人的话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但是,罗伯特姑父却一直在等乔尔丹回来。他无论如何都想让兄长的孩子继承这个家。
他大概是想要对得起去世的兄长吧。
乔尔丹失踪之后数年,亲族们努力说服罗伯特。虽然明白他想对去世的兄长尽恩情的心理,但是也要面对现实。幸好,这个家还有戈弗雷。当主有权力决定继承人。就当乔尔丹已经死了,让戈弗雷来继承家业就好了。
可是罗伯特却始终不肯点头。
乔尔丹失踪之后十四年,罗伯特因病去世了。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戈弗雷和母亲埃莉诺保证,只要异父兄长回来,便把家长之位让给他,成为了贝林格家的当主。
不过,埃莉诺听了儿子的话却摇了摇头。
她对她的儿子说,事已至此,这应该就是神的旨意,你就挺胸抬头的做领主吧。
“戈弗雷是个稳重的人,很受领民的爱戴。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很多,但是他却像真正的兄长一样疼爱我。父亲也曾安心的说道,虽然有些对不起死去的雷蒙德,但是也许这样反而比较好。可是……戈弗雷在那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听说是药石罔效的绝症。”
埃莉诺非常伤心。但是,祸不单行,戈弗雷有两个嫁出去的妹妹,这两个女孩也相继身亡。一个人是感冒恶化成了肺炎,另一个是生产的时候,因为难产,母子双亡。
“当时,贝林格家和我家一样,都被人们评价为被死神缠上的家族。埃莉诺姑妈失去了全部自己所爱的人,仿佛一个空壳一般回到了娘家。”
此时的贝林格家的亲族们,开始对伯利西亚平原展开了盛大的争夺战。
直系子嗣已经没有了。雷蒙德、罗伯特兄弟的姑父、大姑父、表兄等人都自称自己有权继承,接着便开始了打斗。
“——而我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这种争斗,便拜托当时的陛下仲裁。最开始,我父亲本来也想试着说服他们,但是他们却气焰嚣张的说,外人不要插嘴。父亲说,当时大家都被眼前的财产迷惑,失去了理智。”
而这一切在当时的国王德鲁瓦王眼中也显而易见。伯利西亚是传统的管理领民,繁荣起来的土地,但是贝林格的亲族们却脑子里却只想着得到好处。
他们发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独占伯利西亚之后,便打算将伯利西亚分割,全员公平的继承。
虽然有人说自己得到的土地太少,非常不满,但是最后他们却得出了非常荒谬的结论,原本伯利西亚的领民们就是因为领主的宽厚大量才这么富有的,今后只要多课税就可以了。
德鲁瓦面对这种事态也非常担忧。
大谷仓伯利西亚平原虽然是贝林格家个人的资产,同时也是王国的财产。
因此德鲁瓦做出的判断就是,暂时由贝尔敏斯塔公爵家管理伯利西亚平原。
如果只是拿走这片领地的话,贝林格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每年收获后,贝尔敏斯塔要给贝林格某种程度的“份额”。
贝林格的亲族虽然也非常不满,但这毕竟是国王的裁定,不容置疑。
德鲁瓦王反而觉得贝尔敏斯塔公爵非常可怜,慰劳了他。必须全盘接下麻烦的领地管理和经营,而收获的一部分必须默默交给贝林格。
贝尔敏斯塔除此之外还有数个大领地,财政丰厚,经验丰富。国王苦笑着说,虽然很对不起,但是拜托了,当时的贝尔敏斯塔公恭敬的低下了头。
接着数十年来,伯利西亚便一直在贝尔敏斯塔的管辖之下,现在也依然向贝林格交钱。
伯利西亚的家宅也由贝尔敏斯塔公爵来管理。公爵原本只想留下仆人修缮房
屋,但是回到娘家的埃莉诺,带着照顾自己起居的仆人搬到了伯利西亚的宅邸中。
嫁人之后她一直居住在这宅邸中。似乎住在这里更加安心。
“对于姑妈来说,伯利西亚是她的回忆,也是她的家人吧。父亲曾担心姑妈上了年纪,多次劝她回来一起居住,但姑妈总是微笑着摇头。——我想她是在等乔尔丹吧。父亲死后是弟弟,弟弟死后是我在管理,但是伯利西亚是贝林格家的领地。雷蒙德姑父和埃莉诺姑妈的儿子乔尔丹才是正统的所有者。”
“可是,那个乔尔丹十七岁离家出走之后,便一直行踪不明。”
“是的。”
“现在就连他是否活着都不知道。我也很佩服你的高洁,但是此时,你干脆高兴的接受了怎么样?”
罗莎曼德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
“您看一看这些比较快吧。”
说完她站了起来,解开刚刚随从搬进来的东西上面盖的布。
里面的东西是肖像画。描绘着一个年轻男人的上半身。
“这是雷蒙德姑父。是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埃莉诺姑妈的第一个丈夫。”
画上的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金发梳理得很整齐,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温柔的光辉。是个看起来高雅稳重的美男子,但同时也有一种严厉的感觉。
“这是他的最后一张肖像画。晚年的伯母将这张肖像画和罗伯特姑父的肖像画放在一起,挂在伯利西亚宅邸,自己的房间中。”
“原来如此。对于您的姑妈来说也是为了凭吊吧。”
“我从未见过雷蒙德姑父。当然也没见过他的儿子乔尔丹。但是,我每次拜访伯利西亚的时候,都会看到姑妈房间里的这幅画。所以……”
说到这里,她又犹豫了。真是少见。
“埃莉诺姑妈经常会提起乔尔丹。她说虽然乔尔丹是个没法管教的蛮横的人,但是心地很善良,那个孩子一定还活在什么地方。父亲也说,不会追究过往的事情。只要他为了埃莉诺姑妈活着回来就行。他现在应该跟血气方刚的年轻时代不同,应该能分辨些事非了。他经常说这样对话,就可以把伯利西亚还给他。所以,我也觉得必须这么做。”
“我明白你说的话……”
但是为什么这件事突然变成了急事呢,国王完全不明白。
罗莎曼德深深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头望着国王。
“请您不要笑,听我说完。这里还有一张画像。这是姑父那张肖像画的临摹。但是,临摹的时候多少加了一些要求。我命令把眼睛和头发涂黑,多画一些胡子。”
国王差点笑了出来,他慌忙忍住。
“不……失礼了,但是,贝尔敏斯塔公也真是会做些恶作剧呢。”
“我下命令的时候自己也笑了。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傻。但是——您请看。”
罗莎曼德的表情非常僵硬的,解开另一副画上包的布,放在雷蒙德的肖像画旁边。
国王仿佛白痴一样,张开大嘴,出神的看着这张画。
因为是临摹的,所以这也是一张男人的半身像。
而且,因为加上的胡子,看起来脸的轮廓也有了很大变化。因为眼睛和头发都被涂成黑色的了吧,人物的印象也变了很多。
原本的高雅沉稳变成了非常沉重的存在感,端正严厉的面容则变得有些勇猛强悍。
不过,毫无疑问这还是同一张脸。
但是。因为加上的东西导致的变化,原本应该变得陌生的这张脸,却变成了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那是贝诺亚的吉尔的脸。
而在茫然呆立在原地的国王身旁,罗莎曼德深深叹了口气。
“您应该也能理解,我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有多么吃惊了。”
“嗯……”
国王低声沉吟道。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画上的人年纪有些不同。但是不管在谁看来,这都是吉尔的脸。
国王再次望向雷蒙德的肖像画。
如果忽视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不同,以及没有留胡子的话,他的眉眼跟吉尔一摸一样。
“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受到了太大的冲击,让画师非常慌张。我可以提前声明,那名画师完全不认识吉尔。”
“我想也是……”
国王仍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歪着头。
罗莎曼德将画盖好,两人再次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现在两个人的表情都非常认真。
“你说的话我明白了,但是你具体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请您确认一下。吉尔大人的身份。那个人的双亲如果还在世的话,如果有很多人都能证明他是在塔乌出生长大的话,那我就把这件事当成单纯的偶然,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相貌相似而已。但是,如果并非如此的话……如果,乔尔丹在漂泊之后流落到塔乌,更名改姓的话……”
她的语气有些不安。
国王也很为难。如果将这件事当成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相貌相似而已的话,两个人却长得太像了。
“然后呢?如果发现吉尔就是你的表兄呢,你要把伯利西亚还给他?”
“那本来就是表兄的东西。”
贝尔敏斯塔公爵淡淡的说完,咬紧了嘴唇。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埃莉诺姑妈最后,都担心着行踪不明的儿子去世了。塔乌离伯利西亚并不远,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如果吉尔真的是乔尔丹的话,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堕落成山贼……”
“对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吉尔?”
罗莎曼德讲述了,国王成为俘虏之后,在本宫的邂逅。
佐拉塔斯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想要得到伯利西亚,这时罗莎曼德满脑子都是不知道长相,行踪不明的表兄。
那是在自己出生之前便失踪的表兄。所以罗莎曼德完全不知道他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因此,当自己想象表兄样子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和雷蒙德的肖像画重叠。
所以在罗莎曼德看到走过来的吉尔的时候,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自己。虽然印象完全不同,但是他的样子却深深的留在了自己心里。
“起初我觉得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可是,我为了准备守城战回到伯利西亚的宅邸中,再次看到姑父肖像画的时候,我发现那绝对不是我的错觉。——结果就如您所见。”
“等一下。你跟吉尔互相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吧?”
“是的。”
“你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吉尔呢……”
“他说他是贝诺亚的吉尔。”
国王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贝尔敏斯塔公。这样的话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如果吉尔就是乔尔丹的话,听到你的名字和身份,不可能注意不到你就是他的表妹。但是他还是说出了现在的名字。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成为其他人,不想再取回昔日的名字了。”
罗莎曼德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国王。
“不能请求陛下您命令他说出实情吗?”
“不行。吉尔并不是那种会因此就把一切都说出来的人。我不知道乔尔丹-贝林格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贝诺亚的吉尔是在塔乌屈指可数的大头目。”
“可是,我跟姑妈有过约定。如果乔尔丹回来的话,就把伯利西亚还给他。这就是道义。”
罗莎曼德非常顽固。
国王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
如果正面质问的话是不可能得知真相的。
他打算通过伊文暗中打探出真相。
对达尔卿的处刑尊重了他本人的意见,赐给他毒药。
这也是相对不太痛苦的比较宽容的方式。
虽然都是死刑,但是却有很多种类,有的含有很强的警戒意义,有点则是有名誉的死,而对达尔卿来说,跟他所犯罪行相比,这个处置实在算是非常宽容的了。
巴鲁以外强硬派的人,都认为绑在柱子上刺死,或者斩首比较妥当,他们听说现在这种处置应该会觉得愤慨,但是国王想要在不引起什么纠纷的情况下尽快处决。
但是,达尔卿却不肯老老实实的喝下毒药。
他曾两次向国王举起反旗,性格也相当扭曲。他跪在王妃面前,不停忏悔着自己的罪行,泪流满面的请求宽恕,但是这种难看的样子是王妃最讨厌的。
“你这么不想死的话,为什么要谋反?”
王妃无情的说完,被毒药放在他眼前。
“在孤注一掷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输了的话就要面对这种局面。不想这样的话,一开始默默的服从渥尔就好了。不想乖乖听话,想着孤注一掷,最后输了也不愿意老老实实让位,你想怎样。让你这种人活着做什么?”
达尔卿发出悲惨的声音哭了起来。
作为随从站在一旁的雪拉冷静的看着他的样子。
不管怎么想王妃说的都很有道理。
妄想打倒政权的话可以。谋划让国王下台也没问题。但是,没有彻底的决心是不能做这种事的。
要做就要赌上自己的生命。
既然失败了,被杀便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达尔卿却怎么都不肯接下毒药。
他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不停的磕头请求慈悲。
雪拉实在忍不下去,他制止了王妃自己走了出来。
“我来吧。”
“不,这是我的工作。你拿着。”
王妃将药瓶递给雪拉,把达尔卿控制住。然后轻松的将拼命挣扎的达尔卿按在地上,利索的绑了起来。
她抓着被绑住的达尔卿的头发,让他抬起头,张开嘴,毫不留情的把毒药倒了进去。
在场的人除了随从雪拉以外,还有负责见证情况的官员和神官,二人都忍不住扭开了脸。
从他们的表情中也能看出达尔卿的痛苦。
他们知道这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但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看到如此丑恶的光景。
如果达尔卿如王妃所说愿意痛快的死去的话,最少还能保留一点点名誉。
被绑着喝下毒药的达尔卿身体开始抽搐,迎来了他的最后时刻,他们两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叹了口气,开始了工作。
神官为这个罪恶深重的背叛者进行了祷告,官员确认了达尔卿确实已经死亡,两人静静的向王妃低下了头。
王妃下达了一些关于尸体处理以及今后领地的经营方面的指示,便转身前往艾格特。
格拉哈姆卿的宅邸跟雪拉在的时候没有一点变化。但是,窗户全都紧紧关闭,玄关前站满了守卫,整个宅邸给人一种毁灭死亡的印象。
听说王妃作为国王代理前来,主人以外的人似乎都做好了被处罚的心理准备。
格拉哈姆卿表情僵硬的来到王妃面前,起初,听说自己得到了宽恕,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但是当他听说达尔卿已经被处刑之后,态度便变得强硬起来,他说没有打算一个独活,拒绝宽恕。
“这个裁决有误。”
格拉哈姆卿语气坚决的说道。
“为了我,为了达尔卿,也是为了国王,所以我才对陛下做出了无礼的行为。而达尔卿被处死,而格拉哈姆却被宽恕,我对这件事本身感到无比感谢,但是我并不是那种在达尔卿的尸体上厚颜无耻苟活于世的软弱之徒。”
王妃歪着头,开玩笑般说道。
“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用不着这么急着死吧?”
格拉哈姆卿顿时有些生气。
格拉哈姆卿并不喜欢这个王妃。
王室的结婚是为了强化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纽带,高贵的血统是最为重要的,但是这个王妃却完全不明身份,不知底细。
如果她曾生下一位王子的话,那还能有些不同,但是结婚仪式至今已经将近一年了,她连点怀孕的征兆都没有。人们都传闻说她的身体根本不能生孩子。如果传闻是真的的话,那她不就是个徒有王妃名号,没有一点用处的人吗。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人当成战斗女神来崇拜呢?)
格拉哈姆卿是这么想的。
他挺起胸膛说道。
“臣下应该恪尽忠义,主人应该庇护臣下。如果说达尔卿没有身为人臣的资格而被处死的话,那便不能只对我格拉哈姆手下留情。但求一死。”
他的语气一直很强硬。一半是因为信念,另一半则是恐吓。这是挑衅,如果你能下命令的话,就下命令吧。
虽说是国王的代理,虽然有王妃的头衔,但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在气势上,在人品上,都能看到格拉哈姆卿不甘居于其下的自负。
但是,王妃却丝毫没有退缩。
她的嘴角微微笑了笑。
“你如果这么想死的话,就再谋反一次吧。”
“你、你、你说什么!?”
“国王饶你一命并不是因为原谅你了。只不过是看在你之前非常忠诚的份上。如果你再犯什么错误的话,那之前的就算一笔勾销了,你会如你所愿,会作为谋反人被处刑。这样不就好了吗?你就这么做吧。”
“别开玩笑了!!”
王妃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格拉哈姆卿。那是能让狮子都退缩的绿色的闪光。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想耍赖也适可而止吧。因为你的过错,渥尔遭受了什么?如果不是塔乌的人不顾危险赶过去的话,事态会发展成怎样?你差一点就杀了国王,害了整个国家。”
格拉哈姆卿顿时无言以对。但是,他仍然恨恨的抬头望着王妃。
“你想说,这不是你的本心吗?”
“……”
“这根本不能作为解释。只不过是狡辩。”
格拉哈姆卿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不觉得我做的是错的。不正当的提拔没有功绩的人,这才是搅乱秩序的元凶。”
王妃冷笑了一下。
“没有功绩?”
四十多岁的格拉哈姆卿顿时满身冷汗。
这实在不像是十七岁的小姑娘的脸。
“在之前的内乱中,将国王从佩尔泽恩的魔掌中救出,在和坦加的战斗中讨伐猛将梅凯尔,在和帕莱斯德的战斗中讨伐了被称为奥隆左膀右臂的乌尔曼,他们没有功绩?”
“他们本来不就是一群罪人吗!”
“正是这些罪人救出了被俘的国王。”
“……”
“渥尔即将被处刑的时候,塔乌的人们是自己主动前去营救渥尔的。即便他们知道,要和帕莱斯德的正规军为敌,对于他们来说胜算很低。”
“……”
“纳西亚斯明知会被帕莱斯的人辱骂为,腆着脸皮前来参观主君处刑的厚颜无耻之徒,最差的情况下他甘愿代替渥尔被狮子吃掉,仍然前往了处刑场。他们为了营救国王拼命努力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
“你所说的忠义为何物?嫉妒新的家臣,拖主君的后腿就是忠义吗?德尔菲尼亚不需要这种臣下。”
“如果您这么说的话,那就更要下令处死我了!!”
格拉哈姆卿声音颤抖的叫喊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违背了臣下之道。
“不行。国王让你活下去。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死的话,那你就是违反王命的不忠之人。”
正如国王所说,这句话很有效果。格拉哈姆卿无奈的咬着嘴唇,失望的垂下了肩膀。
“艾格特会被没收。你会从塔乌领主吉尔那里得到新的领地。在塔乌山脚下还有很多无人过问,经过辛勤开垦能够成为农田的土地。今后三年的时间,如果能够开垦成功的话,那片土地就是你的了。但是,你要向领主吉尔缴纳租税。你要亲身体验一下,被你辱骂成罪人,你所看不起的那些人是怎么生活的。”
国王给格拉哈姆卿的处罚便是,让他亲身体会一下,开辟原生树林,耕种贫瘠的土地,让土地变成能生长作物的农田,这是多么麻烦,多么耗费劳力的事请。
听到自己要在山贼手下工作,要向山贼纳税,格拉哈姆卿满脸通红。他感到没有比这更让他觉得屈辱的了。
但这是王命,不可违背。
格拉哈姆卿深深低下头,接受了这个命令。
这座宅邸也被没收,交给官吏。王妃让他在规定日期之前收拾好之后,最后同格拉哈姆请说道。
“真正重视忠义的臣下,不管身在多么边境的地方,到了关键时刻,也会身着生锈的盔甲,扛起陈旧的枪剑前来。国王应该也会对你有此期待。”
于是,格拉哈姆卿充满勇气的挺起胸膛,掷地有声的说道。
“身为骑士,不管生活如何困苦,都绝对不会让盔甲生锈!正如您所说,一旦发生变故,我必将奋勇当先。”
王妃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顽固的话,那也算是个杰出的人物。
就算冲着他的脑袋扔石头,肯定也是石头先喊疼。
这种顽固既是缺点,也是优点。
现在虽然不能有此期待,但是如果将来他真的能和塔乌的人们互相让步和平相处的话,那应该真的会成为不错的战斗力。